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到底住不住手?!”王洵大怒,拔出腰間橫刀,在半空中虛劈。泡*書*吧()看打扮,對方更像是長安附近的混混,念着幾分舊時的“香火”之情,在沒徹底弄清楚情況之前,他不想傷害對方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一陣放肆的鬨笑,彷彿看到了什麼非常有趣的事情般,混混們放棄了在“獵物”身上搜刮,抄起木棍、草叉和鎬頭,亂哄哄圍攏過來。
“這匹馬不錯!”
“殺了他,殺了他!”
“揍死這胡吹大氣的窩囊廢!”
亂哄哄地叫嚷聲中,混混們蜂擁而上。王洵先是向後躲了幾步,然後被迫再度後退,當發現對方的確準備殺死自己時,再也按捺不住,揮刀撥開一根刺過來的草叉,然後順勢一抹,砍下了四根手指。
“啊,殺人了,殺人了!”草叉的主人慘叫,抱着斷掌滿地打滾。其餘的混混怒不可遏,愈發瘋狂地衝了上來。王洵寡不敵衆,接連砍傷了幾名混混,自己身上也連捱了四、五下,疼得痛徹骨髓。好在對方的兵器實在太差,纔沒受到致命傷。
万俟玉薤和王十三等人匆忙趕到,看到主帥遇襲,勃然大怒,掄起橫刀便往混混們的頭上剁去。“啊——”“啊——”“啊——娘——”,不斷有人慘叫着倒地,當血光飛濺開之後,混混們終於發現,眼前這夥飛龍禁衛與先前自己認識的那些窩囊廢不可同日而語。尖着嗓子大叫一聲,丟下兵器就逃。
“哪裡跑?!”万俟玉薤等人策馬欲追,卻被王洵低聲制止,“別搭理他們,看看地上還有沒有活着的,問問長安的情況!”
“諾!”衆人答應着跳下坐騎,從地上扶起被洗劫者。一共有兩個男人,兩個女人和一個三歲左右的幼兒。兩個男人後腦被鎬頭擊碎,顯然已經不成了。兩個女人中較爲年青的一個用剪子捅破了自己的腹部,奄奄一息。另外一個年齡稍長的,則把孩子摟在懷中,兩眼一片茫然。
“大嫂,大嫂,沒事了。沒事了!”方子陵看得心裡發酸,一邊安慰着對方,一邊扯下自己的披風,試圖蓋住女人的被撕得千瘡百孔的衣服。這份善意的舉動只換回來一聲慘叫,彷彿看到了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般,女人抱着自家孩子,拼命往後縮,一邊縮,一邊大聲哀告:“別過來,別過來。放過我們娘倆,放過我們娘倆!值錢的東西都在車子裡,都在車子裡!全給你,全給你!”
“我......”方子陵被弄得滿臉通紅,尷尬地站在了原地。万俟玉薤在江湖上混得時間長,經驗豐富,知道這女人是被嚇出失心瘋了。從馬鞍後解下水袋,兜頭蓋臉潑將過去。然後大聲斷喝:“閉嘴!我們是飛龍禁衛。誰稀罕你這點東西!趕緊醒醒,孩子快被你勒死了!”
“孩子?!”女人擡起溼漉漉的頭,大聲慘笑。“哈哈,孩子。對,孩子。軍爺,求你放過孩子。求求你,他還小。你要什麼,我給,我全給.......”
說着話,她將已經昏過去的孩子輕輕地放在身邊。然後迅速開始解自己的衣裙。万俟玉薤的老臉登時也漲成了茄子色,從方子陵手中搶過披風,丟在女人臉上。然後側過身體來,衝着王洵輕輕搖頭:“不成了!她這個樣子,得馬上請郎中。遲了,恐怕下半輩子就得變成個瘋子。”
“孩子呢?!”王洵低聲詢問。
“我看看!”万俟玉薤低下頭,試圖檢查一下孩子的情況。被披風蓋住的女人卻冷不防爬了起來,手裡抓着一塊有棱有角的石頭,直奔他的太陽穴。“天殺的,我跟你們.......”
饒是万俟玉薤身手利落,也被逼了個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將對方制住,正欲想辦法善後。前方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嘈雜,“攔住那輛馬車,攔住那輛馬車,別讓他跑了。前面的軍爺,趕緊搭把手兒,好處分你一半兒!”
