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那些火點摔落下來,在地上滾動消失,藉着火把的光芒,李懷玉看到,那其實是一個個裝着木柄的鐵球,只不過這個頭,除非直接砸在人腦袋上,否則不可能殺傷人命。
但李懷玉卻不敢這樣想,他馬上回憶起方纔葉暢用來殺傷安慶宗的東西。
圍攻的士兵有覺得好奇的,俯身去撿那木柄鐵球,但是才彎腰,就聽得轟轟的聲響不絕於耳,那些鐵球絕大多數先後爆開
“這是……”李懷玉身邊便落着幾個鐵球,他聽得聲響,腦子裡嗡的一聲,然後念頭就終止了。
至少十餘塊碎片穿入他的身體,從甲冑薄弱之處給他造成了致命之傷,將他的身體撕扯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不僅是他,這一輪投擲、爆炸之後,在轟鳴與慘叫中倒地的,少說有兩百餘人,其中當場斃命者,將近一半
改良配方的黑火藥威力雖然仍嫌不足,真正的殺傷力與黃火藥等相比有差距,但用來搭配薄鐵皮、碎玻璃與鐵蒺籬,製造簡易手雷,在集羣攻擊之下,還是展現出超過此時任何一種武器的強大威力。
這種用火繩引燃的手雷也有幾個大弱點,比如火繩容易被打溼澆滅、爆炸力並不很足、火繩控制容易被敵人反擲或者炸到自己人。不過這些弱點,今夜卻都不成弱點,一百五十名經過兩年以上訓練的擲彈兵,他們的經驗足以保證每顆手雷都不至於在己方爆炸,而從未遇到過這種襲擊的敵軍,第一反應也不是將未爆的手雷踢開或者扔回,而是拿起來端詳。
爆炸第一時間並沒有引發太多混亂,因爲叛軍被這雷鳴一般炸開的火球驚呆了。他們原本是準備攻擊葉宅大門的,人員甚爲密集,可以說蝟集於葉府正門之前。這一輪爆炸之後的硝煙還沒有散去,緊接着,牆上的擲彈兵再次出現了。
又是一輪投彈,又是一輪爆炸,這一次造成的殺傷,比起第一次還要大
然後,葉宅之中吶喊聲響起,卓君輔等呼嘯殺出,他們執着木板製成的簡陋盾牌,衝到了門外,而在他們面前,卻已經沒有幾個還站着的敵人了。
三千人,有近兩千人分散包圍着葉府,在葉府門近的是不足千人。他們站得實在太密,兩輪擲彈之後,死傷近半,剩餘之人,亦被這超越一個時代的武器震得呆若木雞
其實不僅是他們,象卓君輔等初次見着火藥武器上戰場的,同樣也是發呆了,不過是葉暢對這種情形早有準備,將他們從呆愣狀態驚醒了。
“殺”
雖然卓君輔是滿懷着血戰一場的激情出來的,但這一次他喊的“殺”卻有些軟弱無力了。
沒有敵人,或者說,沒有一個能夠站起來與他進行殊死搏鬥的敵人,一地都是死屍或者傷者,而且無論死者還是傷者,都血肉模糊,甚至被撕成碎片。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硝石味道,除此之外,還有極度恐懼的氛圍。
只是一個衝鋒,殘餘的叛軍就被殺掉大半,剩下的位置稍遠,此時也回過神來,哭爹喊娘地開始逃走。
預想中的激戰根本沒有發生,雖然人少,但葉暢這方卻完成了一次一邊倒的勝利
“鼎臣,你發什麼呆?”旁邊一人看到卓君輔愣愣地站着,用肩膀蹭了他一下問道。
“戰爭要改變了……以前我所學的東西,只怕都快沒有用了。”卓君輔喃喃道。
“再如何變,總得要人來打,個人武勇或者沒有了用處,但兵法總還是有用的。”那人笑了起來:“而且,我覺得咱們大殿宏圖的時機纔剛剛開始,想想看,有了這些擲彈兵,天下還有什麼堡壘關隘能夠攔住我們?在郎君帶領之下,我們必然要將自家的戰旗插遍天下,令四夷真正歸伏”
“哈哈,你說的是,有此利器,天下皆可去得”
他們回過神來,而遠處的叛軍此時也開始潰逃,他們一個個回頭看着葉暢,等待葉暢下達追擊命令。
“不必去追,立刻補充手雷,我們順着春明門大街東去……安祿山沒有來,想必他去追天子了,我們還得去接應。”葉暢道。
“那個皇帝老頭兒,不如就讓他被捉去罷了。”嶽曦小聲嘀咕了句。
“如今還需要那皇帝老兒,至少不能讓皇帝老兒落入安祿山之輩手中。”有人答道。
“噓,你們都閉嘴,休要對天子不敬,那可是二十九娘之父,咱們郎君的
“住嘴”淳明聽得這裡,喝斥了一聲,頓時那聲音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吃吃的笑聲。
倒不是不尊敬葉暢,而是因爲葉暢至今並無子嗣,他們這些人,相當於葉暢的子弟兵,如何不擔憂這事情
即使是葉暢教出來的弟子,仍然也保有宗族觀念,在他們看來,爲葉暢效力,子孫爲葉暢的子孫效力,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若是葉暢的基業沒有人繼承,他們未來向誰效忠?
