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章

王一鳴要到西江省出任省委副書記的消息,在新聞媒體上公佈後,這幾天,他就接到了無數的電話,問候的,祝賀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八不挨九不連的,沾邊不沾邊的人,都想方設法,和他取得了聯繫。家裡的電話和手機,一天到晚響個不停,讓人不勝其煩。王一鳴沒有辦法,連個安靜的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只好果斷地把家裡的電話線拔掉,他和老婆於豔梅的手機通通關機。

但爲了和外界保持聯繫,司機小吳和秘書小龔的手機,還都開着。小吳又專門爲王一鳴買了一個新手機號,等晚上兩個人都不在王一鳴身邊時,有事聯繫。小吳和小龔,就成了王一鳴的電話接線員,別人有什麼事情,要找王一鳴的,就先找他們聯繫。這樣,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他們兩個就想方設法推託掉了,尤其是那些無關緊要的飯局,爲自己的老闆減輕了不少負擔。

但最關鍵的電話還是不能漏掉的,他們兩個,都跟王一鳴好幾年了,熟悉王一鳴的社會關係,比如趙經天的電話,他們就不敢怠慢,馬上就接通了,交給了王一鳴。

趙經天是趙老的大兒子。趙老一共有四個子女,大兒子經天,二兒子經華,排行老三的是個姑娘,叫經英,最小的兒子,叫經傑。

趙經天比王一鳴要大七八歲,是國有大型企業集團天倫集團的董事長、黨組書記。這是一家直屬國務院的超級大公司,企業管理的資產有幾千億,橫跨水利、電力、機械製造、礦山開採等諸多領域,近幾年也開始涉足房地產領域,企業、項目遍佈全國二十多個省、市、自治區,是國內赫赫有名的大型國企,趙經天的級別,也是副部長級,屬於中組部直接任免的幹部,但業務上,歸國資委管理。

趙經華是職業軍人,軍校畢業後,在部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從排長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集團軍的副軍長,去年剛剛調到總參,擔任一個部門的領導,軍銜是少將。

經英雖然是唯一的女孩,但也巾幗不讓鬚眉,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國家機關工作,後來調進了中紀委辦公廳,從副處長做起,現在的職務是中紀委常委,兼任中紀委幹部一室主任,曾經辦理了許多轟動全國的大案子,像西江省的謝青松**案,錢名貴**案,都是在她的直接參與下,順利地結的案。所以她現在,是個全國知名的人物了,尤其是那些貪官污吏們,一聽到她的名字,估計腿就發軟。她到哪個省出差,哪個省的貪官污吏就害怕,哪個省的老百姓,就拍手叫好。社會上的小道消息也立馬就來了,說:“看吧,趙經英來了,估計有大魚又要落網了!”

最小的經傑,算是唯一的體制外的人,經歷也最複雜。他當過知青,下過鄉,恢復高考後,屬於第一批考上大學的人。八十年代,公費出國熱,他又考取了,然後去美國留學四年,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後,他留在了美國,在華爾街找到了一份工作,按他的話說,要切身體驗資本主義是如何腐朽的,腐朽到什麼程度了。他在美國,獲得了綠卡,也成了先富起來的人。後來,他和幾個同學一起組建了一家風險投資公司,中文名字叫鴻運當頭投資集團,九十年代中期,開始迴歸國內,在北京、上海、天津、廣州開始組建分公司,開展業務。他熟悉資本運作,能夠調動國際上大批的資金,在國內資本市場上長袖善舞,呼風喚雨,在政商兩界,又擁有別人不可能完全具備的人脈資源,所以他的公司業務,這幾年也是做得順風順水。他具體有多少錢,現在誰也說不清了,就是王一鳴,也只是從新聞媒體上,知道個大概。估計他自己的資產,現在十幾個億是沒有問題的,也說不定是幾十個億。