緊跟着,一輛由兩匹棗紅色駿馬拖曳的銅裝車呼嘯而至。若不是王洵等人躲得快,差點就被撞翻在車輪之下。
危難關頭,方子陵和万俟玉薤再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一個抱起發瘋的女人,一個抱起昏睡中的幼兒,迅速跳到路邊。銅裝馬車被官道上的幾具屍體一絆,車輪立刻失控。虧得駕車的馭手經驗豐富,斷續拉了幾次繮繩,纔在車廂翻倒之前,將馬車停了下來。
還沒等車輛停穩,後邊的追兵已經快速追上。根本不看地上死者的慘狀,伸手便扯住車轅,“劉大人,趕緊跟我們回去。禮部衙門裡怎能缺了您老呢?!”
衆寡懸殊,駕車的馭手也不敢反抗,乖乖地閃到一邊,衝着圍攏上來的人羣發呆。銅裝車的主人見無路可逃,輕輕咳嗽了一聲,慢慢從裡邊推開車門,“諸位好漢且慢動手,諸位好漢且慢動手。劉某這裡有幾句話說!”
“有什麼好說的。您老可是萬金之軀!”圍在馬車旁邊的,大多都做市井無賴打扮,但其中兩個身材較爲強壯的,明顯是行伍出身,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你就這樣走了,讓我們到哪領那一萬吊賞錢去!好好回去做您的禮部郎中,我等也好跟着沾點兒光!”
“別逼老夫,別逼老夫......”劉姓官員放聲嚎啕,握在手中的刀子晃來晃去,就是捨不得向自家脖頸上抹。有名無賴手疾眼快,衝上前,一把將刀子搶下,大聲呵斥,“給臉不要臉是不?想做忠臣,您早幹啥去了?趕緊跟老子回去,否則,休怪老子拿大耳刮子伺候你!”
“萬歲啊,微臣對不住您啊.....”劉姓官員捱了訓,哭得愈發大聲。衆無賴們懶得再理睬他,七手八腳將馬車調轉方向,押送着趕往長安。從始至終,都沒拿眼睛往穿着飛龍禁衛的王洵等人身上瞄。
“站住!”見對方馬上就要揚長而去,王洵忍不住大聲喝止!“你等要把這位大人劫到哪去?光天化日之下,就沒有王法了麼?”
“王法?這位軍爺真會說笑話!您指的是哪朝王法啊!”無賴們回過頭,以極其輕蔑的目光掃了王洵兩眼,撇着嘴數落,“想分紅,您老自己到前頭守着去?別跟老子唧唧歪歪!即便是你們家邊老太監,老子也沒功夫尿他!”
“找死!”雖然對方罵的是仇人,王洵依舊怒不可遏。雙腿一夾大宛馬,迅速橫在了衆無賴面前,“把馬車留下,否則,休怪王某不客氣!”
刀鋒上的血痕還在,被初升的日光一照,發出刺眼的紅光。衆無賴被嚇了一跳,停住腳步,迅速抽出兵器,“想來硬得,好吧。以爲穿了一身蛤蟆皮,老子就怕你們了!啊..........,”
“啊.......”
“弟兄們併肩子上,這廝玩真的!”
“殺了他,殺了他!”一片混亂的叫囂聲中,王洵揮刀殺入了人羣。万俟玉薤、方子陵和王十三帶領其餘侍衛結陣而上,如鐮刀割莊稼般,將無賴們紛紛放倒於地。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市井無賴們哪是百戰老兵的敵手,轉眼間,便被砍了個人仰馬翻。兩名明顯是行伍出身的傢伙見勢頭不妙,各自從車轅處解下一匹坐騎,轉身就逃。王洵策馬從後面追了上去,一刀一個,將他們抹進了路邊的排水溝!
前後不過彈指功夫,衆無賴已經紛紛了賬。王洵磕打馬鐙,快速來到銅裝車前,一刀劈飛車門,“哪位大人在裡邊,出來說話!”
“哎,哎,饒命。軍爺饒命!”劉姓郎中嚇得連魂兒都快掉了,連滾帶爬地從車廂內跳出,跪在地上衝王洵磕頭,“軍爺,您想帶小人去哪就去哪!小人絕不敢再逃了,絕不敢再逃了!”
“你還想往哪逃?”王洵被對方奴顏婢膝的摸樣噁心得直想吐,“眼下京師是什麼情況?怎麼這些地痞無賴到處殺人搶劫?”
“您老.......”劉姓郎中被問得一愣,遲疑着擡頭打量王洵。“你老不是來路上截人的?你老是從北邊回來的?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爺,您可真開眼了!”
說罷,居然不再回答王洵的話,衝着半空中連連拱手。直到万俟玉薤的刀柄又敲到了腦門上,才跳起來,聲色俱厲地喝道:“你們幾個,趕緊保護本大人去追趕聖駕。到了目的地之後,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瞎了你的狗眼!”万俟玉薤又一刀柄敲下去,將劉姓郎中敲了個頭暈眼花,“老子是飛龍禁衛,只聽皇上和高大將軍的調遣。你個小小郎中也配要求老子保護!說,京師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聖駕去哪裡了?”
