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章爛泥扶不上牆
意外總在計劃之外。
薛叔玉計劃得非常好,利用廉價的美酒,把班弋的戰奴灌倒一半,剩下的突襲,定能佔據班弋的城堡,然後發動班弋頭人的奴隸,挾裹他們繼續下一個城堡。
然而,薛叔玉的計劃只完成了一半,他們三十餘人成功利用班弋麾下的吐蕃人喝醉的機會,出奇不意,成功奪取了班弋城堡的控制權。
可是,在挾裹的時候,卻發現了問題。
薛叔玉面前了足足四百餘名奴隸,這些奴隸們親眼看到班弋思雄的武士被這羣兇人殺得人頭滾滾,毫無反抗之力,他們也得心寒膽裂,不敢反抗。
對於這羣被壓迫的奴隸,向來都是土匪願意拉着入夥的階級兄弟,不過,薛叔玉看了一圈,卻非常失望。
這些人由於營養不良而顯得很黃,或者雖未年老而已白頭,雖然如此,大多數人仍然可以稱得上身強力壯,哪怕是婦女也都筋肉結實。
在這片土地上弱者是沒法生存的。
然而,他們的眼睛……那是一種呆滯、呆板,毫無生氣可言的眼神,但那又不同於白癡的那種呆板,而是一種麻木的呆滯。
如果說眼睛是心靈之窗的話,那麼透過這兩扇窗口,薛叔玉幾乎看不到裡面有靈魂的存在。他們就像楊天保說過的行屍走肉,他們雖然活着,卻已經沒有了靈魂。
這些人低聲哀求道:“咕嘰咕嘰(求求你)……”
正所謂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薛叔玉雖然帶着楊天保的命令而來,可是來到這裡以後,卻發現這些奴隸,過得確實不是人過的日子。
奴隸們非常窮,說衣不遮體並不爲過。這幾百多名奴隸中,也有二三十名半大的孩子,當然從體形上,他們瘦弱,可能實際年齡更大一些。然而他們卻沒有衣服,就這樣光着屁股,滿身泥污。
雖然吐蕃的刑罰手段只有死刑、流刑以及肉刑這三大類,然而在這三類中,他們卻玩出了花樣。
比如執行死刑的方式有砍頭、碎裂肢體、絞刑、剝皮、絕嗣、活埋、剖腹、挖心、土牢關死、鞭笞致死、投崖、溺水、凌遲等。甚至在人的頭上塗抹酥油,點燃燒死,美其名曰“點天燈”。吐蕃時期法律中的肉刑包括斷肢、挖眼、割舌、鞭笞斷手、抽筋、剜臏等等,肉刑的出現始於吐蕃王朝建立初期,《舊唐書·吐蕃傳》中就有此類的想關描述“吐蕃用刑嚴峻,小罪剜眼鼻,或皮鞭鞭之”。
吐蕃有一種傳統的刑罰稱爲“牛皮包手”,施刑時先把罪犯的手用刀劃破很多血道,然後在掌心放上鹽巴,用手握住,再用一塊生牛皮把手包住,用皮線縫牢。手上的傷痕被鹽巴浸漬,犯人痛得死去活來。過一段時間打開包手的牛皮,那手上的肌肉全部壞死,只剩一把白骨。
這種刑罰雖然沒有把手砍下來,但它給人造成的痛苦比斷手還要厲害得多。
從全身心解放他們,薛叔玉是辦不到了,雖然解除了他們腳上的腳鐐,可是他們卻沒有人敢站着,全部跪着。
有一名膽子大一點的奴隸問道:“思雄,你想讓我們幹什麼活?”
薛叔玉氣憤的想要放棄他們。
就在走的時候,突然看到奴隸羣中有一名女**隸,她的鼻子被割掉了,面部平平,顯得非常嚇人。她與衆多奴隸一樣,都沒有衣服可以穿。或許是最後一點羞恥心,她用草編織了一個圍裙。
事實上,衣服不僅僅是爲了禦寒,也是爲了人與動物的區別。這名女奴年齡不小,皮膚都開始鬆弛,薛叔玉雖然已經打消了從奴隸中補充新血的想法,不過卻還是起了惻隱之心,他解下自己的披風。
披在女奴身上。
女奴原本暗淡無光,突然間上前抓住薛叔玉的手,張着嘴:“阿巴阿巴”的叫着,薛叔玉這才發現這名女奴,不僅僅被割掉了鼻子,還被拔出了舌頭。
薛叔玉的身體自然反應,拔出橫刀,對準女奴。
女奴卻揚起腦袋,朝着薛叔玉的橫刀刀刃撞去。
很顯然,女奴這是在想尋死。
好在薛叔玉收刀更快,橫刀只是碰到女奴的表面皮膚。然而鮮血還是瞬即流了出來,女奴又想撞向薛叔玉的刀。
薛叔玉卻抽身離開,這時,女奴用手指沾着脖子上涌出來的鮮血,在地上寫下:“求你,殺了我!”
薛叔玉望着女奴寫的字,頓時愣住了,這是方塊字,也是漢字。
薛叔玉用唐言問道:“你是唐人?”
