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突厥牙帳。
唐儉在衆突厥勳貴的擁簇下,來到頡利可汗的牙帳裡,衆突厥貴族分列左右。
頡利牽着一匹小羊羔,緩緩跪在唐儉面前。
頡利一臉悲慼可憐的模樣道:“上國天使,我已經向李靖遞交了降表,可他還是拼命在後面,追趕屠殺我們手無寸鐵的突厥子民。還請上國天使,爲我們做主啊!”
頡利不停地叩拜,痛哭失聲。
唐儉心裡樂開花了,卻裝作一臉凝重的樣子將頡利攙扶起來道:“可汗放心,陛下已經答應可汗的歸降,只要你老老實實跟着我回長安請罪,大將軍以下,不會爲難你們的。”
頡利可汗哽咽道:“多謝上國天使!”
唐儉打着哈欠道:“可汗,你看這裡冰天雪地,呵氣成冰,哪裡有長安好,長安有酒,有溫暖的房間,還有吃不盡的肉、吃不完的糧食!”
衆突厥貴族聽到這話,小聲議論起來。
頡利一本正經的道:“小汗已經命人金箭傳令,命四大葉護、十二設汗不分晝夜,趕赴白道,等他們抵達白道,小汗帶着他們一起前往長安請罪!”
頡利說着請罪,然而內心裡卻希望像四年前一樣,帶着二十萬大軍抵達長安城外,看着李世民侷促不安的模樣。
聽說李世民的皇后長像頗佳,是一個好生養的,短短几年已經給李世民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到時候一定把長孫皇后抓過來。
唐儉知道頡利並不是想降,只是在定襄之敗他被李靖偷襲,輸得非常不甘心,他想把突厥各部集結起來,找回場子。
當然,李世民也是這樣想的,追擊分散各地的突厥部落,這並不符合唐朝的利益,因爲這樣代價太大了,只有將突厥人集結起來,一戰而定乾坤。
雙方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最終頡利命人送給唐儉十二突厥美女,衆美女擁簇着唐儉離開牙帳。
望着唐儉遠去的背影,頡利可汗的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他拿起一杯馬奶酒,哈哈大笑着,將一杯酒倒入口中道:“李世民這個蠢貨,連這麼簡單的緩兵之計都看不破,那小子呆在長安城裡,已經呆傻了。”
阿史那思摩憂心忡忡地坐在一旁發呆。
頡利用腳踢踢阿史那思摩道:“阿史那思摩,你在發什麼呆?”
阿史那思摩道:“可汗,我在擔心,若是這一次錯過了稱臣請降的機會,恐怕李世民再也不會給我們這樣的機會了。”
頡利冷哼一聲道:“下一次?用不着下一次,這一次,我要先打敗李靖,帶着更多的突厥鐵騎,去長安找他。”
就在這時,阿史那社爾帶着一個突厥部落首領,走進牙帳。
頡利興奮地站起身來。
阿史那社爾道:“可汗,又回來一家。”
頡利兩眼放光道:“阿史那社爾,你爲突厥立下大功了,天神也會記住你的功勞。
兩位突厥部落首領向頡利行禮。
頡利問道:“你們帶回來多少兒郎?”
突厥首領道:“回稟大可汗,一共一千九百帳。”
頡利臉上的笑容逐漸退散道:“九百帳?我怎麼記得,你原來有六千帳?”
突厥部落首領開始抹眼淚道:“風雪太大,大可汗,好多兒郎,都凍死在野地裡。”
頡利咬牙切齒道:“都是李世民的罪過……等我們熬過這個冬天,要讓他們,百倍償還。”
阿史那思摩道:“可汗,咱們還得提防唐軍偷襲。”
頡利道:“大路有多少人馬守着?”
阿史那思摩沉吟道:“兩萬一千。”
頡利摩挲着下巴道:“兵力少了些,要知道,李靖、李績還有李道宗,他們三個都來了。”
阿史那思摩皺着眉,面帶猶豫。
……
白道南,唐軍大營。
楊天保剛剛躺在牀上,舒服的泡着腳,突然陳應過來道:“張副總管命令,調一萬三千石糧草!”
楊天保的神色凝重起來道:“多少?昨天剛剛調出三萬石,今天又調一萬三千石,咱們營中還有多少糧草?”
陳應苦笑道:“不足兩萬石!”
楊天保凝眉道:“這麼說李靖李靖大將軍的兵馬過來了!”
