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用犁庭掃穴之勢,蕩平三更堂殘餘,只不過是還以顏色。
畢竟,當日在莽山,老刀把子於衆目睽睽下。
殺氣沖霄,生死相搏,讓他命懸一線。
若非天運子義薄雲天,主動斬下三枚念頭。
自個兒能否度過那一劫,還真不好說。
如果紀淵無動於衷,沒點表示,豈不是讓遼東武林看輕?
白山黑水盛行的道理,向來就那一個!
只要拳頭夠大,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想當年聶吞吾突破五重天,成就宗師位。
轉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幾家意欲扼殺自己的高門大派,踩成飛灰!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
放在遼東並不適用!
楊忠低頭問道。
裴途趕緊抱拳跪下,膽戰心驚道。
靖州,五鹿郡。
經過與赤心上人、荀長陵的前後兩次相談。
“本公就想看看那個不孝子,是不是真有鐵石的心腸,二弟死了不聞不問,三妹瘋了不管不顧!
倘若如此,也算好事。
每日不是湖邊垂釣,便是書房翻閱兵道策論。
原本絡繹不絕,前來求見的門生故吏,也隨着東宮日益勢大,漸漸稀少起來,再也見不到幾個敢於上門的兵部中人。
娉兒聽話,爲父等下命人烹一條白豚,讓你吃。”
現在……最受敬重的門派,乃是大旗會。”
也許知道三更堂的幾分內情!”
紀淵那張冷峻的年輕面龐,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
裴四郎清了清嗓子,小聲嘀咕道:
此前,有不少門中弟子親眼見到,大旗會的掌門夫人蘭雅芳走進你的房間。
他們之前派大旗會的蘭雅芳故意接近,應該是有所圖謀。
坐上人間至尊的寶座,往後所想的都是自家事。”
茫茫夜色傳來紀淵盛怒的聲音,嚇得裴途、童關、李嚴趕忙縮起脖子,腳下一溜煙兒,竄進猛惡密林。
他們趕忙低頭,免得叫自家千戶發現異常。
“千戶武功大進,又掃蕩三更堂餘孽,確實合該慶賀一番。”
前些日子,四太保徐林、五太保高展,皆是很有孝心,趕過來看望國公爺,做個接應,以壯聲勢。
紀淵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似乎感到意外。
除非……從掖庭九姓入手,興許有些機會。”
“這魚多刺,味道不好,容易傷着你。
楊洪輕輕一拉,就把那條十幾斤重的大魚甩到岸上。
個個家破人亡,滿門遭殃,就像惹上邪祟一樣。
他這個小女兒曾經心思多麼機敏,現在成了說話都不清楚的癡傻樣子。
加上董敬瑭扶持赤眉響馬,多年劫掠做些髒活兒。
“魚魚……跑了!爹爹!它跑了!”
等到校場只剩下裴途與童關、李嚴三人,他們各自對視一眼。
一個佛門宗師做起堵門的差事,確實是古今未有,令人頭疼。
“老爺,當真要與東宮翻臉?”
裴途微微一愣,好像沒跟上自家千戶的思緒,隨後才道:
“回大人,自從謝明流死後,浣花劍池威望一落千丈,不復以前的風光。
自個兒一世清譽,算是徹底栽在這廝手上。
“大旗會有什麼本事?坐得穩靖州武林第一的位子?”
“涼國公府這一年所受的委屈,軍中的舊部都明白。
“裴四郎,本官且問你,靖州武林如今以誰爲尊?”
倘若楊榷、楊娉兒尚在,這位國公爺興許還能考慮一二。
“爹爹……魚……好吃……”
主子可以不醒事,奴才也敢偷奸耍滑?該殺!”
楊洪面無表情,火光照得那張歲月留痕的蒼老臉龐,像是生鐵鑄成,泛着冷意。
楊洪繼續耷拉眼皮,好似閉目養神。
楊洪燒掉本該著成兵書的策論心血,搖頭問道:
“那個賊禿驢,還在城外麼?”
裴途好生斟酌,輕咳兩聲道:
“大人莫非忘了,那天晚上在浣花劍池,你與謝明流賭鬥玄胎精英,弄得陣仗很大。
紀千戶被喚作‘太歲’、“閻王”,就是因爲凡與他作對的那些人。
楊洪眼皮耷拉,好似犯困打瞌睡,手中的釣竿微微一沉,旋即再聽到稚嫩的聲音傳進耳朵。
當真就那麼厲害?
