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成翰的心頓時一緊,握住柳若姒的手就加了力。
“阿姒,是我,是我回來了。”榮成翰壓低了聲音說道,似乎是害怕嚇到柳若姒。
榮成翰連叫了兩聲,柳若姒的目光才漸漸地有了焦距,真正地落到榮成翰的身上。不過,柳若姒的目光卻並沒有在榮成翰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轉向了榮成翰放在手邊的佩刀。
榮成翰注意到柳若姒的目光,忙將佩刀從手邊移開,放在塌下柳若姒看不到的地方。榮成翰去城外大營之前,曾經和柳若姒商量過。那個時候,兩個人就想到了蘇氏會趁榮成翰離開,而找機會刁難柳若姒。兩個人還制定好了應對的策略。可是,即便是有了這樣的思想準備,榮成翰在接到心腹報信的時候,還是真的爲柳若姒擔心。
如今看到柳若姒這個樣子,這份擔心就越發的沉重了。即便是做了準備又怎樣,即便是柳若姒聰慧又怎樣,柳若姒畢竟是剛進王府不久。他離開了,柳若姒要獨自面對蘇氏等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榮成翰並不認爲柳若姒是害怕他,或者是害怕他的佩刀。榮成翰認爲,柳若姒必定是在蘇氏手裡受了很大的苦、很大的委屈,纔會在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
“阿姒,對不起,我回來晚了。”這樣想着,榮成翰越發的心疼,乾脆坐到榻上,將柳若姒整個摟入懷中。
榮成翰全身罩着鎧甲,他從軍營中匆忙回來,還帶着一身的寒氣與蕭殺之氣,這樣被他抱進懷裡,柳若姒並不那麼舒服。然而,柳若姒還是慢慢地將頭埋進了榮成翰的懷裡。
此刻,她已經從過去和現實的重疊中清醒了過來。
摟着他的榮成翰,雖是帶着一身的蕭殺之氣,但是這怒氣與殺氣。卻並非是衝着她的。這個時候的榮成翰,絕不會對她舉起刀。榮成翰的怒氣和殺氣,另有目標。
是她被前世的噩夢糾纏,一時之間混亂了。
絕對不能亂。柳若姒暗暗握了握拳頭。即便是榮成翰會再次舉刀,那麼所對的,也應該另有其人。她嫁進王府來爲的是什麼,難道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成翰,我很害怕。”柳若姒輕聲道。
“阿姒,你受了委屈。”榮成翰聽見柳若姒說話,如同聽到天籟,一面忙慢慢地擡起柳若姒的頭來,見柳若姒眼中閃着淚光,但是方纔那樣刻骨的恐懼和仇恨卻不見了。他的出現。終究是安撫了柳若姒。
“你回來就好了。”柳若姒看着榮成翰,又輕聲說道。
難得柳若姒露出這樣軟弱且依賴的一面來,榮成翰覺得心中熱滾滾的,恨不得能將柳若姒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保護柳若姒,彷彿是他天生的責任。
“手怎麼傷了。傷的怎樣?還受了什麼別的傷?”又抱了柳若姒一會,榮成翰的心情也略微平復下來,這才忙着詢問柳若姒的傷勢。
“也……不大礙事。”柳若姒雖是這樣說,還是將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了榮成翰。
榮成翰聽得雙眉緊皺,面色陰沉。
“豈有此理!”榮成翰揮拳,狠狠地砸在榻上。
“或許,我當時就該聽你的話。回孃家去住幾天。”柳若姒道。
“那也只能躲過一時。”這是柳若姒曾經說過的話,如今從榮成翰口中說出,卻又有了另外一層不同的含義。“我總又不能陪在你身邊的時候……”只要蘇氏等人心中存着這樣的念頭,總能找到機會對柳若姒下手。
“我想,母妃是真的不喜歡我。母妃素又賢名,對世子妃、二嫂都極慈愛。惟獨對我如此……”柳若姒思忖着說道。“或許還是因爲我……”
