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帥,您這是何意?”
李嘉慶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便不敢相信的看着方重勇質問道。
他親自帶人出開封城迎接方重勇,然而李嘉慶等來的不是歡笑與熱絡,而是冰冷的刀鋒架在脖子上。
隨後便是五花大綁!
方重勇身邊的丘八,一見面,就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將李嘉慶和他的親兵全部繳械。然後趁着城內沒有組織防禦,那些銀槍孝節軍的士卒迅速接管了開封城的城牆。
而李嘉慶麾下的宣武軍,則全部當了俘虜。當然了,由於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自己這邊也沒怎麼抵抗,所以場面看上去還算平和,沒有什麼人因此而傷亡。
但李嘉慶就是不明白,方重勇應該是“自己人”纔對啊,爲什麼要對他這個方有德的親信部下,直接繳械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總要講點交情吧?
“李將軍是吧?爲了不讓你難做人,所以也只好暫時委屈一下你咯。”
方重勇嘿嘿笑道,拿走了李嘉慶的佩劍,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後繼續說道:“放心,等送你回洛陽了,佩劍會原物歸還的。”
雖然他這樣大包大攬,但李嘉慶此刻擔心的,哪裡是自己的佩劍啊!
一把佩劍才值幾個錢啊!
李嘉慶一臉焦急的詢問道:“方節帥,莫非您是投靠了皇甫惟明,現在給河北賊軍辦事?您這又是何苦呢?”
他沒有想過方重勇是聽從基哥的命令來汴州的,因爲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無論如何,方重勇也不可能幫一個老皇帝,去對付前途無量的太子,還有他親爹。
倒是投靠皇甫惟明不算稀奇。
“皇甫惟明?”
方重勇像是聽到什麼極爲好笑的事情一樣。
他哈哈大笑道:
“李將軍,你真是想太多了,皇甫惟明冢中枯骨而已,就憑他也配我投效麼?
不必多想了,你替我走一趟洛陽,送一封信給太子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該問的你別問,不該知道的你也別知道。伱被捆着送回洛陽,太子便不會懷疑你的忠誠,明白了麼?
我現在是在爲你好啊!”
聽到這話,李嘉慶不說話了,他知道方重勇說的都是事實。若是他被方重勇客客氣氣的禮送回洛陽,難免會被外人質疑是不是跟銀槍孝節軍沆瀣一氣,故意把汴州給“送了”。
將李嘉慶打發走後,方重勇連開封城中的家都來不及回,甚至都沒時間跟眼巴巴想上前寒暄的王韞秀說話,就帶着部下接管了位於開封縣城核心的汴州府衙。
將汴州府衙的衆多文官與書吏後集中看管後,方重勇便連下了三道軍令。
第一道軍令,命何昌期帶人接管開封城防,並將城內的宣武軍士卒全部集中到郊外的銀槍孝節軍大營看押起來,一個個甄別問詢。
願意從軍的留下,不願意的直接遣散。
第二道軍令,命王難得接管運河對岸的宣武軍大營,並以太子李琩的名義,約束士卒不要擅自離開大營。
第三道軍令,則是命車光倩接管開封城附近大大小小十多個渡口,將那邊負責渡口治安的宣武軍士卒抓捕後集中看管,全部換上銀槍孝節軍的士卒。
直到下達完軍令,衆將領命而去,方重勇這才鬆了口氣。
這次奪取開封城,近乎於偷!手段下作,極爲不光彩。但事急從權,方重勇也顧不上吃相好看了,唯有快速控制汴州,造成既定事實,才能站穩腳跟,謀求下一步的發展。
一系列操作幾乎是爭分奪秒,以至於他見到王韞秀都來不及上前打招呼!
“節帥,如今已經控制住局面了,只是太子那邊,要如何回覆呢?我們的所作所爲,不亞於在扇太子李琩的耳光啊!”
