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彎刀,重重的砍在張長遜的胸前,堅固的明光鎧甲,爲他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雖然彎刀沒有破開重甲,可是張長遜依舊腦袋胸口發悶,頭昏眼花。
血——
放眼四處,到處都是一片血紅。
張長遜深吸一口氣,死死的握住手中的橫刀,朝着蜂擁而來的突厥將士大吼道:“來啊……突厥的狼崽子們……耶耶張長遜……”
望着城牆上,早已是強弩之末的張長遜,已及不到八百唐軍將士。阿史那·社爾的臉上終於浮現一抹笑容。
只是觀戰的拜占庭執政官卡西利·巴爾西卻沒有阿史那·社爾那麼輕鬆,反而擔憂之色更濃。
豐州之戰,相對拜占庭帝國而言,其實只能算戰術級別的作戰任務。像豐州城這樣小的城堡,在拜占庭帝國,沒有一千座,至少也有八百座。憑心而論,如果讓拜占庭帝國的一個羅馬軍團(標準羅馬軍團下轄十個大隊,四千五百人至六千人之間),面對同等規模的突厥人進攻,恐怕他們堅持不了三個時辰。
然而,豐州城的唐軍卻堅持了足足四天。當緩坡建好的時候,唐軍在城牆上把滾木放下來,每一根滾木,總能帶走數十或上百名突厥將士的性命。當豐州城城牆上的儲備的滾木耗盡的時候,唐軍將士仍舊沒有放棄。
他們把房樑拆掉,鋸成一丈兩尺長,然後用四五根房樑捆綁在一起,中間塞着細小的木樁,然後依舊像滾木一樣,對突厥進攻部隊予以嚴重的挫傷。
短短四天功夫,突厥阿史那·社爾所部付出了八千餘人馬陣亡,超過五千餘人傷殘的代價,這才耗盡了唐軍的滾木,以及火油。
現在,突厥人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阿史那·社爾一臉輕鬆的望着卡西利·巴爾西笑道:“最多還有半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坐在豐州城裡喝酒了!”
卡西利·巴爾西狐疑的問道:“聽說唐國像豐州這樣的城堡還有很多!”
“不錯!”阿史那·社爾點點頭道:“唐國共有三百六十七個像豐州這樣軍州!”
聽到這話,卡西利·巴爾西的臉色更加難看,簡單的數學問題難不倒他,三百六十七個軍州,按照每一個付出多達上萬人傷亡爲代價。
恐怕,到那個時期,突厥人就已經死絕了。
卡西利·巴爾西腦袋中不自覺的浮現他對唐國的記憶,在拜占庭帝國的典籍中,詳細記錄了這個曾經與輝煌羅馬帝國並存與世界上的四大超級大國。當初貴霜帝國就是被嚈噠人擊敗,然後被薩珊帝國取代。
據典籍記載嚈噠帝國就是被華夏打敗的一支遊牧民族,他們也是華夏國的手下敗將,可是這個手下拜將,居然把當世四大超級大國幹掉一對!
就在這時,城牆上爆發出巨大的呼聲。
只見城牆上出現了不少援軍,但是這些援軍,全部都是城內的百姓,甚至連青壯年女人,也拿着武器與突厥人拼命。
每當一名唐國女人被突厥人殺死,阿史那·社爾就露出一臉惋惜的神情,喃喃的道:“太可惜了,唐國女人的妙處,簡直妙不可言,尊貴的執政官閣下,等本汗打下豐州城,送給十名唐女……”
就在這個時候,轟轟轟……
大地震動的聲音響起。
阿史那·社爾循聲望去,只見南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一條黑線,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條黑線越來越大,越來越粗。
慢慢的,這股黑色的浪潮越來越近,他們都可以看得清楚這支軍隊的尊容。
這支大軍一色的黑色鎧甲,最前面的是五百餘名剽悍的哨騎,馬上騎兵全憑雙腿控馬,顯示不遜於突厥騎士的騎術。
後面是一千五百餘名挺着長槍的騎兵,手中的鉤鐮槍,黝黑的槍刃,居然接近三尺長。這種槍身槊頭的鉤鐮槍,讓人看着就蛋疼。
阿史那·社爾的臉變成極爲難看。
這副裝備的軍隊,天底下只有一號,那就是大唐驃騎大將軍陳應的嫡系部曲。
陳應看了看前方那成堆的屍體和唐軍將士在城牆上浴血拼殺,以及在滾滾濃煙中若隱若現的唐軍戰旗,就鬆了一口大氣,說:“謝天謝地,總算沒來晚!”
身邊的靈州總管楊則同樣如釋重負道:“城沒有破,我軍主力還在,謝天謝地!”
城牆上原本心存死志的張長遜望着遠處飄揚的大燾,他興奮的大吼道:“將士們,咱們的援軍來了,把突厥的狼崽子們趕下去!”
