神都北郊,邙山密林中。
一羣羣黑衣人分成許多小股隊伍,在光禿禿的樹木中間飛快奔馳。
他們的手中拿着gōng nǔ、袖箭等各色遠程兵器,卻不是互相對抗攻防,而是各自追殺放入林中的數百隻野兔。
這批人瞧着彼此生疏,能耐更是參差不齊。
有的毫無章法,埋着頭一路猛衝,一路吆喝,將野兔嚇得四散亡命,便是腳力好,跑在最前頭,仍是一無所獲,有的興沖沖將手中的傢伙事兒一丟,拿出鄉間打獵的手段,挖陷阱,投餌料,很是爲自己的把式有了用武之地而沾沾自喜,唯有極少數一些,懂得彼此打招呼配合,更少的人,能耐不小,卻是獨行俠,兔起鶻落之間,殺氣凌厲,弩箭翻飛,便有野兔利落倒地。
叢林高處,有一方巨石,上頭站着個俊美的紫衣公子,拄劍而立,青絲迎風,飄舞如瀑,數十名身穿仙鶴繡衣的精銳護衛,星散四周,團團拱衛。
他俯視着密林中各顯神通的黑衣人,額角有青筋鼓起,眼皮不時跳動。
正是恆國公、奉宸令張易之。
他很失望,下頭訓練的黑衣人,都是他的定州鄉黨。
爲了訓練他們,張易之舍了麪皮,費了不少力氣,從右玉鈐衛大將軍侯思止那裡,弄來了敢死團的個人訓練操典。
趙與歡的敢死團,本就是特殊作戰的底子,可整可零,暗殺刺探,潛行夜襲,都是拿手好戲,在草原縱橫**八荒,威懾力綿延向北,連鐵勒九姓都聞風喪膽,相比之下,拓跋司餘的萬騎一路收納突厥和鐵勒族人入伍,馬匹也都換成了塞外良種,膨脹了數倍有餘,盤踞在突厥兩部的緩衝區,是壓陣控場的主力,但卻遠沒有敢死團的日子過得精彩,神都坊市勾欄,頗有一些閒散文人,甚至將敢死團的事蹟編寫成了傳奇話本兒。
也就是有敢死團和萬騎一正一奇的存在,與各部既得利益者聯手,讓權策以行商貿易遏制北塞大藩的路線圖,得以全盤落地,無人掙扎得動。
張易之拿到操典,奉爲金科玉律,迫不及待用在了控鶴府新丁的操練上。
只可惜張昌儀輸送來的這批人,都只是外觀壯碩武勇,內裡只是農家把式,除了幾膀子力氣,一無是處,整訓進展緩慢,照這個進度,怕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派上用場。
“那幾個,個人擊殺野兔的,給他們一領仙鶴繡衣,那幾隊配合好的,膳食提升一格,旁的人,只給加餐”張易之強忍着一肚子火苗,還是依着操典上所說,做了分級激勵。
心中卻是罵翻了天,激勵?直娘賊,這幫狗東西,哪裡有半點配得上激勵的,給他們飯吃都是糟蹋了。
張易之不願再停留,徑直下山,臨行之際,盯着留下的控鶴府官差看了好半晌,丟下一句,“嚴加管束,嚴加訓練,莫怕死傷……莫丟我臉”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俊美的面龐,露出絲絲猙獰。
武后的耐性消磨殆盡,也顧不得他可憐的自尊,向謝瑤環公告了控鶴府的真身,控鶴府解除了存亡危機,少了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梅花內衛不會再明着針對他們,付出的代價,便是謝瑤環若有若無的譏刺,想必,在梅花內衛中人眼裡,控鶴府就是一個天大笑話。
張易之染上了心病,宮中人來人往,誰的面色有異,他都會猜上許久,對方可是內衛?可是在嘲諷他?
本想着厲兵秣馬,總要後來居上,壓梅花內衛一頭,一雪前恥,但今日看了實訓,登時希望破碎,這等水準,只會給他丟更大的臉。
張易之抑鬱難忍,驀地想起了權策,東都千牛衛、藍纓軍、憲兵哨隊、右玉鈐衛、萬騎、焰火軍,權策掌軍入朝,屢屢出師,征戰四方,一手訓出來的精兵猛將不知凡幾,彷彿都是信手拈來,也以此築成他在軍方的大勢根基。
同樣的事情,爲何到他手上,便如此困難?
“天道不公,人與人相差,無乃太過乎?真真賊……”張易之擡頭看天,一聲賊廝鳥幾乎要出口,好懸忍了回去,他現在不是定州鄉紳,而是神都朝局一方魁首,忌諱和講究也多了起來。
“公爺,鄴國公回來了,在裡頭等你呢”
現下二張兄弟已經不在仙居殿居住,搬到了神都苑奉宸府,武后駕臨的時候,他們領着一衆俊男,小心伺候着,武后不在,他們便是此間主人,張易之帶着一肚子怨天尤人返回,奉宸府的大太監親自迎了出來,腳步匆忙,過了影壁,又急聲催促,“公爺,您可快着些,鄴國公,鄴國公要鞭打凌郎君……”
張易之大驚,顧不得體面,撩起前襟,腳下生風地跑了起來。
所謂的凌郎君,是武三思送來的美男,武后享用之後,評價頗高。
二張兄弟爲武后網羅面首,預先也做了防備,定下了規矩,侍寢不得連續,間隔短則三五日,長則一旬,美其名曰是爲了保持陛下的新鮮感,也爲了休養身子,養精蓄銳,以免無法讓陛下滿意,掃了興致。
武后對此不置可否,由着二張兄弟折騰,但這位凌郎君入侍之後,武后便打破了這條規矩,曾連續三日召幸,賞賜也多,寵冠奉宸府,不少熱衷鑽營的美男,都湊上去吹捧逢迎,隱隱有與二張兄弟別苗頭的意思。
張易之緊趕慢趕,來到正殿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那凌郎君被幾個定州來的美男按在地上,張昌宗掄着一根黃荊條,在他身上瘋狂抽打,雙目充血,面目可怖。
“住手”張易之呵斥一聲,他身邊的從人涌上前,將凌郎君救下,這個身體壯碩,眉眼精緻的漢子,已然傷痕累累。
“張昌宗,張易之,你們,你們等着,陛下面前,定要與你們論個是非曲直……”凌郎君許是牀榻功夫尚可,但眼色還是不足,在眼下局面明顯不佔優勢的情形下,還在狂妄叫囂。
張易之眉眼眯了眯,擺擺手,“扶凌郎君下去歇着,都退下”
“五兄,武三思欺人太甚,侵門踏戶,哪裡還將咱們放在眼裡?”張昌宗怒發如狂,聲振屋瓦,“那姓凌的,拉幫結派,出口傷人,還不是武三思撐腰,再不打壓一番,咱們,怕是連個立足之地都沒了”
張易之默然無語,舉步到桌案前坐下,沉思片刻。
“來人,凌郎君染疾,讓李嶠安排御醫來看診……轉告他,凌郎君沉痾極重,應當藥石無救”
從人聽令而去,許是太過緊張,在門檻處絆了一跤,險些摔個狗啃屎。
“六郎,你安排一下,尋訪凌郎君的親友,還有一道入奉宸府的人,詳察來歷關聯,若有隱患,儘早扼殺”
張昌宗登時亢奮,“五兄安心,我定能將他翻個底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