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心都被扎透了,因爲太疼,抱着頭蹲了下來,眼眶都紅了。
他呼呼的喘着氣,表情和眼神都很痛苦。
阿水將包袱背到了身上,看着馮驥道:“這些日子多謝將軍的青眼,將軍若還要堅持心中的東西,我不會還手,我走的時候,將軍就刺死我吧,我保證去了地下,也毫無怨言!”
阿水輕輕的嘆息一聲,將包袱扎的緊緊的,往帳篷外走去了。他不信馮驥能殺了自己。
因爲初始的馮驥也許還能嚴治逃兵,可當逃兵成爲一種常態時,馮驥內心的防線早已經被擊潰,現在不過是習慣性的維持,其實早就已經破敗不堪了。
阿水在賭,賭馮驥得了南廷的消息後會不動心,不管他是怎麼理解南廷的這道消息的,是以爲南廷說的是真話,還是隻是試探,賭馮驥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果然,他賭對了,他在將出帳蓬時,一隻手緊緊的拉住了他的手臂,那隻手帶着顫抖和堅決。
阿水立住,沒有回頭,沮喪的道:“……將軍要殺便動手吧。”說罷閉上了眼睛。
良久無言。
好半天,才傳來馮驥咬牙的聲音,“……我們……向晉陽借糧!”
這句話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阿水吃驚的轉過頭看着他,以爲聽錯了的表情,眼神驚愕。
馮驥眼神痛苦,他的心在被鞭笞,眼眶裡全是紅血絲。可是他必須這麼做。
因爲缺水缺營養,馮驥嘴脣上發白發乾,布着青眼和紅血絲一樣的眼神,如鬼似的,可卻是個可憐鬼,一點將軍的氣魄都沒了,一點英武的感覺都沒了,像是被生生折斷了的中原的魂和脊樑,看上去讓阿水心裡有點難受。
沒關係,就算真的覺得受到了屈辱,這一切都會被晉陽扶起來的。
馮驥畢竟出身貴族世家,與自己的遭遇和經歷是不同的,感觸也有很大的不同,他看到的不是百姓和自身的利益受損,他在乎的是家國存亡以及家族榮辱。
這一切,對馮驥來說,真的很難吧?!
一時之間有點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阿水才道:“將軍想好了麼?!”
馮驥抹了一把臉,道:“想好了,不回頭。我這就寫封信,以私人名義向晉陽借糧。”
馮驥坐到了書桌前,輔開紙,半天都沒辦法寫半個字,手一直在抖,他喃喃的道:“……晉陽會借麼?!”
阿水道:“晉陽思賢若渴,會。”
“會嗎?!我不歸附,他們也肯借?借敵軍糧草,怎麼想的?!”馮驥沮喪的放下筆,定了定神,又捂住臉。
“將軍,你真的想好了?!若此事是南廷的試探,便是顧忌上馮家軍了,不管寫不寫這封信,馮家軍在南廷都沒有出路,不寫,餓死,全了忠義之傻名,拉上許多將士陪着餓死,寫了,就算不歸附晉陽,將軍也在南廷無立錐之地了……”阿水說的話似乎有些冷酷。
馮驥靜了一會兒,便開始下筆寫信,一時間帳篷裡十分安靜。
待寫完了,他又呆坐着等墨跡幹了。
阿水道:“將軍,不後悔?!”
“不後悔,”馮驥苦笑道:“這種時候了,還怎麼後悔?!”
阿水將信收了起來,塞進了防水的牛皮紙裡,用蜜蠟封上,道:“我去送信,去與晉陽交涉!無論如何,三日內一定帶着糧草回來,讓將士們再靜等三日。”
說罷帶着信和包袱,便出了帳篷,他在軍營中人緣極好,見他背了包袱,所有見到的軍士都怔住了。
阿水看着他們複雜不捨的眼神,卻又不上前問的樣子,心中更是難受不已。
連問也不敢了嗎?!
因爲這些日子以來,逃亡的人太多了,多到令他們有點心疼的麻木了。
阿水紅了眼眶,不管晉陽與馮家軍有多敵對,哪怕是爲了這些人,他也得帶着糧草回來,而且是儘快回來。
阿水拱着手道:“靜等三日左右,我一定帶着糧草回來讓大家吃個飽飯!”
“不走?!”衆軍士聽了這才上前,道:“原來不是走人麼?!”
“將軍想了辦法,去與晉陽借糧,我去送信交涉……”阿水道。
衆軍士本想問到底從哪兒借糧,一聽他說晉陽,便都炸了鍋了,他們的關注焦點不是投敵叛國,而是隻問,道:“能借的到嗎?!他們肯借嗎?!會不會使詐下毒,還是羞辱咱們,咱們又拿什麼換?!”
……
馮驥聽着這些言語,心情無比的複雜。
原來不止是自己,軍中所有人,早已經被飢餓折磨的什麼都忘了,什麼都顧不上了……
對於家國的概念,早被這些生存的根本給沖淡了吧。
也許對他們來說,晉陽若能取下南廷,他們的家國還是那片土地,他們到底忠於誰,並不重要。
“將軍……”他身後的謀士道:“將軍就不怕阿水一走不回麼?!”
“他不會的,”馮驥道。
“他帶了全身的家當和包袱,”謀士道:“阿水一直很奇怪,明明功夫極好,身手了得,卻只甘願做將軍的親兵,是爲着什麼?是爲了接近將軍,他,也許是爲晉陽效力的……”
馮驥手指握了起來,渾身一凜,卻生生的站着沒有動。
此時阿水正好在外面道:“……晉陽以義傳於天下九州,將軍此信若去,必定能借到糧來,諸位放心!”
軍士們都騷動起來,像護送英雄似的跟着阿水道:“……我送送你過江!”
一時間很多將士都送着阿水出了帳篷往江邊去了。
直到阿水上了一條小船,飄出老遠時,馮驥都沒有動彈。
“將軍?!真的不追麼,再不追來不及了……”謀士道。
“那又如何?!”馮驥道:“……他是不是晉陽的人,都已經不重要了,軍士們都快餓死了,我若攔下他,叫外面的軍士們怎麼辦?!他們會反我,會跟着阿水立即投於晉陽,你信不信?!”
謀士看着是低吼着出來的,帶着壓抑的悲痛,一時之間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