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當男人的難道不胡鬧?”壽安撇了下嘴:“廢話不說,你回遼東去吧”
“蟲娘,事情還沒有到這一步。聽得她寧可終生不見,也希望自己能夠安全,葉暢心中感動,便不再玩笑,看了遠處的衆人一眼,他快速道:“我料事情還會有變化。”
“還有變化?”
“聖人再不喜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動手,畢竟我方立大功,如果驟然得綹,聖人之人,必受損傷。”葉暢道:“不得聖人旨意,楊國忠豈敢擅動,他能借助的,無非就是安胡兒罷了,但是安胡兒不傻。”
“你是說……收買安胡兒?”壽安一臉嫌棄的模樣。
她非常討厭安祿山,當初安祿山便曾在她而且擺威風,以她來證明自己只忠於大唐天子。
“安胡兒是變數。”葉暢隱晦地道:“聖人太過信任他了。”
壽安不傻,相反,她很聰明,也擁有極強的政治敏感性,聽到這裡,她頓時覺得寒毛一豎:“他要謀逆?”
“我有這個預感,卻沒有證據。”葉暢低聲道:“但對他來說,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那你還來做什麼?”
“總不能看着他害了你們。”葉暢向着壽安笑了一笑:“我過去了,你做好應變準備,不要太明顯。”
或許是長期以來習慣性信任葉暢,也或許是葉暢話語裡展示出來的自信,壽公終於沒有再阻撓他,放葉暢過去了。
沒有多久,葉暢終於到了華清宮前,讓他有些吃驚的是,高力士竟然在門前等着他。
“葉公,聖人令我在此迎候”一見着葉暢,高力士笑眯眯地拱手道。
葉暢忙施禮:“怎敢有勞高將軍”
“聖人原本要親迎的,說你勞苦功高,理當親迎,只是怕這樣替你招惹人嫉,故此才遣我來代他相迎。”
“天子聖恩,臣唯有肝腦塗地,方可報之”葉暢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樣。
高力士暗暗讚了一聲,他在葉暢少年時便見過,那時葉暢雖然還算大氣泰然,可在他眼裡,畢竟是有些稚嫩之處。可這才短短几年時間,再見葉暢的時候,他身上的那種圓滑成熟,已經與李林甫當年沒有太大距離了。
李林甫,始終是大唐君臣上下心中的一根刺,葉暢若不是曾爲李林甫女婿,而且至今庇護李林甫家族,只怕他也不會樹上這麼多敵人,不會招惹如此多的忌恨。
心念微轉,高力士又道:“楊相原本也要來迎的,只是偶感風寒,故未能至。”
葉暢這個時候,那圓滑卻又沒有了,他挺直腰,昂然道:“我風寒初愈,他便又感風寒了……我是因爲雪夜討賊而感的風寒,不知楊相是爲了何事感了風寒?”
這話語裡的味道,讓高力士瞳孔猛然縮了縮,然後高力士苦笑。
楊國忠與葉暢的關係,果然到了誓不兩立的地步了。
“何至於此?”高力士壓低聲音,做出他這一生中少有的冒險:“葉公年紀尚少,退他一步,又能何妨?”
高力士說得很委婉,葉暢長嘆一聲:“高將軍,你說我已經退了多少步?退無可退,如之奈何?”
以高力士的奸猾,他能說出開始那句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聽葉暢的回答,他也不繼續說,只是展臂伸手:“葉公請入內,莫讓聖人久等了。”
李隆基就算等得再久也不會無趣,他此時正在鼓掌大笑,因爲在他面前,一個大胖子轉個不停。
雖是大冬天,這個大胖子穿得卻少,近乎赤着上身,但他的身手卻是很敏捷,一身肥肉隨着他的舞姿而甩動,看起來如同波浪一般。與大胖子對舞的,乃是李隆基最喜歡的妃子楊玉環,此時年玉環也已年長,等閒不親自下場跳舞,今日實在是興致高,這纔會與大胖子合作,以娛李隆基耳目。
大胖子自然就是安祿山。
他憨笑滿臉,看上去根本沒有久鎮邊關的大將的凜然殺氣,甚至連居於人上的大官的氣勢都沒有,倒象是個被街頭藝人牽着的憨厚狗熊,一副全然無害的模樣。
單從外表,實在很難將他與已經致數十萬人死去的安祿山聯繫在一起。
高力士進來時,他猶自在舞,但眼睛卻不由自主向着外邊瞄了過去。
“聖人,葉暢在外求見。”
“請他進來,請他進來”李隆基笑道。
他開了口,高力士便出去請葉暢,這邊樂聲不絕,楊玉環猶自在舞,安祿山卻停住了步子。
“安卿舞得正好,爲何要停下?”李隆基訝然道。
“正是正是,臣妾可從未見過安大夫這般的舞者,如此體型,猶能舞得如此好”
“臣舞得好,只是舞與天子與娘娘看,至於旁人,臣才懶得奉承”安祿山聲音洪亮,瞄着正好走進來的葉暢:“那些小兒輩,也配見臣之舞?”
