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回府,已近日暮。
初雪在皇女府大門口焦急地張望着,遠遠見劉然帶了武青玦回來,趕緊迎上前去:“劉爺,您可把小姐帶回來了,都急死奴婢了。”
“我還能把你家小姐拐走不成,你急什麼?”劉然打趣道,抱着武青玦下了馬。
“您哪兒知道啊……”初雪咳了聲,輕聲道:“老爺很生氣,讓小姐回府了立即去見他。”
武青玦一聽,心知今日早退之事定是又惹紀詢不高興了,索性將臉更深地埋進劉然的懷裡扮駝鳥,裝成醉酒熟睡的樣子,只聽得劉然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淡淡地道:“生氣?”
初雪不好再作答,劉然抱着武青玦踏入皇女府,穿過前庭,再轉入中庭花園,邊走邊道:“青玦睡了,我先帶她回房。”
初雪見劉然看也不看前方的正廳,徑直往右方轉去,忐忑不安地往正廳那邊看了一眼,遲疑道:“可是老爺說……”
“她纔剛睡着,難道把她叫醒?”劉然不悅地打斷初雪的話,腳下卻絲毫不停。初雪緊跟其後,方行幾步,已聽到身後有個很不高興的聲音大聲喝住他們:“劉然!”
劉然身子一頓,轉過身,迎視邁出正廳的那個男人冰冷的眼睛。那是個高瘦的男人,揹負着雙手,清俊的臉上有隱忍的怒氣。劉然淡淡地看着他,懶洋洋地道:“紀書呆,你吃了火yao了?別吵醒我乖女兒!”
紀詢冷冷地看着他,不置一言。這會兒正廳中又邁出一個面容姣好的素衣女子,見了劉然,溫和地一笑:“子安,你送青玦回來了?”
劉然見了她,懶洋洋的表情立即收斂了,眼中只剩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怔怔地道:“明玥。”
武明玥笑着走過去,想從他懷裡接過武青玦:“青玦睡着了?給我抱吧。”
“我抱她回房就好了。她挺沉的。”劉然趕緊道。武青玦閉着眼睛,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腹誹,誰沉了?知道你心疼我老媽,也不用心疼成這樣吧?
“你今兒纔回京吧?折騰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吧,我抱她回房就行了。”武明玥從劉然手裡抱過武青玦,聞到女兒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酒味兒,眉微微一挑,眼中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劉然被她看得心中一怯,慌亂地垂了眼瞼,武明玥卻也沒說什麼,轉身抱着武青玦往紀詢身邊走去。
“明玥。”劉然擡起眼,低聲喚她的名字,語氣含着一絲依戀,還有其它更爲複雜的情緒。武明玥回頭笑了笑:“回去吧,子安。”
他喜歡聽她叫他的名字,子安……一如既往的溫柔,也一如既往的疏離,那溫柔讓他心痛,那疏離讓他心冷,可他就像戒不掉毒癮的隱君子,明知道那溫柔沾不得,還是依戀,還是忍不住想靠近,誰讓他的心早已被她攻陷,只得在苦海里沉淪。
“別責罵青玦。”劉然硬生生地將目光從武明玥身上移開,看着紀詢,語氣僵硬起來,“是我硬帶她出去的。”
“那我該責罵你嗎?”紀詢冷冷地看着他,聞到身邊妻子懷中那小人兒身上的酒味,眉頭一擰,“縱容她早退,帶她四處遊蕩,居然還讓她喝酒?”
躲在武明玥懷裡裝睡的武青玦心中一緊,看來紀詢是非常非常不高興,就算這會兒裝睡躲過去,明天早上也一定沒法善了,想到這裡,身子不由繃緊。武明玥感覺到懷中的女兒緊繃的身體,心中瞭然,卻不說破,轉頭對紀詢道:“詢之,子安一年沒見到青玦,樂而忘形也是情有可原,別計較了。”
“紀書呆,你有氣衝着我來就是了!”劉然絲毫不理武明玥正幫他解圍,語氣硬梆梆地道,“別借題發揮。”
“借題發揮的是誰?”紀詢冷冷地道,“你我心知肚明。”
“紀詢!”劉然濃眉一擰,眯起眼,正待反脣相譏,卻聽到武明玥大聲道:“子安!”
她眼中的溫和退去,語氣也不再溫柔:“請你回去!”
老媽發火了。武青玦雖然閉着眼睛,心裡卻暗暗爲劉然擔心,她知道那個男人什麼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母親不高興。果然,劉然咬緊脣,眼中閃過一絲狼狽的痛色,他吸了口氣,狠狠地瞪了紀詢一眼,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皇女府。
紀詢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轉出中庭,才輕哼一聲:“在軍營裡磨了這麼些年,還跟頭野驢子似的。”
“子安性子耿介,這亦是他的優點。”武明玥笑了笑,“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他?”
“我又沒說不是。”紀詢的臉色和緩下來,看向妻子,“沉不沉?我來抱吧。”
武明玥感覺出女兒的身子明顯一僵,心中一嘆,青玦怎麼這麼怕紀詢呢?也怪紀詢,平日對她管教得太嚴格了,父女之間還沒有劉然一個外人來得親近,可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呀,總要想辦法緩和纔是。這麼一想,她把裝睡的女兒往丈夫手裡一送:“好。”
武青玦感覺到抱住自己的手臂由軟而硬,知道自己現在正蜷在那個夢寐以求的懷抱裡,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那個溫暖的懷抱了呵,他和她,近在咫尺,那懷抱卻只能出現在前世的夢裡。身子先是僵硬的,可是那陌生又熟悉的溫暖,足以將她融成春水。紀楊……她的眼中微熱,將臉埋進他的胸前,佯裝成熟睡時無意識地將手環上他的腰,她能感覺出自己指尖的輕顫,呵……紀楊,紀楊……你可知道我渴求了多久,才能離你這麼近……才能觸摸到你……
武明玥注意到女兒的手搭上了丈夫的腰,微微一笑,看來女兒不是不想和父親親近的,只是紀詢的嚴肅令人退避三舍。她跟在丈夫身後,輕聲道:“詢之,你平日對青玦也太嚴厲了些,弄得孩子都有些怕你。”
“總不能像劉然一樣縱容她,她是咱們的女兒,宮裡宮外多少雙眼睛盯着她?隨便犯個錯就會被人借題發揮,編排你的不是。”紀詢沉聲道,“身爲皇室宗親,便不可能像尋常孩子那般自由散慢。”
“可是青玦已經很聽話了,她從小到大都這麼乖巧安靜,從來不給咱們惹事。”武明玥嘆道,“你偶爾也該放鬆一下,一徑的嚴厲只會讓她更疏遠你,她對子安都比對你親近。”
紀詢沉默不語。蜷在他懷裡的武青玦聽得分明,武明玥竟在爲她和紀詢之間的冷淡關係擔憂,竟然還想幫他們緩和關係。她咬緊脣,一種難以言道的複雜情緒涌上心頭,說不清是難堪還是愧疚。武明玥,你是個傻瓜,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根本不明白,我不會領你的情,只要我心中對他還有覬覦,我就會疏遠他,非關他對我的態度,是我不敢靠近他,我怕靠得太近,我胸中燃燒着的那把禁忌之火,會把自己燒成灰燼。
——2008、1、20、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