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五簡單粗暴
在冷兵器時代的戰爭中,大規模傷亡,都發生在追擊戰中。事實上,吐蕃騎兵遠比唐軍翼騎兵負重更輕,只是非常可惜,他們經過大半夜的一百多裡迂迴,此時人馬皆疲憊不堪,反而不如唐軍騎兵速度快。
特別是翼騎兵還有三個團,根本就沒有接戰,吐蕃騎兵就已經潰敗了。這個時候,這三個團共約九百餘騎自然輪到他們大展身手了。
這些剽悍的唐軍騎兵像一羣餓極了的惡狼,咬着吐蕃騎兵的尾巴不放,沒有這麼多花巧活,全仗馬速追上落單的吐蕃騎兵用長矛捅,用橫刀砍,吐蕃騎兵一旦落單,就只有死路一條。吐蕃騎兵牙根都咬出血來了,他們自起兵以來,還沒有打過這麼憋屈的仗!
很多人都壓抑不住怒火,想回頭跟這幫唐軍騎兵拼個你死我活,但是……看着身後那白茫茫一大片的唐軍騎兵,又很及時的打消了他們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雖然對唐軍的戰術還是不大瞭解,但至少他們已經知道,個人勇武在這支軍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再怎麼驍勇的將領反衝回去,都會被騎兵牆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還是逃吧!剛剛開始吐蕃潰逃的只是前面參加攻擊的數千騎兵,然而,慢慢的吐蕃騎兵就變成了,全軍敗如山倒。
“咻!”
一支弩箭到達了射程極限,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把娘·芒布傑尚囊給嚇出一身冷汗來。
娘·芒布傑尚囊看了一眼那支短短的弩箭,再回頭瞪着越來越近的唐軍騎兵部隊,心中憤恨不已。
這名唐軍射手用的居然是步兵專用的蹶張弩,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居然用這種只能在馬背上發射一次的弩!
事實上,用蹶張弩的唐軍騎兵還不止一個,而是整整八個團,共計兩千四百餘名弩手。這些弩機,按照並不會直接裝備給騎兵部隊。可是,誰讓楊天保此時是河源軍經略使呢?
正怕謂縣官不如現管,他作爲河源軍經略使,自然有權力調配河源軍各軍的裝備,別看這種在馬背上不易上弦的弩機,下馬步戰射擊的時候,非常好用。哪怕在追擊的時候,效果也非常好。這些弩手全部都是上好弦之後,端着弩機衝鋒,有好幾次,吐蕃騎兵想組織反擊,結果被唐軍騎兵的弩機抵近射擊,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反擊部隊,直接給射崩潰了。
而在追擊戰中,不少吐蕃好手就是在逃跑的時候被這種弩射死的。唐軍的蹶張弩也很可怕,射程遠勝於騎弓,而且箭鏃上還淬有虎藥,捱上一箭就算沒有被射中要害,虎藥也會將吐蕃武士放倒。除了射速太慢之外,這件可以端着在馬背上慢慢瞄準目標,彈道平直,有效射程不少一百二十步,八十步外仍能洞穿皮甲,就算是鐵甲六十步外也一樣被洞穿,這種武器簡直是完美的騎戰武器,有太多吐蕃戰士死在它射出的弩箭之下了!
比弩機更要命的是,是唐軍那兩萬餘匹戰馬。唐軍騎着這些戰馬對吐蕃軍隊窮追猛打,不斷追上吐蕃斷後的部隊,騎矛亂捅將其捅翻,怎麼甩都甩不掉!
娘·芒布傑尚囊越發憤怒,他一直沒有機會去統計吐蕃到底損失了多少人馬,因爲如果他停下來統計傷亡的話,他很快也會變成被傷亡名單中的一員。
好在這裡離吐蕃並不遠,只要回到吐蕃的天賜之地,也就是二百六七十里左右,戰馬全速疾馳,最多一天一夜就可以回到吐蕃天賜之地。
只要可以回到吐蕃的天賜之地,再勇猛的唐軍士兵也會變成軟腳蝦,十成的戰鬥力,發揮不出來三成,然而最大的問題是,現在的身邊的部隊,已經不堪再戰。
儘管內心裡非常不情願,他還是放飛了鷂鷹,向孫波茹傳訊,讓孫波茹各東岱立即集結兵馬。
這場仗打得非常輕鬆,可是唐軍將士們並不輕鬆,他們造成最大麻煩的,並不是因爲吐蕃人的反擊,反而是吐蕃人的俘虜。這些吐蕃俘虜兵牽制了薛仁貴麾下的大部分精力。
他們陸續接收了吐蕃工七八千人的俘虜兵,原本這些俘虜都是由戰鬥更弱一些的勳一府士兵負責看押,可是,一路上到處都是逃無可逃的吐蕃士兵,這下反而拖累了河源軍翼騎兵的追擊速度。
直到追擊了一個多時辰,時間已經超過午時,將士們又是征戰又是追擊,非常疲憊。薛仁貴見狀下令部隊,就地休整。這個時候伙頭軍也沒有跟上來,河源軍將士就開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他們升起一團團的篝火,唐軍將士圍坐在火堆旁談笑風生,用削尖的木棍穿着一條條從死馬身上割下來的肉烤得滋滋冒油,烤得半生不熟便開始狼吞虎嚥了。
得勝之師的氣勢跟沒打勝仗的完全是兩碼事,他們士氣高昂,充滿了自信,就算一座山擋在他們面前他們都能一腳踹翻!相信如果再讓他們遇上吐蕃軍隊,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將其撕成碎片,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心生畏懼,沒有辦法,唐朝與吐蕃並沒有明顯的邊界線,吐蕃大軍攻來,一戰之後,有可能丟城失地。當然,一戰勝後,也有擴土千里。
但是,唐軍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吐蕃撤退,最好不要追,望塵即退。否則一定會反勝爲敗。
但是現在,唐軍將士們的心態完全不一樣了,對手還是那麼狡猾、剽悍,並沒有變,變的只是他們自己。
薛仁貴圍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口小鍋,鍋裡,大塊犛牛肉正咕嘟嘟的肉汁翻滾,雖然沒有佐料,只有一點鹽,可是卻依舊香氣四溢。薛仁貴也是餓狠了,隨便找兩支斷箭,用箭桿削成筷子,從鍋裡撈出大塊牛肉,大吃大嚼,看得附近的士兵直流口水。
薛仁貴吃得滿嘴肉汁,笑眯眯望着周青的問道:“這牛肉味道怎麼樣?”