跟在葉暢身邊的高力士身體微微一僵,只覺得額頭冒汗。
安祿山與葉暢見面,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只不過高力士沒有想到,安祿山會如此迫不及待,向着葉暢發出挑釁。
葉暢什麼時候是能吃虧的人了,在當初他無權無勢的時候,被駙馬挑釁都要想法子報復回來的,此刻位高權重名動天下,怎麼會容忍安祿山的這種挑釁
兩人不要當場打起來就好……
“臣葉暢,拜見聖人、娘娘。”葉暢彷彿沒有聽到安祿山剛纔的話,他直接來到李隆基面前行禮道。
李隆基也不希望安祿山與葉暢當他的面吵起來,經過袁氏兄弟的叛亂之後,他更希望能粉飾太平,維護朝廷上的一團和氣的局面。因此他笑着道:“葉卿辛苦,原本早就要催葉卿回畿內的,只不過聽說葉卿身體有恙,這才拖了些時日……葉卿此次出征,不過數月便已擒住賊首,實在是勞苦功高,朕必不吝賞賜”
“臣份內之事,不敢請賞。”葉暢道:“不過聖人既然提起平亂之事,臣倒是有件事情,要請聖人聖裁。”
“何事?”
“此次諸賊叛亂,從賊者數十萬之衆,他們雖曾從賊,終究還是陛下子民,如何處置,臣不敢擅專。”葉暢緩緩道:“另外,數十萬百姓從賊,此乃當政之責,此責不可不究。”
李隆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看着葉暢的目光有些冷:“葉卿,你是要追究朕的責任啊。”
“當政之責也,與聖人何於?”葉暢抗聲道。
李隆基狐疑地盯着葉暢,想知道葉暢這句話究竟有幾分真心。
如果不是追究他的責任,那就是純粹找楊國忠麻煩了?看來葉暢果然還是對宰相的位置動了心思,此時若以民亂、叛亂爲藉口,將楊國忠拉下馬來,那宰相的位置,葉暢即使不是唯一人選,也應當是大熱門。
若真只是爲了爭權奪利……
想到這,李隆基向楊玉環施了一個眼色。
楊玉環款款上前,到了葉暢身邊,斂衽向葉暢施禮:“本宮族兄得罪了葉公,本宮在此代他向葉公賠罪了。”
楊玉環這話,讓葉暢心突的一跳,連忙避開。
此前葉暢與楊國忠多次爭鬥,楊玉環基本是保持中立,稍稍偏向楊國忠一點。但楊玉環現在這話,就是完全站在楊國忠那一邊。
楊玉環與虢國夫人等不同,她的權力**倒不是很強,而且因爲身份上的瑕疵,她在政事之上向來低調,即使吹枕邊風,也少有爲外臣所知者。
“如何當得娘娘此禮?”葉暢道:“臣與楊相,絕無私怨,今日所言,乃是國事,楊相雖然對臣多有誤會,臣卻不敢以此怪罪於楊相”
話說得很客氣,但實際上的意思卻是非要深究此事。李隆基眉頭又皺了皺,這個葉暢,當真是讓人不省心,而且不知好歹
以前他可是個知進退的人,現在怎麼就如此不顧大局了呢?