沒準到時他們之間先要起一番風波爭端,先打出個老大老二來
故此,他們現在對葉暢的家事也是甚爲熱心,既然李騰空已經與葉暢分開,那麼壽安就是理所當然的主母備選。
葉暢命令之下,衆人整隊前行,整個葉府就完全放棄了。他們到了春明門大街前兵分兩路,卓君輔帶着一隊人去奪西邊的金光門,而葉暢親領大部隊順大街向東。
一路前行,此時街上並沒有太多人,只是偶爾遇上叛軍小隊,都是被他們一個衝殺兩三枚手雷擊垮。火藥武器的出現,給予這個冷兵器時代士兵衝擊太大,他們一見,都是大呼“妖術”,根本不敢接戰。
當他們殺到朱雀門前時,見前方有十餘枝火把點着疾奔而來,藉着火把的光,依稀可以看到爲首者頂着個光頭。葉暢叫了一聲:“善直師?”
“是葉公”那邊聽得聲音,驚喜地叫了起來。
“攔住,前面攔住”
不待葉暢與他們應答,便又聽得後邊傳來大叫,無數火把亮起,將大街照得燈火通明。
追兵到了
“蟲娘在何處,陛下在何處?”葉暢叫道。
李隆基騎在馬上,因爲逃得匆忙,所以他身上的衣裳並不多,夜風一吹,不禁瑟瑟。身後追兵來襲的聲響,他早就聽見了,眼見越來越近,他心裡十分不安。而面前出現人影火把之時,他幾乎絕望,以爲是安祿山事先安排好的阻擊。
但一聽得葉暢的聲音響起時,他當真是笑逐顏開:果然,葉暢來接應了
葉暢趕到這裡來接應,也就意味着安祿山佈置的針對葉暢的所有舉措都失敗了,葉暢的力量,比李隆基預想的要強大。若真如此,或許可以反敗爲勝
不過接下來就聽到葉暢詢問的聲音,只不過葉暢沒有先問他,而是先問壽安,李隆基愣了愣,然後苦笑了一下。
自己這個天子,在葉暢心中,就是沒有壽安重要啊。
“在這裡,十一郎,我在這裡”壽安也騎着匹馬,聞言歡叫了一聲,上前便與葉暢會合。葉暢見她無恙,又望見李隆基在馬上向自己笑,總算是放下心來,正想說什麼,哪知道壽安卻一下子從馬上跳下來,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裡
因爲沒有經過訓練的戰馬容易被手雷驚嚇,所以葉暢這隊人全是步卒,壽安直接撲到他懷中,攬着他的脖子一會笑一會哭。葉暢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知道她雖然有所準備,卻也被嚇到了,可這個時候,卻沒有時間安撫。
“蟲娘,你們立刻向金光門那邊退去,我已遣人去奪金光門,到那邊纔算暫時安全。這裡我要先擊退追兵,免得他們糾纏”
“你要小心”壽安鬆開手對他道。
“放心。”葉暢向李隆基施禮道:“陛下就走吧”
“平亂之後,朕親自爲你二人主婚”李隆基看了看葉暢,又看了看他身邊的不過二百餘人:“葉卿,務必先保住自己”
“謝陛下”
這不是多說話的時候,葉暢沒有細想李隆基的話,帶着自己人迎着後邊的兵士便去了。善直、安元光等向李隆基行了禮,告了聲罪,便也跟在葉暢身後,唯有陳玄禮帶着殘餘的數十餘禁軍,護佑李隆基、壽安等向着西面一直退了下去。
安祿山親自帶領人馬前來追擊,但是見前方火光大亮,便知道來人不少,最初時他還以爲是自己派去抓捕葉暢的人收隊回來,但接近之後立刻明白:這是忠於李隆基的部隊
此前一連串的爆炸聲,安祿山不是沒有聽到,可是都被他當作冬雷——雖然罕見,卻未必沒有。而且夜中混亂,安祿山銜尾追擊,並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兵潰。他見前來攔截的人馬前不多,殺氣騰騰地下令道:“殺,殺光他們
“安祿山何在?”他話聲剛落,便聽得有人叫道。
“葉暢?”安祿山頓時分辨出聲音,心中一凜:“他如何在這裡?”