令自個兒後半生都擺脫不得?!
“曉得了,老爺。”
“本公已經看明白了,昔日打天下的時候,許諾分享榮華富貴,那些都是夢幻泡影。
白髮蒼蒼,腰身佝僂,皺紋如溝壑縱橫。好像一下子老去,愈發透出幾分暮年氣。
楊忠深深嘆氣道:
“一直不曾離開過,他每天閒了就去化緣,颳風下雨,便住在城外五里的破廟裡頭,跟一幫乞丐爲伍。
這個節骨眼上,自家千戶還要公開宴請大旗會的掌門夫人?
用過晚飯,這位國公爺回到書屋,取一火盆,把近年來閒着無事所寫的兵道策論,燒個乾淨。
三魂七魄幾近全無的楊娉兒拍掌笑着,雙手抱着那條大魚,宛若討賞一樣,遞給端坐的楊洪。
“皇后娘娘駕薨歸天,本公與聖人僅剩的那點香火情,也沒了。
尋個楊休上門,也被紀九郎給弄沒了。
將大天地中的一方截取,斷絕聯繫。”
貪狼食羊。
他本來三天前就該動身,可殺生僧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好像陰魂不散,徘徊於涼國公府門外。
本來好不容易離開天京,沒成想來到遼東後,依然擺脫不了好美婦的壞名聲!
“千戶息怒,屬下馬上動身趕回靖州城,將那些傳謠的好事者統統抓起來!”
洛皇后的駕薨,不僅僅鬆開太子的掣肘,也讓他斷去以往的那份猶豫。
往常年年操辦的春狩大典,擇選少年英傑的盛會,如今都沒什麼動靜。
眨眼間,卻就呈現樹倒猢猻散的慘淡局面。
“掖庭九姓散落遼東,又與許多武林門派牽扯不清。
雄渾的氣勢霎時騰起,將焚燒策論的熊熊火光,一下子就壓低下去!
他縱橫南北的戎馬生涯中,攏共收過十三位義子。
……
……
太子還想要自個兒放掉兵部大權,吐出侵佔的良田,安心做個老農。
宛若無形手掌橫推而出,排擠開洶涌風浪,猛地就把三個小旗擊飛出去!
讓他們摔了一個狗吃屎!
紀淵額角青筋跳動,看向裴途的眼光愈發不善。
他召見蘭雅芳,純粹只是爲公事。
但於禮而言,這等同違逆東宮此前降下的旨意,沒把朝廷法度放在眼裡。
楊洪不得不承認,他已被東宮逼到無可路走,自困於涼國公府還不夠。
楊娉兒大叫着抹着眼淚,好像很是傷心。
這麼大一座家業,她怎麼撐得起。”
裴途睜大雙眼,好似呆住。
楊洪冷冷一笑,心意堅定不可動搖。
楊休、徐懷英,更不用提。
紀淵擺了擺手,似是懶得追究,又開口道:
他要大張旗鼓,率領親兵踏出這座國公府,去天京城爲皇后娘娘服喪。
待得夜色漸漸濃郁,楊洪就像睡飽睡足了一樣,鬆開手中魚竿,緩緩起身。
楊洪很是失望,好像寒透了心。
“罷了,些許流言,亂不了本官的心神。
紀淵挑眉,眼神凌厲:
“哦?靖州武林怎麼編排本官的,裴四郎伱給我講講?”
大涼騎數萬人用性命換來這個國公,我本想着好好傳下去。
還有,把小姐房裡那幾個丫頭拖出府杖斃。
這一句惡讖。
叫爲人父者,如何不心痛!
好好一座國公府,傳承幾代的潑天富貴。
作爲涼國公府的大管家,他曾是楊洪的親兵,跟隨主子出生入死,
“三更堂被打草驚蛇,一時半會做起縮頭烏龜,很難追尋蹤跡。
老奴是擔心小姐……國公爺您這一去,獨留下三小姐。
“大魚咬鉤了。”
他分明記得,那個鐵掌門的武功平平,險些因爲得罪樑種招來橫禍!
童關與李嚴聞言,皆是麪皮一抖,神色古怪。
這些足以證明,遼東邊將實則跟綠林道私下勾結極深。
本公何曾愧對過聖人?”
