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風雲變幻時刻,能給王家搭上封常清這樣一個大靠山,雲姨心裡非常高興。能找個大樹底下躲躲風頭,讓雲姨和紫蘿等人不再日日爲自己擔驚受怕,王洵心裡頭也很高興。能照顧一下朋友的兒子,以酬當年相待之情,封常清心裡自然也非常舒坦。因此當晚的家宴吃得極爲酣暢,直到坊子外響起了宵禁的邦子聲,賓主雙方纔盡歡而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宇文至的事情依舊沒有着落。席間王洵轉彎抹角地想請封常清幫忙,卻被對方用很含混的語言敷衍了過去。“老狐狸!”他暗中腹誹,卻也不敢過分強逼,只好把此事先放一放,待宴會結束後再慢慢想輒。
自家夫主有了正事做,侍妾紫蘿最爲興奮。王洵纔回到房間裡,她就把封常清留下來的武將常服抓起來,一一在對方肩頭比量。陪着客人喝了整整半夜的酒,王洵早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輕輕在紫蘿的手背上拍了一記,低聲抗議道:“大半夜的,瞎折騰些什麼。三天後纔去軍營報道呢,明天有的是時間讓你收拾!”
“妾身喜歡看郎軍穿戎裝的模樣!”紫蘿抿着嘴,眉眼含笑。“精神,利索,透着股子颯爽勁兒!”
“照你這麼說,我以前就不精神,不利索了?”王洵戳了紫蘿一指頭,笑着反問。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除掉了外套,任由紫蘿帶着幾個小丫頭,把戎裝一一套在了身上。
雖然說好去做馬前卒,封常清卻不能真的讓他從一個普通小兵幹起。因此留下是一套正八品宣節副尉常服,大紅色披風,赭石色抱肚,青黑色缺胯。上衫以蜀錦爲面,魯緞爲裡,前胸口用暗紅色絲線繡着頭長着翅膀的野狼,肘部和袖口皆用硝軟了的乳牛皮拼墊加厚。腰間繫一條四指寬的板帶,斜側掛着漢白玉做的劍鉤。腳下則是一雙長勒烏皮靴子,尖頭高翹,恰似兩艘快船,只要架上帆,就可以乘風破浪了。(注1)
這樣的衣服,光各色絲袢就有二十幾個,平素甭說穿,看上一眼就渾身彆扭。強忍着身上的不適,王洵任由紫蘿帶着兩個小丫鬟將自己擺佈整齊。對着銅鏡子照了照,低聲說道:“這哪裡是打仗穿的衣服,站在茶館裡給人說平話,還差不多。真的穿着上陣,恐怕那些西域蠻夷一看到,一個個就爭先恐後的衝上來了!”
“衝上來幹什麼,衝上來送死麼?”小丫頭雪煙追隨王洵較晚,不像紫蘿那樣能猜到他的心思,楞了楞,低聲追問。
“扒我的衣服啊。”王洵哈哈大笑,“這身行頭,市面上至少能賣兩三千錢。那些蠻夷放上一輩子的牛,也未必掙得到這個數。所以,兩軍一交手,立刻士氣大振。一個個喊着‘恭喜發財”,就奮不顧身地衝過來了!“
說着話,他擺了幅凶神惡煞的模樣,嘴裡吱吱哇哇亂叫。把幾個小丫頭們笑得花枝亂顫。“可不能亂說。郎君現在是八品副尉,軍官就要有軍官的威嚴!”紫蘿一記大白眼,把幾個小丫頭的笑聲全給瞪回了肚子裡去,“你們幾個別傻站着,趕緊幫忙看看哪裡不合適。等一會兒爺脫下來,咱們連夜給改改!”
“哪用那麼着急,還兩三天呢!”王洵受不了紫蘿這急吼吼的模樣,笑着伸手去解腰間束帶,“這就脫了吧,彆扭!”
“郎君別動!”紫蘿立刻撲上來,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別動,馬上就好了。還有橫刀和腰牌沒掛上呢!”
說着話,利落地給王洵掛上橫刀。然後又把一面描金腰牌掛在了刀鞘旁。“得,這回成收廢銅爛鐵的了,走路時不愁人聽不見動靜!”王洵笑着打趣,目光在銅鏡上掃過的瞬間,卻被腰牌上的花紋吸引了過去。
流雲紋,裡邊隱隱探出一隻蛟爪。他微微一愣,伸手便去解腰牌。紫蘿以爲他嫌掛着累贅,立刻軟語相勸,“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郎君別亂動!”王洵輕輕推了她一下,低聲命令,“你別胡鬧。馬上把腰牌解下來給我看看!”
“嗯”這回,紫蘿終於發現出一絲不對勁兒了,趕緊把腰牌解下來,雙手託到了王洵眼前。“把燈往這邊挪挪!”王洵點點頭,低聲命令。目光盯着腰牌上的花紋一動不動。
的確是流雲紋,蛟龍探爪印記。這不是安西軍的腰牌,而是飛龍禁衛的標記。飛龍禁衛,龍之爪牙。不知道封老爺子是疏忽了,還是刻意,把直屬於皇帝陛下的飛龍禁衛腰牌,當成安西軍的腰牌留給了王家!有了這塊腰牌,非但萬年縣衙門想動王洵需要掂量掂量。即便是京兆尹衙門的捕頭親自出馬,事先也得仔細考慮清楚,爲了討好上司而直接跟飛龍禁衛起衝突,這場麻煩到底由誰來承擔?
想明白其中關竅,王洵心裡頭不覺涌過一絲溫暖。封常清這老狐狸,肯定料到自己在去軍營之前的這幾天,不會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所以才故意讓人把一面飛龍禁衛的腰牌當做安西軍的腰牌留了下來。有了這面腰牌,就等於自己手中多了一個護身符。再爲宇文至的案子東奔西走,便不必擔心中途被人隨便栽一個罪名給抓了去。
”二郎,有問題麼?”見王洵癡癡盯着腰牌不說話,紫蘿望着他的眼睛,忐忑不安地追問。
“沒事。”王洵笑了笑,輕輕搖頭。“這塊腰牌上的金色花紋不知道是鍍上去的,還是嵌進去的,咱們明天找個金匠看看,若是嵌紋,問他能不能把金子給扣出來!”
注1:安史之亂前,由於中原連續數十年沒經歷大戰,軍隊的衣服一直向奢華方面發展。京師中的禁軍尤其爲最。直到戰爭爆發後,才又迴歸於初唐時的那種簡潔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