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當然不是天子,可也差不多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在本朝,一個親王算不得什麼,天子成年的兒子加上叔侄,怎麼也有個三、四十人,一個宰相也算不得什麼,以李林甫那等權勢,在楊氏五門面前,也一樣要回避。
可若是一個帶着宰相銜的親王呢?
那就是稀罕事了。
司徒兼尚書令領涼州大都督、鎮蕃大都護壽王李瑁的字號,被那些身材高大的護衛們舉着,前後各有一隊金吾衛開路,而他本人則騎在一匹駿馬上,身着正一品的紫色朝服,頭戴七樑冠,冠玉般的面容俊逸無匹,甫一出場就贏得了百姓的喝采,就連楊氏姐妹們,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
無論何時高顏值總是佔便宜的。
李瑁看到被那些綵衣豪奴們簇擁在當中的幾個人,遠遠地便停了馬,自行跳下來,邁着沉穩的步子,快步走到他們的面前,執手作禮。
“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銛兄、錡兄。”
“這不是十八郎麼,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楊玉瑤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打量了他一番:“幾日不見,你這身穿戴,倒是稀罕啊。”
“慚愧。”李瑁只覺得眼前有如一團火般地燒來,下意識地就想後退。
“奉至尊口諭,請虢國夫人御前見駕。”
楊玉瑤一愣:“至尊知道這裡的事了?”
“政事堂同時接到京兆府和羽林軍的呈報,某來之前,至尊已經知曉了。”
“調我離去,他們就會進去搜,對吧?”
李瑁沒有答話,這便是默認了,楊玉瑤美目一轉,舉步上前,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
“那至尊有沒有旨意,命爾等搜檢虢國夫人別院呢?”
“這......倒是不曾。”
開玩笑,本來就是權宜之計,如果真有明旨,哪裡還用得着傳她入宮。
楊玉瑤見他俊臉微微發囧,“咯咯“嬌笑着說道。
“那就對不住了,本夫人這院中,頗有些貴重之物,是預備來年獻與天子的,尋常人等不得入內,若是你十八郎願意屈就,奴倒是可以考慮一二喔。”
幽香入鼻,李瑁只覺得站立難安,連正眼看她都不行,嘴裡更是忙不迭地說道:“豈敢豈敢。”
楊玉瑤得了他的話,後退幾步,向着王難得等人說道:“聽到沒有,至尊有言,本夫人要即刻入宮侍奉,在此期間,有敢擅入者。”
她稍稍頓了一下,回過頭看着自己的家奴:“你們說怎麼辦?”
“死!”
一衆豪奴聲音齊整地答道,李瑁見她歪曲了自己的本意,卻不敢再辯解什麼,因爲人家擺明了不講理。
楊玉瑤走到自家姐妹族兄面前,滿懷歉意地說道:“大娘、八娘、阿銛、阿錡,今日讓你們白白跑一趟,對不住了。”
大姐楊玉瑾卻有些不以爲意擡擡手:“左右也是無事,當是個樂子罷了,自家姐弟,有什麼對不住。”
說罷,拉着她的手暗地問了一句:“事情大不大,至尊那裡......”
楊玉瑤拍拍阿姊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無妨的,再怎麼着,他也不會砍了我的頭,倒是這院子,還請大娘看顧一二,莫要讓人進去,便感激不盡了。”
雖然妹子用得是玩笑的口吻,楊玉瑾如何聽不出,事情不光大,而且後果很嚴重,就連素來自信滿滿,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妹都沒有信心,而問題的關鍵就在身後的別院裡頭,她回握住妹子的手,鄭重地點點頭。
交待完,楊玉瑤毫不遲疑地走向自己的車駕,李瑁看着那朵紅雲飄然遠去,心裡竟然生出幾分惆悵,正待帶人跟上去,王難得湊到他的近前,輕聲問道。
“殿下,這裡當真不搜了?”
李瑁轉頭看了一眼那些綵衣豪奴,終是搖搖頭:“等候聖意吧,叫你的人退出去,不過要將坊外的路口把住,一旦出來,就由不得他們了。”
“末將領命。”
王難得心領神會,一招手,圍在別院外頭的羽林軍軍士整齊有序地退了出去,李瑁也帶着人追上楊玉瑤的車駕,陪着她朝興慶宮的方向而去。
勤政務本樓裡,一腦門官司的李隆基默默地翻看完手中的奏疏,拿在手中揮動了一下。
“這字一看就是高三十五的手筆,朕記得授了他臨洮太守,怎得還未上任麼?”
聽到他的話,肅手謹立的哥舒翰鬆了一口氣,因爲這個問題根本毫無意義,可就算毫無意義,天子的話也不能不答。
“高適自接到告身,便一直在收拾行裝,奈何年關將近,許多事情都停滯了,他也不得不留下來等候,只怕要到明年開春纔會赴任。”
“你不說朕都忘了,臨洮是個新郡,朕只給他一紙告身,就讓人家去做官,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你們政事堂要將這些地方的事情優先辦理,特別是尚書省,還有六部九寺諸監那些經辦的人,不要打量朕不知道底下的那些貓膩,你哥舒翰也是邊將出身,豈能不知?要錢、要糧、要人、要物,難,但是朕把醜話說在前頭,新設的這幾個郡還有吐蕃故地、百姓的安置,一定不能出岔子,若是出了事,讓諸蕃使者看笑話,朕會讓你們知道,什麼纔是笑話。”
這番話,鼓勵、撫慰、威脅、敲打兼而有之,讓頭一次變成朝臣身份的哥舒翰深切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不自覺得伸手擦了擦額頭上汗珠。
李隆基深深地看着他,露出一個玩味的表情。
“知道怕了?”
“臣惶恐。”
“尚書左僕射,李哥奴的位子,不好坐吧,你還覺得這是個恩典,想要一推了之麼?”
“臣,不堪......”
沒等他說完,李隆基就擺擺手:“想不想朕也不會讓你推卻,現下是個什麼情形,你哥舒翰焉能不知,朕要用你們,不是高高在上做威做福的,而是披荊斬棘,爲朕分憂。”
“壽王授了尚書令,多少人坐立不安,朕的兒子在前面頂着,你怕什麼?”
“臣不是怕擔重任,而是那些流言。”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安祿山死了,你佔了他的位子,成爲最大的贏家,所以這件事的後頭,會不會就是你在主使,這便是你說的流言吧。”
哥舒翰免冠頓首,拜伏於地:“臣不欲以一已之身,污了天子聖名,故而請求陛下收回成命,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做計較。”
“說實話,朕也疑過,你與安祿山不睦,是朝野皆知的事,行刺者爲數不少,又精通兵法,一看就是出自軍中,你帶的人有這個能力,可朕只想問你一句。”
“請陛下直言。”
“安祿山當真擋了那麼多人的路,一定要死而後快麼?”
哥舒翰一怔,擡起頭朗聲說道:“臣以爲,無論安郡王有何錯漏,也斷斷沒有處以私刑的道理,這不光違背了朝堂公義,也極易成爲衆人相互攻訐的手段,非智者所取也。”
李隆基點點頭。
“這便是朕爲何要以你爲相的道理,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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