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裡的歌舞還在繼續,李隆基看着少年被宮女扶進來,兩人的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不由得與楊玉環對視了一眼,後者會意地起身離去,過了一會兒,差不多到了曲子結束的時候才返回來。
“如何?”李隆基夾起一片涮肉,放到她的碟子裡。
“蟲娘似乎有幾分不喜。”楊玉環將打聽來的情形一一道出。
李隆基“喔”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神在少年的席間轉了轉,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兒女親事,本就無需他們插嘴,可對於這個幼女十多年來的不聞不問,他多多少少有一份愧疚在心裡,因此,默許了她們的小動作,對於這個結果,也有些始料未及。
對方是個什麼性子,一早就有詳細的呈報,那些不堪的往事,說實話,對於李隆基來說,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少年風流嘛,誰又不是沒經歷過,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在這麼大庭廣衆之下,毫不收斂,真不知道該讚一句真性情呢,還是傻。
“陛下。”
一個聲音,打破了席間的沉寂,李隆基恍然回過神來,原來一曲歌舞已經結束了。
“國忠,有何話說。”
楊國忠長身而起,朗聲答道:“臣有個不請之情,請天子賜下這“雪花刨“,讓臣回府與家人共享。”
此言一出,楊氏諸子、太子等人都看了過來,李隆基左右看了看,露了一個微笑。
“好,準爾所請。”
楊國忠一喜,正要謝恩,又聽到天子之語。
“還有你們,每一位府上都有,好事物嘛,就要人人得享,高力士。”
“老奴在。”
“吩咐尚膳司,現在就做,每一家都賜一份。”
“老奴遵旨。”高力士退下去傳旨,席間所有人都站起身,一齊拱手答道。
“臣等謝至尊賜。”
楊國忠神色一黯,只能跟着他們一起坐下,端起一杯酒,一口便燜了下去,看着對面的太子諸人,面色冷了下來。
李隆基卻沒有去管他的心思,衆人紛紛讚賞了這特別的吃食,席間很快又變得其樂融融,大約四支歌舞之後,楊玉環首先退席而去,接着便是楊氏姐妹。
又過了兩巡,李隆基露出一個倦意,餘下的男子紛紛起身,做出一付盡興的樣子,他滿意地揮揮手。
“諸卿今日陪朕用膳,朕心甚慰。”說着,先是目視太子,而後是楊國忠。
“太子,楊國忠。”
“臣在。”兩人都是一拱手。
“象雄、尼婆羅及天竺諸蕃使者已到京城,明日,你二人便代朕和朝堂去撫慰一番吧。”
“臣等遵旨。”
兩人恭身答道,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即刻便分開了。
“劉單。”
“臣在。”劉單閃身答道。
“你和劉稷留下,餘者散了吧。”
諸人一齊告辭而去,封常清走在最後,有些擔憂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特別是劉稷,一付喝多了站立不穩的樣子,更是讓他憂心不已。
等到諸人退去,李隆基也轉身進了後殿,卻把劉單父子晾在了殿中,後者忐忑不安地四下看看,一轉頭,發現兒子又坐到了錦墊上,嘴裡打着飽嗝,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後殿裡,楊氏姐妹和李採玉圍着一個蟲娘,不住口地安慰她,突然看到天子到來,都是起身見禮。
“罷了,蟲娘,過來。”
李隆基哪會與她們客氣,擺擺手將女兒叫到身前,仔細一打量,小臉紅通通的,眼睛有些腫,顯然是哭過來。
“朕要聽你一句實話,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必管她人。”
蟲娘陡然間看到天子,驚異壓過了心酸,而那種父親般地溫言撫慰,讓她彷彿被一股暖意包圍着,渴望將心裡委屈痛痛地渲瀉出來。
“兒......兒......”可越是這樣,口齒就越是不清。
李隆基沒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着,楊玉環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這是他唯一一個還沒有成家的孩子,應當給予多一點寬容。
蟲娘突然雙膝跪倒,低頭答道:“兒想如姑母般,請至尊恩准。”
李隆基看着她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發顫,不禁搖搖頭。
“也罷,既然無意,朕也不會再逼你,如今你年歲還小,等及笄了,如果心意不改,朕便賜你法號,一意修行去吧。”
“兒謝過至尊。”
待她站起身,李隆基正色問道:“蟲娘,他可曾對你無禮?”
蟲娘搖搖頭,李隆基何等眼光,一看就知道她言不由衷,可事關女兒家名節,又不好直說,一招手,將楊玉瑤叫了過來。
“你的人一直在看着,她怎麼說?”
楊玉瑤笑嘻嘻地答道:“那人舉止粗魯,言語直白,奴家都聽不下去呢,不過他喝多了,有些不清醒也是真的。”
李隆基相信她的話,大庭廣衆之下也不可能做出什麼,聞言點點頭。
“此事到此爲止,都不要外傳,倘若有什麼閒話,朕只找你們。”
“看大家說得,都是至親呢,再說了,又不曾挑明,哪就有話說了。”
這倒是真的,一直以來,雙方都是心照不宣,就是爲了避免這種尷尬,如今也只當是不曾發生過,只是苦了一個女兒家。
從後殿走出來,李隆基遠遠地看到,那個少年郎,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趴在几案上,他的父親在一旁坐立不安,看到天子的身影,立時就要行禮。
李隆基伸手製止了他的動作,走過去一看,少年枕着自己的胳膊,臉上通紅,竟然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犬子無知,失儀了。”劉單趕緊上前陪罪。
李隆基看着他熟睡的樣子,興趣索然地擺擺手。
“高力士,使人送他們回去,明日,讓他單獨入宮。”
劉單不禁愣住了,這算是成了,還是沒成啊,可此時又不能向天子追問,只能再度拱手致謝,在幾個宮人的攙扶下,帶着兒子出宮而去。
這一路好睡,一直回到了高府,劉稷都是酣睡不醒的樣子,劉單因他明日還要入宮,也就沒打算再弄醒他,命人將他送入自己的房中,摁下心中的疑惑,自去歇息不表。
等到屋子裡空無一人時,劉稷突然間睜開了眼,哪裡還有半點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