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見了新人忘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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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陵渡前,一個瘦削的男子正焦急地等着渡船

他渾身酒氣,身後還揹着一個大葫蘆,神態有些落魄,看上去是個不得意之人。

因爲昨夜大雨,黃河水暴溢,渡口暫時停止擺渡,數十人都聚在這裡過不得河。

那瘦削男子等得無聊,只能到處亂轉,然後他看到了一面牆壁上的字跡,頓時來了興趣。

這是一首五言詩,那瘦削男子唸了一遍,然後又細細揣摩字跡,突然間大叫道:“啊呀!”

“郎君也看到這詩了?這是昨日一位葉郎君所作……”

旁邊的水夫湊上來笑着將昨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那瘦削男子“嘖嘖”道:“不曾、不曾想出了這呃等人物……”

他說話有些口吃,看着那詩那字,情不自禁便手舞足蹈起來。

葉暢的字嚴格來說並不是十分出色,所以錢起與元公路批評他有“匠氣”,但是那之後葉暢花了不少時間琢磨、練習,題在這木板牆壁上的字又是他另一世用慣了硬筆,因此比起錢起看到的,已經有極大的進步。

公孫大娘沒有太過關注這字跡是正常的,公孫大娘本身劍器之舞已經近乎道,就連此時幾位著名的名字大師,都要從她的劍器舞中尋找靈感。但如今這人不同,這人自己懂字卻不擅寫字,結交的好友之中卻有當世數一數二的書法大家。

“妙,妙,這東西,該拿去給他看,他若看了,必有一變……這是用炭寫的?唉呀,這可麻煩了!”

那瘦削漢子這時才注意到字是用炭所寫,只要有人伸手一拭,立刻就會被毀掉。他唉聲嘆氣,急得團團轉:“這糟了,若是毀了,必是千古遺恨,啊呀,我有法子!”

他想來想去,竟然開始動手拆起木板來,旁邊的水客頓時急了:“我說你這人是何意,爲何拆屋?”

“這有五文錢,買你們這幾塊木板。”那人從懷裡掏出幾文錢來:“這東西在此日曬雨淋,再被些人寫幾個‘到此一遊’,那可便全毀了!”

他情急起來,說話反倒是不結巴了。收了他的錢,水客們也閒着無事,便上來幫忙,不一會兒,將寫着寫的幾塊木板都拆了下來。

長木板不好攜帶,那瘦削漢子想了想,又尋人借了鋸子,將木板有字部分鋸了下來,看了看天色,他乾脆脫下衣服,再小心翼翼將之包好。

“這就成了,這東西,可不能毀了!”他滿意地笑了起來。

在渡口等到近中午,水勢終於平緩,河面也沒有了風,那瘦削漢子才順利渡過黃河。他雖然是步行,但速度卻是不慢,當天便過了潼關。

在他過黃河的同時,葉暢騎在自己的駑馬之上,向着公孫大娘拱手:“今日之事,多虧大娘了。”

公孫大娘淺淺一笑,雖然她已經年過四旬,但這一笑之時,仍然是風情萬種:“葉郎君說笑了,原本就是我們惹出來的事端,連累了葉郎君,是我們的不對。”

她身邊的陳娘子哼了一聲,頭微微歪過一邊。

葉暢卻唯有苦笑了,這個陳娘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只因爲善直言語上得罪了她,殺了人之後竟然還佈置出了陷阱,讓吉溫以爲是釋善直做的。

“我們此行,原就是殺此惡賊,陳娘子隨我學劍五載,便是爲了殺之替夫復仇。”公孫大娘又道:“那吉溫乃是新豐縣丞,被殺的吏員,乃是他的掾吏,也是她的殺夫仇敵。”

陳娘子聽到這裡,眼眶微微紅了一下。

“總之此事乃是我們惹出來的,葉郎君,再次抱歉。”

葉暢一時無語,公孫大娘行事的風格,爽朗率直,不過葉暢覺得……她似乎爽朗率直得過頭了。

難怪她劍器之舞如此傑出,數次得李隆基御覽,可是卻無法留在長安城中,不得不奔波往來於道。只以她的性子脾氣,任何一個豪門權貴家中,都無法呆得長久,更別提那宮深似海的皇帝御苑了。

“陳娘子敢做敢當,只是……二位真回北海自首?”