他雖然最有錢,但在趙老爺子那裡,卻最不得混。趙老爺子每每看到經傑回來,就會帶着冷嘲熱諷的口氣和兒子說話,他說:“你這個大資本家,現在好了,你的錢已經超過你爺爺了吧!我問你,你到底要那麼多的錢做什麼?不就是些花花綠綠的紙嗎?有什麼稀罕的!我這一輩子,就從來沒有把錢看在眼裡。1948年,解放軍快過江的時候,你爺爺帶着全家人,你大伯、叔叔、姑姑,都紛紛逃亡到香港去了,叫我跟着去,我就沒有去。他們說我是鐵了心了,要跟着**幹革命,拿自己的性命賭博。我對他們說,我們家已經夠有錢的了,就算留在大陸的那些房子、工廠不要了,統統免費捐給人民政府,光是帶走的字畫、古董、瓷器和金銀細軟、美元現鈔,就夠全家人在海外花上一輩子了。一輩子什麼也不用幹,就在海外當寓公,一天天混日子,就行了。但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講,沒有任何吸引力。我那個時候,就是認準了一個目標,跟着**,跟着**,鬧革命,建設新中國,把我們一窮二白的國家建設好,超過英美那些資本主義國家,只有這樣,我的生命纔有意義,人生纔有價值。‘文革’中審查我,說我們家有海外關係,家裡那麼有錢,我爲什麼不跟着家人跑到海外去,而要留在國內,過窮日子。我說,我這一輩子,自從讀了《?**宣言?》和《?資本論?》這些書,就認明瞭一個道理,所有的資本家,他們的錢,都是剝削得來的,這樣的錢,就是再多,也是不道德的。每一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啊,馬克思說得多好啊!這樣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的制度,歸根結底,是不道德、缺乏正義的。這樣的錢,就是再多,也絲毫增加不了自己的幸福。我這一輩子,沒有什麼錢,我也從來不把錢當做人生追求的最終目標,我踏踏實實爲人民做事,我卻覺得,我過得很有價值。你大伯回國的時候,和我談話,他也承認,當初我沒有選擇和全家一起流亡海外,做個寓公,是正確的選擇。我這一生,乾的都是自己想幹的事情,也感謝黨和人民,給了我幹事的機會,讓我的大好年華沒有虛度。當然,其中,也有不少的遺憾,自己的能力有限,許多事情,本來可以考慮得更周全些,幹得更好些,這個遺憾,只能靠你們新的年輕的一代來彌補了。我勸你們這一代,千萬不要一頭扎進了錢眼裡,那有什麼意思啊!要是爲了錢,當初那麼多革命先烈,誰也不會參加革命!起碼我就不用,我們家有的是錢嘛!大資本家,還能會沒有錢!幾十年過去了,誰知道整個社會,又徹底倒過來了,開口閉口都是錢,錢,錢,真俗啊!錢又成了第一大爺了!都這樣想,我們這一輩子,不是白革命了嗎?”