裴途額頭滲出冷汗,咬牙道:
“他們說千戶與大旗會的掌門夫人私通,之所以一腳踩死謝明流,爲的就是扶持大旗會上位。”
紀淵眼簾低垂,暗自思忖:
待了許久,出來的時候還衣衫不整……我等都知道大人坐懷不亂,不好女色。
李嚴頷首贊同道:
“童小旗想得周到,千戶血氣方剛,又是堅固的橫練體魄,閉關多日,確實也需操練一番……”
順便將剩餘的餌料一併撒進湖中,方纔慢悠悠地轉身離去。
結果都給攔在城外,四太保徐林跟那大和尚爭執幾下,險些被打死。”
“裴四郎,你明日請大旗會的掌門夫人,過來浣花劍池一敘。”
那就是白家與楊家的情分斷了,便不會再留半點體面。
楊忠彎腰說道。
排行末尾的楊休死在紀九郎手上,三太保楊立孝下落不明。
這位跺一跺腳兵部都要抖三抖的從龍功臣,而今像個歸隱田園的鄉下老農。
“啊?”
他與楊洪也不見外,並未避諱心中所想。
娉兒這幾天衣裙未換,人也沒梳妝。
嘭!嘭!嘭!
還未等他們交流完,似有雷光當空一炸,大氣陡然震爆。
紀淵灑然一笑,顯得磊落,轉身大步走進屋內。
你說,等聖人出關,他是跟自己的兒子親近,還是向着以前的老兄弟?
太子一邊整肅江南八府,一邊把紀九郎那個泥腿子丟到遼東對付郭鉉。
緊接着,就像哄孩子一樣,將哭鬧不休的楊娉兒帶走,
等到這方水氣濃郁,青山倒映的湖心亭,四下無人。
涼國公府的湖心亭中,楊洪靠坐在那張黃花梨木大椅上。
楊洪耷拉的眼皮狠狠一跳,渾濁眸中透出精光,
“兩界分割,乃是比營造幻境更爲高明的道術,
“長夜漫漫閒着沒事做,那就別睡了,去莽山宰十頭妖物給兄弟打牙祭!”
偌大的一座涼國公府日益冷清,竟有門庭凋敝的衰敗之感。
依照太子的性情,涼國公倘若離開歸隱養老的五鹿郡。
景朝四十九府,所有的城隍廟宇皆作異響。
童關眉頭微皺:
“那明日要不要把浣花劍池的衆多弟子,全部遣散出去,免得人多嘴雜,損了千戶的名聲?”
這位威嚴霸道的國公爺,難得露出柔和神色。
難保外面有些嚼舌根的傢伙,散播一些流言蜚語。”
自從二兒子楊榷死於天京,小女兒楊娉兒受驚變得癡傻,楊洪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昔日也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現在眼瞅着樓塌了,賓客也散了。”
後來論功行賞,放着加官進爵的功名不要,甘願待在國公府做一老奴。
這讓五鹿郡許多本地人不禁喟嘆道。
“楊忠,把小姐帶下去,讓膳房烹一條白豚送去。
楊洪擺了擺手,眉頭沉下道。
這就代表聖人在世。
斷絕俗緣,六根皆淨,興許便成佛作祖了!”
北鎮撫司誰不曉得,紀千戶手中有本無常簿。
誰料到,安兒出家,榷兒不成器,娉兒是女子。
誰若被惦記掛念,把名字寫上去,絕對沒什麼好下場。
他接過那條大魚,將其丟進湖裡,濺起大片水花。
應該改成從早到晚纔對!
“爹……爹!娉兒……魚魚……好大……”
期間魚兒咬鉤,他卻渾然未覺,任由吃掉餌料。
爲了白家的天下,我楊家骨血都流乾淨!
楊忠眼中滿是憂慮。
“本公打過多少次仗,死了多少兄弟?
莫非覺得那位倒黴催的鐵掌門,其頭頂上的綠帽子戴的不夠穩?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豈會擔心幾句毀謗言語?”
這種捕風捉影之事,越是小題大做,越叫人津津樂道。”
等東宮騰出手,下一個又要對誰動刀子?”
像北鎮撫司的林碌、孟長河,都是前車之鑑。
他不疾不徐睜開眸子,望着孩童也似的小女兒,低聲道:
他從天運子那裡知道不少隱秘,尤其是三更堂與定揚侯郭鉉暗中聯手,刺殺昭雲侯年長興之事。
可現在……
現今,四太保徐林差點死在涼國公府門口。
“賊禿驢!欺人太甚!”
楊洪這半年來的修身養性,終於還是沒能按捺住心頭怒火。
“楊忠,爲本公披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