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收復,天下震動
而且潼關與蒲津關都落入唐軍手中,也就意味着進入關內的叛軍返回河東、河北的退路被截斷
史思明原本是與安祿山聯手,欲先破葉暢之兵,但葉暢在金城一帶遷延不前,沒有給安史決戰的機會,直到蒲津關失守,安祿山與史思明才意識到,葉暢選定的決戰方向,根本不是他自己所在的西線,而是被安、史所疏忽的東線
安祿山乃令史思明再度折返,親領五萬大軍來支援潼關,但史思明部數千裡奔波,如今已經是一支疲憊之師,行到半路上,聽說潼關已失,他們回河東的道路被徹底截斷,頓時沒了鬥志。史思明聽聞唐軍以火藥炸開城門奪取潼關,而傳聞之中火藥的威力又被無限放大,使用的方法從葉暢在千里之外呼風喚雨到嶽曦擺下祭壇召來雷神等等有十餘個版本,他也不敢在不清楚唐軍虛實的情況之一就與唐軍交戰,因此,他的選擇是退回長安。
纔到長安,他就覺得不對,長安城中的人看他們的眼神,彷彿都變了一般。此前他入長安時,長安城百姓對他們是畏大於敬,但這畏懼也讓他們相當享受。那些自詡天子腳下的“貴民”,不得不在他們面前低頭,實在有種美妙的滋味在其間。
可現在,這些長安百姓們看他們,似乎又有些擡起頭來,甚至還敢帶着一絲輕蔑。史思明很快就知道這變化從何而來:原本應當是機密的潼關失守的消息,在安祿山得報的次日,就被幾百份張貼在長安城大街小巷的紙傳遍了長安
“陛下呢,陛下就不想法子?”這種手段,毫無疑問是葉暢所爲,史思明知道葉暢在長安城中還埋伏了不少暗探,卻不曾想這些細作能如此猖獗
劉駱谷垂頭喪氣,看着史思明,嘴巴動了動,終究沒有作聲。
“莫非陛下……有什麼意外?”
“在登基大典之後,陛下身體就一直不適,如今大小事務,皆由嚴公主持,內外消息,也是他傳遞。陛下是否知道這些事情……尚未可知”
“陛下身體竟至於此?”史思明大驚失色。
他目中寒光閃了閃,過了好一會兒,輕聲又問道∶“是不是嚴莊隔絕中外
劉駱谷渾身一抖,然後苦笑起來。
此時的安祿山勢力,已經處在非常困難的境地之中,但是所有人還是各懷打算。史思明的猜疑不是沒有道理,嚴莊、安慶緒、李豬兒,這三個安祿山最親近的人如今勾結在一起,便是劉駱谷,也被他們排斥在外。
無論是從整個勢力的未來,還是從個人的前途來看,劉駱谷都需要有所作爲。史思明回長安之後,劉駱谷立刻來找他,爲的就是要得到史思明的認可。畢竟史思明乃是安祿山部下第一大將,得到他的認可,那麼就方便下一步計劃了。
史思明心裡此刻閃動着無數念頭。
對於安祿山,因爲積威的緣故,他是真心畏懼。他知道這傢伙殺起人來絕對是六親不認,不怕自己與他是多年的交情,只要惡了他,甚至是讓他覺得有可能威脅到他,都意味着性命不保。
那麼現在安祿山的病情是真還是假?
是不是一個專門針對自己的陷阱,想要確認自己的忠誠?
還是另外有什麼打算,故意裝病,麻痹葉暢?
史思明將兩者都否定了,劉駱谷的話不是謊言,安祿山就算要試探他,也不會用劉駱谷,而若只是欺騙葉暢,更用不着將他也瞞過去。
“依你之意,是想做什麼?”
“將軍歸京,陛下按理說應當接見。請將軍看望陛下,若陛下真是病重,我們再議其餘。”
史思明也覺得,這是穩當之舉,兩人商量了一番如何想法子請見安祿山,這邊話還沒有結束,那邊有人來稟報:“嚴大夫請史將軍相見”
史思明勃然大怒,他在安祿山勢力中,一向只位居於安祿山之下,嚴莊說好聽點是安祿山謀主,說不好聽些就只是一個區區幕僚,如何敢如此召他去見換了在范陽之時,嚴莊敢在他面前擺譜?
