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國公府與應國公府有親戚關係,始安侯楊則更是武二孃的親舅舅,楊則的兒子楊思哲更是武二孃的嫡親表哥,他們的關係更近一層。
但是,武元華武娘壓根並沒有像找他們借勢,不是願意,而是因爲她的外祖父楊達一系,早已沿落了,始安侯楊則一輩子始終沒有登上四品高官的位置,而且爲人和善,他的表哥楊思哲也是一個老好人。
武二孃不忍心讓楊思哲這個表哥介入自己的家事之中。
更何況,武士彠再如何不受長安勳貴待見,不討喜,總是長安勳貴中的一員,更代表着太原開國十七國公之一。他們可以看不起武士彠這個應國公,其他人卻不行。
這就像平時一個官員再如何四面皆敵,被排擠的無法生存,但是絕對不允許一個平民傷害他,這代表着階級問題。
一般人想插手應國公府的家事,這是非常犯忌諱的事情,因爲這是世襲勳貴的潛規則,也是底線。
在武二孃眼中,她這個長在民間的表哥,可能不會太清楚勳貴階層的門道,同樣也是因爲性格極爲衝動,好打抱不平,或者可以利用。
楊天保望着眼前這個嚎嚎大哭的武二孃,此時反而非常平靜,她哭得非常真實,眼淚鼻涕橫流,只是缺乏了感情。
到底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心智還不夠成熟,楊天保刻意表現得極爲冷靜和平談,漸漸的她已經開始慌亂,眼睛亂轉,不知道打着什麼鬼主意。
楊天保道:“你想我怎麼辦?把你大哥打死嗎?”
“打……打死?”
武二孃一愣,她停止哽咽,抹着眼淚道:“要殺了他?”
“嗯!”
楊天保裝着非常認真的道:“欺我楊氏,唯有一死!”
楊天保一邊說着,一邊朝着遠處的單道真使着一個眼色。
單道真畢竟是多年兄弟,彼此非常瞭解,默契實足。他捋起袖子,伸出拳頭,故意狠狠的道:“我這就去辦!”
說着,單道真指了指馮少東,馮少東恍然大悟,習慣性的將那柄狗腿刀拔出來道:“我去把武大郎剁碎了喂狗!”
單道真與馮少東裝模作樣的朝着門口走去。
楊天保仔細觀察着武二孃的反應。
武二孃一臉糾結,她小心翼翼的把玩着手指,雖然極力掩飾,不過卻顯得非常緊張。
她試着問道:“不打死行……行不行?”
楊天保故意一臉凝重,搖搖頭道:“不行,不殺此獠,難解某心頭之恨。必須殺……”
薛瑤大急,不過扭頭看着楊天保給她擠眉弄眼,彷彿明白了什麼。
武二孃的頭盯着地面,小腿繃緊,緩緩後退,彷彿非常害怕的樣子。
楊天保笑了。
人之初,性本善。
武二孃還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小丫頭。
武二孃緩緩回頭,用眼睛的餘光看着單道真和馮少東二人已經走到門口,單道真拿着鋒利的馬槊,一臉兇狠的樣子。
馮少東也是如此,還裝模作樣的朝着單道真道:“二哥,等會你不用動手,殺雞豈能用牛刀?到時候我自己來就行了……”
武二孃糾結良久,一臉掙扎道:“能不能……”
楊天保擺擺手,單道真和馮少東停在門口,靜等武二孃的下文。
武二孃咬咬牙,彷彿做了極大的決心道:“能不能不在應國公府裡殺?”
楊天保點點頭道:“可以!”
武二孃彷彿鬆了口氣道:“我怕娘會傷心,她就是一個軟性子,見不得血,你們可以在應國公府,製造一個意外!”
說到這裡,武二孃彷彿也是豁出去了的樣子。
“他們怎麼也是應國公子,代表着世襲勳貴的顏面,肯定不能不明不白的被人殺了,朝廷肯定會問罪的,他們兩個每個月都會去道政坊劉記酒樓喝酒……也會去靖恭坊打馬球,他們兩個騎術很差勁,對騎術很差!”
武二孃板着臉,非常認真的道:“找兩匹瘋馬,給他們騎,他們掉下馬摔死了……官府也查不出來!”
聽着武二孃的話,楊天保目瞪口呆。
如果武二孃年齡再大點,有如此想法不足爲奇,關鍵是她才六歲,心思居然如此縝密。
薛瑤不解的望着武二孃道:“他們可是你的兄長,雖然只是異母兄,但也不至於如此吧!”
武二孃長長的嘆了口氣,彷彿像一個小大人一樣,伸手兩隻小胳膊道:“我就是太小,沒有力氣,否則真想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
說到這裡,武二孃望着楊天保道:“三哥,你會幫我嗎?”
