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你看看你身後的諸將和士兵們的臉,你有認真的看過他們的臉嗎?!沒有吧?!”馮驥道:“今日我就是做了這個惡人與罪人,你也別想衝過去。你想成全忠義,我不答應,我就算真的成了罪人,以後我去了地下,自然面對列祖列宗,但今日,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到了眼前的機會沒了……我不能拿這些人的命來慷慨,我們馮家軍,可以戰死,但不能餓死!”
馮騏被這話戳了心窩子,扶着刀的手一歪,沒提得上勁頭,馮驥卻來不及收矛了,尖刺中了馮騏的手臂。頓時鮮血淋漓,馮騏從馬上落了下來,滾了幾滾,沒動了。
“大哥!”馮驥吃了一驚,立即扔了矛,下了馬,衝了過去,謀士與諸將都圍了上去。
馮騏臉色蒼白,眼神呆滯,他武功一向極好,兩兄弟向來不分高下,按理說是不可能栽下馬來,更不可能吃了馮驥的虧的。
馮驥心中明白,他怕是戳了大哥的心窩子,大哥才失常了。
“將軍……”
“主帥……”兵士們也都慌了,再正規的馮家軍,此時也都亂成了一團,根本沒辦法再列成隊了。
馮騏道:“……若此時晉陽軍強攻上來,我們兩軍,毫無抗擊之力,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你憑什麼信他們!?你是一軍之將,怎麼能如此天真?!”
“就天真一回吧,就只這一回……”馮驥哽咽了,道:“賭一把,賭一把晉陽的賢名不虛,不違誓言,輸了,我也認栽,兄長,我們不打了,好不好,認命一回,行不行……就算是爲了將士們。死者已矣,但我們要爲兩軍中的生者負責,這些大軍,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是活人啊……”
馮騏心中的一口氣完全的泄下來了,他坐了起來,看着身邊的一張張清瘦到皮包骨頭的臉,心一下子就疼的能窒息一樣。
他也是人,他怎麼會不心疼底下的將士呢,他只是,只是……不得不防,不敢相信,更不能背棄南廷,儘管南廷早已經背棄了他們……
然而,若當初一戰而死,他能死的壯烈,諸將就更沒什麼好抱怨的,然而,最痛苦的卻恰恰是這種漫長而無邊際的折磨,這種搓磨,比戰死沙場更狠更毒,更令人心涼入骨……
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南廷將他們打發來,根本就已經徹底的將他們給甩脫了……
馮騏心底裡那積着的一股氣完全的泄下了,也堅持不下去了,他臉色蒼白,彷彿看到了心裡有什麼東西碎掉了一樣,掉落一地,撿都撿不起來,完完全全的垮了……
什麼都不堅持了,吃了晉陽的米,就沒了爲敵的尊嚴。現在不防備,就是晉陽軍真的上來將他們滅了,他也認了……
“我們是兄弟,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一切,若要贖罪,我陪着你……”馮騏喃喃道:“……去吧,去接糧草。”
馮驥握在他身上的手一下子就握的更緊了,眼神更加悲憫。
讓馮騏低了頭,比起來自己低頭更令他接受不了……
“……兄長!”馮驥動了動脣,有些艱忍的難受,良久,才道:“那我去了……”
到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令人難堪。
馮騏沒再說話。
馮驥道:“帶將軍去療傷!”後面的諸將都應了,來扶馮騏。
馮驥匆匆的帶着自己的兵馬往江邊去了。
馮騏擡頭掃視了一圈自己軍中的將士們,看着他們期待而又不敢奢望的眼神,那種卑怯令他心痛自責,他馮家軍一向都是驍勇的,可是卻被飢餓生生的折磨出了這種眼神,以往的兇悍全不見了,現在這樣的眼神……如此卑微。
“……你們也去吧……”馮騏道。
“這,”一個將領道:“這不太好……萬一馮驥將軍那有變,我們也好去援應。”
“去吧,”馮騏淡淡的道。他有一種說不清的預感,感覺晉陽絕不會真的攻擊。
晉陽費了這麼多的功夫,如今送了糧來就等於是拿下了兩郡了,衆軍將吃了晉陽的糧草,豈會再有敵對之心?!若是此時攻擊,纔是真的多此一舉了……
諸將頓時都騷動起來,得了主將這句話,終究是心中想着糧草想的發瘋,便小心的道:“……那我們便去了,只是留下親兵送將軍回去治傷……”
馮騏點點頭。
頓時全軍都動了起來,匆匆的往江岸去,卻連軍容都沒整好,顯得如此狼狽,急切,而又迫不及待。
尊嚴在飢餓面前毫無意義。
馮驥說的沒錯啊。
“將軍……”謀士急匆匆的下了馬,過來對馮騏道:“真的就不管了麼?!那晉陽有吞併天下之心,只怕能借運糧之名前來收下兩郡城,將軍,能阻止馮驥將軍頭腦發熱的人只有將軍你了……”
馮騏起了身,卻苦笑了笑,調頭回城中去了,他依舊放不下心防真的去江邊見晉陽的糧船。
“將軍!”謀士的聲音拖的長長,見他不回頭,一時間急的直跺腳。便又上了馬,匆匆的往江邊趕去了。
此時豔陽高照,是個好天氣,江面上一點霧也沒有,遠遠的能聽到很多的鴨子叫的聲音,嘎嘎嘎的,十分喧鬧。
上游的船帆已經能見到了,密密麻麻的很是壯闊。
謀士跳下了馬,看着軍士們期待而毫無防備的一雙雙眼神,心中十分不妙,追到馮驥面前,道:“……將軍,看他們的船如此多,只怕藏有大軍……”
馮驥道:“那船吃水很深,定有很重的米糧。”
“將軍!再不對敵就來不及了,他們快到下游了!”謀士道。
馮驥道:“你再鼓譟,我就只能將你押回去了!”
謀士一滯,喃喃道:“……將軍若不聽勸,只怕會後悔莫及,馮家軍會毀於一旦啊……”
終究是沒再說什麼。
船漸漸的近了,江面上雖有風,風卻不大,所以那船吃水極深,行的很慢,在衆目睽睽的期待中,慢慢的到達了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