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太平公主府,正殿。
太平公主在寢居試妝,衣着是已經定下的,上襦下裳、抹胸訶子、腰封蔽膝,都是權策偏愛的素淡色調,廣袖飄飄,披帛飛舞,有云霓翻涌之感。
玉釵金鈿,珠佩銀環,附着在太平公主身上,更增她天生雍容貴氣,懾人心魄,莫敢仰視。
“如何?”太平公主扭動腰肢,前前後後,在落地銅鏡中看了又看,玉手在傲人身段滑過,面露笑容,頗爲滿意。
“殿下風姿綽約,美豔無雙,定是無人能比的”香奴真心讚歎。
太平公主聽了,反倒撇了撇嘴,伸手戳了香奴額頭一記,“哼哼,你是見過裹兒那丫頭的,本宮便是與她同樣年歲,也沒有她這般容顏體態,她今夜也要去赴宴,纔是真正的無人能比”
香奴眼珠轉了轉,安樂郡主李裹兒爲皇室第一美人,世所公認,那邊另闢蹊徑,“殿下,女爲悅己者容,安樂郡主再如何貌美,權郎君眼中,也只有殿下風采”
“呵呵,到底是成了婦人了,嘴巴甜的緊”太平公主笑了出來,“他眼下,恐怕還矇在鼓裡,不知本宮扶持李重福的用意,若是問起,你可不許告訴他”
香奴面露苦色,弱聲道,“殿下,您定是有法子,讓權郎君不垂問奴奴?”
言下之意,只要權策問起,她便只有和盤托出一途。
心下也有絲絲怨懟,公主殿下和權郎君的小把戲情調,卻讓她難做,太平公主固然是主人不假,但權郎君不僅是她的主人,還是她的情郎,非要兩相取捨,太難了。
“瞧你沒出息的”太平公主白了她一眼,雖不再苛責,但還是數落了幾句,“本宮養了你這許多年,卻比不得在大郎牀榻上滾上幾滾,真是女生外嚮”
香奴到底才經風雨,臉頰登時紅透,火燒火燎,小聲嘟囔着反抗,“殿下還不是,千依百順,還幫着權郎君,擺弄些羞人的招數欺負奴奴”
“嗯哼”太平公主清咳一聲,瞪了她一眼,微微有些不自然,“沒有旁的事,你便去安排車馬,時辰差不多了,本宮便早些起行”
香奴應了聲,邁步走了兩步,又停頓下來,“殿下,奴奴最近收得些風聲,崇行郎君身邊,交結突地頻繁起來,調動了不少暗人,動向頗爲可疑”
太平公主柳眉微蹙,“崇行?許是與少府監張羅的差事相干?來往的,可都是粟特人?”
“應當有干係,有粟特人,但也有另外的人,而且……”香奴猶豫了下,擡頭道,“而且另外的人手,似乎是有意識針對粟特人安排的”
太平公主神色一凝,呵呵笑了笑,“如此看來,少府監要做的事情,許是不簡單,崇行這是要先掃清干擾呢”
香奴仍有不解,“粟特人有經商長材,崇行郎君有大用處,若是派人監視,在情理之中,但奴奴瞧出點蛛絲馬跡,那些人手出沒的所在,與崇行郎君身邊得用的粟特人並不相同……”
“不相同,那便對了,粟特人有爲我所用的,自然也有長了反骨的,不清理一番,遲早爲禍”太平公主幽幽說道,“皇族男兒,不見血,不算長成,崇敏和崇胤,都在沙場上搏殺過,崇行,經了這一遭,也該長大了……”
“後頭,本宮倒要瞧瞧,大郎要怎生安排崇簡”
香奴先是咂了咂舌,又偷偷翻了個白眼兒。
自家主子太平公主和定王武攸暨兩人,當父母的,也實在太省心了些,四個兒郎,竟都交給權郎君看顧提攜,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是權郎君當做的,畢竟,公主殿下整個人都已經給了他。
郢國公薛崇簡,太平公主府的幼子,與天水公主權籮同齡,自幼錦衣玉食,前頭排着好些兄長,幾乎沒有事情能壓到他的肩頭上,風吹不着,雨打不着,人雖聰敏,但卻不用在正經地方,養成了小滑頭的性子,整日裡無所事事,與府中的侍女廝混在一處,生就一雙甜嘴,慣會憐香惜玉哄人,渾然沒有兄長們的擔當氣派。
馬車上,香奴陪坐在太平公主身邊。
“殿下,奴奴想着,權郎君說不準會將崇簡郎君送去軍中呢,南陽王府上的武延暉,在領軍衛歷練,年前回來,像是換了個人,就怕殿下捨不得呢”
香奴一邊動作柔柔,爲太平公主塗着脣脂,一邊小心翼翼地道。
太平公主哪裡聽不出來,香奴是對自己隨口一提的事情上了心,提前給權策鋪墊來了,橫眉微慍道,“你個死丫頭,若是心向着大郎,本宮將你送了給他可好?”