女奴搖搖頭。
薛叔玉突然想起大唐立國不過十七年,這個女奴身上的傷痕累累,顯然來到吐蕃的時間不短了,他又問道:“你是隋人?”
女奴點點頭。
薛叔玉轉而又用唐言問道:“你們之中,誰是唐人?站起來?”
然而,衆奴隸依舊不爲所動。
薛叔玉小聲嘀咕起來:“難道聽不懂?”
這時,奴隸之中響起“我聽懂!”
薛叔玉順着聲音望去,站着一個男子,一時竟估摸不出對方多大的年齡,從整體看來,好像是身高沒長鬍子的少年,但滿臉都是皺紋,頭髮又黃又幹,又瘦得厲害,兩個肩膀大概因爲長期重壓都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突出,用一條破布從肩頭上盤過來,盤到了胯下,遮住了前面羞處,卻露出了大半個屁股。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帶着濃濃的巴蜀口音:“石頭!”
薛叔玉問道:“姓石?還是叫石頭?”
石頭有些慢熱茫然的看着薛叔玉,這時,那名女奴在地上用血寫着“武寧石氏”
薛叔玉恍然大悟,武寧縣屬於懷德郡,也是現在的浦州南賓縣。武寧縣從武德二年改爲南賓,這麼說來,這名女奴至少是武德二年之前被劫到吐蕃。
由於控制了這座班弋城堡,薛叔玉也不用擔心周圍會有吐蕃人馬過來,反正班弋的戰役不是被殺,就是被捆綁起來,一時半會也沒有什麼危險。
薛叔玉讓其他奴隸將糧倉裡的青稞拿出來,殺羊、殺牛做飯。
這些奴隸們聽到命令,非常順從。
而那名叫石頭的奴隸還有那名女奴則被包紮好,從城堡裡取出衣服換上。
等到羊肉湯燉好,薛叔玉這才與石頭聊起來。
原來,女奴和石頭他們都是一批從巴蜀被劫過來的,當年女奴還是武寧縣有名的書香門第,出身黃氏。黃氏被劫到這裡以後,班弋就看上了這名水靈靈的黃氏,不過黃氏性子暴烈,寧死不從,在掙扎中抓花了班弋的臉。
班弋思雄大怒,將黃氏的鼻子割掉,黃氏咒罵不止,雖然言語通,但是罵人的表情,是騙不了人的,黃氏可沒有徐崢一臉微笑罵人的本事,結果她的舌頭也被割掉了。
至於,石頭也是隨她一批抓過來的,當年石頭只有兩歲,因爲他的父親是一個優秀的石匠,現在這座班弋城堡,就是很多都是出自石頭父親的手筆。
然而,石頭的父親在石頭十一歲的時候病死,石頭沒有了父親和母親的庇佑,與其他奴隸一樣,負責放羊。
隨着交流的深入,薛叔玉問道:“現在吐蕃被抓過來的漢人奴隸多嗎?”
石頭想了想道:“不知道!”
黃氏的年齡大點,她拿着一根樹枝寫着:“原來有四百多人,現在只剩三個人了。”
薛叔玉看了看周圍的奴隸,中年奴隸,滿臉滄桑和皺紋,這位與石頭同爲武寧縣人的奴隸,更加木訥,而且更加瘦弱。
就在這時,充當薛叔玉的副手,馬幫出身的悍匪蔡二虎道:“薛大郎,你想做什麼,帶着他們,除了浪費糧食,一點用處都沒有!”
薛叔玉沒有回答蔡二虎的話,而是問道:“石頭,你願意跟我走嗎?不用再給他們二活了!”
石頭有些茫然的道:“不幹活,沒飯吃!”
薛叔玉笑道:“跟着我走!就會有吃的!不止能吃飽,我還會給大家找到衣服穿!”
這些話,是女奴聽得懂的。
她非常激動。
然而,那名中年男奴,卻耷拉着腦袋,不爲所動。
薛叔玉也沒有想過帶走所有的奴隸,畢竟他們死不死跟他沒有關係,這個地方肯定待不長,天亮以後,他們就得離開。
石頭指着地上吃剩下的羊骨頭道:“能吃到肉嗎”
“可以,咱們以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薛叔玉望着那名男子,然而男奴依舊雙目空洞無神。
就在這時,石頭突然臉色大變,捂着肚子朝遠處跑去。
薛叔玉微微一愣。
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過來。石頭長期營養不良,他的腸胃已經適合不了油膩的食物,就這樣,石頭吃了一頓羊肉,拉了整整一夜。
然而,石頭卻不乎,高興異常。
天亮了,薛叔玉麾下的三十餘名漢子,開始收拾行裝,從班弋的馬廄裡挑選了一百多匹精良的戰馬,然後又將數十袋青稞、金銀裝上去,準備啓程。
黃氏也穿了一身男裝,跟着薛叔玉走。
然而就在黃氏跨上駿馬的時候,那名一直沉默的男奴突然跑過來,拉住黃氏的手,死死的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