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邊進京,對於劉稷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只是這一回,他們是全付具裝,一派邊軍的裝束,不必有所動作,一股殺氣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令人膽寒。
那是百戰老卒身上,用敵人的血肉,所凝結出的。
陰魂。
跨過渭水便橋,已經有人迎在了前面,劉稷遠遠地看到,放低了馬速,低下身在一旁的馬車窗口處說了一句。
“郡君,中丞到了。”
馬車裡坐着四個女子,除了鄭氏的貼身侍婢,還有封浩娘子和封寒月,馬上要進城了,她自然不能再騎馬招遙,就連騎裝都換成了普通的常服。
在侍婢和兒媳的扶持下,鄭氏下了車,封常清已經帶着人走近,上前與她相互一打量,都是一笑。
“大娘,一路勞累。”
“坐在車子裡,沒什麼累着的,倒是你,瘦了許多。”
鄭氏迴應了一句,看向他身後,作文士打扮的男子,顯然並不陌生。
“二十七郎,別來無恙。”
“郡君記掛了,某家倒是無恙,只是有許久未嘗過郡君的羹湯,甚是想念。”
“你呀,來看看這是誰?”
劉稷不防被她推到了前面,只能屈身一拱手。
“五郎!”
男子熱情地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劉稷知道又是一個熟人,可自己卻無半點印象。
“聽開府說起,某還不敢相信,直到中丞到來,親口所述方纔知曉,了不得啊。”
“都是中丞謬讚,稷實不敢當。”
見他還在喋喋不休,封常清有些不耐煩地拉了一把。
“岑夫子,你這說法要說到幾時,先入城吧,到時隨你便是。”
“一時情急,恕罪恕罪。”
男子呵呵一笑,劉稷也是一笑,封常清的話,讓他知道了這位是誰。
岑參,封常清的鐵粉,直接爲他寫的詩就達十數首之多,其肉麻程度不亞於後世的粉絲,曾經長期佐幕安西,自然認得自己的父親,兩人說不準還是好友。
等到封浩等人一一上前見過禮,一行便重新出發,岑參很快就將興致轉到了,那輛別緻的馬車。
“此車看着眼熟,難怪,竟是出自我安西鎮,想必是宇文晟的傑作吧。”
封常清一愣:“此話怎講?”
“前幾日,有一輛如此形制的馬車入城,聽說是來自於龜茲的紅倌人,出手十分大方,傳言要用一百錢一車的水洗沐,每日吃食也是精緻到極處,來歷更是撲朔迷離,令人浮想翩翩,卻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容。”
走在他們後面的劉稷一聽,就感覺一道目光盯住了自己,隔着厚厚的車壁,都極具殺傷力。
不過能從旁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逸聞,說明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已經吊起了城裡人的胃口。
“龜茲?”封常清聽完,回頭看了劉稷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宇文晟能做出什麼事物,至少在最近的這一年時間,都與劉稷有關,本能得就會想到他身上去。
劉稷不得不承認,在這些人精的面前,耍什麼花招都得小心再三,因爲對方太熟悉自己了。
這件事情他還沒有來得及同封常清說,並非是想要隱瞞,而是不想將他拖進來,趟這趟渾水,這樣對雙方都好。
當然還有一個用途,這一次進城,要高調許多,引得城中百姓紛紛側目,自然會將馬車聯想到一塊兒,從而爲杜妙如增加更多的猜測。
未來的兩鎮強人,也是一塊不錯的招牌,能擋住不少人的窺探。
在目前這種局勢中,各方勢力都很平靜,那是因爲李林甫留下來的位置,和巨大的政治資源,有待分割,楊國忠一定急於上位,以便接收這些資源,而其他人,未必不想分一杯羹,劉稷對於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越來越感興趣,哪怕自己不是主角,看戲也不錯。
想到這裡,他不禁看了封常清一眼,看上去,這個身陷漩渦中心的人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或許將得到最大的利益,就在此時,對方的視線也看了過來。
“五郎,高開府很是欣賞你的作爲,一早就想見了,你要有所準備。”
“中丞有何見教?”
封常清向他介紹進京後發生的一切,實際上他們一行除了將吐蕃人、南詔人和其他國的使者送入鴻臚寺客舍,便沒了下文,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朝廷對於後事處置沒有一個定論,連有功將士封賞也沒有着落,這是極不尋常的。
除此之外,更不尋常的是封常清的做法,從西邊入城,要經過整個西部坊市,相當於穿過半個長安城,這是在京城,自然速度快不起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閒聊是自然而然的,可是封常清全都在同自己說話,既有叮囑也有提醒,話題無一例外都是關於高仙芝的,看這情形,就像後者正等在府中,要馬上見到他一般。
高仙芝爲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個小軍官感興趣?原因或許是不尋常的戰績,又是熟悉的人,但是有必要這麼着急,一個晚上都等不得?
劉稷心中一動,不是高仙芝有興趣,而是另有他人,封常清擔心的,也不是即將到來的會面,而是更爲重要的某種接見。
什麼樣的見面,會因爲說錯話而吃罪?他的心中似乎有數了,但很明顯,封常清還不知情,否則就會直言相告。
“看來咱們給天子出難題了。”
劉稷突出其來的話,讓封常清一愣。
“你是說,高開府另有深意?”
“是否另有深意,中丞不也知道了麼?”
封常清被他點破,微微一笑:“猜出一點,不敢信爾。”
車隊一行進入宣陽坊,除卻隨行之人另作安排,封常清的家眷直接由側門進入後院,封常清則帶着劉稷等人從大門而入,中堂之上,一個挺拔的身影已經等在了那裡,當看到他們一行,特別是封常清身後的劉稷時,眼中頓時一亮。
“快,快更衣,換上便服,隨某走。”
封常清愕然不已,下意識地問道:“這麼急?去哪裡。”
“高公親自來傳的口諭,天子要在興慶宮,見你。”高仙芝面有急色,顯然傳詔之人已經離開了。
說着,面朝劉稷補充了一句。
“還有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