楊天保有點尷尬的道:“你就這麼希望他們死?”
“原本想打他們一頓!”武二孃歪着小腦袋道:“只是我太小,打不過他們,三哥倒是提醒了我,不一定打……”
武二孃突然閉口不再言語,她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起來,隨着目光轉動,她彷彿看到了很多可以製造意外亡故的事情。她在腦袋裡幻想着,武元慶和武元爽兄弟喝得醉醺醺的,醉步踉蹌,他們突然打翻屋裡的油燈,瞬間被火海吞噬。
武二孃急忙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要殺人,不需要借楊天保,自己一樣可以。
人越多,越容易漏出馬腳。
楊天保望着武二孃的背影,急忙上前抓住她的小手道:“你不讓我幫你報仇了?”
武二孃目光閃爍着,連連搖搖頭:“我是小孩子,瞎說的,我和兩位兄長沒仇……三哥,再會……”
說着武二孃掙扎着想要逃離楊天保的魔掌。
楊天保望着武二孃道:“真的不需要?”
武二孃更加堅定的道:“不需要,不需要……”
楊天保雖然不相信,可是卻沒有太過在意。
……
楊天保一直不習慣這個年代聞雞而起的生活,每日總要矇頭睡到天光大亮才起牀洗漱、練刀,然後再處理每日的雜務。
八月十九日這天,頭遍雞打鳴後,窗紙外才透出微明的青光,楊天保在睡夢中就聽見薛瑤在輕聲喚他。
楊天保欠起身子望着薛瑤道:“什麼時辰了?”
“雞打頭遍鳴了,快到卯時了”薛瑤端着燃着豆大火苗的燭臺走過來,放在楊天保牀邊的角凳上,說道,“郎君該起牀了,今天可是你新官上任第一天。”
楊天保這纔想起來他今天在去萬年縣履職之前還要先到兵部衙門應卯。
司兵參軍,屬於掌管兵器的官員,隸屬兵部庫部司與各州縣兩重管理,就類似於後世財政局規上級財政廳和市政府雙重管轄。
這時代可沒有早九晚五的作息時慣,且不說鄉下人絕大多會聞雞而起,店鋪、作坊裡的掌櫃、夥計也都要在天亮之前準備齊當開門迎客,官吏也需要在卯時到衙門報到,換成後世的計時法,就是要在清晨七點之前去衙門官署點名報到。
雖說意識到這點,只是卡在腦子裡的睡意卻難消去,楊天保伸手要去拿衣褲差點將角凳上的燭臺碰掉。
“郎君,等會兒去兵部衙門要穿公服了,總不能午後再回換衣衫”
薛瑤想伺候楊天保穿衣服,看着他打着赤膊,有些放不開,轉身將整整齊齊疊放在三角邊桌上的公服捧在手裡,先看着楊天保坐在牀邊將內面的襖衫穿好,纔將綠色公服遞給他,
看他穿衣服笨手笨腳的,又忍不住上去替他整理領襟。
楊天保洗漱過,在院子裡練了一回刀,等天光稍亮一些能看清院子角落裡的景物,才用過早餐,與單道真騎馬前往兵部衙門。
楊天保剛剛來到兵部衙門,趕湊巧兵部尚書李靖也在扈從的護送下來到衙門口,李靖正值落馬。
楊天保趕緊上前見禮。
李靖自然是認識楊天保的,他看到楊天保一身公服,非常正式的樣子,還以爲楊天保調到兵部來了。
李靖雖然是兵部尚書,他眼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北擊突厥,其他衙門裡的雜務,他根本懶得理會,別說兵部的七八品小官,少數也有上百人,他還真認不全。
李靖熱情的道:“你跟我一同去,我先忙完手中的事,過一陣子有事與你商談!”
楊天保躬身道:“敢不從命!”
按道理說,楊天保作爲萬年縣司兵參軍,其實只是一名從七品的官員,這還佔着萬年是超級上縣的優勢,如果是其他縣,根本就不會設立司兵參軍這個官職,唯有州一級,纔有司兵參軍這個職務。
所謂扯着虎皮拉大旗,楊天保與李靖一前一後進入兵部衙門正堂,衆官員參拜李靖之後,楊天保這才一本正經的朝着李靖道:“大司馬,屬臣先去庫部司報備!”
李靖道:“速去速回!”
隨着李靖的話音剛剛落,衆兵部司官吏們都是人精,一看李靖與楊天保熟識,紛紛側目,開始分析楊天保與李靖的關係。
不過這也省事了。
楊天保需要向庫部郎中報備,拿着庫部司開出的憑信,就可以直接上任,即使上任,也不能直接履行職事,需有個見習、職事考覈的過程,週期可長可短,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都可能無法正式就職。
可是庫部司郎中哪敢阻撓楊天保,直接免了楊天保的實習期,直接履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