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太平公主府莊園。
此地位於新安縣內,新安縣是權策的封號之地,但因在都畿之內,不予實封,他的封地遠在登封縣。
萬歲通天年間,權策揣摩聖意,在紛亂飄搖中保下了東宮,武后加恩,權竺由輪臺侯晉封廬陵縣公,權策的封爵晉升,仍是艱難,敕封了有孕的芙蕖爲嵩陽郡夫人,同時將青要山賜給權策,以爲補償。
青要山是權策的,自然也就是太平公主的。
這處莊園新修成不久,佔地極廣,橫跨三個山頭,將山中的五眼溫泉都圈了起來,緊鄰溫泉的地方,已經削平成田地,整理成了菜畦,只是天候已然暮春,田連阡陌的大片菜畦,都才播下種子,怕要等到入冬之後,才能派上用場。
別業中有菜畦,格調便不可能如神都宅院那般,豪奢華麗,而是以田園風格爲主,儘量維持了山間的自然原始風貌。
亭臺樓閣,依照山勢而建,山中野生的綠植花草,都未曾破壞,只是分了遠近景觀,遠處的,便修一處觀景臺或翹角亭,近處的,便用蜿蜒的石梯和小徑圈了起來。
莊園中的建築,分散坐落在偌大的莊園各處,與山林色調相融,多以明快色調爲主,瓦當特意選用的薑黃色,路面和牆面,都是暗綠色的松石,欄杆木材,選用的都是紋理亮堂鮮明的沉香木,橫看縱看,觸目所及,都是一幅精緻的畫卷。
“你這右相,我這公主,眼看都過了氣了,指使不動冬官衙門,一個小小的虞衡郎中,都敢拿喬了”太平公主挽着權策的手臂,一同在松石小徑上漫步,見他沉浸其中,很是滿意的樣子,皺了皺瓊鼻,故意尋他的麻煩。
“修建這處莊園,還有崔鶯那邊修書院,用的民夫,都是自家僱傭的,潑天的銀錢撒出去,才換來眼前的模樣,宮中那上官昭容,可是有手段得緊”
權策伸手攬着她的細腰,輕撫她的後背,俯身在她額角觸了觸,柔聲道,“待這陣惡風吹過,便不會了”
上官婉兒與自己不睦,一直在傳聞中,現在她親自下場,領銜了對自己的攻勢,武后想必會意識到其中風險,一旦她有所暗示,上官婉兒改變姿態,也就順理成章。
權策心中思量着,手上的動作情態,像是個成熟郎君在溫言哄勸鬧彆扭的小娘子。
念及自己與權策的歲數,甚至是輩分差別,太平公主的臉頰不由燒紅,卻偏偏喜愛這滋味,割捨不得,微微扭了扭身子,轉開了話題,“哼,我卻不信,抓了個武三思身邊的小蝦米,能有甚用處”
“呵呵,我現在便要去讓那小蝦米發揮功效,你要不要跟着去瞧瞧”權策的爪子下滑,在她背後高聳處擰了一把,壞壞地一笑。
太平公主身子一軟,白了他一眼,“纔不去,我要去菜園看看”
陰謀詭計,勾心鬥角,已然令她生厭,有權策張羅,自不用她勞心,菜園可干係着權策冬日裡的膳食,是眼下頂頂要緊的事。
目送太平公主邁着輕盈的步伐遠去,權策的笑意緩緩收了起來。
莊園中,有一處依山開鑿的山窟,門楣不大,僅容一人通行,開在茂密的草叢和鐵線蕨之後,極爲隱蔽。
“主人,他很老實,是個貪生怕死的”絕地在山窟外頭迎候。
權策微微點頭,邁步而入。
山窟裡頭,火把獵獵,裡頭陳設簡單,四白落地,光禿禿的,一張桌案,一方胡凳,桌案上擺着筆墨紙硯和一盞昏黃的風燈,兩邊的兩條長凳上,坐着四個彪形大漢,地上,躺着個五花大綁的錦衣豪奴,正是武三思那落水失蹤的貼身小廝,長生。
“我是權策”權策施施然坐下。
“拜見權右相,小的……起不來身”長生在地上滾動幾下,聲音顫抖。
落水之後,有水鬼在水下將他飛快擄走,水路陸路,轉了幾趟,纔到了這個陌生的地界,恍如一場夢魘。
權策點點頭,也不繞彎子,“你的生死,現在由你自行決定,選擇生,我可以兌現你押對注的賞格,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選擇死,明日你便會在洛水中漂起”
那長生笑得苦澀悽楚,“權右相,長生螻蟻一般,自然是貪生的,只是,我選了生,真就能生麼?”
他是武三思隨身之人,知曉的機密很是不少,要是吐露出來,權策放了他生,武三思卻勢必不惜代價,要他死。
“滿堂彩已在掌控中,明日,你在滿堂彩的押注,會變成百倍,這些錢帛,會有人栽在武三思頭上,你的失蹤,也會一併算在武三思頭上”權策慢條斯理地道。
“只是如此?”長生滿面疑慮,這些事,似乎並無用到他的地方。
權策笑了,“自然不是,聽聞東宮的宮女月奴,常與你有隱秘聯絡……”
長生臉色驟變,他明白了權策的意思。
抓了他,卻虛晃一qiāng,將重點放在滿堂彩賭坊,只用押注之事打擊武三思,做出因他意外失蹤,才注意到他的假象,會極大減輕武三思的戒備心理,不會採取極端防範措施,相反,爲商議應對,武三思勢必會與東宮有所聯絡,以做預防。
他們的聯絡,纔是權策想要的。
長生眼睛轉了轉,清明退去,只餘下一片金光,“相爺,您適才所言兌現押注賞格,也是百倍之後的麼?”
“呵呵”權策輕笑一聲,深深看他一眼,點點頭,“自然”
長生用肩膀撐着身子,在地上匍匐,亢奮道,“我說,我都說……月奴與我聯絡,都在丑時二刻,會面地方在城南牡丹苑……會面之時,若無異常,樑王和太子妃會設法潛行出府,會面中議定他們見面的地點……一般都是樑王先到,半個時辰左右,太子妃便會到……”
權策沒有在青要山莊園久留,用了晚膳之後,連夜趕回神都,親自到洛陽府衙,帶上了狄光遠宋璟和葛繪等法司巨頭,合力提審滿堂彩賭坊東家曹令忠,以及賬房掌櫃等一干人等,洛陽府司馬崔澄,親自做了書記官,外人都不得入。
審訊從深夜開始,一直持續到了東方破曉,才告結束。
崔澄抱出了厚厚一沓卷宗,內容如何,無人知曉。
洛陽府尹韋汛也在衙署中待了一整夜,未曾闔眼。
不只是他,神都朝野,都緊張地注視着洛陽府大獄,焦灼等待着新一輪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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