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滿臉堆笑地走入院中,兩三步步入堂上,朝着端坐當中的倩影便是一揖。
“小婿與岳母大人見禮了。”
“廣平王客氣了,一向可好?”
已經恢復端容的楊玉瑾擺擺手,李俶直起身,偷眼看了看肅立一旁的妻子,含笑答道。
“託岳母大人的福,小婿與五娘琴瑟和鳴,此來便是來請她一同出遊的。”
“喔。”楊玉瑾看了一眼女兒,崔婉清的表情淡淡地,就像在聽與已無關的事情一般。
“但不知是哪家府上?”
“說來巧了,五娘告知小婿,岳母大人結下一門乾親,成親就在即日,這麼一算,小婿也算是她的母族,豈有不到賀之理,又聽聞,她下嫁的那位夫婿,前些日子受了重傷,因此想着,與五娘一同去看望,不知岳母大人意下如何?”
楊玉瑾差點沒笑出聲來,好在平日的習慣使然,總算是忍住了,一旁的崔婉清心中十分古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你說得可是我那位郡主幹女?”
“正是封府三娘子。”李俶還真是爲了這事來的,只是沒曾想會遇上這位韓國夫人。
就在他以爲,自家岳母會出言制止時,楊玉瑾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還當真巧了,我來就是接五娘去會她的,說好了約在三娘府上,然後一塊兒出發。”
李俶大喜過望:“虢國夫人、秦國夫人也一同去?”
“嗯,先去接她們,然後一塊兒去封府,你要跟着麼?”
李俶嘿嘿一笑,聽得崔婉清身上一寒:“聽聞那位封郡主日日都會在壽叔的別院,不如咱們去那裡,順便探望一下她的夫君如何?”
楊玉瑾愕然地看着他一臉喜興,想到方纔女兒的話,這是打算親手送妻上門麼?
她還沒說什麼,一旁的崔婉清突然接口道:“殿下欲往那是再好不過,左右不久就是一家人了,總不好連面都沒見過,只是......”
“有何難處,五娘不妨直言。”李俶的心裡一緊。
“只是初次見面,總不好失了禮數,需要妾爲你備下麼?”
“那就有勞五娘了。”李俶沒想到她說得是這個,頓時鬆了口氣。
“我那妹妹也就罷了,女人的事物好準備,不過聽聞她的夫君是個粗漢,喜好有些怪異之處,就怕殿下不願意割愛。”
聽到她這麼說,不光是李俶就連楊玉瑾都看了過來,她如何不知道女兒又有什麼夭蛾子要弄出來。
“只要府中有的,五娘儘管安排,我無有不從可好?”
崔婉清搖搖頭:“怕是難,那位劉果毅不好金珠寶物,只喜歡漂亮女子,妾看這府中上下,唯有一人可能入他的眼,可那是殿下的心頭好,不說也罷。”
李俶微微一愣,相互之間送女人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反而是一種風雅,左右侍妾這種生物,比好馬強不到哪裡去,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因爲這事倒底是真還是這位王妃在借刀殺人。
“我就說嘛,殿下捨不得,罷了......”崔婉清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李俶想到府裡的情勢,和李泌特意囑咐他的那番話,一咬牙一跺腳,再度堆出一個笑容。
“五娘說哪裡話,爲夫是在想,哪一個能得他青眼呢。”
“不就是那個獨孤什麼?”
“獨孤。”
李俶心頭淌血,那真是個絕色啊,王妃也太狠了。
“馬馬虎虎,就她了吧,不勞動夫君了,妾這就命人與她準備一份行裝,打扮得好看些,你看成不成?”
