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宮所有的宮闕都因昨夜的醜事沸騰起來,而碧霄宮裡更顯得沉寂無聲。
林氏走了之後,惠妃還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回不了神。她緊抿着雙脣,似乎怕有什麼東西從口中流出,繼而傳遍整個大安宮,成爲她落敗失勢的另一個沉重的理由。
拾香從殿外進來,見惠妃這個樣子,以爲她還沒有消氣,繼而勸道:“娘娘何苦爲了一個小人氣壞了身子。”
惠妃的氣息仍然抵在喉嚨上,她的面容越發青白失去血色,是啊,林氏是個小人。是一個瘋狂扭曲了的小人,這個小人會爲她保守秘密麼?她艱澀出聲:“祝含英被她帶走了?”
“同身染惡疾的宮女一道遣送出宮的,想必林氏這會已經想辦法將她帶走了。”
“你過來……”惠妃的面容因爲歲月的風霜漸漸褪了顏色,她的丈夫多年來深愛着別的女子,她孤獨,煎熬,將內心倔強倨傲隱藏在寬厚的外表之下。而隨着五皇子帶來打擊與多年前那個無法觸及的傷疤被林氏血淋淋的揭開,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不平與怨恨。
拾香詫異的看着惠妃,緩步走過去,聽惠妃在她耳邊一番交代,驚乍道:“娘娘,若是林氏有個三長兩短,以林氏父親和兄長的脾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娘娘還應以大局爲重!”
“大局爲重?本宮現在的決定就是以大局爲重!”惠妃狠狠的咬着牙,總之,她不能允許這樣的威脅存於世上,時時刻刻讓她無法喘息!“既然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就讓他們一同赴死!”
合宜殿,李殊慈看着灑掃內侍正在敲打廊上結下的冰凌,冰凌落地發出悅耳的脆響。“今天一大早林氏就進了宮。這會可有動靜?”
“林氏在碧霄宮坐了好一會才走,惠妃宮裡十分嚴密,花嬤嬤也插不進手去,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不過,碧霄宮在林氏出宮前後,遣送出宮了一個身染惡疾的宮女。”
“身染惡疾的宮女?”李殊慈在屋裡緩步走了兩圈,說道:“林氏的父親安遠候林嘯山,是個極耿直之人,林家世代忠君,但忠君是不錯,林家卻已經忠了兩代君王了。一臣不事二主,說起來,安遠候爲了家族也算是節操掉地了,不過,正是因爲如此,林家極低調,從不參與朝堂風浪,當年若不是因爲沈皇后之事,君上也不會將林長君嫁給沈文瀚,作爲補償。”
青鴿一邊撥着火盆,一邊搭話道:“既然這麼說,林家應該極力與惠妃儒王等人都保持距離纔對,林氏與沈文瀚和離之後,就從這灘泥水裡摘了出來,何苦還要與惠妃牽扯不清?”
“牽扯……是祝含英嗎?一定是祝含英!”李殊慈忽然想到那個以婚書要挾沈文瀚多年的虛榮女子,“林氏對沈文瀚恨之入骨,對她三個死去的孩子耿耿於懷,沈家人都死了,她內心的怒火卻還沒有發泄乾淨!”李殊慈皺眉,這樣一來,就說的通了。
“惠妃與林氏唯一的牽扯,就是祝含英。她還在惠妃手裡,林氏難道是爲了祝含英,纔想要幫惠妃促成俞寶嬋與五皇子的麼?可她的手法未免太過生硬,換親這種事,小門小戶都十分忌諱,林家又怎麼會?用寶嬋的婚事換俞二哥的婚事,即便寶嬋真做了五皇子的側妃,這樑子也結大了。”
“姑娘的意思是,林氏的父兄不知道此事?”
“與俞家結親,對林家沒有壞處,也與勾連扯不上關係,想必林家是很願意的,但林氏想要換親,惹怒了俞家人,俞家人上門質問,林家父子就算是瞎子聾子也該知道了,然而卻爲何眼睜睜看着此事發生,當真不介意毀了林俞兩家的交情?”
“哼,惠妃和五皇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姑娘若是有機會,可不能放過她們!”
“這是當然。”李殊慈嘴角微垂,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可事情還沒成,惠妃卻把祝含英交給了林氏。”
青鴿想了想,說:“或許是林氏見五皇子出了事,這件交易成不了了,所以前來跟惠妃要人。”
“沒錯……一定是這樣,可她要人,惠妃就會給嗎?”李殊慈搖頭:“如果是你我,在落難之時,有人立刻來落井下石,恐怕咱們也不會讓對方得逞的,何況是身居高位多年的惠妃?可她偏偏就給了!當真奇怪!”
兩人相對嘆氣之時,木雲終於從外面回來了,青鴿立刻給她一隻手爐,木雲呵着氣將袖中的細竹筒遞給她:“外面真冷,真是冷!”