就在方纔,吉溫逼迫得葉暢都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的時候,公孫大娘挺身而出,不僅威懾住了吉溫,讓吉溫不敢惱羞成怒,而且還承認,是她的弟子陳娘子殺了吉溫的掾吏。最後,她更是直接說,此案最初始於那掾吏於北海害死了陳娘子之夫,因此,陳娘子將回北海向北海太守李邕自首。

大約是迫於公孫大娘之名,也是畏於北海太守李邕之勢,吉溫在得到陳娘子這番承諾之後,最終還是將此事擱下。

但是從他那森冷陰沉的目光裡,不難看出,他並沒有真正罷休。

“葉郎君是去長安?”公孫大娘又問道。

“正是。”

“以葉郎君之詩,至長安之後,怕是……出頭不易。”公孫大娘悠悠地道。

葉暢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公孫大娘以爲他是這個時代衆多書生中的一員,會寫詩,便夢想着到長安去,到這個龐大帝國的文化與政治中心去,在那裡一鳴驚人,獲得衆人的賞識,然後飛黃騰達。

因此,他甚爲誠懇地道:“某不擅詩,亦不擅文,昨日風陵渡上之詩,乃是某抄來的。”

“啊……”

公孫大娘一時間不由得無語,葉暢這句讓她準備好一堆話都沒有了用處。到這個時候,她也只能訕訕地道:“既是如此,那麼……就此告辭吧。”

公孫大娘性子豪爽,原是覺得葉暢年紀輕輕,便能寫出那般詩句,字體也別出心裁,有意提攜一下,但怕葉暢性子太傲,所以欲揚先抑。

結果葉暢一句“某不擅詩亦不擅文”便自己把自己抑下去,這讓公孫大娘意識到,眼前少年,看上去稚嫩,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滑頭。

公孫大娘不喜歡太過滑頭的少年人,因此也就表現出來,淡淡地說了一句之後,她領着陳娘子便離開了。

她們的馬車是向回走的,看起來,真如公孫大娘所言,她們是去遠在北海的李邕自首了。

“這個……十一郎,你說她們會不會真去自首。”釋善直問。

他現在完全糊塗了,先是自己莫明其妙成了那新豐丞口中的殺人兇手,然後陳娘子出來自承人乃自己所殺,再然後那個吉溫又不追究陳娘子,讓他自己去北海自首……和尚弄不明白,怎麼在這些人眼中,大唐律令就是可以任意把玩的玩物了。

“我不知道。”葉暢是說真心話:“今日耽擱的時間夠久了,我得加緊,爭取兩日內趕到長安,善直師,你還跟我走麼?”

“爲何不?”善直有些茫然。

葉暢自嘲地一笑,問這莽和尚純屬白問,他的本意,那吉溫絕對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此去長安,沒準還要與他相遇,自己倒還罷了,吉溫肯定還會記着善直,到時還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端。

但這件事情說與善直聽的話,只怕和尚的犟脾氣會發作,方纔能控制他不讓他殺了這狗官,已經花費葉暢不少氣力。想了想,葉暢覺得雙方碰面的可能性較小,對方是新豐縣丞,行蹤匆匆,顯是有要事在身,只要自己放慢一些腳步,應該不會有問題。

“走吧!”他招呼道。

他有意放慢腳步,到得這夜便又錯過宿頭,只能再度在野外借宿。不過經過山區之後,人煙漸稠,他們倒是借到了一戶人家的柴房。到得夜裡,葉暢少不得借了人家的鍋,再付上幾文錢,買了些菜,又做了份讓善直大快朵頤的晚餐。

端起碗之後,這次善直沒有急着吃,他皺着眉,忽然哭了起來。

“喂喂,善直師,我請你吃飯,可不曾尋你要錢,你哭什麼?”葉暢大驚道。

“貧僧如何能不哭,貧僧在寺中時,師父就說貧僧做不大四大皆空,貪戀口腹之慾,實在不是個當和尚的料。前些時日貧僧實在饞得慌,將別人家養的狗給吃了,便被師父趕出了山門……”

葉暢頓時眼睛瞪得老大,爲啥這和尚的經歷讓人聽得耳熟呢?

“你是釋善直,不是釋覺遠吧?”葉暢問道。

“覺遠師圓寂多年了,貧僧當然不是……葉郎君何出此問?”

