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姒忙攔住要起身的柳二老爺,只是還沒等她把話說完,芍藥就已經進了屋。柳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到了這裡,外面伺候的丫頭也不好過於阻攔。
“老太太吩咐了,還請二老爺這就去。老太太急等着……”芍藥進來,屈膝福了一福,笑着說道。
“難得芍藥姑娘到這來,坐下喝杯茶再走。”柳二太太就對芍藥道。
“婢子不敢,老太太吩咐的急。改天,婢子再過來給二太太請安。”芍藥忙對柳二太太陪笑道,態度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柳老太太現如今的四個一等大丫頭裡,芍藥的容貌並不算最出衆,但是爲人行/事卻很穩重,讓人挑不出錯來。柳老太太極倚重芍藥,家裡的人也都敬這丫頭三分。
“芍藥姐姐,老太太找我父親什麼事,就這麼急?打發個小丫頭來也就是了,竟吩咐了芍藥姐姐親自來。”柳若姒就問芍藥道。
“回三姑娘的話,老太太只讓婢子來請二老爺,別的話並不曾說。”芍藥又陪笑對柳若姒道。
這話肯定是說謊,柳若姒細看了一眼芍藥,心中想到。芍藥一定知道是什麼事,只是不肯說。不知道,如果換了是長房,或者是三房那邊,情況會不會不同。就她這些天的觀察,只知道柳老太太的大丫頭石榴,對長房是頗爲親近的。
這邊芍藥立等着柳二老爺過去,柳若姒有些話就不好當着芍藥的面說。
“正好我也想老太太了,我跟父親一起過去。”柳若姒忙就叫丫頭拿了她的披風來,要陪同柳二老爺去見柳老太太。
芍藥張嘴,似乎要阻止,想了想,又閉上了嘴。雖說柳老太太只叫了柳二老爺,但又沒說是什麼事情,柳若姒說想柳老太太了,要一起過去,她要阻止,說什麼都不合適。
柳若姒穿戴好了,就跟着柳二老爺一起往柳老太太的院子裡來。
進了屋,柳若姒也隨在柳二老爺身邊,給柳老太太行禮、請安。
柳老太太坐在榻上,看見柳若姒竟然來了,就瞅了芍藥一眼。
“三姑娘說想念老太太了,要來給老太太請安。”芍藥就道。
“哦。”柳老太太哦了一聲,招手讓柳二老爺到榻邊坐了,一面就對柳若姒道,“三丫頭,我跟你父親有正事商量,你先回去陪你/娘。等晚上,你過來陪我吃飯。”
這還是柳若姒記憶中第一次,柳老太太要她一起吃飯。能給她這麼大的體面,自然有緣故。柳若姒心中更加肯定,柳老太太找柳二老爺談的,必定是要柳玉江繼嗣的事情。
“老太太儘管跟父親說話,我就在一邊,定不擾了老太太。”柳若姒故意笑道。
如是以往,但凡柳老太太露出一點不耐煩的意思,她就起身走了。但今天,她只能稍微厚起臉皮來。而且,這本也沒什麼,柳老太太是她親祖母不是嗎。
見柳若姒這樣,柳老太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柳若姒面上帶笑,心中卻有些涼。就算是說柳玉江過繼的事情又怎樣,一定不能讓她在場聽着嗎?還是柳老太太的心底裡,是明白這件事情,是不利於她的,所以才這麼堅持,不讓她在旁聽着。
前世、今生,柳老太太那麼堅持要柳二老爺接納柳玉江做嗣子,到底是爲了誰?