趙經傑聽爸爸囉嗦得多了,也會時不時地開着玩笑,說:“爸爸,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是現在社會的標準。大家現在都信這個,你看現在,還能出現雷鋒嗎?還有王進喜嗎?雷鋒要是生活在現在,連老婆也討不上的,窮得一分錢也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他?王進喜呢,哪個資本家老闆對王進喜說:‘來,你跳下去,我給你20萬,你少活20年吧!’王進喜會怎麼辦,他還會跳到零下幾十度的冰水裡去嗎?他傻啊他,大油田又沒有他兒子的什麼份了!都是人家資本家老闆的了,你也就是個打工的,幹一天給你一天工資,不拖欠你的,讓你白乾,就算不錯了。現在社會就是這個樣子,你那一套,沒有人信了。沒辦法,社會就發展到這個時代了,你不發財,就得受罪,受窮!你要麼做富人,統治別人;你要麼就做窮人,受人欺負,一天一天,爲自己和家人可憐的肚皮、孩子的學費發愁,在世上連個立錐之地都沒有,要想有,還得給銀行、房地產商和地方政府做奴隸。他們用一套房子,牢牢地把你捆綁住,老老實實爲他們打工幾十年,到老了,就落一個70年的使用權的鴿子籠。窮盡一生,就換回這些東西。你難道不讓我發財,也過上這樣的日子?我能夠發財爲什麼我不發財?這個世界是誰的!誰強大就是誰的?誰有錢就是誰的!現在美國人全球第一,地球就是他們的了。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整個地球上的國家,都得聽他們的,看他們的臉色行事。海灣的石油,他想開採就開採。別的國家的財物,他印刷幾張紙,就有人乖乖地送上門來,用實體財富交換。誰是這個地球上最有權的人?毫無疑問是美國總統。但美國總統聽誰的?華爾街的那些大老闆們,他們纔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的人,連美國總統,都是他們手中的皮影而已,真正統治這個世界的,是那些最有錢的人,他們纔是這個地球上的真正主宰!西方現在有一個新的觀點,就是這個世界,要分化爲20%的精英和80%的垃圾。20%的精英要想保持現在的生活水平,就要開始全面控制這個地球上的資源,並要着手消滅那些80%的垃圾。這是一場新的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爲地球上的資源有限,想要全部進入現代化,實現人類大同,西方這些機構認爲,基本上不可能的了。爲了滿足精英們的享受,就要消滅那些垃圾,以節約地球上的資源。有些大財團支持的基金會什麼的,已經開始這樣的研究,並秘密試驗,如何大規模地消滅人類。具體的辦法,比如進行病毒研究,基因研究,他們在這個方面,已經有了超乎想象的進步。某些研究機構,已經能把消滅棉花棉鈴蟲的基因,放在種子裡。可以想象,隨着技術的進步,他們有一天是可以把經過精心設計的病毒,通過種子的基因,巧妙地不知不覺地植入我們所食用的任何一種植物中。真到了那一天,他們完全控制了整個地球上的食物鏈——種子這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他們要是想消滅哪一個國家的人民,則易如反掌了。這可比希特勒當年用焚燒爐的辦法省勁得多,簡單得多,也有效率得多,不知不覺間,就把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給滅絕了,你還無聲無息,不知道一點痛苦。這就是現在金錢的可怕,這個惡魔,我看短時間內人類還無法戰勝它,所以我立志,要做有錢人,不做窮人。你想我現在要是下崗職工,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爸爸你會高興起來嗎?我今天這樣,成了少部分人眼裡的先富分子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在這個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過上我想要過的生活,這樣難道不好嗎?我至少不會給家裡再添麻煩了,讓你們看見我就可憐我,也沒有給國家添麻煩。相反,我還爲國家創造了大量稅收,我每年都是北京市的納稅大戶,先進個人,我上繳的個人所得稅,可以養活幾千個清潔工人,我對這個國家貢獻大着呢!”

經傑見識廣,閱歷複雜,對整個世界有自己獨特的看法,觀點又新,有的時候,把趙老說得啞口無言,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兒子的問題了,只好作罷,擺了擺手,說:“好,好,我說不過你,你就繼續發你的大財,做你的億萬富翁吧,我是不稀罕,反正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什麼我也不怕了,不就是去見馬克思嗎,我早就等着呢!我纔不怕呢!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你走你的陽關道好了,我還走我的獨木橋。”

這兄妹四個,雖然個性各異,風格不同,但都繼承了他們父親敢想、敢幹、敢打、敢拼的精神,在各自的領域,都是行家裡手,取得的成績,都讓人刮目相看。不由得不佩服老爺子教子有方,兒女們也個個爭氣。論年齡,他們都比王一鳴要大些,所以他們把王一鳴,都看做是自己的弟弟,根本就沒有把他當外人看。所以只要看到是趙家兄妹來的電話,不管是什麼時候,秘書和司機都要在第一時間,通知王一鳴的。

王一鳴連忙接過司機小吳遞過來的手機,用最親切的語氣說:“是經天大哥嗎?”

“是我,一鳴老弟!怎麼?連電話都關機了,家裡的電話也打不通,你是想與世隔絕吧!”趙經天說。

“哪裡啊!你也知道,電話太多,實在是沒辦法了。但是,想找我的人,總是會有辦法的!更難不倒大哥你吧!”

趙經天笑呵呵地說:“要是連我也找不到你了,那你就成精了,或者到了月球上去了。”

兩個人開了幾句玩笑,開始言歸正傳。

趙經天說:“老爺子又想你了,讓我問問你,星期六晚上你有沒有時間?老爺子的意思,是大家聚一聚,到家裡吃頓飯,順便算是爲你送送行。”

王一鳴說:“有,有,我本來就安排星期六和星期天這兩個晚上,哪也不去,什麼應酬也不再參加了,專心陪陪老爺子,聊聊天,說點他痛快的事。你不打電話,我到星期五,也會給你先聯繫的。我本來安排,星期五參加完部裡的宴請,就和你聯繫的。”

趙經天說:“好,就這麼定了,我回頭告訴老爺子,你把弟妹豔梅也帶着,王禮在家的話,也讓他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經華、經英、經傑那裡,我也都通知通知,讓他們在外地的,抓緊時間乘飛機回來。在北京的,這幾天就不要安排出差什麼的了。另外啊,我告訴你,鄭南起大哥這兩天也在北京開會,到時候我也通知通知他,大家好久沒有聚這麼齊了,老爺子一定會很高興的。”

