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招募了二十六名水工,足夠用了,咱們原本就帶了三十餘名水工,加起來五十餘名呢。葉英小聲地對葉暢道。
“不夠,不夠,咱們的那三十名水工,沒有半年休想出遠海,順着黃河飄到這裡沒出事,已經是萬幸,畢竟只是些內河裡折騰的小魚小蝦,哪裡能在大海里遊?”他身邊的蘇粗腿卻是堅決反對:“需有好水工,必須是有海上經歷的好水工,而且咱們這船許多地方都得摸索,我料想……”
他正待說話間,忽然外邊有人進來:“十一郎,有人送來名刺,說是要拜會”
葉暢接過來看了一眼,“咦”了一聲:“竟然是他”
“誰?”
“博昌令元公路……前是咱們縣以前的那個元少府”
元公路乃是官場上第一個幫助葉暢的人,投之以瓊瑤,報之以桃李,故此葉暢在他面前關鍵時候,也曾幫過他一把。葉暢知道他是博昌令,不過有兩年多時間沒有聯絡,因此此次來齊魯之地,也不曾準備去拜會。卻不曾想,他竟然就出現在萊州——縣令擅離守域,可不是什麼好事,被人揪着去告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而且他怎麼知道自己在萊州?
“快請……蘇粗腿,海上之事,你是大家,依你就是。”葉暢一邊說一邊起身向外。
“葉郎君,許久不見,當真是幸會啊。”
元公路看到葉暢親自來迎,心中歡喜,笑着打招呼。一邊寒喧,一邊打量着葉暢,看如今的葉暢模樣,元公路忍不住嘖嘖了兩聲:“了不得,了不得,葉十一郎如今更是一表人才了”
“元公來此,總不會是爲了誇我。”葉暢笑了起來:“何況我只是長高長壯了些,倒是元公,越發福態了,有宰相之姿啊。”
“哈哈,葉十一郎越發會說話了,一別兩載,你情形可好,那位新上任的元少府,可曾再爲難你?”
“些許誤會,揭開後便無礙了。”葉暢輕描淡寫地道。
元載在受過重挫之後,如今已經變得極爲識時務了,王忠嗣下獄論罪的消息傳到修武,其中也有葉暢諂害的閒言碎語,但是元載在得知之後,立刻親自去臥龍谷拜訪葉暢,以示自己根本不相信那傳言。
至於是不是真心,就只有元載自己知道了。
“這兩年來,想必十一郎又做出一番事業了吧,此番曾聽修武來人說過,你去了隴右,還有了官職,如今爲何?”
“唉,此事當真是如同元公當初所言,我必因言而招禍。”葉暢苦笑着將自己談論邊疆之策結果被傳到天子李隆基耳中,於是李隆基便將他打發到隴右去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道:“幸賴將士用命,在隴右立了微功,聖人氣也消了,便開恩准了我告老致仕……”
元公路頓時樂了:“你這廝,告老?天子當打你二十板纔對,你今年才二十吧?”
兩人相對而笑,元公路此時將來意說了一遍,當聽說是替北海太守李邕相邀時,葉暢頓時心中歡喜。
這李邕如同韓朝宗一般,都是喜歡獎掖後進的,而且交遊廣闊,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北海太守,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以北海郡爲大後方,葉暢開發遼東的計劃能事半功倍。
“何時見某?”
“北海公說,他不好擅自離境,請你去我博昌縣,他到博昌與你相會。時間嘛,越快越好。”
“既是如此,那我先佈置一番。”葉暢看了看身邊諸人,點了葉英的名字:“葉英,你留在此主持招募人手,招用誰全由蘇粗腿做主,你切不可擅自主張。”
葉英應了一聲,旁邊的葉挺卻有些不服氣,覺得葉英乃是同族,蘇粗腿不過是剛剛投靠之人,此前還是奴僕出身,並不值得如此信賴。
“葉挺,你帶着咱們老人,帶十二人再加上善直師、南八,與我一起去博
葉挺也應了一聲,葉暢猶豫了一下,然後向元公路問道:“博昌應當也臨海吧,不知我這船能否始到博昌?”