李殊慈看着詞窮的木雲,噗嗤一笑:“等咱們忙完這會,就給木雲請個詩書先生來。”
“姑娘,賀全遞了消息過來了。”青鴿看了看細竹筒上的標記,似乎有幾分雀躍,李殊慈細細打量了她一遍,青鴿臉一紅,轉而去提茶壺:“花嬤嬤雖然不肯對咱們多說,總算是肯幫咱們的,有她在,與宮外傳個消息也方便多了。”
李殊慈是個警醒的人,從俞寶嬋進宮與她說了林家與俞家的兩樁莫名其妙的親事開始,她便開始糾結於背後的因由。好在賀全在宮外還能時刻幫她走動,他人細心,辦事又周全,手底下的人雖都是三教九流,但跑腿打探消息個個能手,加上梅白,幫了李殊慈大忙。
她將青鴿遞過來的紙卷展開,看到信中的內容不由一頓。“這真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她之前讓賀全密切注意林氏,林氏能查出來的東西,李殊慈只要順着林氏這根藤,便摸出了現成的瓜來。不過她卻絲毫沒有想到,林家居然能抓住惠妃這麼大的錯漏在手。
李殊慈將紙卷遞迴給青鴿,青鴿接過把消息看了一遍,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
李殊慈將事情前後想了一遍,便通透起來,一顆心輕鬆許多,“俞寶嬋那個丫頭,真是白傷心了一場。”
木雲和青鴿湊上前來:“這話怎麼說?”
“此前我一直在想,林氏或許是瘋了,因爲一個祝含英就置林家於不顧,幫惠妃算計俞家。現在想想,林家父子怎麼會讓林氏胡作非爲。林氏與沈文瀚和離一事,惠妃做了中間人,林家難免要記她一個人情。而俞家的大爺俞世成在何常下馬之後就被提了押運通判,正是在惠妃的師兄樑有先的手下。”
“樑有先因當年惠妃的事,被逐出了六君門,因此在朝爲官多年也無人知曉,可當下,樑有先擺明了是站在惠妃這一邊,俞家就不得不及時抽身。所以俞家和林家共同演了一齣戲。她們將換親之事鬧得南城風雨,本身就是爲了等待時機跟惠妃一刀兩斷。”
“林氏進宮這麼大的動靜,毫無疑問。她一定是以此事威脅了惠妃!惠妃纔不得已交出了祝含英,同時,俞林兩家與惠妃徹底決裂。”李殊慈忽然直起身子,“不,這件事還沒完,惠妃一定會殺人滅口。”
青鴿和木雲下了一跳:“那怎麼辦,咱們是否要……”
大夏使臣沒能如願死在五皇子手裡,而惠妃的舊事在卻這個時候暴露出來,大大不利於五皇子翻身,所以,是儒王將這個把柄透露給他們的嗎?“咱們能想到,林俞兩家怎麼會想不到,惠妃若要動手,他們恐怕正等着呢,只要惠妃一露出尾巴,他們就會將她的作爲連同過去,捅破一個窟窿……”
“總之只要防備,大約就出不了什麼事。”青鴿拍拍胸脯笑道:“白費了俞三姑娘那麼多眼淚。”
“這事確實不能告訴寶嬋,她性情直率,若是知道真相,還哪能這般逼真。我一直覺得俞二哥不是那種爲了自己可以出賣妹妹的人,原來他們打的是這樣的主意。”李殊慈心裡隱隱生出一絲苦澀,儒王在不經意間,就能不動聲色的將人心攏在他手裡:“雖然這麼做有損家族聲譽,但也好過落得沈家那樣的下場。在大多數人心裡,都已經篤定這皇位是儒王的了吧?”
木雲不像李殊慈和青鴿整日憂思發愁的,說話也沒那麼拐彎抹角:“他們難道是怕儒王得位之後對他們這些牽扯不清的人下手麼?儒王爺真有那麼可怕?”
李殊慈轉了個身,根本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青鴿瞪了木雲一眼,木雲兩手一攤:“這事早晚都要面對,現在裡婚期還不到兩個月,難道要等進了洞房在想主意麼。”
青鴿把她推了出去,“你去外面吹風吧!別回來了!”
木雲在外面閣門嚷嚷,“好吧,我去看看端敏公主!”
青鴿見李殊慈抱膝團在一起,“姑娘……其實木雲說的也有道理,你下定了決心不嫁,總得有個不嫁的章程不是……”
李殊慈與儒王還沒到真刀真槍的份上,可這婚事,總還有有個明確的結局。
“我知道……”李殊慈糾結爲難之處並不在儒王,而是在於父親。“我只是難過,爲什麼父親他……他與儒王最開始就把我算計了去,到底這些年那些疼愛算什麼?他和母親的相守算什麼?臨到頭爲了一個秦妙人,將母親作踐成這樣……”
青鴿坐在她旁邊,環抱着她:“總會知道答案的,三爺興許有苦衷呢。”
“苦衷是什麼……秦妙人到底是知道什麼?父親到底在隱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