豐州城的唐軍將士絕處逢生,他們從胸腔裡發出駭人的怒吼,搶起橫刀,挺起槍矛,朝着城牆上涌現的突厥軍隊將士,就是一個絕地突擊。
在噼裡啪啦的箭雨和淒厲的慘叫聲中,突厥軍隊將士被唐軍將士殺得節節敗退。被殺得東歪西倒的突厥將士,驚駭地看着這些殺瘋了的傢伙從城牆上,順着緩坡衝下來,下一秒,他們的頭顱脫離了脖子,打着旋飛了出去……剛纔突厥軍隊的衝鋒勢如破竹,打得唐軍將毫無還手之力,現在唐軍將士同樣勢如破竹,只是這次被破的一方換成了突厥軍隊。
阿史那·社爾憤怒地把馬鞭擲在地上,他知道,攻克豐州城的企圖破滅了。
唐軍將士並沒有立即發起進攻,而是停下來。開始旁若無人的整隊。豐州城下的突厥將士看到這一幕,肺都氣炸了。
卡西利·巴爾西目光緊盯着戰意昂揚的唐軍定遠軍。定遠軍是陳應在武德二年任靈州大總管時,組建的精銳。在卡西利·巴爾西眼中,這確實是一支少有的精銳,裝備之精良,士氣之高昂,遠遠超越了他以前遇到的任何對手。恐怕薩珊帝國最精銳的護教軍大概能跟他們比一比了。
定遠軍將士翻身下馬,迅速組成方陣。頂在最前面的是三排弓弩手,後面是一排槍矛手、盾牌手,很快就形成一道刺蝟陣。定遠軍槍騎兵從兩翼後退,看樣子是準備拉開距離衝鋒的,一系列的戰術調動來得非常流暢,行雲流水一般,也不知道是經過了幾千幾萬次訓練了。
豐州之戰,讓卡西利·巴爾西見識到了唐軍將士的頑強與堅韌,現在他又看到了唐軍精銳的野戰部隊。
明明這些步兵不過兩千餘人,加上後面趕來的步兵,也不過五六千人。可是突厥人爲什麼臉色大變,而且周圍響起格格,牙齒髮顫的聲音?
卡西利·巴爾西很奇怪,這種太不合常理了。
只是,卡西利·巴爾西並不知道,突厥人不怕唐軍,同等數量的突厥人打不過唐軍,可是數量多的情況下,還是有機會勝利的。只是陳應麾下的軍隊,全部都是怪胎,他們最擅長的就是以多打少。
陳應一路從長安城輕裝簡從,原本準備率領定遠軍直接把統萬城給拿下來,可是沒有等到陳應率領抵達統萬城,就得到豐州遭遇了突厥答布葉護可汗阿史那·社爾進攻豐州。
豐州幾乎是大唐的軍鎮,除了全部將士,就是將士家眷,普通百姓沒有幾個,只要個別大膽的商人在這裡活動。
不過,面對阿史那·社爾的進攻,張長遜還真不是對手。無奈之下,陳應只好臨時改變計劃,率領定遠軍渡過黃河北上,來到豐州城下。
看着部隊整隊完成,陳應提起橫刀向前一闢,大吼道:“老規矩,給本大將軍碾死這幫傻逼!”
“碾死這幫傻逼!”
一千五百餘名定遠軍鉤鐮槍騎兵齊齊發出一聲暴烈的怒吼,放平鉤鐮槍,策動戰馬,如同一股黑色颶風,朝突厥軍團陣前直直衝過去。
與此同時,渾厚的戰鼓聲也開始敲響。
戈矛甲士斜斜舉着戈矛,一路小跑向前衝去。事實上,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鉤鐮槍騎兵在前衝鋒,把敵人的隊形攪亂,而步兵則是上去收割人頭。
卡西利·巴爾西望着蜂擁而來的黑色浪潮,簡直是目瞪口呆。
他下意識的想到唐軍瘋了,全部都瘋了。如果從部隊總數上看,突厥此時仍有四萬將士出頭,而對面的騎兵卻不足兩千。
以一打二十。
除非腦袋不正常,否則打仗根本就沒有這樣打的。
然而,此時定遠軍將士就像瘋子一樣,眼都不眨一下就一頭紮了進去。
卡西利·巴爾西眼珠子差點就掉到了地上:“就……就這樣衝上去?不要命了?
可是突厥人卻臉色大變,那種怪異的鉤鐮槍讓他們吃夠了苦頭。可是定遠軍鉤鐮槍騎兵如風馳電掣般席捲而來。
他們有的調轉馬頭就跑,有的舉起弓箭朝着定遠軍鉤鐮槍騎兵傾泄箭雨。
不過,沒有任何意外的發生。他們手中的劣質騎弓,射在定遠軍將士的身上,馬上像馬蜂蜇一下,更多的則是直接滑落在地上,可是定遠軍鉤鐮槍騎兵此時,已經連人帶馬撞到了他們面前。
四米多長的鉤鐮槍輕輕鬆鬆的戳穿他們的身體,將他們挑下馬來。重要的是,這股黑色駭浪銳不可擋,不知道多少突厥勇士被他們的長槍刺中,前胸入後胸出,撞進唐軍軍騎兵陣列裡的蒙古騎士,幾乎無一倖免!