周青是河源新軍的三十六名團校尉之一,原本他是發配到鄯城縣西南六十里的臨蕃守捉城的一名罪囚,因爲他會騎馬,在楊天保整編河源新軍的時候,被抽調到河源新軍之中。河源軍訓練中,他從夥長、一步一步,通過比拼,升爲隊正,再到旅帥、團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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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連話都懶得說,直接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周青是京兆長安縣人,他的父親周景昭少時與李淵是同學,在李淵進入進關中之後,官封溫州刺史,後來積功到了安州總管。然而,周景昭卻好酒如命,時常因爲醉酒,懈怠政務。屢次三番被貶官,卻屢教不改。貞觀元年魏徵整頓吏治,周景昭就被裁撤。周景昭與衆被裁撤的官員在長安城借酒滋事,妄議朝政,抨擊李世民與魏徵,被檢舉告發。
於是,周青和其父周景昭被髮配到臨蕃守捉城,成爲一名普通的戍卒,只不過周青命不好,從一個貴族公子,成爲罪囚,好不容易再重獲官身,他非常珍惜。
然而,無論如何珍惜,這犛牛肉可是平時吃不到的東西,雖然說河源軍將士生活不錯,飯食管夠,然而,他們卻無法得到充足的肉食。
在追擊戰中,周青身中數箭,被射得跟刺蝟似的,但這傢伙骨頭夠硬,才緩過一口氣便能說能笑,能吃能喝了。他一口氣吃掉了兩斤牛肉,這才停住,望着談笑風生的將士們,感嘆:“難得啊,我打了這麼多年仗,還是頭一回看到我軍在戰後這麼輕鬆的。”
薛仁貴笑道:“打贏了,當然輕鬆啦!”
周青有些黯然:“可惜先父沒能看到……”
吐蕃每年都會劫掠大唐,只是規模大小不等而已。而臨蕃原本屬於吐谷渾境內,唐朝只是用來安置罪囚,同樣,吐蕃人侵略臨蕃守捉城的時候,吐谷渾也裝作沒有看見。周景昭就是在貞觀六年被吐蕃洗劫臨蕃時,被吐蕃軍隊用狼牙棒敲碎了天靈蓋。
周青把用斷箭製成的筷子扔進火堆裡,望着薛仁貴道:“薛將軍,來打算怎麼做?是就此收兵報捷,還是繼續追擊?”
薛仁貴道:“說當然是乘勝追擊,趁他病要他們的命!”
……
孫波茹,娘·芒布傑尚囊終於逃回來了。
不過。他灰頭土臉不說,頭盔上還釘着一支箭,雖說被折斷了大半,但仍然很顯眼,鮮血流得一臉都是,狼狽之極。
再看看他麾下的部曲,好傢伙,旗幟散亂,死傷累累,四萬餘人馬出去,回來的不足兩萬五,毫無疑問,吐蕃打了一場大敗仗,而且是慘敗!
幾名東岱將領都被嚇了一跳,想問娘·芒布傑尚囊,怎麼會被打得這麼慘,但是娘·芒布傑尚囊卻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喘息着說:“唐軍兵鋒極銳,我軍力不能支,現在回到咱們吐蕃天賜之地,唐人就會被詛咒,一定要留下他們,趕盡殺絕!”
衆吐蕃將領倒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們吐蕃並非百戰百勝,中途吃過的敗仗也不在少數,可是隻要回到吐蕃,唐人敢追過來,他們肯定會損失慘重。
雖然遠處唐軍米白色的軍服像潮水般漫過高原,朝自己席捲而來,他們並不驚慌,也不敢怠慢,各自領着部隊迎了上去。
周青第一個發現了來援的大隊吐蕃騎兵,衝薛仁貴道:“薛將軍,吐蕃過來支援了,而且兵力還不少,怎麼辦?”