“不。”榮成翰打斷了柳若姒的話,“錯不在你。就算你有千般好處,母妃依舊不會喜歡你。”
“是因爲母妃心中另有合適的人配你?”柳若姒道,這句話幾乎不是問句,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不是。”榮成翰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漆黑的眸子閃着冷光,“母妃不喜歡你,只是因爲你是我的妻子。”
柳若姒不解地看着榮成翰。
“他不喜我,自然也不會喜歡你。”雖然也算是公認的事實,但這還是榮成翰第一次當着柳若姒說出來。“她心疼蘇七。想要我娶蘇七,也不過是我如今的身份,在她眼睛裡,還勉強配得上她的侄女,能夠給她侄女帶來好處和體面。而且……”
榮成翰說到這裡,卻突然住了口。
“而且怎樣?”柳若姒追問,她本能地感覺到,榮成翰將要說的話意義非凡。
“而且……她這輩子,都是爲了賢惠的名聲活着的。”榮成翰繼續說道。
“哦。”難得榮成翰說出這樣的心裡話來,但是柳若姒卻覺得,這本來並不是榮成翰剛纔要說的話,但是她還是認真地聽了下去。
“冷落親生子,厚待繼子、庶子,這就是她賢惠名聲的初始來源。”榮成翰的聲音中透着冷意,還有一點點苦澀的滋味。“她就是不想爲她侄女謀我這份誥命,也不會待你好的。冷落你,嚴厲待你,卻寬待世子妃和二嫂,這會更加彰顯她的賢惠。”
“怎麼會這樣?”即便是心中早有了這樣的猜測,柳若姒還是露出了震驚的表情,而且絲毫不摻假。
“阿姒,你當然不會明白。”榮成翰道,心底又加了一句,他也不希望柳若姒明白。
“總之,你不必自責。……全都是因爲我。”事情既然是因爲他所起,當然要由他來了結。
榮成翰又陪着柳若姒坐了一會,再確定柳若姒真的沒什麼大礙之後,這才放開了柳若姒。
“阿姒,你稍微歇息一會,我請岳母進來陪你。”
“成翰,你去哪裡?”柳若姒問。
“我去跟母妃說兩句話。”榮成翰道。
“好……她畢竟是你母妃。”柳若姒並未阻攔榮成翰,只是說道。
“我知道。”榮成翰細心地幫柳若姒掖了掖被角,這纔拿起佩刀,轉身走了出去。
一會的工夫。柳二太太果然就過來陪柳若姒了。
“難爲成翰這樣還能回來。”柳二太太坐在柳若姒的榻邊,感慨着道,“阿姒,娘跟你說。不管王妃和其他人怎樣,你都要好好跟成翰相處。……看他剛纔進來那擔心的模樣,真是把你放在了心尖上,真心地牽掛你。”
柳若姒聽柳二太太這樣說,目光慢慢地轉到柳二太太的臉上。
“娘,你怎麼看出他擔心了。我看他的樣子,更像是要吃人!”柳若姒的臉上就有些迷茫。
“那還不是因爲擔心你,另外就是氣那讓你受了委屈,傷了你的人了。”柳二太太理所當然地道,“你剛纔難道沒瞧見。王妃可嚇的夠嗆!”
榮成翰剛纔那樣,落在柳二太太的眼睛裡,卻原來有這樣的解說。
“娘,你是這麼看的?!”
“豈止我一個這樣看。”柳二太太並沒有注意到柳若姒的異樣,“這屋子裡。誰都看出來了。阿姒,你難道不這樣看。”
“我……”柳若姒一時無語。
蘇氏的臥房內,蘇氏坐在牀上,榮成翰坐在不遠處的桌旁,屋內伺候的人早都走的乾乾淨淨,唯有這兩母子相對默默無言。
然而這種沉默對蘇氏來說,卻是無比的煎熬。蘇氏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榮成翰責問她,她該如何回答。但是榮成翰一句都沒有問,這種沉默的譴責,讓蘇氏無所適從,如坐鍼氈。
“我臨行之前,母妃是怎麼答應我的?”半晌。榮成翰終於擡起頭,直視着蘇氏問到。“我從來沒求過母妃什麼。當年雖父王去北邊,便是死了,也是我命該如此,不會怨恨任何人。母妃一定要我生不如死。才能心滿意足?”