錄事參軍封常清壓低聲音問道。此刻他憂心忡忡,不得不說,方重勇的決定實在是太過於激進和冒險了。
其實很多話,是可以好好說的,畢竟,方有德現在就在洛陽啊,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準備筆墨,本節帥現在要上書。”
方重勇輕輕的拍了拍面前的桌案說道,暗示封常清不要在耽誤時間了。
很快,後者將墨研磨好,方重勇便立刻提筆寫了一份非常正式的“奏摺”,而稟告的對象,正是太子李琩。
在奏摺裡,方重勇首先闡明,自己和銀槍孝節軍作爲禁軍,一直都是披荊斬棘,勞苦功高,驍勇善戰,令各路敵軍聞風喪膽。
只是因爲如今功高賞無可賞,才被昏庸的天子李隆基殘害,不得不逃亡到汴州避禍。
其次,方重勇又說如今河北叛亂,昏庸天子李隆基不顧首都安危,竟然跑到太原瞎指揮,又出了包括下令坑殺銀槍孝節軍在內的一系列昏招,導致河東軍心渙散。
他料定接下來一戰,官軍必敗,河北叛軍必定大勝。
若叛軍勝,氣焰定然囂張,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一定會南下。
到時候河南危急,如頭頂懸湖,隨時可能傾覆。
所以方重勇自請擔任宣武軍節度使,並統籌汴州、宋州、曹州、陳州、亳州、潁州六地軍政民政,選拔團結兵,統一指揮統一訓練,將他們組織起來抵抗賊軍入侵,以免陷入各自爲政的窘境。
最後,方重勇言辭懇切的希望李琩可以同意這個要求。
他在奏摺中強調,因爲被昏庸天子李隆基背叛出賣,銀槍孝節軍無論將校還是士卒,全軍上下都憋着一股惡氣。
這股惡氣若是引導得好,則會發泄在河北叛軍身上,成爲報效國家的動力。
但若是引導得不好,那就有譁變的危險。至於會出什麼事情,方重勇也不可預測,總之不可輕忽。
他這個節度使雖然對國家,對太子忠心耿耿,也可以不計較李隆基這個昏庸天子的昏招,卻不能保證銀槍孝節軍所有人都受了氣不出頭。
到時候他約束不住士卒,恐變生肘腋。如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倘若發生,則實在是令人遺憾
何去何從,還請太子速速定奪。軍情如火,容不得半點猶豫。
這份奏摺寫得很長,語氣也很客氣很謙卑,但表達的意思卻相當明確:
你給老子一個宣武鎮節度使的官職,老子就幫你頂住河北那羣吊人!以後聽調不聽宣,不會被你擺佈也不會拆你的臺子!
若是不給,那你就等着看好了,銀槍孝節軍不把河南鬧個天翻地覆,是絕對不會收手的。
到時候你不但沒人幫忙打仗,銀槍孝節軍反而還會破壞你原本的官府建制。說不定叛軍就要一路打到揚州了,真要有那一天,我看你是哭還是笑。
你可得給老子好好掂量掂量啊!
寫完奏摺,方重勇將其交給封常清過目。
“你覺得如何?”
方重勇好奇問道,他知道封常清一向有主意。
“節帥,您的膽子還真是大啊!”
看完奏摺,封常清面帶苦笑說道。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如果李琩拒絕,那我們就把河南毀了,然後逃到兩淮。現在手裡的糧秣足夠我們吃大半年的,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呢?”
方重勇嗤笑道。很顯然,他壓根就沒去想當什麼忠臣良將,已經完全把自己代入“反賊”的角色,思維完全契合那些揭竿而起的草莽英雄!
不過說實話,方重勇確實是一點都不覺得李琩會拒絕。而且他認爲,就算李琩腦子發熱要跟自己火併,那個號稱是“小神童”的李泌,也是不會的。
“節帥,您的想法不能說不好。可是據末將所知,汴州乃是四戰之地,我們當真守得住汴州麼?”
封常清有些疑惑的問道。
汴州這邊的地形,他之前也大致上研究過。雖然不能說固若金湯吧,但也算得上是四面漏風。佔據這麼一個地方作爲根基,當真是有點一言難盡。
非大智大勇着不可爲。
“你不懂,這就好比大俗就是大雅,大凶險就是大機緣。
汴州這裡,將來會成爲整個大唐的支點。
就好像是海上風暴的最核心,反而是最平靜的,你們慢慢等着看好戲就行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把控住汴州,就是把控住了漕運。把控住了漕運,就把控住了大唐的經濟命脈。
到時候甭管是河北還是關中,汴州的運河只要一卡,瞬間就能讓那些腦滿腸肥的權貴們知道,什麼叫做“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間歇性供水”!
