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內,暗流涌動。
各方人士各懷心機,彼此猜疑提防,氣氛漸至緊繃。
當此之時,蒲州通商府突地燃起一把大火,牽動各方神經。
巡查河工的宰相狄仁傑,清早聞訊,中斷了前往河堤上的行程,與蒲州刺史趙芬等人一同,轉道蒲州通商府衙門,現場勘查。
狄仁傑在門前下轎,快步入內,身後衆人呼啦啦一片,翎頂輝煌,聲勢壯觀,齊衝在門前迎着,一時間有些心驚,一邊親自引領着衆人入內,一邊使個眼色,令下屬衆人各自散去,不像是遭了火災等待勘驗,反倒像是做了什麼功德,等待上峰認可一般。
“相爺,趙刺史,諸位同僚,此處乃是本衙檔案庫房,資格稽覈行商記檔賬目週轉都在這裡,怎料付之一炬,期年之功,毀於一旦,下官,實在愧對中樞,愧對王少尹”齊衝長聲一嘆,悲悲切切,不勝哀婉。
狄仁傑臉頰抖了抖,幽深的目光在齊衝的黃臉上一掃而過,沉聲道,“齊郎中,且暫止悲聲,禍福無常,水火無情,誰也無法預料,當務之急,是查出黑手元兇,繩之以法”
“下官無狀,相爺恕罪,下官願與趙刺史通力合作,儘早查明真相”齊衝收拾了心情,技巧性地轉移話題,“因下官失職,耽擱了相爺行程,下官慚愧無地,定將竭盡所能,儘早將結果上呈相爺”
“哼哼”齊衝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想讓狄仁傑參與進來,狄仁傑卻不是任人擺佈的,冷哼了一聲,徑直開口問道,“府衙中火情,僅此一處?”
齊衝猶豫了下,搖搖頭,“並非如此,還有一處,在後院更夫值房,賊子當是隨意縱火,意圖不明,值房那處火勢太猛,已然燒成白地,什麼都沒剩下……”
“帶路”狄仁傑起了戒心,對他說的,那是一個字都不再信,眼見爲實,邁步便走。
齊衝臉色一陰,向一旁的趙芬看去,卻見他鞍前馬後,只顧着獻殷勤,哪裡還記得他齊衝何許人也?
狄仁傑在化爲一片灰燼的更夫值房前走動,胖大的身軀,投下一片黑影,籠罩着門檻前的兩方石梯,有一抹暗紅映入眼簾。
狄仁傑眼睛一眯,伸出腳去,不着痕跡地將黑灰向後頭推了推,見到暗紅不只是一小塊,而是一大片。
他不動聲色,又將黑灰掩蓋了回來,揹着手,漫無目的遊走,口中問道,“衙中兩處起火,可有人傷亡?”
齊衝神情悚然,連連搖頭,“並無傷亡,都是託了相爺洪福,起火之時,更夫不在值房,去了外間巡弋……來人,將更夫喚來……就是此人”
狄仁傑視線在那更夫身上一掃而過,隨意地點點頭,“火勢在何時發現?”
“大約在寅時前後,將火勢平息下來,方當天明”齊衝思忖着回稟,翻着眼皮偷偷打量狄仁傑的臉色。
他什麼都沒有發現,狄仁傑拂袖轉身,“諸位,畢竟是朝廷官衙,攸關朝廷威嚴體統,並非宵小橫行之所,務必將兇手緝拿,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竟如了齊衝所願,不再具體干預此事。
齊衝登時大喜,強自按捺,再度向趙芬看去,這次,他瞧見了這位父母官的正臉,只是淡淡的,並不像他這般歡喜。
鳴鑼開道,狄仁傑的官轎再度啓程上路,前往河堤巡視。
他眯上眼,昨夜狄春向他稟報的畫面閃現出來。
“主人,小的在蒲州通商府二門牆上俯伏良久,書房經夜通明,子時末刻,有一文士出來,小的施放袖箭,射中他大腿,在內苑月亮門處仆倒,慘叫聲驚動不少人……小的趁亂離去,再回首時,通商府內僕役居所方向起火”
狄春傷了個與齊衝夜會的文士,齊衝卻矢口否認,更夫值房處,卻有大片血跡。
府衙中兩處起火,檔案庫房建築過火輕微,只是內裡檔案焚燬,更夫值房卻已經燒成白地,如果真是同一人所爲,都是子時末刻縱火,差異不應如此之大。
“燒檔案,或許是湮滅證據,當是齊衝自己所爲……那麼,燒更夫值房的,又是誰?爲的什麼?”
“齊衝爲何不敢承認有人受傷?那文士身份爲何?”
狄仁傑腦中畫面紛呈,定格在齊沖和趙芬最後的對視上,齊衝難掩喜色,趙芬卻諱莫如深。
局面之複雜,超出狄仁傑的預想,也令他感到一陣陣興奮,離開法司之後,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不簡單,不簡單,有大問題”
“找到那個文士,是關鍵……”狄仁傑在心頭默唸。
蒲州城西郊,有一處院落,臨河修建,背山面水,是柳氏別院,以往是宗族嫡支和頭面人物觀賞河景用的,後因鸛雀樓建成,登高望遠,風色更佳,便一直閒置,甚少有人再來,只餘下些年老的蒼頭僕婦在這裡灑掃。
柳鎮作爲嫡支長孫,未來的族長,他突然來到這裡,上上下下都是小心伺候。
“你們,都有子侄家人在府中辦差麼?”柳鎮親口過問了一句,姿態很是親切。
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柳鎮笑了笑,轉身去了書房,未久,管事來傳令,沒有家人在府中的,都開革發賣。
當夜,別院中又來了數十個勁裝漢子,都是壯碩有力,目露精光的勇武之輩。
其中,有兩人,擡着個柳條筐,這種容器,書生用來裝書,鄉間婦人用來裝菘菜。
他們似是得了吩咐,直入正堂書房,無人攔阻。
柳鎮蹲下身,將柳條筐揭開,裡頭是個黑匣子,裝着一些發黑的灰。
“齊衝,夠狠吶”
柳鎮喃喃了一句,這是他派去齊衝身邊的心腹,一貫負責兩人之間的走動聯絡。
齊衝沒有隱瞞他的死因,被人盯上,遭人刺殺,行非常事,不能留半絲風險,齊衝當即將他刺死,拖拽着丟入起火的值房中,毀屍滅跡。
由殺人滅口得了啓發,齊衝自己又在通商府放了一把火,將檔案文牘付之一炬。
“天真,以爲這就死無對證了?卻忘了送出去的銅錢,無一不是證據”柳鎮冷哼兩聲,回到座椅前坐定,陷入沉思。
他得了蒲州刺史趙芬的傳訊,最先放火燒了通商府更夫值房的,是他,此人陰鷙奸猾,與自己想到了一處去,想弄出些動靜,將朝廷的視線引到齊衝身上,讓他做替死鬼了局。
趙芬的人,是尾隨狄仁傑的人,去的通商府,那射傷自己這心腹的,便是狄仁傑的人了。
“巡視河工?呸”
柳鎮啐了一口濃痰,輕輕拍着柳條筐,“齊衝吶,我也不與你計較,你殺我一人,我再殺了你,一命換一命,咱們扯平了”
平復了心緒,柳鎮擺手令人將柳條筐拿下去,掏出一份名單,“你們,即刻分頭,通告這上頭的人”
“我要在鸛雀樓旁與他飲宴,記下了,是單獨設宴,沒有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