榮成翰的眸子中彷彿有兩簇漆黑的火焰,一直燒進蘇氏的心裡頭。
“你……你是我親生,我十月懷胎……”
“就因爲這樣,母妃就可以隨意待我。我認命,從來沒有因此埋怨過母妃。可是,從死人堆裡掙出命來,我的命,就再不是母妃的了。阿姒是我娶進門的,可阿姒並非母妃所生,母妃想如同待我一般對待阿姒,不僅柳家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成翰,你誤會了我。我從來……”
“母妃,你的心意,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也早就跟母妃說清楚了,無論如何,即便是你們將阿姒害死了,我也絕不會娶七妹妹。”說到這,榮成翰冷笑,“不瞞母妃,不僅是七妹妹,哪怕是姓蘇的,我也絕不會要。”
“母妃趁早死了這個心思。阿姒好好的,咱們還有母子的情分。若是阿姒有個三長兩短,嘿嘿,”榮成翰又冷笑了兩聲,“我絕不會放過害她的人!”
“你,你竟然這麼對母妃說話。”蘇氏的眼睛有着透骨的震驚,一顆心也隱隱作痛。
“母妃,不要再繼續逼我。我會再向父王提起,與阿姒搬出去住,希望母妃不要再阻攔。”
“不行。”蘇氏立刻叫到,眼圈同時也紅了。
“這件事,父王說了算。”榮成翰道,一面又對蘇氏道,“還請母妃將伺候的人都叫進來。”
“你要做什麼?”蘇氏問。
榮成翰不答。
最終,蘇氏還是將門外伺候的衆人叫了進來。
榮成翰坐在桌邊,不怒自威。他的目光在衆人的面上一一掃過,衆人無不低垂了腦袋,不敢與榮成翰的目光相觸。
“你們都是我王府的人,服侍母妃多年,想來都不是糊塗的人。府裡不曾虧待你們,只要本分做事,總會有個好結果。只是近來我常聽人說,你們之中竟也有些奸邪徇私的奴才,專門挑撥生事、攛掇王妃爲你等所用。以後,沒有事還罷了,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不用王府的規矩,我這裡就絕不放過!”榮成翰說着,一拳在桌上擊落。
屋內服侍的衆人只覺得榮成翰此刻殺氣四溢,都嚇的兩股戰戰。有膽小的根本就站立不住,軟倒在地上。
蘇氏目瞪口呆地軟在牀上。此刻,她不能,也無法說榮成翰什麼。榮成翰的話並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說的都是孝順她,爲她好的話。但是,只要是腦子還不十分糊塗的人,都能聽的出來,榮成翰所說的風吹草動指的是什麼。
榮成翰這是在警告春暉堂的人,如果柳若姒在這出了什麼事,榮成翰一定會遷怒,她們都會因此而遭殃。
“我走了許多年,也許你們中有些人還不大知道我。你們可以去外院打聽打聽,那些犯在我手裡的人。都是什麼下場。”榮成翰說了這些話,就向蘇氏行了一禮,轉身出了臥房。
榮成翰從蘇氏的臥房出來,徑直就到柳若姒休息的暖閣中來。
“我們回去吧。”榮成翰對柳若姒道。
“嗯。”柳若姒點頭。
榮成翰也不等兜轎過來,只用錦被將柳若姒包裹嚴實了。然後竟將柳若姒抱起,大步朝外走去。柳若姒略掙扎了一下,擡頭看見榮成翰虎着一張臉,乾脆就閉上眼睛,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柳二太太在旁邊,心中覺得這樣未免不大合適,但是轉念一想。也就沒有阻攔。
榮成翰這樣擔心、心疼柳若姒,柳二太太十分歡喜。小夫妻倆又這樣親密,她更加歡喜。而且,雖榮成翰此舉是不大合適,但此刻柳若姒是這樣的情況,也不是不可以從權。就算是有人要挑剔。有這個緣由在,也就不算什麼了。