然而此時,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突厥騎兵根本就控制不住戰馬,瘋狂的戰馬要麼徑直朝己方軍陣衝去,要麼朝槍騎兵形成的騎兵牆衝去,反正不管往哪邊衝,他們都只有被穿在槍尖上的份!冒着零星射來的利箭,鉤鐮槍槍騎兵不費吹灰之力便撞翻他們。
滾滾鐵騎鋒芒直指阿史那·社爾的那名狼尾大燾。
只是一個回合,突厥騎兵就遭到了毀滅性打擊,人喊馬嘶,亂作一團。突厥將領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唐軍騎兵潮水般倒捲過來,而突厥勇士草芥般被掃得東倒西歪,只覺得天旋地轉。
“上帝啊!”卡西利·巴爾西感覺懷疑人生了,唐軍這是什麼活見鬼的打法,居然能在騎戰中佔據絕對優勢!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阿史那·社爾的戰馬也受了驚,又踢又跳,好幾名親兵都拽不住。一名突厥將領看見鉤鐮槍槍騎兵已經如山如牆的衝撞而來,不禁肝膽俱裂,嘶聲狂叫:“保護可汗,保護可汗!”
可是此時阿史那·社爾的大軍完全亂了陣腳,根本就無法以形成有效的防線了,喊也白喊。
萬幸的是,阿史那·社爾身邊還有一批親兵,這些親兵都是阿史那家族的年輕子弟組成的,他們直到此時仍然保持清醒,見狀紛紛一劍刺死失控的戰馬,然後列隊,最前面的人手持巨盾半跪在地,準備承受最爲瘋狂的衝擊,後面的人將長矛架在盾手的肩膀,矛尖對準了高速衝來的戰馬。
這是一種比較有效的以步拒騎戰術,騎兵最討厭這個了,但是這種戰術由以騎射自誇的突厥騎兵使用出來,怎麼看都有點諷刺。
黑色風暴轉眼即至,衝在最前面的,當然還是陳應。
陳應對這道由長矛組成的防線不屑一顧,略略壓低鉤鐮槍的槍桿,槍尖擦着巨盾的邊緣狠狠刺入盾兵的咽喉,巨大的衝擊力將他的頸椎骨生生撞斷。
突厥盾陣中,人向後倒,盾往上飛。前排的槍騎兵都是一樣的動作,壓低矛杆,憑藉鉤鐮槍在長度上的絕對優勢將盾兵挑翻,然後飛馬從突厥人身上踏了過去。
一些倒黴的鉤鐮槍槍騎兵被長矛刺中了戰馬,被受傷的戰馬掀翻,但絕大多數手持長矛試圖與槍騎兵對抗的突厥武士都在槍騎兵那鋒銳無比的矛尖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這道薄弱的防線瞬間就被粉碎,槍騎兵從缺口涌入,直衝狼尾大燾。
阿史那家族武士們也殺紅了眼,不要命的策馬衝過來跟槍騎兵廝殺,一些被顛下馬背的士兵甚至揮刀朝馬腿斬去,用盡他們所學過的一切戰鬥技能試圖將鉤鐮槍槍騎兵擊倒,保護他們的葉護可汗,即便是被鉤鐮槍騎兵一層層的刺翻砍翻也在所不惜!
籍此機會,阿史那·社爾勉強控制住戰馬,在幾名士兵的保護下倉惶後退。
陳應看着阿史那·社爾倉皇撤退,長長嘆了口氣。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殲滅阿史那·社爾不必急於一時。關鍵是樑師都在的存在,實在對大唐北伐突厥有着致命的影響。
因爲人種的關係,大唐現在替突厥賣命的人真不多。可是樑師都麾下的漢人,卻可以利用漢人的長相與外貌特徵,混入關中,打探唐軍的動向。
眼下,消滅樑師都才北伐前夕最重要的事情。
陳應顧不得歇息,也顧不得打掃戰場。
留下一地定遠軍傷兵,留下受傷的戰馬,然後,把戰場上突厥遺留的戰馬收攏起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定遠軍將士再次整隊,這次他們轉而朝着統萬城方向奔馳而去。
張長遜好不容易把堵在城門口的砂石搬開,來到城外的戰場上,卻發現陳應早已不見了蹤影。
張長遜望着一名唐軍傷兵道:“陳大將軍呢?”
那名傷兵伸手指向統萬城方向道:“陳大將軍已經率軍去攻打統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