薛仁貴習慣生的眯起眼睛,望着遠處漫山遍野的吐蕃軍隊,數量在四五萬人左右,當然吐蕃的敗兵也停止不前,反而在不遠處進行休整,看樣子隨時準備捲土重來。
薛仁貴暗暗掂量起來,吐蕃軍隊非常多,而唐軍騎兵部隊,除了看押吐蕃俘虜的軍隊,受傷的、掉隊的,此時滿打滿算不足六千騎,而對面的吐蕃騎兵是他們十倍以上。
就在薛仁貴都準備見好就收的時候,
“嗚————嗚————”
蒼涼的牛角戰號聲響起,吐蕃那邊很快就有了動靜,無數吐蕃輕騎漫野而來。
薛仁貴已經沒有辦法了,箭上弦上,不得不發。好不容易取得的勝利,如果這時退兵,他們肯定會沮喪。
更何況,這一次楊天保讓薛仁貴出關,既是爲了打亂吐蕃人進攻的節奏,同時也是爲了檢驗河源軍的訓練成果。
在後世,楊天保只是聽說,高原反應可以克服,而且河源軍新兵來到海拔超過三千米的高原,算起來他們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了,應該初步適應了高原氣候,哪怕身體不適,或者體格不強的,也早在訓練中就已經被淘汰了。
這些河源新軍翼騎兵像他們平時訓練一樣,人挨着人,馬挨着馬,膝蓋碰着膝蓋,端起一丈八尺的長矛,開始向吐蕃軍隊衝去。
這時,吐蕃將士反而疑惑起來。
這股唐軍怎麼不一樣?
唐軍軍隊的戰鬥方法,這些吐蕃部隊一點都不陌生,他們先是列陣,然後排出長矛、盾牌、弩機、弓箭手,組成前後七陣,形成一座龐大的軍陣,這個軍陣攻守兼備,吐蕃人也沒有少在唐軍陣前吃虧。
然而,弩陣呢?
箭陣呢?
就這樣端着長矛就衝了上來?這幫傢伙是吃錯藥了吧?
甭管唐軍有沒有吃錯藥,如果他們再繼續發愣,肯定只有被唐軍騎兵踩進地裡肥地的份了。吐蕃騎兵也不廢話,策馬迎上,挽開角弓就是一輪疾射。
這種角弓屬於軟弓,射速極快,在這些訓練有素的吐蕃騎兵手中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弓弦震顫間,數支箭連成一線飛了出去。河源新軍騎兵的頭頂上空頓時下起了箭雨。
不過這種弓也只能欺負一下普通百姓,碰上唐軍甲士就不行了,吐蕃角弓射出的輕箭,他們根本就不放在眼裡,任憑箭雨衝涮着自己的盔甲,一個個眼都不眨一下。
吐蕃騎兵駭然發現,他們那綿密的箭雨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落在唐軍身上四下彈開,唐軍渾若無事,只有少數唐軍騎兵因爲戰馬中箭而摔倒,這種情況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最重要的是,唐軍將士不像被詛咒的樣子。
以往唐軍來到吐蕃,別說戰鬥,連站都站不穩,現在這些唐軍騎兵非常沒有任何被影響的樣子,反而龍精虎猛。
現在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他們已經可以看到長矛矛刃發出的幽冷汗光,一個個都爲之膽寒,不約而同的後退!
可是,現在才後退,是不是晚了一點?
沒等吐蕃騎兵撥轉馬頭,河源新軍騎兵已經連人帶馬撞到了他們面前,四米多長的騎長矛輕輕鬆鬆的戳穿他們的身體,將他們挑下馬來。
驚恐的吐蕃騎兵揮舞彎刀去格擋,結果唐軍騎兵根本就不給他們施展刀法的機會!
他們剛剛舉起刀,長矛就捅進他們的肚子,他們不甘心也好,不情願也罷。反正,生命力迅速流失。
河源軍騎兵彷彿小刀切黃油似的切開吐蕃騎兵的陣列,直插核心,不知道多少吐蕃勇士被他們的長矛刺中,前胸入後胸出,撞進唐軍騎兵陣列裡的吐蕃騎士,幾乎無一倖免!
只是一個回合,吐蕃騎兵就遭到了毀滅性打擊,人喊馬嘶,亂作一團。吐蕃將領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唐軍騎兵潮水般倒捲過來,而吐蕃勇士草芥般被掃得東倒西歪,只覺得天旋地轉。
如來正法啊,唐軍這是什麼活見鬼的打法,居然能在騎戰中佔據絕對優勢!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騎兵牆衝鋒,是世界歷史上農耕民族對遊牧民族的絕地反擊,這種代價高昂但威力巨大的戰術讓騎術並不出色的農耕民族騎兵第一次擁有了正面擊敗弓馬嫺熟的遊牧民族騎兵的能力,傳統的騎兵那耀眼的光環被隊形密集、視死如歸的騎牆衝鋒粗暴地粉碎,遊牧民族對農耕民族的優勢,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