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衆人就都在榮成翰身後,跟到了雲水居來。知道柳老太太等人離開了,蘇氏並沒有出來說話,只是打發了身邊心腹的老嬤嬤出來說了幾句話。又吩咐了勞氏陪同。
到了雲水居,將柳若姒安置好了,榮成翰這才又給柳二太太行禮,說他愧對柳二太太,沒有照料好柳若姒。
“這也怪不得你。”柳二太太早將榮成翰的舉動都看在眼裡,並不捨得責怪榮成翰。
“雖不是侯爺的錯,可經過這一番,侯爺以後可要更加用心才行啊。”柳三太太在旁邊就笑着說道。
“自然。”榮成翰鄭重點頭。
“怎麼回來了?父王說你均無在身,不能回來。”柳若姒就問榮成翰。
“當時倉促之間無法離開……”榮成翰點頭,永靖王說的並不假。當時收到柳若姒打發人報信兒,榮成翰雖然焦急,但是卻沒法立刻趕回來。在永靖王帶着榮成翊返回之後,榮成翰立刻派人連夜送了加急的奏摺進宮向皇帝請示。榮成翰回來,是得了皇帝的敕令的,但是卻不能在王府多留,即刻就要起身回城外大營,繼續處理軍務。
“這可不是兒戲,我們雖不大懂,也知道軍令如山,誤了時辰,那是性命交關的。”柳二太太就替榮成翰着急,“成翰,你快回去要緊,千萬別誤了時辰。這裡交給我來照看。就是有事,也等你回來再說。”
柳二太太是真心心疼榮成翰。
榮成翰自然也知道輕重,只得又交代了幾句,就往前廳去跟永靖王以及柳二老爺等人告辭。
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有起的早的人就看見從王府中有幾騎飛奔而出,直往北城門去了。隨後,王府的角門打開,幾個家丁擡了一乘小轎出來,卻也是腳步匆匆,直奔城南蘇府去了。
雲水居內,柳若姒幾乎同時得到了消息。蘇晴暖已經被一乘小轎送出了府,蘇晴暖在離開之前,甚至沒能跟蘇氏見上一面,甚至一應東西都沒有收拾齊全,就被像瘟疫一樣匆匆地送了出去。
柳家衆女眷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才略微露出些舒心的表情來。王府這麼做,自然是爲了向她們交代的。至於蘇氏,卻再沒從臥房中出來,據過來陪着說話的勞氏告知,蘇氏身子虛弱,已經又躺倒了,因此不能出來見客。
柳家衆女眷對此倒也沒有深究,蘇氏在衆人面前丟了這麼大的臉,一時羞臊,不好出來見面這也是有的。
勞氏來陪柳家女眷說話,同時還帶來了不少東西,其中就有各色彩緞、蘇繡、蜀錦、雲錦,還有兩串東珠,以及不少的燕窩、茯苓、人蔘等,這些都是永靖王和王妃送給柳若姒,以做安撫和補身之用的。
雖是用永靖王和王妃的名義送來的,但是柳若姒等人心中都清楚,這一定是出自永靖王的授意。
永靖王又吩咐王府準備宴席,將柳府衆人留下用了飯,這才親自將柳府衆人送走了。其他人都走了,卻唯獨柳二太太留了下來。柳若姒的身子還沒有康復,榮成翰臨走前又表現的那般不放心,柳二老爺也好,永靖王也好,都希望柳二太太能留下來暫時照顧柳若姒。
衆人都認爲蘇氏爲了躲羞而裝病,她們並不知道,蘇氏這次,是真的病了。不過,這次蘇氏病的卻十分窩囊,因爲不僅柳家衆人,就是永靖王也認爲她是在裝病。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臥房內,蘇氏只能帶着哭腔,對着兩個心腹的老嬤嬤抱怨。不過是一夜之間,蘇氏的雙眼就扣了下去。“王爺、王爺竟對我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