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保站出來道:“你憑什麼說我們毆打他了?”
柳文敬指指那邊,說道:“他們是這樣說的,怎麼,他們不是你們打的?”
楊天保道:“是我動的手,不過,我要糾正你一點,這不叫毆打,充其量叫做鬥毆。如果說得再確切一點,叫做見義勇爲,勇鬥歹徒。”
柳文敬上前一步,正準備呵斥楊天保巧言令色,可是他看清了楊天保的臉,突然感覺有些熟悉,彷彿哪裡見過。
作爲河東柳氏的偏遠支子弟,柳文敬能當上這個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依靠的還是他的族叔柳亨。
柳亨,原隋朝大業末年擔任王屋長(萬戶爲令,不足萬戶爲長),後得李淵看重,以妻族竇氏女妻之。後來仕途一路扶搖直上,現任光祿少卿。
柳亨能官遠亨通,除了自己的努力和李淵、李世民兩代皇帝的賞識,當然離不開另外一人——楊恭仁。
柳亨之姐嫁爲楊恭仁爲繼室,生幼子,然而幼子出事之後,柳氏卻鬱鬱而終。對於這個小舅子,作爲武德朝的相國,楊恭仁對其也是相當關照,遷左衛中郎將,壽陵縣男,散騎常侍。
在看到楊天保的臉時,柳文敬恍然大悟。
外甥多像其舅,這個年輕男子與其族叔柳亨實在太像了。
他下意識的問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郡望何處?”
楊天保自當是警察問訊的流程,下意識的道:“我叫楊……“
他意識到問題所在,楊天保在這個時空還是黑戶,他是在頂着蘇建武的名字活着。楊天保急忙改口道:”亳州人,蘇建武!“
柳文敬作爲通濟坊的派出所長,敏銳的發覺楊天保語病中的“楊”字,他爲何要冒姓蘇呢?結果,柳文敬扭頭,正望着見在門口一臉緊張的薛瑤。
終於解釋得通了,他以爲楊天保是爲了接近薛瑤這個小姑娘,又怕弘農楊氏會把她嚇倒,所以冒稱蘇建武。
想通這一層,柳文敬自然知道怎麼做了。
柳文敬朝着周圍的衆武侯道:“把主事帶到縣廨,還有,詢問一下現場還有沒有目擊證人,如果有的話,也要一併帶走!”
楊天保轉而看着羅小五的媳婦,一臉惶恐。他上前勸慰道:“羅家娘子,不用擔心,武侯會以法辦案!”
柳文敬作爲通濟坊的片警,自然清楚杜榮真正的後臺。杜榮能在通濟坊作威作福,依靠的正是他的妻妹高氏。高氏自幼失孤,爲杜榮與其妻高氏養大,名爲妻妹,可以說是半個女兒。高氏姿色不俗,爲雍州倉曹參軍韋陶慧方看中,納爲妾。
杜榮倚仗着陶慧方的勢力,橫行不法,當然,杜榮其實也有眼力勁,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以前,柳文敬不想管杜榮的破事,因爲他只是河東柳氏的遠支子弟,但是現在杜榮惹到柳亨的姐夫頭上,別說陶慧方護不住杜榮,恐怕陶慧方的後臺也要退避三舍。
此時在刀疤臉的攙扶下,杜榮已經站起來了。他走到柳文敬的面前,問道:“柳校尉,我也要到縣廨?”
其實,杜榮還真不想去,雖然平時發生這類事情,也需要走一下過場。
關鍵是現在,他的臉花了,腦袋也被開了瓢,走出去丟人啊!
柳文敬皮笑肉不笑的道:“今兒你還真能走一遭!”
他心中暗笑,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好日子恐怕到頭了。他非常清楚,如今雍州牧正是楊恭仁,而長安各屬廨的佐吏、長史、各職司參軍,就算不是弘農楊氏的門生故史,也都關中勳貴的門人。
特別是司法參軍和縣裡的司法佐,都是出自楊氏門下,楊氏門下會處理當當弘農楊氏觀王房的公子嗎?
除非他們想改換門庭,背棄舊主。
衆人在武侯的押解下,朝着坊門走去,突然刀疤臉看着楊天保和單道真都是和他們一樣的待遇,一臉詫異的問道:“柳校尉,他們幾個,怎麼上鐐子啊??”
