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恭仁有着極好的涵養,遇事不驚,泰山崩於眼前不變色,只是面對這個自幼流浪再外的兒子,他還不知道怎麼相處纔好。
可是,楊天保的要求,他根本辦不到。
放了蘇鳳雖然容易,但這卻對亡妻柳氏的褻瀆,就是對柳氏的背叛。他永遠忘不了,當初柳氏拉着他的手,死不瞑目。
越是想到這一點,他越是想讓蘇鳳這個罪魁禍首死。
楊恭仁冷冷的說道:“我要是不放呢?”
楊天保躬身道:“多謝令公錯愛,天保只是孤影,與師父、師妹相依爲命,若不能同生,唯有共死!”
楊天保的話,讓楊恭仁愣了一下,給他們的感覺就像當年他的妹妹初識薛道衡族子薛仲操,薛仲操長像極佳,能詩善舞,尤其馬球球技無雙。在其妹楊三娘初見薛仲操,甚爲傾心。
楊三娘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楊恭仁心疼楊三娘,肯請裴矩爲冰人,前往薛氏說媒。
然而,當時薛仲操依舊這副模樣:“多謝錯愛,楊氏高門,仲操不敢高攀!”
楊恭仁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將拳頭藏在大袖裡,從而掩飾自己的憤怒。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同樣兒子也非常瞭解父親。
楊思訓看着楊恭仁臉上浮現冷笑,就知道他已經在爆發的邊緣,楊思訓急忙着楊天保使着眼色,一邊說道:“三郎,你喝多了吧,還不快向父親大人請罪!”
楊思訓這也算給楊天保一個臺階下,畢竟他剛剛喝了一些葡萄釀。
楊天保卻彷彿沒有看到楊思訓的眼色一般,他楊天保對楊恭仁動以之情,曉之以理,向他闡述蘇鳳對他的恩情,總而言之,蘇鳳就是楊天保的命。
然而,楊天保越是如此在意蘇鳳,楊恭仁望着他的目光越是冷漠,越是失望。
終於,楊恭仁忍無可忍,向楊天保咆哮道:“夠了……”
楊天保一愣。
楊恭仁非常生氣,並不是因爲楊天保仁慈,而是因爲他沒有抓到問題的實質。
此時,楊天保冷靜了下來,楊恭仁並不是一個人,準確的說,他只是一個利益集團的代言人,只要符合這個集團的利益訴求,那麼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捨棄的,包括尊嚴、高傲,甚至是他自己的命。
如果,不符合利益訴求,別說是親人,就算是親生兒子,就算是左膀右臂,沒有是什麼不可以捨棄的。
楊天保想通此節,淡淡的道:“我可以接受你的安排,包括婚姻,包括仕途,包括我的一切,只求我師父可以平安活下去!”
楊天保相信愛情,但是他並沒有遇到自己的愛情。大不了,就當這輩子沒有愛情。
楊天保躬身道:“孩兒別無所求,只求師父可以平安。”
楊恭仁咳喇了好幾聲,說道:“好,好,好……”
楊恭仁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楊思訓知道事情壞了,急忙勸道:“阿爹,三郎還小……”
不等楊思訓說完,楊恭仁雙手搓拍着,說道:“活着回來就好,我也放心了,活着回來就好……既然你決心與蘇鳳一起,那就隨你好了。”
如果,楊天保不是柳氏唯一的兒子,楊恭仁很想掐死他這個不孝子。
如果,楊天保不是柳氏唯一的血胤,楊恭仁可以當作沒有這個兒子。
可是,這是親生的兒子,親兒子。
楊恭仁深深吸一口氣。
楊恭仁的神情是要送客,也沒有去與楊天保相認的意思了。
楊恭仁不敢看楊天保,生怕自己忍不住要殺了他。
楊天保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反而大喜道:“多謝父親大人成全!”
楊天保躬身拜向楊恭仁。
楊恭仁原本冷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些許笑容道:“來人!”
康伯躬身而入:“門下在!”
“召集各房長老,擇日召開宗族大會!”
認祖歸宗,並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事實上古代人對於宗族血緣關係有着比較嚴格認知,像楊天保認祖歸宗,需要非常繁瑣的儀式。
首先召集族中長老,長者共同作爲見證,楊天保確實是楊恭仁的兒子,只要有人不同意,那麼這件事就算是黃了。
這個祖譜依舊上不去。
在確定了楊天保真正的身份後,才能請族譜,請香案,拜祭祖先,掃墓,然後再邀請親朋好友,擺宴席慶祝,最後才能將這個族譜錄上。
楊天保被康伯帶着來到觀國公府洗塵院,接風洗塵是古代的一種習俗,也是中國古代一種非常重要的社交禮儀。
觀國公府將爲楊天保率先組織一場隆重的洗塵宴,預示着楊天保的歸來。
楊天保看着康伯欲走,上前問道:“康伯,府上有一個叫周異同的人,你認識嗎?”
康伯笑道:“自然認識。”
楊天保笑道:“不知他在府上是什麼職事?做什麼差遣?”
康伯向楊天保介紹了一下觀國公府僕從的等級。
事實上,觀國公府的僕從人數遠超楊天保所看到的,甚至連百分之一都不足。
觀國公府按擁有一百多人的儀仗隊,七十八名甲士、親隨部曲八千三百戶(食邑),雖然名義上這八千三百餘戶部曲,只需要向觀國公府繳納稅賦,事實上一旦國公府徵募他們,他們必須無條件聽從。
除了這些名面上的親隨和部曲,國公府還有各類僕役共計一千四百餘人,丫鬟一百六十餘人。
僕從爲有三級,最低等從事工作更重,收入更低。在各個少郎君、女公子身邊使喚的丫鬟,僕從,他們的級別最高。
接着就是管事,管事同樣分爲三級,有負責粗使管事、外院管事以及內院管事。
在管事之上,還有客卿,客卿同樣分爲三等,有善財客客卿,這就相當於後世的金融操盤手,負責幫助主人家理財,也有善器客卿,這相當高級工程師,也有相康伯這等客卿。
像康伯這等心腹客卿,哪怕是楊思訓、楊思誼等公子,也不能輕慢,他們拿的例錢,甚至比庶子、庶女還要高。
同樣以康伯爲例,他每個月的例錢就是三十五貫。
楊天保這才明白,古人所說宰相門下七品官,楊恭仁是曾經的宰相,他的一個客卿,拿到的例錢與一名朝廷正七品官員相同。
楊天保又問道:“那周異同算什麼?”
康伯笑道:“五郎是外院管事,在整個國公府裡,只向令公負責!”
楊天保在心中暗暗嘀咕起來,如果把國公府比作一個國家,那麼像周異同這等管事,相當於部堂級別的大佬,而康伯就是宰相。
初步明白了府中的級別,楊天保又問道:“康伯,府上對於以下犯上,該如何處置?”
康伯一愣,隨即道:“這個,要分具體情況,言語不敬者,拔舌。妄圖弒主者,亂棍打死。”
“周異同傷我,該當何罪?”
說着,楊天保指着額頭的疤痕道:“他當時用連枷擊我,害我漏失很多記憶!”
康伯看着楊天保額頭的疤痕,心中一緊。
周異同是楊恭仁的心腹外院管事,可是再怎麼說他也是僕,楊天保是主。看着楊天保額頭的傷痕,這做不得假,根本就是奔着想要他的命去的。
康伯疑惑的道:“這怎麼可能?”
楊天保冷笑道:“我豈會說謊,此事易寨數百人親眼所見,還清康伯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