王一鳴說:“好,大哥,這樣安排最好。”

鄭南起這些年,仕途發展得並不順利,雖然比王一鳴起步早,但因爲一直是在清江省裡打轉,省委書記換了幾屆,剛熟悉了這個,人家又調走了,換上另一個,又要開始重新熟悉。誰都知道他是趙老的秘書出身,人家誰也不去得罪他,但也絕不重用他。所以,他的位子,十幾年了,一直都是在副省級的位置上徘徊,做了四五年的副省長,又做了三四年的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現在又回頭,做了一年多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這一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做到省長。他的年齡,也五十六七了,眼看着機會也不多了。

王一鳴和趙經天又囉嗦了幾句,才把電話掛了。

星期五晚上七點,是部裡特意爲王一鳴舉行的歡送宴會,所有在京的部領導,都全部參加了,田部長親自主持宴會,出席的還有各個司局和二級單位的一把手。連上辦公廳的工作人員,王一鳴算了算,出席自己歡送宴會的,大約有四十多人,坐了滿滿三大桌。全部安排在部裡的招待酒店——京郊休閒大廈。

京郊休閒大廈原來是部裡投資興建的幹部培訓中心,裡面客房有四百多間,有球場、羽毛球館、游泳池、健身房,各種遊樂設施一應俱全,是一家標準的五星級酒店的規模,每年的營業額有幾個億,是部裡最肥的一個二級單位。

當年中央要求,各個部委機關單位,不準再經商辦企業,原來有的,要和機關脫鉤,劃清資產,改組爲獨立的公司。但鑑於s部是強勢部門,別的部門也輕易不敢得罪。部門每年又有那麼多的會議要舉行、人員要招待,沒有個屬於自己的賓館,也實在是不方便。於是就來了個折衷,明裡是脫鉤了,經濟上獨立自主,自主經營。但實際上,這還是部裡的一筆資產,現在的老總,就是原來的老部長袁部長的秘書小林。那個當年曾經嚷嚷着要不幹的部長秘書。

小林叫林建強,自從經過王一鳴的一番開導後,開始一心一意,忍辱負重,爲袁部長順利地服務到底。後來袁部長終於在去人大上任之前,把他提拔爲辦公廳的副主任,當上了副司級的高級幹部。

他對王一鳴非常感激,見了王一鳴,都是畢恭畢敬的。後來王一鳴推薦他,做了京郊休閒大廈的董事長。和機關名義上脫鉤之後,他其實已經成了這家酒店的實際控制人,聽說他一直在運作把這家酒店通過改制,改成股份制公司。那樣,他小子,真是一步登天了,從一個窮小子,一下子就可以變成千萬富翁或者億萬富翁。真是運氣來了,想擋都擋不住。要是到了這個份上,想不發財,都難了。

好在這小子還比較清醒,知道他的今天,是從哪裡來的。隔三差五,都要向王一鳴打個電話,問候問候。王一鳴有什麼需要接待的客人,老家的那些同鄉、同學之類的,來到北京找王一鳴辦事的,王一鳴感到需要接待一下,表示自己的情分時,只要打個電話,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了。

這次歡送王一鳴的宴會,林董事長自然更不敢怠慢,親自安排,在宴會上來往穿梭,親自照顧到了每一個細節。酒喝最高檔的,菜要最新奇的,什麼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遊的,應有盡有。有的東西還是酒店特意從外地訂購的,通過空運,從海南島送來的。像這樣的一桌酒菜,沒有上萬元,是結不了賬的。這一頓飯,不是一頭牛的問題,而是幾頭牛。

吃着這樣的菜,喝着高檔的酒,說着應酬的話,王一鳴和大家挨個應酬了一遍,和這個碰了杯,又和那個碰了杯,和這個拍了肩膀,又和那個套了近乎,圍着桌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臉也紅了,步子也不穩了,嘴裡因爲說話過多,也口乾舌燥了,勉強着撐到最後,算是糊弄過了這一關。回到家裡,他肚子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最後實在是受不了,到了衛生間,不住地往外嘔。喝一杯開水,立馬就得上衛生間,嘔吐出去,才感到痛快,一趟一趟,去了七八次。他這個舉動,把於豔梅嚇壞了,連忙打電話叫來秘書小龔和司機小吳,連夜送他去了醫院,掛了幾瓶水,才又好了。回到家裡,睡了一整天,才恢復了元氣。