平時他們遇到這類的事情,通常都是對方倒黴,捱了打不說,還要上鐐銬和枷鎖,特別是四十斤重的大枷往脖子上一套,光走一路就要脫層皮。
柳文敬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武侯只管抓人,至於怎麼判,如何判那是司法佐的事情,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杜榮氣呼呼的道:“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
田四喜爬在牆頭上,看着蘇建武與單道真被衆武侯帶走,他沒敢出聲,也沒敢衝上去護主。
當然,這並不能怪他,畢竟官府在百姓心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田四喜從牆頭上下來,就正準備稟告蘇鳳。
然而,卻被告知蘇鳳正在療傷。
蘇鳳的舊傷由於拖了太久,根本就沒有辦法及時痊癒,她按照戚昕留給他的藥方,除了內服,還要外敷。
就是類似某種藥浴,將各種草藥放進浴桶裡,由薛瑤和何劉氏在一旁服侍着。
現在府裡原來的主人戚昕和他的老僕已經離開了,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這可把田四喜氣壞了。
可是,他又不敢打擾蘇鳳療傷,把田四喜氣得哭泣起來。
在武侯走後,原本一片死寂的通濟坊瞬間活了過來。
通濟坊遠離皇城,屬於東南郊區,這裡居住的人,大都是貧苦農民或者就是在東、西兩市務工的農民工,要不就是鐵匠、木匠和石匠等手藝人。
衆鄰居現在一股腦的涌到坊街上,議論紛紛。
“蘇大郎倒黴了!惹了不該惹的人,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老天眼不長眼啊,怎麼不把這天殺的賊奴收了去!”雖然此人沒有提名字,在場的衆人誰都知道,他指的是杜榮。
“多好的一個人家,就這麼敗了!”
楊天保雖然剛剛搬來,鄰居們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帶着母親和妹妹買了這座宅子。
“好人哪,就是沒好報!”
也有街坊看到杜榮等人在霍霍羅小五的媳婦,而單道真與蘇建武則是見義有爲。
田四喜不聽到這些話還好,聽到這話,哭得更傷心了。
……
長安縣法佐陳世貴剛剛揍完兒子,區區《武德律》共五百餘條,很難背誦嗎?
這個豬腦子背了一個月,都沒有背會。
陳世貴就亮起了家法,對兒子進行了狠狠的鞭策,然後他的兒子皮糙肉厚,被抽了足足半個時辰,屁事沒有(不捨得打),反而把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好不容易心平氣和,漸漸進入夢鄉,結果一陣敲門的聲音響起。
陳世貴剛剛想睡着,卻被打擾,心情極度不爽,沒好氣的朝着門子吼道:“叫魂啊,再不住,關到你羊圈裡去!”
門子嚇得戰戰兢兢,但是還是硬着頭皮道:“阿郎,衙門裡有了新案子……”
不等門子說完,陳世貴隔着門破口大罵道:“滾一邊去,罰你明天不準吃飯!”
門子閉嘴不吭聲了,柳文敬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陳法佐,這可是弘農楊氏的案子!”
聽到弘農楊氏這四個字後,陳世貴最後一絲睏意也消失不見了。
弘農楊氏正是他的恩主,當年他的生母秦氏作爲始安侯楊達長子楊則的乳母,依靠着餵養了楊則長大的功勞,他才獲得被楊氏提攜的機會。
他不僅從一介奴籍,擡爲庶民,後來讓他在楊氏族學進學,轉而任萬年司法佐(相當於現在朝陽區公安局局長),由於萬年縣不同於其他縣,他這個司法佐卻也是正七品上階,也算有了官身。
弘農楊氏的事,在他眼中,比天還要大。
陳世貴急忙穿上衣服,親迎柳文敬來到內室相會。
在聽到柳文敬轉述了經過之後,陳世貴已經差不多明白了大概,但是事情卻不好辦。如果是弘農楊氏偏遠支子弟,或者是被賜姓的家僕,那麼他肯定要作出一個嚴格執法的樣子,如果阿諛奉承,說什麼弘農楊氏誰人惹得起,那不是在幫弘農楊氏,而是把弘農楊氏給坑了。
真這麼做了,估計弘農楊氏的家主反而會不高興的。
陳世貴精通世故,他望着柳文敬道:“柳校尉,還請給一些提點!”
如果這位楊天保跟柳文敬沒有一點關係,打死陳世貴他都不相信,至少柳文敬卻楊天保帶到縣廨,就算大功告成了。他沒必要來到自己府上,提前跟自己通氣。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這名弘農楊氏的人,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也必須慎重處理。
柳文敬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這位楊天保楊公子是假扮的。”
陳世貴咳嗽一聲:“某要秉公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