“殿下莫惱,奴奴錯了,奴奴可離不開您呢”香奴趕忙賠情討好,她的確心向着權策,但自記事起,她便在太平公主府,主僕形影不離十幾年,哪裡又能輕易割捨。
“哼,若是大郎要送崇簡從軍,本宮絕不阻攔”太平公主瞥了她一眼,便也輕輕放過,順嘴許下了諾言,在銅鏡中瞧了瞧自己花朵一般豐腴bái nèn的臉頰,“似是豔了些,大郎不喜的,再弄淺着些……”
香奴無奈地開始了也不知是第幾次的返工,給太平公主修飾妝容。
入夜之初,華燈初上,平恩郡王府。
太平公主來到的時候,權策的車駕也同時抵達。
平恩郡王李重福絲毫沒有猶豫,快步迎到了太平公主車輦前。
“大郎,來”太平公主沒有當先進門,衝着權策招招手,又對李重福說道,“今夜該你忙碌,不必理會本宮,且去迎客”
李重福告罪離去,太平公主與權策聯袂進府。
“大郎,崇簡都快成了紈絝子弟了,你可有法子調教一二”行走間,太平公主便開了口,幼子失教,已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調教他作甚,快快樂樂,身子健壯,曉得是非,豈不正好?”權策大手一揮,聲音堅定,甚至還有絲絲訓斥之意,“紈絝子弟又怎了?我家男兒,都是棟樑,就缺一個富貴逍遙人,當初本想讓二郎擔當,可惜終還是捲入朝局,崇行也按捺不住,非要做事爲官,如此,這個使命,便只好落在崇簡肩上了”
太平公主聞言,和香奴面面相覷,卻興不起反駁的心思,管教子女,本也是男人家的職責。
兩人前行沒幾步,太平公主偷眼打量了權策好幾回,只見他昂首闊步,從容淡然,令人心醉,沒有疑慮的苗頭,沒有要詢問她來此意圖的模樣。
太平公主忍不住了,牽了牽權策的衣角,指了指在門口迎賓的李重福,驕傲道,“大郎,你瞧,像不像是豔幟高招的勾欄頭牌?可能引得狂蜂浪蝶?”
權策眉頭微蹙,望了望燈火通明的門房,依稀可見,來客是相王府的壽春王李成器和巴陵王李隆範兄弟,後頭不遠處,車駕如雲,頗爲浩大,最近處,是張昌期、張昌儀兩兄弟,旁邊舔臉伺候的,正是春官侍郎宋之問。
“像,像極了”
權策立時便明瞭太平公主的意圖,讓李重福在神都翻起水來,別樹一幟,與當初他將李璟放出,獨立門戶一樣,能檢測忠心,也能借此成一分支,可收奇兵之效。
太平公主仰面看着他,見他面露讚許,笑得山花爛漫。
香奴在旁邊,也心生歡喜,悄悄皺了皺鼻樑,太平公主先前的叮囑,可不是白費,沒等權郎君開口問,她自己已然忙不迭獻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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