最後一面都見不着?李俶的笑意已經有些勉強了。
“成成,有勞五娘了。”
“那就事不宜遲,請夫君準備出發吧。”
李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主院的,到了那個路口,他死死壓下去看一眼的心思,狠狠心走向自己的居處。
“哈哈。”
崔婉清笑得撲到母親的懷裡,楊玉瑾無奈地搖搖頭,又是這個套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宣陽坊楊府,所有人都十分小心,連走路也是輕了又輕,生怕一個不小心,觸到了主人的黴頭,整個府裡顯得死氣沉沉地。
大堂上點着不到一半的燭火,坐在主位上的楊國忠陰沉着臉,他的妻子裴柔跪坐在一旁,爲他斟酒佈菜,下首隻有一人,已經卸下京兆尹,準備離京的鮮于向。
因爲沒有下人侍候,鮮于向只能自己來,他倒了一盅酒,勉強地笑了笑。
“大夫莫要絕望,咱們固然沒討到好,太子一系也沒好到哪裡去,東宮屬官幾乎換了一茬,更不必說安郡王,一死纔是真的什麼都完了。”
“某是不甘心,老向你說,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三方鬥來鬥去,一個不落地全都倒了黴,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鮮于向嘆了一口氣:“如今跳出來再看,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所有人都只是棋子,被人操弄,實則只不過是一場煙火罷了。”
“怎麼說?”楊國忠和裴柔一齊看向他。
“也不知道李相國臨終前究竟說了什麼,至尊對咱們,對太子,對安郡王全都不放心,於是佈下一個大局,一步步地剷除,先是利用咱們打擊太子,在咱們以爲得計時,又換成了安郡王,嚴莊失蹤,田乾真和三百人下落不明,其實不過是投靠了天子而已,有了他們這種識途老馬,以安郡王之能,一樣也着了道,劫持車隊就是爲了將贓栽到大夫的身上,再借此機會安排一場酒宴,引安郡王出門,刺殺於楊府門外,一切證據都指向了大夫,還有什麼解釋不通的。”
楊國忠聽得膽戰心驚,裴柔更是目瞪口呆,連酒也忘了倒了。
“原本某還想不到,直到虢國夫人出面,保下別院一干人等,大夫試想想,放眼京城,能讓她甘心做這件事的,有幾個人?”
楊國忠恍然大悟,難怪她會逆了自己行事,如果後頭是天子的意思,一切就說得通了,她的府邸就在楊府的對門,刺客根本不用逃出坊,難怪那天搜檢了一夜,什麼都找不到,唯一留下的活口還是自己的人,讓自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至尊爲何要罪我?”
“因爲大夫姓楊,拿大夫作閥,就沒有人會疑到天子的頭上,只看對咱們的處置,某家是辦案不力,貶到山南東道做個長史,竇華降職,鄭昂遠一點,但也不是什麼險地,而大夫的漢中郡,離關中不遠,這便是一種態度啊,其實天子的目標,是尾大不掉的范陽三鎮,除去了安祿山,逼得他部下作反,順勢拿回河東,再行緩兵之計,分離范陽、平盧二鎮,爲日後討伐做好準備,往好處想,大夫如今受到的委屈,日後一定能補回來。”
楊國忠苦笑着搖搖頭:“老向你真會說話,雖然多半是安慰之語,聽着讓人熨貼許多。”
“一半一半吧,聖心難測,某也只是猜想,大夫切莫要自誤,楊氏一族不倒,就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這纔是真話。”
“某省得。”
兩人沒有再說下去,喝了幾杯酒,鮮于向就告辭回房,他的限期比楊國忠短,這兩天就要上路,這酒也算是爲其踐行。
等到鮮于向一離開,楊國忠的臉色再度沉下來,裴柔小意勸道。
“今日飲了不少,不如......”
楊國忠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這幾日,讓你上門請人,可有結果?”
裴柔一怔:“她府上的管事說,虢國夫人每日裡都要進宮面聖,天不亮便離府了,不知道何時方回,奴去了幾回都未曾見到人。”
“她在躲某。”楊國忠恨恨地一拳砸在几案上,震得汁水四射。
“若當真如鮮于先生所言,她這會子是不會見夫君的,不如算了吧。”
“算?害得某這麼慘,如何能算,楊玉瑤這個賤人,忘了當初是怎麼在老子身下承歡的,難怪最近不親近了,原來是早有打算,可笑某還矇在鼓裡。”
楊國忠一盅一盅地飲着酒,酒氣漸漸地衝進腦中,模糊了一切,只餘了那個忽遠忽近的倩影,撩撥得他心頭火起,無處發泄。
“來人,叫上所有人,隨某走。”
“夫君要做什麼?”裴柔嚇了一跳。
“去那賤人府上,老子還不信,她會永遠不回來?”
要出事了,裴柔本能地感到了不妙,卻自知無法攔下此刻的夫君,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趕緊拔腳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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