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壓雲低,朦朧的月光照射進窗內蒙着白布的屍體上,好似瀰漫着一層霧氣。
向九推了推第三間房的窗,窗戶吱呀一聲打開,在暗夜中格外突兀,赫連瑜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拽了一下李殊慈的袖子,李殊慈心裡雖然也有點害怕,仍安慰的拍拍赫連瑜的手背。
向九一躍而入,幾人緊隨其後。三具屍體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木頭支起的板牀上,從頭到腳蒙着白布。馬上就要入冬,天氣漸冷,冷風吹近窗子,幾人的後脖頸一陣發涼,木雲擡頭見到燈籠投在地上搖晃的影子,也沒了先前的興奮勁,對向九小聲催促道:“快看,快看,看完了咱們就趕緊走。這黑燈瞎火的,也太滲人了些。”
赫連韜從懷中掏出兩隻蠟燭點亮,蠟燭燃燒的煙霧在亮光下舞動纏繞,忽長忽短,忽高忽低,扭動着形狀詭異的影子。
向九輕輕揭開第一具屍體身上蒙着的白布,三個女孩子同時向後退了一步,又壯着膽子往屍體臉上看去。這是一具年輕的女屍,看來是那位新寡的婦人。婦人彎眉高鼻,下巴玲瓏尖巧。若不是皮膚呈青白色,就跟睡着了一樣。
從頭往下看,赫連瑜口中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只見少婦修長的小腿下面,血肉模糊,居然被人齊齊剁去了雙腳傷口參差不齊,彷彿是一點點剁爛一般。
赫連韜雙手帶上針腳做工都及其細密的皮製護手,仔細查看屍體其他各處有無外傷痕跡,木雲猶豫了一下,緩緩上前,不知在哪摸出寸長的細針,小心翼翼的在少婦的脖頸處刺了進去,片刻撥出,放在盛有白色粉末的絹布上。
第二具屍體是一箇中年男子,身長七尺3寸,身體肥胖,方額闊口,眼袋和麪上的肌肉鬆鬆的下垂,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拖沓在模板上面粉袋子,正是上京有名的王善人。
第三具屍體便是那個農戶老婦,全身的皮膚皺巴巴的掛在骨頭架子上,滿是皺紋的身體,由於被抽乾了全身血液,更加顯得老而乾癟。
赫連韜輕聲說:“三具屍體無一例外被砍去了雙腳,手腕上有很深的勒痕。並無其他傷痕。”
木雲手中捏着毫毛般的細針肯定到:“這三人沒有中毒的跡象。”
“若是被人捉住,至少會掙扎,可這三個人怎麼會連一點擦傷也沒有?”赫連瑜疑惑道。
李殊慈忍住胃裡翻騰的噁心,道:“看情形是被人捆住雙手吊在空中,劇烈掙扎時被人砍掉雙腳,以至血液狂噴而出,流的十分乾淨。雙腳傷口倒像是砍了多次才砍掉。要麼是鈍刀子,要麼便是執刀人,力氣不大。”
赫連韜讚許的點點頭,赫連瑜問道:“三人都是死在自己家中,若是這樣,難免不被人發現,兇手是怎麼做到的?”
“咱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藥效一過,巡夜的衙役就要醒了。”木雲提醒道。
幾人把白布重新蒙好,將周圍仔細檢查了一遍,恢復原樣,小心的從窗子跳了出去。正要出去,停屍房大門的門閂發出一絲輕微的響動,幾人一驚,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緩步向後退去,進了那間沒有擺放屍體的屋子,屋裡只有兩個三層的木架,上面零星擺着幾個小小的黑色罈子,壇身上各沾着白色的紙片,寫的都是人名,應該是無人認領的屍體,焚燒後的留下骨灰。還沒來得及處理。
幾人貼着牆站在兩排架子後面,向九往後面擠了擠,木雲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誰讓你穿了一身白袍!
任幾個人膽子再大,這個時候也不免有點緊張,赫連瑜小聲道:“這個時候會是誰?”
這時,一股濃烈的香味飄進了屋子,幾人連忙掩住口鼻,不一會,香味緩緩散去。木雲輕聲說道:“只是劣質迷香。”
看來有人打算用迷香將巡夜的衙役迷倒。
漆黑的院子中閃過一絲光亮,那光亮越靠越近,一道長長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在窗前停頓片刻,又朝旁邊的停屍間移動而去。
不一會,便聽見停放三人的那間窗發出摩擦的聲音。然後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說話聲。
“姐姐,我來看你了。”
開始,女子的聲音婉轉哀慼,誰知嚶嚶哭了兩聲,竟然發出了壓抑的輕笑聲,聽得李殊慈毛骨悚然。
只聽那女子絮絮的說道:“姐姐,你和這個人面獸心的王平之狼狽爲奸!既嫁給了陳公子,卻爲什麼又將他害死……呵……現在,你們全死了……死了好,死了真好!”