當然了,現在跟自己的部下說這些,還太過於超前了,他們也不懂運河在未來會有多麼強大的威力。
“去吧,謄寫一遍,讓李嘉慶帶回洛陽。”
方重勇大手一揮,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河東那邊的官軍正在集結,似乎是想深入河北腹地,與皇甫惟明決戰。
而後者必定會帶兵從鄴城回師,與史思明兩面夾擊,力求反殺。
這一戰,影響會極爲深遠。
官軍贏,則河北被擺平,下一輪清洗開始。
叛軍贏,則朝廷權威崩潰,太子會順勢上位救場,河北叛軍會氣勢如虹直撲長安。
這一戰不知道會打多久。
但很顯然,無論誰贏誰輸,在此之間,河南的壓力,會因此大爲減輕!
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窗口期,利用這個窗口期,足以做成很多事情了。
“怎麼還不去?”
方重勇看到封常清沒動,一臉疑惑問道。
“節帥,太子若是派人來興兵討伐我們,該怎麼辦?比如說,您父親帶兵前來,我們是打還是不打?
又該怎麼打?”
封常清壓低聲音問道。
“放心,別人如何不知道,但某那個行事古怪的父親,他是不會帶兵來汴州的。”
方重勇慢悠悠的說道,他心中非常篤定,那個大唐魔怔人,什麼事情會做,什麼事情不會做。
這點在外人看來沒法理解,因爲他們沒法理解方有德的心路歷程。爲了大唐的榮耀,哪怕是虛僞的榮耀,他也會奮鬥前行,不顧世人非議。
有銀槍孝節軍這一支王牌軍幫他吸引住河北叛軍的一路主力,方有德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呢?難道他希望銀槍孝節軍繼續南下兩淮和江南,把大唐還沒亂的地方也挑起戰亂麼?
方重勇這次是吃定了方有德!
……
這天,聽說李泌來了上陽宮,李琩連忙到宮門外去迎接,一見面就詢問道:“長安情況如何?”
李琩此前是去長安聯絡各路權貴的話事人了,希望那些人能夠鼎力支持李琩入主長安,登基稱帝。
但看李泌那張平靜的臉,李琩就知道此行的結果或許不會太好。
甚至是非常不好!
“現在入主長安的時機,並不是很成熟。”
李泌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韋氏、裴氏、杜氏這些大世家的人他找了。
甚至連文壇的一些人,如顏真卿這樣的,李泌也找了。
但所有人都是一個態度:官軍還在聖人的控制當中,你到底想作甚?聖人若是帶兵殺回來,你能不能擋得住?太子能不能擋得住?到時候死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啊!
簡單說,就是不認爲李琩可以成事。
河東那邊基哥明顯握着一大坨邊軍精銳,你說個雞兒呢!這些世家大族之人沒有當着李泌的面罵娘,就已經很給李琩面子了!
當然了,很多人也對基哥流露出明顯的失望情緒,但情緒不能當飯吃。
如果說當初擁戴李琩入主洛陽,以太子的身份在前線督戰,還有那麼幾分道理的話;那麼引李琩入長安,對於基哥來說,就是不加掩飾的謀反了!
這和之前有本質區別,以至於長安那幫權貴,無人敢參與其中。
“是這樣麼?”
李琩哀嘆一聲,雖然這樣的結果,也算是意料之中,但當他真從李泌口中聽到結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
想向基哥復仇的心思,像毒蛇一樣,每日都在撕咬李琩的內心,讓他痛不欲生。隨着權勢的到來,他沉寂的內心被激活,心中的痛苦與悔恨,也同樣被激活。
“殿下,現在正是時局變化的關鍵時候,我們靜觀其變爲好。入主長安,爲時尚早,不如踏踏實實的守住洛陽。
殿下的努力,天下人都能看到的。”
李泌安慰悶悶不樂的李琩說道。
正在這時,一個宦官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對李琩躬身行禮道:“殿下,李嘉慶將軍來洛陽了。”
“他不是經常來洛陽麼?”
李琩一臉疑惑問道,不知道這位宦官到底在說什麼稀奇事。
“殿下……唉,奴說不明白,您還是去看看吧,奴現在給您引路。”
李琩面前的宦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殿下,微臣與您同去吧。”
李泌點點頭說道。
“如此也好吧。”
李琩嘆了口氣,心情無比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