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氣氛恰然間變得極爲怪異。
“神君在這等了多久了？”陳玉卿眼底微微一閃，款款走過去，盤坐在長案旁的茶桌前。
“不久！茶水剛剛泡好而已，我還在想着你是不是要過一會兒纔到呢。”陸玄靈坐直，將茶水倒了兩盅。
“這麼多年沒出來，難免多看了一些時間，沒想到世間變化如此之大。這堂堂大鄭天下，比起七千年前卻是厲害很多。”陳玉卿攬起袖子，將茶水一飲而盡。
“神君今晚所行如何？”
陸玄靈開口問道：“很是順利，五福神已經強行出關，而且還驚動了茅德清，探了探他的底細。”
“對了陳先生，佛門的迷霧，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我心頭繚繞，有很多個問題想要問你。”
“我想你一定知道答案，先說最簡單那個，密教爲何會獨獨在大靖王朝時異軍突起，超越其他宗派呢？而後佛皇東來，建立密教又是怎麼回事？”
陳玉卿淡笑到：“因爲那個時代就是鬼神變化成佛的開始。當佛可以真正現身的時候，諸多靈驗和神異，吸引了上至皇帝，下至走卒的信仰。”
“只不過那個時候，佛門其他宗派還很有實力，密宗並不敢明目張膽的引進鬼神。故而鬼佛只有一尊，他們並沒有膽大到像後來那樣千佛齊出！”
陸玄靈隨意拿出一串念珠，正好是諸天護法的曼荼羅佛國：“那麼這個呢？這些又是什麼時代出現的？二十四天？釋提天帝？十八轉輪王？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護法？”
陳玉卿擡頭望了望那串念珠，淡笑道：“我早知道神君一定會來問的。這二十四天其實不是別人，就是大梁開國至密教被滅那段時間的二十四位皇帝。”
“而釋提天帝便是梁太祖，那十八個轉輪王，就是歷代皇帝所封的鎮國大將軍。”
“二十四天出現的相對較晚，之前混入佛門的鬼神全都成了高高在上的佛祖、菩薩、明王、金剛。佛壇上的佛菩薩太多，以至於新入的鬼神只能屈居其下，成了天王或者護法。”
陸玄靈被這實情驚得眼神略微一變：“釋提天帝就是梁太祖？其他諸天也是皇帝？爲什麼會這樣，密教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是怎樣讓凡人皇帝化身鬼神的！”
一國皇帝並不像其他普通人那樣，注入神力就可以轉化爲鬼神。
皇帝身爲人道大勢凝聚之點，除非是皇帝自己願意，或者凡人之間互相殺伐，引發皇位變動，纔有可能趁虛而入。
陳玉卿則起身來到窗前，掀開簾子，外面天空放晴，縷縷清風吹入。
他搖搖頭：“皆因人心貪慾，人一旦變得貪婪，一切都有可能。密教的興起開始於八千五百年前，但真正一發不可收拾，則起源於大梁時代。”
“那時樑朝尚未建立，梁太祖征戰天下時，他的麾下有數名高人，其中有兩位，一個叫做奢摩羅，此人是密宗的高手。另一個叫鴻真子，是一位修爲頗深的散仙。”
“二人一僧一道，輔佐梁太祖一路殺伐，最終建立下大梁的赫赫功業。太祖登基之後，早年還勵精圖治，頗有聖君之風。”
“但到了晚年垂暮，身體受病痛折磨，便十分畏懼死亡。權勢、名利、地位，太祖都已坐享到了世間極致，所以他不甘心就這麼聽天由命，枯朽而死。”
“皇帝召回奢摩羅與鴻真子，強令他們一定要找出可以讓皇帝不滅的法子，哪怕是死後成爲鬼神也在所不惜。兩位奇人爲皇權所迫，無奈開始行走天下，研究各種方法。”
“最終在南疆邊陲行走一遭後，收到了某種奇物，奢摩羅獨自一人率先回宮，暗中告訴太祖皇帝，說他已經找到辦法保證皇帝魂魄不滅，死後永生的方法。”
“太祖妄想不滅，受不住誘惑，便讓鎮國大將軍先行接受了灌頂作爲實驗，最終果然可行。”
“我佛門灌頂本是以佛法智慧灌頂，但在那位奇人奢摩羅手中，卻成了另一種形式，名爲灌頂實則下蠱。他在太祖皇帝體內下了幽冥金蠶，緩緩吸收皇帝的魂魄合爲一體。”
“太祖死後，金蠶便帶着皇帝的殘魂飛出，經過奢摩羅轉化，接受香火搖身一變，就成了諸天護法之首釋提天帝，四位大將軍相繼也被轉化爲四大轉輪王。”
“太祖皇帝想要死後永生，預先準備好無數金銀財寶，都拿來修煉曼荼羅法界宮殿，由此也就誕生了掌握此天的釋提天帝。”
“只不過所謂的死後永生，不過是化作鬼神而已。連皇帝自己也沒想到，他轉化爲釋提天帝后，反成了那位奢摩羅的傀儡。”
“完全不像自然死亡後誕生的鬼神，他沒有絲毫情感、智慧乃至思想，只是一個聽從號令的人形兵器。”
“奢摩羅試驗成功後，野心勃勃，他暗中上報太宗皇帝，說太祖已成神明，並邀請太宗皇帝前往法幢寺觀摩。”
“太宗皇帝暗中駕臨，奢摩羅就操縱釋提天帝顯現爲太祖皇帝，說自己已經成爲天神，可以死後不滅。”
“太宗皇帝信以爲真，便隨之接受灌頂，並且不斷積累各種寶物，爲他死後修煉曼荼羅。幾十年後，太宗駕崩，幽冥金蠶帶着太宗皇帝的魂魄出來，順理成章的成了下一位天王護法。”
“以此行事，奢摩羅的傳人，不斷改進方法，秘密的給接下來歷代皇帝灌頂，每一代皇帝死後，都以這種手段成了一位位護法天主。”
“護法天王到了後面，竟然可以保留生前神智，他們曼荼羅法界內，都是帝王裝束，皇城行宮。因爲他們在活着的時候，本來就是皇帝。”
“密教也因爲此法，被歷代皇帝推崇，越過了其他宗派。可惜那些皇帝自己也沒料到，他們的死後不滅，不過是變成了別人的傀儡。”
這個奢摩羅的手段簡直是不可思議，竟然可以利用皇帝的執念，把他們轉化爲自己的兵器。
這在人道皇帝獨尊天下的時代，手段膽大到當真是有些令人佩服，陸玄靈又追問：“那後來呢，那位奢摩羅去哪裡了？”
“所謂壞前可壞，離於能離，則是不壞，不壞即假，空假不二。奢摩羅此人爲太宗皇帝灌頂之後，便因無法進入空假無二，破除生死迷障，業力臨頭死劫纏身，最終不得不坐化。”
“後來的事情，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所爲，佛皇興起之時，密宗傳承至第五代法主，距奢摩羅圓寂已過了將近二百七十年。”
“佛皇手段高超，更擅長種種咒術儀軌，他接管了奢摩羅的灌頂之術，建立道場廣傳密法，最終成爲了第六代法主。”
“直到樑朝三百多年的時候，不知是什麼原因，密宗操縱皇帝魂魄轉化諸天的陰謀突然敗漏。”
“當時在位的樑明帝，知曉他們欲圖造反後，陡然派兵，四處消滅密教，才結束了延續三百年的造神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