“要看吃水了,博昌靠着大清河,你既能走黃河河道,走大清河也應該無礙。”
此時黃河尚未奪道,葉暢聽說能由大清河通到博昌,當下便又調了艘船,笑着邀元公路與他一起乘船前往博昌。
“這船乃是葉十一你所監造?”元公路倒不暈船,見船行不快,便向葉暢問道。
“正是,船上水工,多不熟悉此船,故此還不敢快,也不敢入深海,只是近岸航行。”葉暢指着遠處的岸邊,有些訝然地說道:“我記得導水跟我說過,那邊就是北海——李北海爲何不直邀我在北海相見,何必還要到博昌去?”
這個問題,其實也困擾着元公路,他心裡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但沒有更多消息之前,又判斷不出問題出在哪裡。
“我也不知,不過派了人打探,北海行事,頗無遮攔,必有所得。”
雖然如今水工還不熟悉這種新式海船的性質,故此不敢滿帆全速航行,饒是如此,其速度也不慢。此時三月,雖然天氣轉暖,風力還多以偏東風爲主,藉着時而東北時而東南的風力,從萊州到大清河河口,也不過是一日功夫。但進了內河河道後,速度更慢,所以整個航程,反而比快馬加鞭要慢。
待到了博昌,天色已晚,元公路上了岸自去縣衙,葉暢約好明日去縣衙拜會,自己就宿在了船上。
但到得深夜時分,葉暢突然聽得有聲響,不一會兒,便見葉挺領來一個人
竟然是青衣小帽的元公路。
此時元公路神情當真惶然,甚至可以說是氣急敗壞。葉暢披衣見他,他不等葉暢開口,便壓低聲音道:“壞了,壞了,李北海不懷好意,十一郎,你速速走吧”
葉暢愣了愣神:“怎麼?”
“沒時間了,李北海派來的軍士已經在趕來,我的人也只是先一步到,你再不走,只怕就要壞事”
葉暢並不着急,眼睛眯住盯着元公路:“元公,不急,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韋堅、皇甫惟明等人之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葉暢有些無語,這又與韋堅、皇甫惟明何於?皇甫惟明早就死了,韋堅在流放的途中,也被李林甫遣人弄死,事情都過了一兩個月
“你有所不知,李北海與韋堅、皇甫惟明等向來交好,他要爲此二人報仇,只因聽聞此二人乃是你詬諂,故此讓某誘你而來……該死的,他不知從何處打聽得消息,知道我與你有舊,故此讓我出這個面”
元公路難怪會氣急敗壞,李邕這一手,完全是把他當槍使喚
他邀來葉暢,實際上就是釣魚執法誘捕葉暢,這樣事後,葉暢就算是死在了李邕手中,那些支持葉暢的人奈何不了李邕,必然遷怒於他。若是葉暢僥倖脫身,也會對他恨之入骨,報復的手段,定然是沒有下限。
李邕唯一沒有考慮到的,就是元公路對葉暢的熟悉程度。
哪怕另一邊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見過葉暢手段又曾經蒙葉暢援助的元公路也是站在了葉暢這邊。
“事情便是如此,他如今已經派遣人馬來緝拿你,你若再不走,他……”
“我走了的話,元公你如何是好?”葉暢笑了起來:“他必然知道,是你通風報信。”
“最多就是去職罷了,李北海年近古稀,便是身體再強健,總不可能一直爲官,某還等得。”元公路道。
不過他在說這話時,看了葉暢一眼。
如今權傾天下的人是誰?李林甫從得到的消息來看,葉暢是投靠了李林甫,出賣韋堅與皇甫惟明,讓他在李林甫面前定然甚有地位。自己幫了他這一次,他豈會不心存感激,若能打通李林甫那邊的關節,區區一個縣令,算得了什麼
葉暢起身慢慢踱了兩步,仍然是不着急的模樣,元公路看得心焦:“葉十一,你還猶豫什麼?”
“我在想,元公你想不想當這個北海郡守?”
