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了沒幾天,神都的熔爐再度火舌飛舞,暗流激盪。
朝野傳言,武后身邊第一得用的巾幗宰相上官婉兒,對皇族中最受重用的後生宰相權策有所不滿,指斥他在外藩事務中專權過甚,多與大藩聯姻,居心叵測。
消息傳出,激起了朝野坊間極大的熱情,一傳十,十傳百,議論紛紛,連猜帶蒙,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武后猜忌權策的,有說上官婉兒投了二張兄弟的,也有說相王府與東宮聯手,收買上官婉兒出面,打壓權策的,不一而足。
真假且不論,此事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
朝野的熱情,也是有來由的。
武后踐祚八年來,朝中動盪從未休止,在李氏皇族武氏皇族的扛鼎人物中,有數個相互爲敵的排列組合,掀起不少波瀾,後來又有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漸漸坐大,捲入朝局中,讓場面更趨複雜。
但這些爭鬥廝殺,起起伏伏,你方唱罷我登場,主角卻幾乎萬年不變,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人,除了魏王武承嗣掉隊,太平公主神隱,並沒有太大變化。
現在,八面玲瓏與人爲善的巾幗宰相,突地露出獠牙,主動出擊,成了朝爭牌局的嶄新玩家,對象還是勢頭迅猛,鮮血滿手,少有敗績的右相權策。
花樣翻新,豈不令人興奮?
不只是官場上,民間同樣興奮。
懷胎待產的人家,出現了奇觀,恭祝早生貴子,未必能得到好臉,家人親友,頗有一股不盼生兒盼生女的陣勢,鄉間私塾,也多了不少換穿男裝,前來就學的女兒家。
北市有一家賭坊,名字俗氣,叫滿堂彩,東家竟是個膽子大不怕死的,爲此專門開設了暗盤賭局,賭的也是稀罕,不是上官婉兒和權策誰輸誰贏,而是雙方各有幾家助力,東家也是聰穎,定下了苛刻的條件,雙方援手必須有頭面人物公開支持纔算數,最大不超過五,而且可以區間tóu zhù,只是賠率要低上許多,賠率每日更新,買定離手,不予更改。
即便條件苛刻,前來湊熱鬧,想着搏一把的客商仍舊趨之若鶩,短短几日,便有數以百萬貫的銀錢押注,裡頭不乏一些大戶,十萬貫十萬貫的往上押。
今日,又來了兩個青衫男女,長得好相貌,男的劍眉星目,身量挺拔,女子面龐柔媚,膚色bái nèn,身段玲瓏,瞧着歲數比那男子稍大一些,但卻在一邊小鳥依人,兩人氣度雍容,氣勢不凡,恍如神仙中人。
迎客的老掌櫃加了小心,湊上去作了個揖,還未開口,後頭便有個錦衣豪奴衝了進來,桌子拍得咚咚響,很不耐煩,“一百貫,上官昭容那邊,一到三家助力,快着些”
掌櫃的臉色劇變,小心地看了看,見那對青衫男女只是面泛輕笑,心下微鬆,陪着笑臉,“小老兒這便爲您錄下”
那錦衣豪奴來去匆匆,拿了賭票,向懷中一塞,返身便走,一邊走一邊嘿嘿奸笑,得意得很。
“二位,敢問有何見教?”掌櫃的騰出空來,招呼那對青衫男女。
“押注”男子微微一笑,聲如金石,女子在後頭拉扯了他一把,見他不爲所動,便伸着兩根青蔥玉指,左掐掐右掐掐。
掌櫃的看到這一幕,瞬間覺得這對男女多了些煙火氣,含笑道,“客官押誰,押多少?恕小老兒多嘴,夫人提醒得也是,這賭戲,總是個沒譜兒的事情,客官還是穩重些的好”
“押權策吧,一百貫”男子擺擺手,手臂微微用力,將那女子攬入懷中,將她的臉按在胸膛上,女子掙扎了兩下,便安分下來,雙手環住男子的腰肢,乖巧地偎在他懷中。
“呵呵”老掌櫃見狀,笑了起來,“不知客觀怎麼押?”
“押權策,有一家援手”男子輕飄飄說了句,攬着女子的肩頭,飄然而去。
“絕地,你吩咐下去,查一查方纔那錦衣豪奴的行蹤”青衫男子,正是權策,他牽着太平公主的手,慢悠悠地在街上閒逛,隨口吩咐。
他們這一對兒,穿着同樣的青衫,姿容俊逸,吸引了不少的視線,權策昂着頭,無動於衷,太平公主倒是有幾分羞意,在權策身後跟着,微微側身,閃避視線,活脫脫是個怕生的小媳婦。
“是,主人”彷彿一縷清風吹過,絕地已經閃身不見。
“爲何要查他?”太平公主有些不解。
“原因有二,其一,他口中稱呼婉兒爲昭容,說的太順嘴了些,其二,他只是個奴僕,卻tóu zhù百貫,絲毫沒有患得患失模樣,反倒一路在笑,似乎穩賺不賠,太過自信”權策輕聲爲她解惑,在路邊的貨郎攤上,取了個水藍色的銀釵,在太平公主髮髻上比劃。
“哼哼,可不是麼,堂堂權大右相都不敢篤定的事,他一介奴僕,竟然大言不慚,豈不是給自己招禍麼?”太平公主口中嘲弄權策,螓首卻一動不動,由着權策擺弄。
權策輕笑一聲,似是對那銀釵不甚滿意,取下來,放了回去,“誰說我不能篤定,我不是篤定有一家會助我了麼?”
太平公主杏眼眨巴着,“是哪家?”
權策笑得溫柔萬分,理了理她鬢邊的亂髮,情深款款,“不就是你咯”
太平公主滿眼的專注登時破功,臉頰紅了一瞬,一擰腰肢,“呸,壞心小賊,慣會說些好聽話哄人”
“呵呵呵”權策溫聲一笑,不顧她的微弱掙扎,摟着她的腰肢向前行去,“本想給你買些首飾的,只是外頭這些東西,都不可心,還是得南市的東西,才配得上你”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卻並沒有像尋常女子那般徑直拖着權策去南市,他們身份畢竟特殊,關係也須有所隱晦,南市是權貴富豪雲集之地,指不定就讓誰認了出來。
“大郎,你爲何要讓上官婉兒阻擊自己?”太平公主嘟着嘴問道,她曾經想着自己猜度,但卻始終費解,還是開口了。
“因爲我太順了,順得太久了”權策咧了咧嘴,神情冷冽,“而今,東宮羸弱,與武三思暗通款曲,相王遭厄,舔舐傷口,二張兄弟四面樹敵,唯有我,立在不敗之地,幾無損傷,獨大之勢將成”
“木秀於林,陛下雖寵信我,但難免不會有人作祟,與其坐待,不如主動出擊”
“我手中,軍權財權,萬不可動,唯獨外藩之事,可拿來周旋”
太平公主迷醉地望着他,微微蹙眉,“那崇敏可知曉……”
“他不知曉”權策擺擺手,“即便我落敗,失去外藩實權,也會全力以赴,讓崇敏得償心願”
太平公主怔怔望了望他,輕聲應了一聲,靠在他肩頭,青絲如瀑垂落,柔柔環住他,心頭柔情和熱血一齊涌動。
她的大郎守護家人,那她便守護大郎。
“大郎,咱們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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