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無法入睡,是因爲腳上的鐐銬讓他很不舒服,自從被娘子買下,早已經忘了作爲一個奴隸的感覺,現在的體驗,更讓他覺出了自由的可貴。
邏些城,這座吐蕃人的苦心經營了一百多年的都城,此刻就在他的腳下,可問題是,他被一根長長的鐵鏈子給鎖住了雙腳,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移動,稍微動作大一點,就會發出“嘩嘩”的聲響。
這根鐵鏈子,足有上百步那麼長,圍着城牆,將幾千個庸奴束在了一起,這裡面,大部分都是漢人,也有一些其他部族的,只從語言就能分辨得出來。
當然,很多人已經不會說漢話了,吐蕃人剝奪了他們的一切,包括語言。
他們防守的這一段位於城池的正面,厚實的城牆全都由山石築成,牆體吸取了一些漢人的做法,有着寬闊的馬道,以便迅速地調配兵力。
夜裡,那些從青海前線回來的吐蕃軍士,已經在城下的軍營中熟睡,此時守在城牆上的,全都是他們這樣的庸奴,爲了防止逃跑或是譁變,吐蕃人用鐵鏈子將他們鎖在了一起,只有到了第二天換防的時候纔會暫時解開。
在同伴的臉上,小四隻看到了麻木,似乎對於這樣的處境,都是習以爲常,這兩天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散播着一些流言,可是能不能起到什麼效果,他連一點希望都不敢抱。
這些人,已經沒救了。
沒廬.窮桑帶着兵馬出城的時候,正是月亮升到頭頂的位置,小四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再看看黑夜中,他們行進的方向,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
算算時間,他的人早已經趕到了,而自己人正在星夜兼程地趕過來,所以才讓吐蕃人如臨大敵?
一定是這樣的。
小四裝作不經意地用漢話嘀咕了一句:“吐蕃人自己都跑了,咱們還在這裡守個什麼勁哪。”
或許是他的聲音有些突然,周圍的人馬上看了過來,幾個年青一些的,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而一箇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煩地低聲喝道。
“不要亂講,你是想讓我們都跟着倒黴麼?”竟然也用的漢話。
“聽說,唐人已經打過來了,象雄人還有尼婆羅人,都和他們在一起,看看城下那些頭人,他們說出來的話,可不是亂講吧。”
“你懂什麼?”中年男子將聲音壓得低低得:“城裡的事,自有那些貴人做主,小心被他們聽到了,你死不要緊,連累我們這隊人,都會跟着陪葬的。”
“貴人?”小四冷笑了一聲:“他們管唐人才叫貴人呢,你就算爲他們陪葬了,也不如一頭牛羊值錢,全都死光了還能少些糧食。”
“你......”中年男子聽着不對勁,可是要想反駁,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小四沒有再搭理他,換成了吐蕃話:“吐蕃人的好日子到頭了,我從城下經過的時候,聽說連湖邊的部落都被搶了個精光,沒有幾個人逃出來,剩下的全都被殺死,落到他們手裡,只怕連個奴隸都做不成,最好保佑他們能認出我們,或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
周圍的庸奴聽了他的話,都是面面相覷,那些若有若無的傳言,誰都聽過一兩句,可沒有到自己的頭上,哪裡肯信,吐蕃人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又對他們如此戒備,任是誰心中也會嘀咕。
左右閒着也是閒着,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分享着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小四也只是裝作不知,時不時地還會附和幾句,或是裝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就這樣,流言在城牆上的守軍中散播着,直到漫長的黑夜過去,黎明時分,清晨的到來。
城牆下的軍營裡響起了槽雜的聲音,庸奴都自覺地閉上了嘴,等着那些吐蕃人來接防,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發現,城下有了動靜,而且越來越大。
說是都城,不過是因爲吐蕃人將王宮建在了高處,並用城牆將它圈了起來,就面積而言,只怕連大唐國內一箇中等州府都不如。
除去必要的守軍,只有有權有勢的人家,纔能有幸住到城裡,那些沒有多少財富或是權勢的中小部落,哪怕身爲頭人,也只能在城下的坊間,找一個安身之所。
據說,這種坊市,還是參照了大唐人的做法,只不過他們沒有財力,將整個坊市都給圍起來,成爲城池的一部分而已。
放在以前,雖然城牆上集中了大部分的守軍,但是城下的巡兵還是有的,哪怕到了這個時候,白天也會有一隊隊的騎兵,在附近巡查,以防突發事件,或是有什麼大的糾紛。
可戰事的吃緊,讓這些措施都打了折扣,不要說夜裡了,就是白天也很少再看到騎軍出城,偌大的王宮還守衛不過來的呢,哪輪得到下面的人。
雖然如此,住在都城的邊上,多少還是能求個心安的,可誰能料到,在自家的都城下,都會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呢?
劉稷坐在馬上,看着遠處熟悉而有陌生的景象,不禁產生了一絲錯覺,他的腳下,應該是日城的市中心,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新城區整潔明亮,象徵着國家對於邊區的大力投入。
做爲世遺和羌區象徵的布宮,更是雄偉壯觀,讓那些文藝女頂禮膜拜,不惜一切地留下足跡。
可是眼前呢,只有一片原始的村落,那些低矮的屋子雜亂無章,就連山體上的那座建築,也與這個時代的其他地方沒有什麼不同,一個困擾了大唐數百年的強鄰,他的都城就是這付樣子?
失望歸失望,隔了上千年,或許這就是它本來的面目,劉稷看了一眼身後的人羣,經地一天一夜的奔波,人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疲憊,身體搖搖晃晃地,似乎下一刻,就會倒下來。
長途行軍,果然是鍛鍊人的意志,最好的手段,劉稷不在乎他們的體力如何,也不在意隊形是不是齊整,只看重一點,他們的堅持。
能夠堅持到這裡,和他一起直面最強大敵人的都城,直面心裡最深的夢堊,就比什麼都強。
無論事先說得有多麼好,當這一切真得出現在眼前時,大部人的臉上,都變得蒼白,吐蕃人在他們的心裡,已經烙下了深深的痕跡,絕不是一兩句豪言壯語能消除的,特別是那些在納木錯被解救出來的人。
勇氣源於恐懼,劉稷想起了自己曾經歷的那個夢境,也知道想要打破它,沒有什麼捷徑可走,只有一個辦法。
他舉起手,將後面人羣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想想他們對你所做的一切,想想曾經遭受的那些苦難,你們會害怕,是因爲他們顯得那樣強大,而今天,機會就在眼前。”
“一個讓你們成爲強者的機會,一個讓你們重新站起來的機會,衝下去,踩着他們的身體,對着他們的眼睛,大聲地告訴他們,我們是......”
“漢人!”
“再說一遍,我們是......”
“漢人!”
從幾十個人,到上百,到上千,到幾萬人一齊高喊,劉稷募得將手一揮,摧動了胯下坐騎。
“我們無所畏懼!”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忘記了疲憊、飢餓、體力不支,他們忘情地大喊着,跟在這個年青的唐人身後,眼中噴出了怒火,形成滾滾洪流,潮水般地撲向那座,曾經高不可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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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