第二天晚上,是星期六,按照約定的時間,王一鳴就到了趙老的家裡。趙老的家,在北京西郊一個專門配給國家級領導人的別墅區裡,這裡住的都是副總理以上級別的高級幹部,各家各戶,都隨時受到有關部門的嚴密保衛。武警戰士會隨時檢查過往的每一個車輛,每一個人。王一鳴因爲經常去,武警戰士對他的車子都熟悉了,所以他可以順利地出入趙老的家裡。

趙老家院子不小,有將近一個籃球場大,裡面種着各種各樣的花草,院子裡有十幾棵高大的白樺樹,一棵棵直插雲天。院子裡有鋪着鵝卵石的小徑,可以用來散步。主樓是一座三層的建築,內外裝修得典雅、大方,但簡潔樸素,這是趙老要求的風格。他兒子經傑卻不這樣看,他嫌這座建築太老,太土,自己就在京郊一個高檔的別墅區,花了兩千多萬,買了一棟高檔別墅,建築面積有五百多平方,還有常溫的游泳池。他專門邀請王一鳴去參觀了一回。邀請他爸爸去住兩天,被趙老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說:“我纔不去住你那個別墅,那樣的東西,有什麼稀罕的,我小時候,住得多了。你祖父在揚州、蘇州,都有專門的別墅,有山有水,裡面小橋流水,曲徑通幽,比你這個東西有藝術價值多了!你這個有什麼,不就是水泥鋼筋、地板瓷磚嗎?有什麼意思啊!”

趙經傑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王一鳴帶着於豔梅,帶着專門挑選的幾件禮物,來到趙家時,他發現,整個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看到王一鳴夫婦到了後,大家都站了起來,迎接王一鳴夫婦。

經天、經華、經英、經傑和鄭南起大哥都在,他們挨個和王一鳴握了手,就把王一鳴讓到最靠近趙老的沙發上,陪趙老聊天。

王一鳴先問候了一下趙老的身體,血壓高不高,血糖穩定不穩定,睡眠怎麼樣?

趙老說:“好,好,現在身體的情況很好,每天按時吃飯,休息。早上七點起牀,先在院子裡散步半小時,然後吃早飯。飯後看一會兒報紙,然後再散步半小時,看會兒書,有時候還會見一下各個方面的客人。中午十二點準時吃午飯,飯後午休一個小時,下午看書,或者和秘書到外面走走,有時候到公園裡看看。下午六點半,準時吃晚飯,然後看新聞聯播,瞭解一下當天發生的國家大事。然後散步,洗澡,晚上十點,準時休息。”

王一鳴說:“好,好,生活有規律,身體纔好,人的身體,要符合天地運行的規律,太陽下山了,陽氣就弱了,陰氣就上來了,這個時候,就要休息了。只有符合了自然的規律,人才健康,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不懂養生的規律,拿自己的身體瞎折騰,白天睡覺,晚上整夜地不睡覺,過的是黑白顛倒的日子,時間一長,身體就不知不覺間熬垮了。”

經傑開玩笑地說:“一鳴,你該不是諷刺我的吧!我就是這樣過的啊。”

趙老說:“說你也沒有錯,你就是這樣的養生盲,整天糟蹋自己的身體,還一點悟性都沒有。你看看你,這幾年老得多快,頭髮都白了,快趕上我這個老頭子了。你這就是生活方式不健康惹的禍,你以爲你錢多,老天爺就會特別愛惜你啊!大家都一樣,都是凡胎**,還以爲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國家潮流,你們這些自詡爲所謂的國際精英嘛,我看就那樣,一個一個,都是無知加大款,說白了,就是窮的只剩下錢了,別的什麼都不懂,傳統文化都被你們丟完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經英看自己的父親馬上就要發火,連忙過來圓場,說:“吃飯,吃飯,我們去餐廳,邊吃邊聊。”

晚飯是幾個兄妹特意安排的,經傑從貴賓樓,要了些配好的菜,拿回到家裡,一加熱,就可以上桌了。趙老吃外面的飯,感到非常新鮮,就會像小孩子一樣貪吃。他老伴童阿姨看他這個樣子,就勸他少吃一點,每樣只嘗一到兩口,就可以了。