陳應搖搖頭。
咚咚咚……
帳外傳來陣陣渾厚的鼓聲,楊天保聽着鼓點的節奏,這是聚將鼓,聚集的只是將領,不是將士。
楊天保急忙拿着毛巾三兩下擦淨腳,然後穿上靴子,在陳應的幫助下披上鎧甲,朝着中軍大帳走去。
距離大帳還有十數步,突然一名感覺陌生的將領一把摟住楊天保道:“楊三郎!”
楊天保轉身回頭望着這名陌生的將領,他有些疑惑:“我們認識?”
“啪……”
“蘇定方?”
“算你還有些良心!”
楊天保仔細打量着蘇定方,發現蘇定方此時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滿臉都是凍瘡,手上也有厚厚的繭子,關鍵是他彷彿像一個老頭,鬚髮皆白。
時間有限,來不及敘舊,他們一起走進軍帳中。
偌大的軍帳中,各級將領林立,衆將領鴉雀無聲。
大風猛烈地吹打着中軍大帳。
李靖瞥了一眼,不住搖晃的帳頂,繼續翻看軍情文牘。
就這時,李績和幾名偏將,掀簾子走進大帳,一大股風雪,跟着涌進。
李績一邊拍打清理着滿頭滿身的雪花,一邊感慨道:“雪真大,十步以外,就看不清人馬了。這個鬼天氣,根本拉不開弓。”
李靖站起身來道:“有什麼新消息麼?”
徐君卓上前行禮道:“啓稟大將軍,頡利還窩在白道沒有走。”
李靖“哦”了一聲,眉毛一挑道:“突厥人的兵力部署如何?”
徐君卓遲疑片刻道:“往頡利牙廷共兩條路,由此直向西北的大路,有兩萬多突厥騎兵,巡曳把守……”
李靖不滿的道:“兩萬多?到底多多少?”
徐君卓無奈道:“風雪實在太大,我們的斥候,又不能靠近,未能確實祥知……”
李靖無奈地看看李績道:“另外一條路呢?”
徐君卓道:“另外一條是小路,可直插白道之北,只是需要穿越土默川之脊,人馬本來便難以通行,現下大雪封山,走起來便更加困難了!”
李靖沉默片刻道:“我們困難,突厥就不困難麼?這條路既然在,我們便能過去。”
李績面露驚訝之色道:“大將軍準備用兵?”
李靖長嘆一聲,道:“我們拖不起呀!”
李績怔了一下,也皺起了眉頭道:“十幾萬大軍,每多停一日,便要消耗掉,二十萬斤糧食。中原剛剛從幾十年一遇的大饑荒中,喘過一口氣來,皇上此番,是拿出了全天下的家底,供我們掃北之用……”
李績接道:“從去年十一月至今,這仗,打了將近三個月了,能有今天這樣的局面,確實不易!”
李靖看着大帳門口,呼嘯的北風在耳邊肆虐,嘆了口氣道:“如今大雪封境,大軍調度機動,極爲不便,將士們凍傷的好多,再這麼不死不活地拖下去,真要把全軍的士氣拖沒了,到時候,就不是我們饒不饒頡利的事情了。”
李績苦笑一聲:“要是那樣的話,頡利若肯放我們平平安安,返回中原,你我便要叫一聲僥倖了!”
李靖凜然道:“我決定了,這個局面,不能再拖下去,我們須即刻發兵,直搗白道。”
李績和一衆將領不約而同是我挺直了腰背。
李靖環視衆人道:“此事由我決斷,令由我出,自然不要你們負責任,我是陛下任命的持節鉞大總管,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李績哈哈大笑起來道:“笑話,你李藥師敢擔責任,難道我,便是沒有脊樑骨的軟漢子麼?既然你決定了,自然是我們兩人一起下令,你若把我這個副帥撇在一旁,我可不依!”
李靖笑道:“那好,還是老章程,你帶主力,向大路佯攻,吸引頡利和突厥主力的注意力;我率一萬精騎,帶足二十天的口糧,由小路直插白道。”
李績搖頭道:“不行,你是大軍主帥,不能再涉險了!”
李績看着李靖道:“這一遭,咱們換一換,我率軍奔襲,你來率主力,正面佯攻!
李靖正要拒絕,李績不由分說的打斷了他道:“你今年已近花甲,我卻剛剛,四十冒頭,無論怎麼說,奔襲這種苦差事,都應由我來纔對!”
李靖板起面孔道:“懋功,你不要再爭了,冰天雪地,大軍遠襲,主帥不在軍中,將士們,哪裡來的士氣?這是我的將令,不是和你商議!”