“什麼”元公路愣了愣。
“我之所以籌備出海,欲去尋訪海中仙島。原本打算是以登萊爲基地,不過既然你在北海,以北海爲基也可以。”葉暢緩緩道:“本來是想結好李邕,便於行事,他卻要以傳聞緝捕我,以公器而報私怨……那麼我也用不着客氣。將他推倒之後,元公爲郡守如何?”
元公路怦然心動,這郡守可就是高官,而且執掌一郡之任,那權勢威風,可就不是他現在這個小小縣令能夠比擬的
但旋即他苦笑:“十一郎,你脫身要緊……”
“你只說,願不願意吧”
“唉……十一郎,就算我願意也絕無可能,我如今只是上縣縣令,不過是從六品,北海郡守乃從三品,這中間可隔着老遠”
“不遠,不遠,大唐之制,若以親王兼領郡守,可以上佐代行郡守事。李邕若是倒臺,上佐之中,唯留從五品下的司馬,你從六品升爲衆五品下,雖是超擢,卻也不是不可能。”
元公路一拍腦袋,自己也是慌了,竟然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北海郡也就是古青州,乃是上州之一,想要得到此位置卻是不易,競爭對手會很多,他略一猶豫:“十一郎,你既想去登萊,何不薦我爲登州或萊州司馬?”
“那邊登州司馬了。”葉暢斬釘截鐵地道,然後笑了:“這個官職,少說要花上一兩萬貫才能跑得下來,元公,今後還要仰仗於你。”
元公路笑笑沒有迴應,若葉暢能真給他跑下這個登州司馬之職,而且掌實權,那麼便是他仰賴於葉暢,這個關係卻是不能搞錯的。
旋即他變色道:“十一郎,遠水解不了近渴,你速……”
正說間,突然聽得外邊馬蹄聲,他頓足道:“快走,快走”
“河道之中,夜間行船,極是危險,倉促行動,不如不動。”葉暢眯着眼微微笑了起來:“元公畢竟在李邕手下,他奈何不了我,卻可以奈何得了你,你還是先請暫避”
元公路只得下船,正下舷梯之時,聽得那邊葉暢在下令:“披掛起來”
元公路大驚,難道說葉暢是要武裝與李邕對抗?葉暢可是民,李邕乃是官,葉暢這般做,便是造反謀逆,原本有理的,也要變沒理了
他想要回頭再勸,卻看到那舷梯收了上去,而此時馬蹄聲也越發近了。元公路頓足,如今只能先將自己摘出來再說了。他只能回身,牽着自己的馬悄悄奔遠。不過他還不敢遠離,便在百丈之外的黑暗之中,向着船這邊望來。
船動了一下,大約是啓錨了,然後開始向河中間過去,但就在這時,下游河道也亮起了火把,顯然,爲防止葉暢乘船逃脫,李邕在河上也安排了人手
葉暢的船離岸約五丈左右,又再拋錨駐停,此時來緝拿的人已經圍了上來,緊接着便聽得有人喝道:“靠岸,靠岸,奉北海太守李公之命,緝拿人犯,若不靠岸,上下皆與人犯同罪”
船上靜了一會兒,並沒有迴應。
“再不靠岸,便要縱火燒船了”這邊又有人喝道,還有一人舉着火把靠向岸邊,做勢便欲拋過去。
葉暢在船上對南霽雲道:“射這廝的手”
早有準備的南霽雲一箭射去,那人啊的嚎叫了聲,手中的火把墜在地上。人慌忙後退,口中大叫:“竟敢拒捕,反了,反了”
就在這時,船上終於傳出了聲音:“黑夜之中,不知來者乃是官兵還是海寇,爾等自稱奉北海太守之命,有何爲證?”
“就知道這廝不會死心。”人羣之中,李邕冷笑起來:“舉本官儀仗上前,本官倒要瞧瞧,他是不是真敢造反謀逆”
元公路雖然探得消息,終究是有些不準,他沒有想到,李邕如此高齡,竟然會親自星夜而來。故此,當他藉着火把的光芒,看到李邕的儀仗時,頓時又向後縮了縮,暗暗叫道:“壞事”
李邕親自前來,那就表露出絕不罷休的氣勢了,葉暢便有千種手段,如今卻在李邕的地盤上,民與官鬥,能落得好下場?
一時之間,元公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