女子聲如珠落玉盤,十分動聽,可這幾句話卻冷如冰窟。
幾人悄聲從窗戶往裡面望去,只見一個身量纖細女子,手中捏着一根白色的蠟燭,蠟燭的亮光雖暗,依然能看清她峨眉入鬢,眸如秋水,一身大紅吉服,手臂上挽了一條金色的披帛,披帛長長的隨裙襬拖到地上,脣瓣上塗着極鮮豔的紅色,在黑夜中如同剛飲過鮮血一般。
她彎腰拾起地上的籃子,從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罈子,和方纔幾人看到的那些罈子一般無二,只聽她說道:“你們是死了,可活着的人卻要繼續受罪!憑什麼!”
說着,又從籃子中拿出三支細長的尖錐和一把小巧的鐵錘,聲音愈發淒厲,“活該你們不得好死!我定要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做豬做狗!”
女子將骨灰罈放在一旁,用手輕輕撫摸了幾下,變臉一般,又歡快的笑起來,柔聲說道:“陳公子,你好好看着,這些人我一個都不會讓她們好過,等咱們到了下面,成了親,再好好的折磨他們!你說好不好?”
她咯咯笑個不停,彷彿想到了什麼很開心的事,直笑彎了腰,走到三具屍體的頭頂,伸出雪白的手腕,用尖錐猛地一劃,手腕處的鮮血頓時涌出,淋在三支尖錐上。
一邊將尖錐抵在年輕婦人的頭頂,一邊說道:“姐姐,這是鎮魂釘!別怕,不疼的……你從小就心機深沉,面善心惡。我卻當你真心對我,呵……我和陳公子指腹爲婚,青梅竹馬,你對他傾慕已久,從中作梗,害我被王平之污了身子,自己嫁給了陳公子。可惜,日久見人心,你心性毒辣,露出了本性,陳公子漸漸對你疏遠。那幾個被你折磨死的小丫頭應該也在地下等着你呢。到時候可就熱鬧了。”
紅衣女子一邊說着,一邊將尖錐釘進婦人的頭顱,一下一下叮噹作響,“你可還記得那個手臂被你扎爛的春桃?陳公子對你漸行漸遠,你愈發喪心病狂折磨身邊的丫頭。春桃拼死逃出來找我,跟我說了實話。若不是這樣,我還不知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
“我殘花敗柳之身,名義上被父親送到王婆子家裡閉風頭,實際上卻是讓我自生自滅。王婆子只是明裡老實,料定家裡不會再接我回去,縱容她那傻兒子對我動手動腳。我知道了真相,卻沒人爲我做主。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當我得知陳公子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能就這樣活着!我要報仇!我要讓你們一個個都付出代價!”
幾人在外面站着,聽着女子言語中道出原委,心中震驚不已。眼見她愈發猙獰,三跟長長的尖錐分別沒入三具屍體的頭顱,紅衣女子在三具屍體的耳朵,鼻子裡塞了稻草,嘴巴里填了麻核,咯咯笑道:“好了,這樣一來,你們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到了下面也不得安生。”
女子復又抱起小小的骨灰罈子,溫柔一笑,“陳公子,你在下面等等我,千萬別走遠了。”
說罷,將一罐油灑在了三具屍體身上,窗外站着的幾人一驚,已是來不及阻止,女子打翻蠟燭,火勢瞬間瀰漫開來。赫連韜身形一動,向九緊隨其後,那女子聽見動靜一驚,赫連韜喊道:“快走!”
女子躲避赫連韜的拉扯,緊緊的抱着懷中的骨灰罈子,喊道:“不。我不走,我不走!”
向九劈手一個手刀,將女子打暈扛了出去。
火勢奇大,三個女孩子不能再留,趁着官府還沒來人,趕緊出了巷子,上了馬車往西城去,赫連韜和向九將巡夜的兩個衙役喚醒,扶着女子出了巷子。
停屍房的大火少了近兩個時辰,官府出動數十名官兵纔將大火撲滅。幸好府刑司位置偏僻,周邊並沒有多少住戶,損失不大。只是火勢太猛,裡面的屍體已經全部燒成了灰燼。
餘府丞餘光撇着站立在一旁的赫連韜,聽說郡主這幾天都快將上京翻了個底朝天,他怎麼在這?心裡琢磨着,問還是不問?這位的脾氣可不太好,又是這上京的天字號太歲,可不問他又能問誰?停屍房莫名其妙起了火,屍體也被燒了,他總得和上面交代不是!
沒想到赫連韜瞧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好脾氣地道:“餘府丞可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