“你們竟敢.....”劉姓郎中被打傻了,捂着腦門楞了好半天,才終於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京師什麼情況,本官也不大清楚。你們回去找邊大人問問,就知道了。本官忙着......哎呀,哎呀,別打,別打了,我說,我說!軍爺,軍爺,求求您高擡貴手!”
“下賤胚子!”万俟玉薤收起橫刀,憤憤地啐了對方滿臉吐沫。劉姓郎中被打得怕了,不敢用手去擦,蹲在地上,哭泣着數落:“你們,你們不敢跟叛軍拼命,欺負,欺負我個文官,算什麼本事?算什麼本事?啊?整個京師,整個京師裡頭誰不知道,邊令誠已經跟安祿山那邊接洽好了,待叛軍主力一到就立刻投降!你們這些飛龍禁衛,早就改換了門庭,姓了安了!哎呀,下官說的都是實話,別打了,別打了,下官說的真的都是實話!眼下京師裡沒人主事兒,所以您老從北邊來纔不知情!”
“万俟,別打了!”王洵在馬背上晃了晃,差點沒一頭栽下坐騎,“讓他說明白些,叛軍主力現在抵達京師沒有?皇上呢,皇上奔哪個方向跑了!”
“還沒,只有崔乾佑派的使者前來接洽。邊令誠已經決定投降了,百官們能跑得都跑了,跑不動的便準備跟着邊令誠一道降賊。下官感念大唐皇恩,哎呀,別打!下官覺得安祿山成不了大事,所以準備去追隨聖駕。聖駕據說去了陳倉,準備從那邊轉道入蜀。更具體的,下官也不知道了。軍爺,您老行行好,把下官放了吧。下官這輩子和下輩子,都念您的恩情!”
“陛下什麼時候逃的?太子呢?城中其他人呢?”
“皇上是本月十三號凌晨,也就是前天后半夜跑的。太子和丞相也跟着跑了。其他人誰都沒告訴。百官是上朝時發現不見了皇上,纔開始紛紛跑路........”
“城中百姓呢,宗室呢,沒人管了?”王洵心中急得火燒火燎,瞪着劉郎中追問。
劉姓郎中衝着王洵可憐巴巴地作揖,“軍爺啊。這個節骨眼兒,誰顧得上誰啊!您老要麼回去跟邊令誠一道去迎接大燕皇帝,要麼去蜀中追隨陛下。無論怎麼着,下官都跟着您走不就行了麼?!路上咱們慢慢再說這些細節也不遲啊!再耽擱,再耽擱,後邊就又有人追上來了!”
“哪裡也不能去。你去咸陽,把京師裡的事態知會給當地官員!”王洵強壓心中憤懣,迅速作出決定。凌晨路過咸陽時,他根本沒進城停留,所以也不清楚當地的官員知道不知道天子已經跑路的消息。但是根據沿途景色判斷,恐怕當地的官員和百姓們十有七八還被矇在鼓裡,“我從北邊那條官道上過來,那邊,一路上幾乎沒碰到過什麼人。如果你繼續往西,肯定還得被人堵截。不如掉頭向北走。等過了咸陽,你再繼續往北,可以去汾州、隴右,從那邊入蜀,肯定比追着陛下的車駕走更爲安全。”
“哎!哎!”劉姓郎中點頭哈腰,眼珠在眼眶裡來回亂轉。万俟玉薤上前拎住他,直接丟進了馬車,“我家大將軍會派人送你去。如果你敢玩什麼花樣,直接砍了你的腦袋!”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劉姓郎中從車廂中爬起來,繼續打躬作揖。
王洵知道此人奸猾,不得不從原本就爲數不多的護衛中臨時分出兩個老成可靠的,負責押送此人去咸陽,給地方官員們報信兒。順便把嚇瘋了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也放進了馬車,勒令劉姓官員請郎中救治。
“實話跟你說,老子不是什麼飛龍禁衛!”事到如今,王洵已經無需在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從腰間摸出一塊魚符,在劉姓郎中眼前晃了晃,低聲威脅,“老子是回來勤王的。如果你不把消息送到咸陽,過後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即便你投靠了安祿山,也照樣能殺你全族!”
“您老是........”一直在禮部當官,劉姓官員自然認得魚符代表着什麼東西。兩眼登時一亮,旋即驚詫地哭出了聲音“大將軍,您是大將軍,威震西域的王大將軍。您老,您老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嗚嗚,嗚嗚......”
注1:魚符,唐代官員的身份證明。一般長約六、寬約二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