他沒有開口,楊玉環楚楚可憐的目光盯着葉暢,正待再說,卻又有人插嘴了。
“哈哈哈哈……人都道我安胡兒跋扈,今日一見,我安胡兒哪裡及得上葉暢我不過是欺凌一下下屬,你葉暢連貴妃娘娘都敢欺壓,不就是倚仗着手裡有幾個兵麼。葉暢,你要想謀逆造反,先得過我這一關”
緊接着,安祿山腆着大肚子,目露兇光,擋在了葉暢與楊玉環之前。
他倒是抓着一切機會向李隆基、楊玉環表忠心,而且他心中,也不無當場激化矛盾將葉暢乘機滅除的打算。葉暢看着一身肥肉都露在外邊的他,神情有些愕然。
見葉暢這表情,安祿山心中頗有些提意,很顯然,葉暢沒料到自己會表現得這麼激烈
高力士用手撫了撫額頭,暗暗嘆了口氣,安祿山這是第二次向葉暢挑釁了。只不過第一次挑釁時,李隆基未必支持他,但這第二次,李隆基肯定會全力支持。只要葉暢稍有應對失誤,便是李隆基責罰他的藉口。
“你是誰?”葉暢開口了。
“啊?”周圍人都呆了一大片。
“你說什麼?”安祿山瞪着葉暢,目中幾乎有火在燒。
他與葉暢並不是第一次見面,雙方見過好幾次,安祿山至今還記得,當初自己在途經修武之時,曾經遇到的那個陪在二十九貴主身旁的少年。
所以,葉暢這句“你是誰”,分明是一種羞辱,對他徹底的無視
“你是誰?”葉暢重複了一遍,配合他一臉奇怪的神情,彷彿他是真的不認識安祿山一般。
安祿山如何會去真的介紹自己,難道真要說,我乃安祿山?
故此安祿山氣得渾身發抖,那一身肥肉又如同方纔胡旋舞時一般,掀起陣陣波浪。但是他卻拿葉暢沒有辦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臣與聖人討論國家大事,娘娘插嘴,那是因爲事情關係到娘娘族兄,此爲何人,竟然敢插嘴?”葉暢又轉向李隆基:“事關國策,這等無禮狂胡,還請陛下斥退,勿令宮中消息走漏出去”
李隆基當時也愣住了,此刻卻忍不住既好氣又好笑起來。
葉暢哪裡是真不認識安祿山,他分明就是報復安祿山方纔進門時的挑釁安祿山當時說他是小兒輩,他如今便以安祿山爲無禮狂胡,反擊得不僅迅速,而且還相當有力。
都說葉暢睚眥必報,不過李隆基親眼見到的次數並不多,現在看來……李隆基不禁有些爲此前被葉暢報復的人默哀。
想想楊國忠,竟然是在與這樣一個尖刻的人相爭,倒也有些苦啊。
“咳咳……葉卿,今日卿纔回到朕身邊,那些事情,就暫且不說了吧……你與楊相,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便是有何政見不和,也可以好生商議。”安祿山吃憋之事,讓李隆基興致大減:“你遠道來辛苦,朕在宮中給你安排了住處,你就先去休息吧。”
葉暢聽到這裡,行禮告退,竟然沒有再說什麼。從頭到尾,除了問“你是誰”時,他都沒有拿正眼瞧過安祿山,安祿山此時氣得吹鬍子瞪眼,方纔的憨厚模樣全沒了,但卻也沒有辦法。
總不好真的當着李隆基的面與葉暢來一架吧。
經過葉暢這一鬧,李隆基也沒了繼續看楊玉環、安祿山跳舞的興致,而安祿山自己也怒極,向李隆基告罪請辭,便直接出了這宮院。不過他纔到門前,卻見葉暢揹着手站在那兒,彷彿在等什麼人。
安祿山哼了一聲,面沉似水,正待離去,卻見葉暢轉過身來,看到他之後一臉驚喜模樣:“這不是安大夫麼?”
安祿山正待不理他,卻聽得葉暢又道:“方纔在聖人與娘娘面前,我見着一人,體貌頗似安大夫,只不過袒襟露胸,如小丑模樣……”
“葉暢,你是找死”安祿山看着葉暢,厲聲喝道。
“安大夫這是何言……莫非方纔那個小丑,真是安大夫?”葉暢恍然,然後冷笑道:“邊鎮大將,不去殺敵立功以報天子,卻效優伶小丑舞於天子殿前,安雜胡,說我找死?你十餘萬精兵卻被契丹奚幾萬人打得落花流水,我幾千兵馬就縱橫遼東、戈壁,殺得諸胡不敢正眼瞧我大唐軍旗,你說我找死?”
安祿山只覺得胸中憤鬱,恨不得立刻去將葉暢殺死吃了,但旋即他悚然動容:葉暢是在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