“我聽聞少林寺的覺遠師傅愛吃狗肉,現在聽得你爲吃狗肉被趕出了山門,一時奇怪,便問了一聲。”葉暢撓着下巴,心中猶豫着要不要再繼續八卦,這莽和尚偷的狗是不是某位牧羊女的。

“貧僧倒不知覺遠師愛吃狗肉。”善直說到這,然後又開始哭起來:“下山之後,貧僧就老餓着肚子,沒有哪家寺廟願意收容貧僧,不是嫌貧僧吃得多,就是嫌貧僧愛吃肉……”

他貧僧來貧僧去的,一個粗獷醜陋的大和尚哭得象小娃娃一般,讓葉暢實在無語:“和尚,你到底想說什麼?”

“吃了你做的飯菜,和尚再也不想吃別的飯菜了……這讓和尚我以後怎麼活啊?”

善直哭到此處,還不忘拿那雙眼睛偷看葉暢。

葉暢頓時無語,好一會兒,見善直還在乾嚎,他纔有氣無力地道:“和尚,你便是裝腔作勢,也請裝得象一些行麼,便是說不出‘多難興邦’這般動人心魄之語,至少也得仰望一下星空,展示一下你的真情,卻不是象這樣,一邊乾嚎一邊還偷看我……你不就是想要一隻鐵飯碗麼,我給了!”

善直大喜,頓時放下手,臉上毫無淚痕:“當真?”

“若我不答應,你願意離開麼?”葉暢反問。

“不離開,你便是趕我,我也不離開!”善直直鉤鉤的眼睛看着葉暢。

葉暢只覺得自己身上寒毛全部豎起,還沒有來得及趕善直離自己遠一些,這時聽得柴門外一聲響動:“嘔!”

“什麼人?”善直頓時暴怒,眼見葉暢答應了他,他今後便有一個長期施主,可現在外邊的聲音讓他的美夢生出了意外!

“啊啊,你們繼續,你們繼續,這龍陽之癖,自古有之,不足爲奇……嘔!”

外邊人赤着上身,揹着個布包,是個瘦削的漢子。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但一看到善直的模樣,頓時又狂吐。

“你吐什麼?”

“實是受不了,便是愛分桃斷袖,那也該是對着如花美男,恁的對着這般一個醜頭陀!”

此人滿身酒氣,尚有幾分醉意,說起話來可謂出語驚人。葉暢好玄沒有氣昏過去,而那邊的善直還沒有弄明白:“貧僧醜是醜了些,但還是挺耐看的,看久了就順眼了,所謂日久生情……”

葉暢頓時兩眼一翻,幾欲昏絕。

“和尚這樣說……容我再吐一下。”那瘦削漢子也忍不住了。

“葉郎君,方纔的事情,咱們就說定了……咦,葉郎君,葉郎君!”

和尚一把抓着葉暢的肩膀,用力搖了起來,葉暢裝不成昏,只能醒轉,無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這和尚是個渾人,自己早就知道,不過至少他自稱相當能打,甚至能與公孫大娘相較,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倒也是不錯。

他轉向那個瘦削漢子,行了一禮道:“不知這位郎君爲何在此偷聽我們談話?”

“我錯過宿頭,便來此投宿,此間主人說這柴房尚有空處。”那瘦削漢子也有些尷尬,畢竟自己見得別人的陰私:“實在是無意之中聽得,二位只管繼續,我再尋他處投宿就是。”

“咳,郎君切莫誤會,這位釋善直師傅是在玩笑……”

“貧僧未曾玩笑,貧僧是真心的……”

“和尚,你且閉嘴!”

“爲何要和尚閉嘴,和尚哪裡犯錯了?”

“總之你先閉嘴,待我與這位說完……”

“我明白了,葉郎君你是喜新厭舊,見了新人忘舊人!”

那瘦削漢子原是掛着笑聽他二人爭執的,但聽得和尚說後邊一句,頓時驚覺,揹着自己的大布包,向後便是退了兩步,連連搖手:“這個,這個……某家不愛這個調調,二位自便,某家告辭!”

“等一下……”

葉暢纔開口,瘦削漢子便已經象只驚鹿般跳將出去,口中還連連說道:“不能等,不能等,留步,不送,莫追……”

葉暢只能望着一溜煙消失的背影興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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