到了他這個級別,每天吃什麼,都有專門的保健醫生制定菜譜。根據每個人的身體情況,營養搭配,科學安排。食品也是特別供應的,有專門的渠道,都是無農藥殘留,天然無污染的。家裡的保姆也是經過專門培訓的,知道如何按照保健醫生的交代,做出最有營養,最符合健康標準的飯菜。

但趙老是個天性無拘無束的人,有時候喜歡隨心所欲,喜歡吃什麼了,就吃什麼,他纔不管醫生的勸告和老伴的嘮叨,他說:“哪那麼多的講究?我看都是自己嚇自己,那些長征幹部,老紅軍,當年吃樹皮、草根,啃皮帶,不是照樣老了活到了一百多歲?在根據地的時候,碗筷消過毒嗎?什麼病菌沒有?乾淨嗎?營養嗎?不是照樣過來了。身體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精神!**曾說,人是需要一點精神的。什麼精神?是向上的精神,是奮發有爲的精神,是鬥志昂揚的精神,有了這樣的精神,我們的**,纔有意義。你看那些吸毒的,患抑鬱症跳樓自殺的,哪一個是缺吃少穿的?都是精神先垮了,那個**,連他們自己都不珍惜了。有的人生命力旺盛,像那些大科學家,藝術家,爲什麼比一般的人長壽?就是因爲他們精神愉快,思想充實,積極向上,並不見得是他們吃得好,吃得有營養,所以,我也沒必要那麼認真,差不多就行了。”

在吃飯的時候,趙老是不喜歡別人多說話的,所以家裡長期也養成了這個習慣,王一鳴自然也非常熟悉這個習慣,於是大家就悶着頭,吃飯喝湯,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晚飯進行完了。

吃過飯,漱過口,趙老對王一鳴說:“你和我到書房裡,關着門聊一聊。我有些問題問你。”說着徑直先上了二樓。王一鳴知道他是有話要向自己交代,當着那麼多的人,不好講,於是就向大家點了點頭,隨着趙老,上了二樓的書房。

到了房間裡,兩個人對面在沙發上坐下來,王一鳴爲趙老倒好水,放在他面前,趙老把後背靠在沙發上,目光如炬,看着王一鳴,說:“你就要下去任職了,這是好事情,我判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多則三年,少則兩年,你就可能獨當一面了。到時候你還不到50歲,作爲正省部級幹部,就是放到全國比,還是比較年輕的。如果真能順利地接任西江省的省委書記,那對你個人的前途,將是一個大的飛躍。有了這個平臺,你只要踏踏實實地幹出些事情,到60歲之前,還有一次大的機遇,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超過我。我這幾個孩子,加上小鄭,你,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有希望超過我的,可能就是你了。小鄭那裡,情況不容樂觀,能夠順利地接任省長,幹上一屆,就算不錯了,想要有更大的發展,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但事在人爲,也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現在國家看似平靜,其實這些都是表面現象。別看我老頭子已經離開政壇,不在權力的中心發揮作用了,但我的政治敏感還在,多年的經驗還在,小平同志當年曾說,發展起來後,問題並不會少,甚至比不發展,問題更多,更復雜。他還說,到本世紀末,就要着手解決國民的收入分配不公問題,不解決好收入問題,任憑收入差距越拉越大,那我們的現代化建設,就要出大問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兩極分化也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主要特徵,一個是公有制佔主體,一個就是共同富裕。現在已經進入新世紀了,小平同志也作古了,他的話到底還有沒有人記得,還有沒有人認真思考,現在都是未知數。你看我們現在的社會現狀,公有制還佔主體嗎?江浙發達地區,早就是私有制佔主體了,當然我們有關部門爲了好聽,爲他們換了一個名字——民營經濟。資本家不叫資本家了,換了一個名字,叫民營企業家,現在還成了先進生產力的代表了。你再看現在的貧富差距,比解放前有過之而無不及。連經傑都有十幾億了,我們家裡,又出了個億萬富翁,你說這算是什麼事吧!我參加革命一輩子,爲了是砸碎萬惡的舊社會,建設新中國,結果到最後,自己家裡卻出了大資本家,這不是絕妙的諷刺嗎?我實在是搞不明白,這樣搞下去,社會還能不能長治久安下去!