柳老太太沉了臉,柳二老爺不能當沒看見,就向柳若姒使了個眼色。
柳若姒即便不情願,卻也不能不退了一步。
“那我不在這屋裡,我去裡屋,我找石榴姐姐她們玩去。等老太太和父親說完了,我再來。”柳若姒就道,一邊不等柳老太太再說什麼,自己就掀了門簾,往裡屋去了。
裡屋裡有一鋪小炕,上面鋪着錦褥,柳若媛有時候晚上就留宿在這裡,卻是柳若姒極少來的地方,她和柳老太太沒那麼親近。柳若姒進了裡屋,就在炕沿上坐了。這裡跟外面只隔了一層門簾,外面的動靜,都能聽得到。
“老太太,姒兒年紀小,還是個小孩子。她這是跟老太太親近,老太太別怪她沒規矩。”外面,柳二老爺已經在跟柳老太太解釋道。
柳若姒聽的清清楚楚,心中卻不以爲然。要說在柳老太太跟前沒規矩,誰能比得過柳若媛。可柳老太太從來不說柳若媛什麼,還照樣寵着柳若媛。
柳若姒在裡屋,半晌沒聽見柳老太太說話,也不知道柳老太太現在的臉色是怎樣的。
“老太太叫我來,可是有什麼吩咐?”柳二老爺問道。
“我能有什麼事情吩咐你,不過是叫你過來,咱們母子倆說說話。”柳老太太道,隨後又嘆了一口氣,“我老婆子今年也六十啦,我都沒想到,我能活到這個年紀。”
“老太太不要這麼說,老太太定能長命百歲。”柳二老爺忙道。
“什麼長命百歲,騙人的話罷了。我老婆子這個年歲,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我這輩子,跟着你們父親,生養了你們幾個,我對得起柳家。哪天蹬腿去了,我也沒什麼愧的。……就是不放心你們。別的人也算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沒有兒子繼承香菸,終究沒個了局,死後也是孤鬼,沒着沒落。每當想到這個,我就睡不着,替你着急。我這些白頭髮,一多半,是因着你白了的。”
柳老太太話音剛落,就聽得椅子響。柳二老爺已經不在椅子上坐着,而是跪在了柳老太太的面前。
柳老太太似乎也頗爲感傷,探身撫摸柳二老爺的頭髮,嘆息不止。
“當年你才這麼高,不願意去念書,扯着孃的裙子,怕你父親打你。”柳老太太竟說起柳二老爺小時候的事情。
柳若姒在裡屋聽着,心中百感交集。柳老太太這樣動之以情,也難怪柳二老爺會招架不住,答應了柳老太太的要求。她只希望,這一次,柳二老爺能更多些堅持。實在不成,她也只好讓柳老太太厭棄她,出去說話了。
“母親,”柳二老爺的聲音就有些哽咽,“是兒子不孝。”
聽柳二老爺這樣說,柳若姒心中大驚,事情要大大的不妙了。正當她起身,就要往外來的時候,就聽見柳二老爺繼續說了下去。
“沒有接續香煙之人,是兒子的命。兒子已然認命了。請老太太往寬裡想。好在我並非獨苗,上有兄長,還有三弟。幾個侄子,也足夠接續柳家的煙火。就是兒子百年之後,有侄兒們在,也不怕墳頭就長了草。”
說的好,柳若姒暗暗點頭。
“你這樣說,侄子終歸不是兒子,不能承繼你的香菸,那怎麼能一樣。”柳老太太卻道,“你還當有個兒子。先幾年,我讓你納妾,你偏不肯。”
“難道我有什麼別的心,不過是爲了你的子嗣。我一片好心,你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了。……將我當做仇人,心裡頭恨我。沒有規矩,不賢良的……罷了,罷了……”後面這幾句話,柳老太太突然擡高了聲音,柳若姒在裡屋,都感覺到了柳老太太的怒氣。
她一轉念,就明白,柳老太太這些話,就是要讓她聽見。柳老太太這是在罵柳二太太祁氏。柳二太太祁氏沒能生下兒子,這已經讓柳老太太不喜。柳二老爺不肯納妾,在柳老太太看來,也是柳二太太從中作梗,自然看祁氏更不順眼。再聯想當初柳老太太就不同意這門親事,那麼柳老太太對柳二太太的觀感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老太太對柳二太太,連帶着對她的不待見和冷淡,還有柳二太太的委曲求全,都有着深刻而複雜的因由。
“老太太別生氣,身子要緊,不讓,兒子萬死難辭其咎。”柳二老爺忙就道。
“你呀,真要孝順我,也不是現在這樣了。”柳老太太道。
柳二老爺便磕頭,不說話了。
“起來吧,”柳老太太見柳二老爺這樣,知道有些事情是扭不過來的。柳二老爺的性情,看似溫和,可真的擰起來,那真是九牛不回。柳老太太作爲母親,自然知道。
“你說吧,現在要如何?”柳老太太就問柳二老爺,“趁着我還硬朗,就把事情定下來吧。我也能閉上眼睛,地下見了你父親,我也有話說了。”
“還是聽母親所說的,再過兩年,過繼個孩子過來。”柳二老爺就道。話說到這裡,他不得不先說出過繼的話來。
“早晚要過繼,趕早不趕晚。”柳老太太就道,“再過兩年,說不定我的墳上就長草了。這個事,咱們今天就定下來吧。”
果然,果然,柳若姒在裡屋聽着,心不由得就提了起來。
“咱們家裡,就這幾個孩子。別的也不合適,只有大郎。我看大郎這孩子最孝順,跟你,還有二太太也親近。以後有他照顧你們終老,我也就能放心了。”柳老太太說完,就看着柳二老爺,要他立刻點頭。
柳二老爺不由得沉吟起來。從前,柳老太太也提過這件事,不過暗示的成分多,今天這樣明着提出來,看那語氣和態度,是打定了主意,必定要他接受的。
“母親,我們還年輕。”柳二老爺道。
“我已經土埋脖子了!”柳老太太立起了眉毛,“年輕,就不要人照應了。現在,你過繼了大郎過去,多照應着他們些。你們老了,他們自也多顧着你們。難不成,你要等老了,要用人了,再過繼?”
這話極難聽,且理也極歪,柳若姒就再也聽不下去了。
“老太太了,我父親說年輕,難道,老太太就看死了,我父親不能有親生兒子了?”柳若姒甩門簾,走出來,站到柳老太太跟前,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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