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翊善坊,樑王府。
秋官衙門督捕郎中黃選登門拜訪。
日出辰時,他便到了,直到午時前,才得以入內拜訪。
這還是因爲他身份特殊,是權策的人,武三思特意關注,讓他提早入見,若依着他的官職,要進入此門,怕是難了。
武三思大馬金刀盤膝坐在坐榻上,斜着眼掃了黃選一眼,不屑道,“本王等的人有許多,卻沒有貴官在內,曾聞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不意權相爺也到了如此地步?”
“殿下所言差矣,臣奉相爺鈞令前來拜見,並非因無人可用,而是因爲,臣曾前往孟州,最爲通曉詳情,自然能轉告殿下,您要等的人,不會來了”黃選經狄光遠引薦,面見了權策,此番受命,曉得權策的一應安排,心頭底氣很足,聽得武三思語帶譏誚,一笑而過,不驕不躁,一句話,直接指向武三思的腹心要害。
果然,聽到孟州,武三思的神色便陰沉下來,“本王等的人,會不會來,不勞貴官操心,貴官若無要事,還請好走”
黃選笑容如故,不動不搖,“臣坐在殿下對面,代表的便是權相爺,若殿下逐客,臣自然從命,然而,臣若是走了,殿下等的東西,恐怕與人一樣,也不會來了”
武三思眉頭深深蹙起,揮了揮手,衣袖將桌案上的茶盞帶翻,滾燙的茶水濺在他身上,跳起身來,一陣手舞足蹈,讓黃選瞧了好大一場笑話,不由惱羞成怒道,“本王沒有時間與你裝神弄鬼打啞謎,本王要等的人也好,要等的東西也罷,還輪不到你來置喙,速速退下,讓你們宋尚書來見本王”
黃選仍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在武三思眼中顯得格外可惡。
“臣告退”黃選站起身,全了禮節,腳下更不遲疑,邁步便走。
他這番篤定作態,卻令武三思泛起了狐疑,張口便叫住了他,“且慢……本相再給你一次機會,速速將方纔所言交代清楚”
黃選站定了身子,從容道,“臣自孟州來,奉命前往追查司馬怙家族之人,併入刑罰,抵達之時,卻見有賊人出沒,來處正是孟州司馬家宅邸,蒙面騎馬,倉促離去,行跡可疑……”
“臣一時憂心,率衆前往司馬家宅中,卻見宅邸已chéng rén間地獄,百鬼橫行,已無可供追查之人,亦無可以施加之刑……”
武三思陰森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意,嘲諷道,“如此說來,貴官的差事,沒有完成嘍?”
黃選討厭的笑容又一次浮現出來,往前邁了兩步,輕聲道,“殿下,臣沒有完成差事,都已回返神都,殿下所等的人,直到今日,都並未回來,殿下不覺得意外麼?”
武三思腮幫子鼓了鼓,運了運氣,伸出手指了指對面的坐榻,牙縫裡溢出一句話,“黃選,本王相信,權相爺派你來,不會是瞧本王笑話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黃選施施然坐下,肅容道,“殿下,相爺以爲,殿下爲武氏宗親之中,親貴最重者,長久賦閒,並不合常理,殿下謀求起復,也是人之常情,相爺向來仁厚,不樂見殿下困窘,願予以支持……”
話到此處,武三思哪裡還咂摸不出滋味來,很顯然,他拿來做敲門磚的解藥方子,定然是落在了權策手中,要想權策真的仁厚起來支持他,他勢必要拿出東西來作爲交換。
武三思咬了咬牙,心頭不由大恨,大罵不迭,老天不長眼,生出權策這等禍害,奸猾如狐,詭詐如妖,幾乎無處不在,與他交手,屢屢受制,總在節骨眼兒上截斷他的念想,就沒有佔到過先機。
一切都已分明,武三思也放下了較勁的心思,直言道,“哼哼,本王謝過權相爺好意了,只不過,無功不受祿,權相爺若有分派,儘可交代下來,本王盡力而爲”
黃選挺直腰背,深深一揖,“殿下明見萬里,洞察是非,鐵肩擔道義,掃清朝中妖氛,撥亂反正,匡正國本,功蓋天下,臣爲殿下賀……”
黃選說的詞兒,武三思聽一個,眼皮子便跳上兩下,聽到匡正國本這裡,眼中才算亮堂了些許,他費勁巴力地,爲的就是扶保東宮的功勞,權策沒有在這個要害上頭打折扣,他卻是要承情的。
“旁的休提,本王自會依着權相爺的節奏行事,你且說分明瞭,本王此番,要出手得罪誰?”
黃選向後倚靠了一下,自顧自倒茶,嘩啦啦的水聲格外刺耳。
武三思一直死盯着他,毫不放鬆。
黃選啜飲了一口茶水,“相爺認爲,義興王受難,他作爲武師傅,有失職之嫌,請樑王殿下dàn hé,罷去相爺的這個差事……”
武三思蹙了蹙眉頭,“相爺自律嚴明,以身作則,爲世人典範,本王萬分欽佩……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便沒有了,其他的,都是好事”黃選笑得很燦****如,相爺認爲,秋官尚書宋璟,方正不阿,識得大體,與東宮互動良好,可專任義興王武師傅之職”
“嗯,嗯?”武三思先是隨意點了點頭,繼而驚愕萬分,他聽到了專任這個詞,這個意思是宋璟的秋官尚書,要罷去了,“那,秋官尚書之職?”
黃選整了整身上緋袍,抿嘴微笑,無聲勝有聲。
“卻是要給貴官道喜了,權相爺用人不拘一格,名不虛傳”武三思登時明瞭,拱了拱手,笑得有些勉強,他對面前這個與自己風格雷同的笑面虎,實在沒有好感,這些佞幸之徒,攀上個高枝粗大腿,便青雲直上,比他這個根正苗紅的皇族子弟還高姿態,真真可恥。
“多謝殿下,臣也給殿下道喜,起復之後,當履新何職,還請殿下早作打算纔是”黃選含笑以對,提醒道,“殿下爲東宮出力不少,政事堂急切間不得安排,不妨在東宮尋個週轉……”
武三思擡眼看他,眼神有些異樣。
黃選連忙收住,笑容可掬,“呵呵,一家之言,臣多嘴了,殿下睿智天縱,自有謀劃”
武三思也露出個笑容,“貴官好意,本王心領了”
黃選完成差事,拱手作別,望着他的背影,武三思臉上的笑意緩緩淡去,他不相信黃選剛纔是真的失言,也不相信那真的是黃選個人的想法。
如果是權策的意見,他又當如何應對?
從,還是不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