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陶光園。
入夜時分,武崇敏與一些權貴子弟好友,約好了一道同來赴宴。
舉目四望,所見之處,光影絢爛,彩燈遍佈,珊珊嫵媚,酒香四溢。
宮女們捧着時鮮果品來回穿梭,高臺之上,舞女衣袂翻舞,帶來陣陣暖香風,燻人欲醉,長廊上,閣樓間,樂師歌姬衣着統一,在燈光映襯下,瑰麗莫可名狀。
管絃次第和鳴,歌姬清麗的歌喉此起彼伏,漸次邈遠,顯然精心編排過,絲毫不顯得雜亂,和着奇異的韻律,讓人忘乎所以,不知今夕何夕。
武崇敏咂舌好半晌,吟出一句,“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哈哈,信陽王,權右相此詞,描摹華麗富貴,可謂登峰造極,只是如此良辰美景,拾人牙慧終究不美,信陽王何不追附右相,別作一詞,一書胸臆?”來人是淮南道觀察使杜審言長子,名叫杜閒,年歲比武崇敏大些,其人不好風月,但頗好戲謔,性子豪爽,與武崇敏往來,雖不如裴光庭閻則先等人密切,但也常是坐上嘉賓。
這番話,卻是有些擠兌的意思。
武崇敏聞言,卻也不惱,大笑三聲,朗聲道,“杜兄所言極是,但今日卻是不成,我未做準備,改日,改日我請大兄另作一首,將署名落成我,便是我作的了,到時,再念誦給杜兄雅正,定與大兄此詞不相上下”
旁邊衆人聽了,都是哈哈大笑,裴光庭在旁,手指點着杜閒,打趣道,“杜兄,我若未曾記錯,你可是太子中衛功曹,正是信陽王屬下,如此對上峰不敬,仔細信陽王不悅,給你雙小鞋穿”
杜閒聽了,搖頭晃腦道,“左衛率統領左右前後中五衛率,公務繁忙,官屬成羣,有道是貴人多忘事,還望左衛率操持公務時,將下官忘了,夜間有飲宴之時,再記起下官來便好”
衆人聽了,又是一通大笑。
“呵呵,能將剽竊之事,說得光明正大,崇敏真是出息了,爲兄佩服”一道冷聲傳來,衆人頓時安靜了下來,轉眼望去,卻是奪爵圈禁在家的武崇訓。
今夜武后佈置大宴會,光祿寺操辦,鴻臚寺協理,來客除了京中適齡未婚的權貴子弟,便只有吐蕃王后尼雅氏吐蕃貴女沒廬氏協爾,還有吐蕃世子赤德祖贊,這種搭配,很是弔詭,免不得四下裡有人打聽,宴會的真正意圖,便也瞞不住。遨遊神魔
爲吐蕃太后的孃家孫女沒廬氏協爾牽紅線,通婚姻。
權策迎娶突厥公主雲曦,他的族兄權瀧也迎娶了契丹貴女,兩人一個當朝右相,寵信冠絕朝野,一個穩坐安東大都護之位,爲東北屏藩,影響非同小可,漢胡聯姻,漸漸不再惹人側目,而成了一時風尚。
故此,武后今夜設宴,受邀的權貴子弟,無一人推辭,反倒興致勃勃,武三思頗費了一些功夫,才讓武崇訓得以暫時解禁,參與宴會,想着大小也是個機會,若是能得到沒廬氏協爾青眼,應當是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卻是崇訓兄長當面,小弟失禮了”武崇敏拱了拱手,一臉淡然,並沒有將武崇訓的夾qiāng帶棒放在心上。
但他這副模樣,卻令武崇訓大受刺激。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晚的酒宴,要不是武崇敏太過耀眼,衆星捧月,連他的胞弟武崇謙都圍在他身邊逢迎,奪去了所有的光彩,他也不會失態,爲難張同休來發泄怨氣,張同休中毒身亡,他的異樣,也成了無法解釋的話柄罪證。
更何況,那晚的酒宴,名義上是裴光庭等人張羅的,但誰都知道,他們不過是武崇敏的狗腿子,說不定,暗中陷害他的,正是眼前這個光風霽月的信陽王。
“可不敢當信陽王的大禮,我只有一言相贈,人在做,天在看,行鬼蜮伎倆,且看你這高官顯爵,能守得住多久”武崇訓厲聲呵斥,引得不少人圍攏旁觀。
稍遠一些,有一行人,在宮女內侍的引導下,繞過九洲池廊橋,款款而來,錦衣華服,盛裝打扮,見狀,駐足停留。
武崇敏面色嚴肅起來,走到武崇訓面前,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量竟比大幾歲的武崇訓還要高,義正詞嚴,“崇敏不似崇訓兄長,無鳶飛戾天之志,也無領袖羣倫之心,曾有僥倖立功,也曾有浪蕩無行,而今幡然悔悟,竭力正道直行,效忠朝廷,只盼能令父母安心,令大兄滿意,大兄曾經教我,有愧於人無妨,無愧於心至重,崇敏深以爲然”
“崇訓兄長所言,萬萬不敢拜領,若有證據,崇敏願認罪,若無,還請崇訓兄長謹言慎行”
一席逼問,武崇訓有些狼狽,丟下一句“不知所謂”,倉皇而去。
武崇敏揮揮袍袖,顧盼左右,眉飛色舞,朗聲道,“諸君,我適才風采,可是與大兄相差彷彿?”五行真修
四周登時一靜,衆人都覺得身上涼絲絲的。
“信陽王,右相大人教導,爲人做事,不可有愧於心,你這番說辭,心中豈無愧乎?”
杜閒幽幽說了一句,四周鬨堂大笑。
武崇敏面上掛不住,慢條斯理將衣襬塞到玉帶中,深呼了一口氣,擺了個起手式,“杜兄,我始終覺得,你我二人,只適合在悅來客棧的擂臺上相會,罷了,心中有擂臺,無處不是擂臺,杜兄,請接招”
杜閒見勢不妙,拔腿便走,武崇敏在後頭窮追不捨,宮中不準奔跑,兩人都是疾行趨步,一搖一擺,模樣引人發噱,少不得又是一陣笑聲。
那邊的一行人也傳出兩聲脆笑,緩步起行。
她們正是今日夜宴主賓,吐蕃王后尼雅氏一行。
沒廬氏協爾扯了身邊的赤德祖贊一把,輕聲道,“方纔那信陽王所說的大兄,便是權右相?”
“正是”赤德祖贊面有得意之色,“權右相提攜教導弟弟,有口皆碑,表弟胞弟,無不是出類拔萃之人”
想到權策已然妻妾俱全,沒廬氏協爾心中有些鬱結,瞪了赤德祖贊一眼,“你又不是權右相的弟弟,有何得意的?”
赤德祖贊卻未曾受到打擊,“嘿嘿,我自然不是,但我那摯友,廬陵縣公權竺權二郎可是呀,而且是一母同胞的胞弟,除了方纔那個信陽王武崇敏,還有他的胞弟濟陽郡公武崇行,權右相視若親弟之外,無人可與二郎媲美”
赤德祖贊說得雜七雜八,胞弟來胞弟去的,但沒廬氏協爾聽懂了。
“視若親弟麼?”
沒廬氏協爾的目光往遠處飄去。
燈火闌珊之中,方纔一時從容淡定,一時穆穆皇皇,一時又孩童般赤子爛漫的信陽王武崇敏,又換了一副面孔,在衆多權貴子弟拱衛之下,溫文有禮,談笑風生。
“果真是他教導的人,天生的焦點啊”
沒廬氏協爾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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