李績凝眉,卻在沒法再說什麼。
李道宗突然出聲道:“大將軍若遠途奔襲,少不得糧秣支撐,我部右營齊裝滿員,可是爲大將軍支使!”
楊天保聽到這話,臉色大變。
李靖倒也沒有說什麼,他的部曲確實減員嚴重。
就在這時,李靖的目光落在楊天保身上。
此時,楊天保就是衆將領中的一個異類。
衆將領多少都有些凍傷,然而楊天保不僅沒有凍傷,反而紅光滿面,神采奕奕。
李道宗道:“楊思慎!”
楊天保無奈的道:“末將在!”
“隨李大將軍奔襲白道,爾部全部負責給養運輸,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
楊天保此時在心中非常親切的問候李道宗全家女性朋友,關鍵是李靖這次打得非常漂亮,他可沒有抓到頡利啊,跟着張寶相反而有機會,跟着李靖只能吃雪!
李靖環視大帳內的衆將,朗聲說道:“諸位,此番,是天下太平的最後一戰,如若不勝,我李靖,上辜聖上隆恩,朝廷厚望,下負蒼生託付,將士期盼,自無面目再回中土。”
一衆將領紛紛起身,神色敬重的望着李靖。
李靖接着道:“諸公用命,則此戰便是我們,晉侯封公的最後指望;諸公懈怠,這冰天雪地,萬里化外,便是我們的埋骨之所。”
衆將齊聲喝道:“我等,願效死命!”
李靖拿着令箭,正準備頒佈命令,楊天保急忙道:“大將軍,末將有話說!”
李靖一臉不善的盯着楊天保。
楊天保此時不再藏私,爲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決定再送李靖一個禮物。
楊天保毫不畏懼的道:“大將軍,既然要走走羊道翻山越嶺,途中定會有將士滑落山崖吧?”
李靖點點頭,當初爲了出奇不意,李靖率領八千將士走的是陰山脊背,數千名唐軍,牽着馬,在風雪中艱難地,攀爬着陡峭的山坡。不時有馬匹和士卒,驚叫着摔落山崖。
李靖望着跌落山崖的將士,心如刀絞。
楊天保笑道:“末將有辦法防滑!請大將軍稍等!”
說着,楊天保走去帳外,看着薛仁貴道:“仁貴,把你的釘鞋脫下來!”
薛仁貴的釘鞋,其實就像是後世的旱冰輪滑鞋,與靴子不是一體的,他捆綁着釘鞋解下來,遞給楊天保。
楊天保拿着釘鞋,再次走進中軍大帳內,走到李靖身前,將這一雙釘鞋遞給李靖。
這一雙釘鞋非常簡陋,就是用一塊木板釘上一排排在三寸餘長的鐵釘,另外一塊木板用鉚釘鉚在一起,穿的時候只需要將釘鞋系在靴子底上就可以了。
蘇定方望着這個釘鞋,臉色大變,他一把拽着楊天保的衣領道:“有這好東西,你怎麼早不拿出來?”
蘇定方跟着李靖夜襲定襄,光穿陰山的時候就有一百二十五名將士跌落山崖,連屍體都沒有找回來。
楊天保甩開蘇定方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剛剛弄出來的,右營將士運輸輜重,爲防止車輛流坡,將士們無處借力,末將這才發明出登山靴……”
李靖嘆了口氣道:“行了,這都是命!”
李靖轉身望着楊天保道:“這種鞋子多久才能打造一雙?”
“很快,只要釘子夠和木材足夠,一刻鐘就可以打造一雙!”楊天保道:“右營打造了大約六千雙,如果再調撥物資人工匠,最多一個時辰,就可以打造一萬雙!”
李靖眼睛一亮道:“傳令衆將士歇息一個時辰,匠作營全力打造釘靴,務必保證全軍將士,人人一雙!”
衆將領轟然應諾。
李靖轉而望着記室參軍道:“書記官,記錄,飛騎尉、雲州司兵參軍、校檢雲州總管、大同道右營行軍總管楊思慎,因功擢升三轉軍功!”
楊天保愕然。
就這個破東西抵三轉軍功,這唐朝的軍功未免太容易了吧!
其實,這也不全是因爲楊天保的這個小發明,主要是累積了楊天保在雲州之戰的戰績,綜合下來得到三轉軍功,原來楊天保已經是飛騎尉,現在則升爲輕車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