預先派了近兩千人去圍住葉暢府邸,後來又派兒子領一千人馬支援,在安祿山看來,這已經是無限高看葉暢了,可現在,葉暢竟然出現在這裡,而他兒子那邊,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派來,這意味着什麼?
他心中驚恐,但還來不及多想,兩軍就已經接近了。
雙方相距三十步時,便聽得對面有人喊“預備”。
相距二十步時,又有人喊“投彈”
此時正值黑夜,而且葉暢所帶之人,執有木盾,弓矢的作用並不大,隨着這一聲“投彈”,安祿山只看到數十個火點從葉暢那些執木盾者身後升起,落在他部前方數步之處,然後連蹦帶跳地滾了過來。
火光照射之下,看起來象是些木柄鐵瓜之類的東西。
安祿山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但他比李懷玉要聰明,能夠判斷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閃……”
他叫了聲,但是“開”字還在嘴中沒有吐出來,就聽得連綿不絕的爆炸聲響成一片。
比爆炸聲傳到他面前更早的,是火光。
一團團火光伴隨着濃煙升起,然後春明門大街上就掀起了一陣狂風,吹得安祿山鬚髮皆飄,身上厚厚的衣裳也如同樹葉般狂舞起來。
安祿山並沒有在隊伍的最前列,因此僥倖未必炸到,但那衝擊波之後,一件粘乎乎的東西從半空中落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他側臉望去,是一隻斷了的手掌。
“預備——投彈”
蔡晨果用極具節奏感的聲音喊道。
天寶十一載之後,他就一直在練習這個,那個時候,被葉暢命名爲手雷的新式武器還只是雛形,在第一次實彈訓練中,甚至還炸死了幾個兄弟,將其餘人嚇得魂飛魄散。但是經過三年多近四年的苦練,手雷已經改進了許多,而他和他的兩百餘名擲彈兵也都將擲彈的每一個過程都磨練成了本能反應。
這些時間裡,他們都在遼東的無人島上苦練,死傷的兄弟超過二十位,今天,他們的苦練終於有了成果,他們也成爲了葉暢在這羣敵環伺下的長安裡的奇兵。
蔡晨果從葉暢安排的任務中猜得出來,葉暢是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他這支奇兵。雖然這些年的訓練裡,蔡晨果也意識到,他的擲彈兵其實有很大的弱點和侷限性,可是,只要給他們有利的環境,那他們就是這個時代最可怕的毀滅者。
第二輪投彈結束,在葉暢他們面前,已經是狼籍一片。安祿山帶領的追兵,和安慶宗、李懷玉的兵一樣,被炸得魂飛魄散,完全組織不起來了。他們原本有許多戰馬,戰馬突擊衝鋒是對擲彈兵最致命的威脅之一,可是這些馬同樣未曾經歷過火藥近距離爆炸的事情,此時都亂成一團,成了驚馬,反而將安祿山部下衝得七零八露。
“安祿山何在”
在第二輪投彈之後短暫的寂靜裡,葉暢又遙遙問道。
他的問話聲象是開場鑼,被嚇呆住了的安祿山部,頓時反應過來。
“妖法”
“救命”
“快逃啊,妖怪來了”
“媽媽,救我,救我”
各種語言的呼救聲紛紛響起,包括安祿山在內,所有人都和那些馬一樣,做出了下意識的選擇:轉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