“將軍,這豈不是正好?”劉駱谷見他欲怒,低聲說道。
史思明略一猶豫,將到嘴的罵人話嚥了回去,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嚴莊現在的宅院,便是舊日李林甫的宅邸,這片豪華的建築,在轉換了幾個主人之後,被安祿山賜予了嚴莊,或者說,嚴莊一入長安就看中了這裡,特意向安祿山求了這個恩典。
當年的月堂,如今更富麗堂皇,嚴莊乍得富貴,自然是恨不得全部展示出來給別人看。史思明也喜好奢侈,但是一見這月堂的擺設,心中便氣惱萬分:自己在外辛苦征戰,多有風餐露宿之時,而這廝卻在京城中享受奢華。
待上來獻茶的使女出來之後,他更是眼睛發直:此等殊色,嚴莊何德何能,竟然有之
他心中對嚴莊越是妒恨,面上卻越是和氣,見面之後,立刻還長揖行禮:“卑職拜見嚴大夫。”
嚴莊哈哈一笑,受了他這一禮才道:“副帥何必如此,副帥品秩,並不在嚴某之下……”
話沒說完,突然間聽得外頭又有人闖進來:“大夫,大夫,緊急軍報,葉暢已破金城”
“什麼?”嚴莊嚇得跳了起來:“這……這怎麼可能,前幾日纔派的援軍,怎麼現在就破了金城?”
“前方軍情尚不清楚,只是說金城已失,我衆大潰,頗有降者……”
“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嚴莊急得團團轉,他出出主意可以,但真的決斷起來,那就差得不只一點半點了。
不過轉了兩圈之後,他看到史思明神情泰然地坐在那兒,頓時心中一動,面上的表情也緩和下來。
“葉暢果然難對付,不過好在有史副帥在此。”他緩緩道:“如今太子爲天下兵馬大元帥,史公爲兵馬副元帥,這軍國之事,還需要史副帥多多操心了
“我如今要對付東面來的唐軍,豈能分身西顧?”史思明想都沒想,搖頭便道:“此事唯有陛下才能拿主意,嚴大夫,我們一起求見陛下,請陛下聖裁
嚴莊身體猛然一抖,目中閃過絲恐懼。這神情落到史思明眼中,就更爲可疑。
“莫非嚴大夫有什麼不便之處?”
“陛下近來身體不適,這點事情,不好去打擾史副帥,我也不瞞你,陛下因爲身體不適的緣故,每日脾氣暴躁,便是我,也少不得挨鞭撻。若是給他知道這個消息,只怕他會殺人泄憤。”說到這,嚴莊又苦笑起來:“若是史副帥不懼,倒是可以一試。”
史思明哈哈一笑,然後道:“但此事若是不稟報陛下,當如何是好?”
“還要煩勞史副帥拿個主意……”
“我只是副帥,不是還有太子這個正帥麼,陛下有恙不能決斷,太子出來也行”
嚴莊卻只是搖頭,也沒有說什麼理由。
安慶緒說話顛倒,連安祿山都對他失望至極,若是經常與部將們交談,部將們發現這一點,必起輕視之心。嚴莊不讓他見部將,也是出於維護他的威懾力而做出的決定。但他這一決策,讓史思明更爲懷疑。
一方面隔絕內外,一方面自己卻奢華遠勝王侯,這嚴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兩人推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一個結果出來,最後只有不歡而散。史思明回去之後,片刻也不曾停留,立即請了劉駱谷來,將事情說與他聽,劉駱谷聞言大驚:“這麼說來,不僅陛下,連太子都落入此賊手中?”
“你說當如何是好?”史思明道。
劉駱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史思明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玩這吞吞吐吐的不於脆”
“城中兵卒,近半爲史公部下,當如何行事,唯請史公決斷。”
“放屁”史思明怒罵了一聲,心中當真覺得不是滋味。
嚴莊也好劉駱谷也好,都唆說他來做決斷,實際上是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他若真做了什麼決斷,出現了意外的話,那問題可就大了。
見他有甩手不於的趨勢,劉駱谷有些怕了,便又道:“嚴莊小人在側,將軍清君之側,誰人敢不從之?”