“你們這一代領導人,比我們那一代,所面臨的問題更多,更復雜,更棘手,許多問題以前沒有碰到過,思考過,沒有任何經驗,所以一定要提高警惕,認真學習,不這樣,就對不起命運對你的垂青,組織上對你的信任,更對不起生你養你的這片土地和父老鄉親。你這一次下去,也請你幫我思考思考這樣幾個問題:第一,爲什麼我們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老百姓貧窮的還那麼多。中國老百姓勤勞而沒有致富,原因到底在哪裡?報紙上電視裡,天天在喊,我們增長了多少多少,成績多大,但所創造的財富去哪兒了?日本二戰之後,發展了二十多年,老百姓就富裕了,八十年代日本國民的平均收入,就趕上了美國,爲什麼我們增長了這麼多年,人民卻仍然貧困,上不起學,看不起病的人越來越多,殺人搶劫賣淫嫖娼,也屢見不鮮,這些人究竟是爲了什麼,才鋌而走險?

“第二,現在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引進外資,外資是什麼?不就是美國人印的鈔票嗎?爲什麼美國人印的紙就那麼金貴,連小小的一個鄉鎮,都要引進外資。離了外資,難道中國人就不能活了?這是不是和**對我們的教導背道而馳了?主席曾說,中國是個大國,窮國,不能靠仰人鼻息生活。還是要立足於獨立自主,獨立自主地幹工業,幹農業,幹國防和科學技術,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現在我們每年的外匯儲備,都在高速增長,已經超過日本了,我們出口了那麼多東西,本來已經換了好多美國人印刷的鈔票了,我們是最不缺外資的,但還天天嚷嚷着要引進外資,你說這個不是有病了嗎?各地爲了引進外資,制定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地白送,稅減免,污染隨便,一切都是爲了讓外國人多賺錢,這樣的改革開放政策,到底是有利於外國人,還是有利於中國人?這樣下去,我們怎麼樣保護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

“第三,我們**人到底是幹什麼的?解放前,我之所以參加革命,不是爲了錢。爲了錢我就不用參加革命了,我們家有的是錢。我們唱的《?國歌?》、《?國際歌?》,講的是什麼?難道新中國建設,就是爲了錢嗎?爲了發財致富嗎?‘共產’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那些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爲了建設這樣一個社會嗎?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獻出生命迎回來的社會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他們會怎麼想?主席說過:‘幾千萬人頭落地啊,我是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的。’現在還有沒有人認真想一想這個問題。新中國到底新在什麼地方?現在有沒有剝削,有沒有壓迫,那麼多的黃賭毒是怎麼回事?這些都需要認真思考、研究,不能熟視無睹。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搞不清楚,怎麼發展,怎麼向人民交代,怎麼好意思百年之後到地下去見馬克思,見主席,到時候會慚愧得無地自容啊!主席說:‘世界上最怕認真兩個字,我們**人,就最講認真。’我老了,但還沒有糊塗。腦子還會思考問題。我前一段向中央領導同志寫信,反映我的困惑和擔憂。主管經濟的同志回信說:‘趙老,你多慮了,現在是和平年代,講究的是合作共贏,沒有什麼陰謀不陰謀了。大家都是朋友了。’

“我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和平年代就不講究鬥爭策略了?就忘記了我們的對手曾經是如何對付我們的了?我們的國家和他們對抗了幾十年,真刀真槍地幹了那麼久,死了那麼多的人,人家說忘記就忘記了?怎麼那麼簡單!千萬不要低估了美國佬的的智商,他們比我們想象的聰明得多了。沒有利益的事情,他們絕不會幹的。他們會讓你白白賺他們的錢?他們就是設計好一個陷阱,讓你主動上鉤,用紙換你生產的東西,這樣便宜的事情,怎麼不幹?什麼時候也不能忘記**的話說:‘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連這個最根本的問題都是一筆糊塗賬,那將來會出什麼更糊塗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但願我是杞人憂天。我只是擔心,幹革命一輩子,到頭來輸得一乾二淨,還賠上國家民族的前途和命運,將來不好意思去見馬克思和主席啊!”

