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劉家,狀元嫡子!
劉稷在心裡默唸了好幾遍,努力抑制臉上的表情,自己苦苦追求的信息,就在不經意間送到了跟前。
京兆府就是長安,相當於後世的帝都,能夠在這等地界紮下根來的,都是有錢的主兒,房價怎麼也得往十萬上頭走吧,每平。
老爹是狀元,自己是什麼郎將,就是贏在了起跑線上啊,更重要的是,姓劉,而不是什麼粟特商人康采恩。
還有什麼‘安西四俊’,但凡能夠爲世人所知的名聲,無論是好還是不好,至少說明家中殷實,否則哪有本錢刷聲望。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劉稷鬆了一口氣,看着那雙誘人的紅脣,差點就脫口而出:“你丫倒是繼續啊,光姓劉還不夠,哥們兒叫什麼啊?”
不過臨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番說辭:“既然娘子都知道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不錯,達囊乞和他的四個人,都是我殺的。”
屋子裡的氣氛再度尷尬起來,楊預暗自挪了一步,以防出現什麼不測,曾九娘毫不動容地看着劉稷,笑魘依舊:“梟五郎,果真名不虛傳。”
“他們幾個生了歹意,又技不如人,死便死了,怨得誰去?奴在此還要向郎君告罪。”
看這個女子的神情,是真沒把五條性命放在心上,劉稷心中的戒備又多了一重,面色淡淡地說道:“此事先揭過,你究竟是何來歷,爲何會有吐蕃人做爲手下?”
女子的笑容凝結在臉上,神色慢慢地黯淡下來,聲音更是無比低落,整個人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是景龍四年,奴年方五歲,被挑中爲殿下的侍女,三月裡,公主奉詔遠嫁吐蕃,陛下帶着百官一直送到了始平縣,臨席作酒足足停了三日,方纔涕泣而別,那一年殿下不過九歲,雖然送嫁的是她的爹爹,可心裡想的,卻是宮裡那段日子,陛下待她有如親女,這份親情從此再也沒有了。”
這些話在劉稷的心裡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忍不住開口打斷她:“你說的殿下,可是金城公主?”
此言一出,就連楊預都看了過來,曾九娘怵着眉頭,輕輕一點:“除了這個苦命的女子,還會有誰?”
原來是這樣,進入總參二部成爲情報參謀之前,劉稷所在的部隊,曾經長期駐紮在青藏高原地區,對於西羌自治區的歷史自然不陌生,後世的華夏人大概只知道文成公主,孰不知金城公主在那裡足足呆了三十年,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
正因爲這樣,她在羌地有着無數的傳說,什麼度母的化身,什麼二妃搶子,如今居然有個活生生的見證者,讓他不由得產生了興趣,要知道,到目前爲止,金城公主已經逝去將近十三年了。
屋子裡,曾九孃的聲音還在繼續着,此刻聽起來,竟然有幾分神秘感。
“當年她的夫婿,也就是如今的吐蕃贊普尺帶珠丹只有七歲,兩個孩子除了一個儀式,便各自有各自的居所,不知怎的,這個贊普對她非常冷淡,哪怕在成人之後,都很少會同她住在一起,如此一過就是三十年。”
曾九娘嘆了口氣:“這三十年裡,大唐同吐蕃時戰時和,每一次吐蕃人吃了虧,就會以殿下的名義上書朝廷,以求緩兵之計,過後稍有機會,便會刀兵相向,後來更以她的名義,向大唐要來了九曲之地,說是什麼湯沐之邑,如此一來,從大唐到吐蕃,沒有人再會關心這個女子。”
“當今陛下即位之後,原本的一點香火情也全都斷了,殿下曾經數次寫信,求人輾轉送到長安,想要結束這種痛苦,哪怕回去做個女居士也好,可是全都沒有音訊,慢慢地,便斷了念想,每日裡除了誦讀佛經,便是等待着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她的眼睛裡泛起了淚花,那種淒涼老死的情景,讓兩個男子都心有慼慼,故事的結局不出所料,十三年前,公主鬱郁地在自己的居城閉上了眼睛,消息傳回長安後,當今的天子輟朝三日,卻連一個弔喪使者都沒有派出。
“殿下走後,我們這些侍者,老得老,死得死,也沒有剩下多少人了,我在這裡呆了四十年,已經無家可歸,反而結識了一些有勢力的部族,他們想要利用我唐人的身份,我何嘗不想利用他們。”
曾九娘拿出一塊錦帕擦了擦眼角,面上恢復了平靜:“達囊乞不是吐蕃人,他和他的手下全都是蘇毗人。”
在這個知情女子的介紹下,劉稷二人對於吐蕃纔算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與歷史上很多的割據政治一樣,吐蕃也是由大大小小的很多部落組成的,所謂的五茹就是這麼劃分的。
蘇毗部被征服以後,劃爲了吐蕃的第五個茹,也就是蘇毗茹,後世的資料裡,有時候會譯成孫波茹,他們其實具有相當的獨立性,爲了籠攏這個部族,吐蕃人給予了他們的首領很高的地位,比如現在的蘇毗部首鄰末凌替,就擔任着“尚”這個職位,除他以外,還有許多重臣都是蘇毗部的權貴。
儘管如此,蘇毗人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恭順,暗地裡小動作不斷,特別是在這些年,大唐的國力處於鼎盛,對吐蕃漸漸形成包圍之勢,從多個方向不斷地進行蠶食,更加劇了他們的離心。
“你的意思是,蘇毗人有異心?”很久沒有出聲的楊預開口問道。
“嗯,如果大唐能持續地加以攻擊,最好是打幾個勝仗,就能將吐蕃贊普的親軍調離邏些城,也許會促成蘇毗人起事。”
對於她的判斷,劉稷不置可否,吐蕃這個國家從建立之初就內亂不斷,唐初赫赫有名的噶爾家族,甚至被連根拔起,僥倖活下來的不得不投了大唐,這個蘇毗部會不會叛亂,他並不怎麼關心,反正吐蕃王國在歷史上一直活到了大唐統治的末期,二者幾乎同時滅亡。
“你是想,讓我們將吐蕃人架好橋的消息傳回安西?”
“光是這樣,不值得我走上一趟。”曾九娘搖搖頭:“吐蕃人換了主官,來人帶來了三個東岱的軍隊,是他們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將領,名叫息東贊,你們萬萬不可輕敵。”
聽到她的話,楊預也就罷了,劉稷的臉色微微一沉,嘴裡不住地念着這個吐蕃人的名字。
“息東贊,息東贊。”突然間他眼睛一亮:“尚息東贊!”
曾九娘有些茫然:“他現在只是個東本,不過此人志向遠大,終有一天會成爲吐蕃的大尚。”
劉稷頗有同感地點點頭,“三尚一論”,這四個人給大唐帶來的災難,甚至超過了安史,同他們相比,所謂‘安西四俊’不過是個笑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