“清君側?”
史思明聽到這,不由得怦然心動。安祿山清君側清來了一個皇帝坐,自己若清一下,能清出什麼來?
他們這些胡族將領,原本就沒有什麼長遠的戰略眼光,安祿山好歹身邊還有高尚、嚴莊等謀主爲其謀劃,史思明此刻完全要自己拿主意,難免就被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所動。
特別是方纔嚴莊對他的那種傲慢姿態,也確實激怒了史思明。
“欲清君側,如何去做?”史思明問道。
劉駱谷倒是早有準備,不一會兒,便將一番密計說與史思明聽,聽得史思明連連點頭。直到半夜,劉駱谷纔回到家中,不過他回到家中不是休息,而是首先道:“快請盧郎君來。”
轉眼間,一個面帶胎記奇醜無比的男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盧杞。
按理說,盧杞之父去年爲民亂所害,他應當回鄉守孝纔對,但他卻一直留在了長安城中。李亨與安祿山的政變,他因爲地位低下,並未參與,再加上貪慕富貴不爲父守孝,頗爲人所詬責,故此事後封賞,他這個太子一黨的於將卻沒有撈到半點好處。
再之後,安祿山逼迫李亨退位禪讓,盧杞更無所依,轉臉便來投當初結識的劉駱谷。劉駱谷原本就是廣交朋友之人,倒沒有因爲這些而輕視他,對他頗爲器重。
“如盧郎君所言,果然,史將軍同意了”見着盧杞,劉駱谷迫不及待地道。
“那是自然之事,如今咱們這局面,再無一強力人物出面收拾,就只等着葉暢來砍腦袋吧。我倒是無妨,但是劉公安危就難說了。”盧杞平靜地道:“至於史將軍,他與陛下多年情誼,也是脫不了身的。”
這話說到劉駱谷心上,可以說,安祿山勢力中,別人都可以觀望,但是史思明、劉駱谷因爲牽扯太深的緣故,是絕對不能的。
“大事若成,盧郎君高官顯爵,不在話下。”劉駱谷自然知道盧杞到底想要什麼。
“一切都仰賴劉公”
盧杞告辭離開,回到自己的宿處,神情卻變得陰鬱起來。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天色已晚,他正待休息,卻聽得有人求見。
他身邊就只跟着兩個僕人,他將二僕都打發離開,然後親自去門前,將人迎入屋內之後,他要關閉門戶,那人卻擺手道:“不必,事情如何了?”
“劉駱谷已說動史思明矣。”盧杞道:“不過我有一事不解,史思明勝過嚴莊甚多,爲何葉公要令史思明取代嚴莊?”
來人笑了笑:“卞某隻是一個執行之人,卻不是葉公,哪裡猜得到葉公心思?”
“卞公乃葉公手下刺探機密第一人,如今又親身在長安,若是卞公不知道,誰能知道?”盧杞盯着卞平,想到這人十年前還不過是東牟的一個漁民,此刻卻能對自己發號施令,心中不免有些不平。
不過他很清楚,這是自己活命的機會。
他雖然沒有介入李亨與安祿山的政變,但是他是當初李林甫埋在李亨身邊的一枚棋子,李林甫原本把他交給了葉暢,只是他自己有了自己的打算。所以,待葉暢打回長安之後,他莫說榮華富貴,就是性命都堪憂。
他絕對不相信安祿山會是葉暢的對手,在安祿山與李亨翻臉之後,就更不相信了。所以當卞平出現在他面前,把葉暢給他的機會和最後通牒說與他聽時,他毫不猶豫就屈服了。
“不過,你說的是,史思明自然是勝過嚴莊與安慶緒的,所以現在葉公還要你做一件事情。”
“何事?”
“去找嚴莊,告密。”卞平慢條斯理地道:“有你小小地幫他們一把,想來……他們還是能與史思明好生鬥上一鬥的。”
“嘶”盧杞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