王一鳴靜靜地聽老爺子嘮叨了半天,個個問題,都是那麼現實、具體、深刻,尖銳,而且切中時弊,都是事關國家、民族全局的大問題,都是現實社會中活生生地存在的,不容忽視。但以王一鳴的經驗,似乎大家又都熟視無睹,對這些問題諱莫如深,即使像王一鳴這樣的高級幹部,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也幾乎從來不觸及這麼尖銳的問題。在更高一級的領導下來調研,徵求意見的時候,大家更是有眼色的,對此採取了迴避的態度,話淨揀好聽的說,唱讚歌的多,提問題的少,即使提問題,也是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問題,都是上級糊弄下級,下級討好上級,這樣一團和氣,大家皆大歡喜。在任的官員,下意識地出於保護自己烏紗帽的考慮,他們或者故意漠視這樣的問題,或是一廂情願地認爲,這樣的問題不是自己這個層面的人需要考慮的,或者長期以來,唯命是從慣了,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退化爲會議的傳聲筒和領導的應聲蟲。

如今,在趙老面前,面對他老人家一個又一個的提問,王一鳴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的慚愧,知識的儲備不足,思考的深度不夠,關注現實的勇氣不多,比着趙老,這個活到老學到老的長者,自己的差距還是蠻大的。對這個問題,王一鳴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沒有采取回避的態度,而是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他說:“老爺子,聽了您的這一番話,我如醍醐灌頂,慚愧至極!許多問題茅塞頓開。本來我這一級的幹部,又長期在國家機關關鍵的崗位上,應該多思考這些事關全局的問題,但長期以來,由於忙於事務,滿足於聽從上級指示,傳達上級指示,按部就班地工作,對於現實社會中出現的這些問題,基本上一廂情願地認爲,這是中央領導考慮的事情,自己的使命就是嚴格遵守中央指示,貫徹命令就行了,而自己沒有再進行深入細緻的研究和思考,滿足於當好一個下級,當好二傳手,上面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似乎不這樣做,就是對抗上級,不服從命令,自己在工作中,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循規蹈矩,本本分分,力求不出問題,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樣自己才能官運亨通,飛黃騰達。其實大家都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出風頭,不做出頭鳥。這樣纔是爲官之道。”

趙老說:“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這沒錯。但每個黨員幹部,尤其是像你這樣的高級幹部,更不能忘記了,我們**人,是追求真理的。我們是講究實事求是的。**就說過,對於上級有明顯錯誤的命令,下級可以不服從,不要什麼時候都盲目執行上級的命令。**他自己,就是多次不服從中央的典型。當年在井岡山開創根據地的時候,中央曾要求,**離開井岡山,把軍隊留給別的同志,他到上海中央總部去任職。文件已經下發到**手上了,他思考之後,還是決定不執行中央的命令。這樣才更有利於中國革命。他在一生中,曾經屢屢對抗中央的命令,用自己的頭腦判斷、思想,解決現實中出現的問題,多次挽救了中國革命,使革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他的這種獨立思考的精神,敢於特立獨行的勇氣,是我們每一個人學習的榜樣。主席人是作古了,但他的思想還在,他的功績,是任何人抹煞不了的,不能否定的。否定了主席,我們**的合法性就沒有了,中華民族就會又成爲一盤散沙。你就要下去赴任了,臨行之前,我給你講了這麼多的話,希望你能夠理解我這個老頭子的良苦用心,我是希望你儘快成長起來,多學習,多思考,立足於做一個大政治家,不做政客;爲老百姓做大事,做好事,不做尸位素餐、留罵名於千古的罪人。”

王一鳴一個勁地點頭說:“我記住了,多謝您老這些年對我的栽培和教誨,我一定遵照您的話,做大事,做好事,多思考,多學習,謙虛謹慎,不驕不躁,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趙老說:“好,最關鍵的是,把我佈置的題目研究清楚,思考透徹,今後貫徹在工作中,有時間向我解釋清楚。”

王一鳴說:“好,您老放心吧,我會的。”

等兩人從屋子裡走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按照習慣,這個時候,趙老要一個人靜靜地散步了,於是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可以各人幹各人的事情去了。鄭南起第一個告辭,他握住王一鳴的手說:“老弟,哥哥我祝你早日高升!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只要我在清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們清江這幾年,別的不好說,經濟實力是大不一樣了。一個江城市的財政收入,現在就是一千多億了,我們已經進入了東部發達地區的方陣。需要我的時候,就不要客氣了。”

王一鳴說:“老哥,會的,有我求你幫忙的時候,到時候可不能說話不算話。”

鄭南起拍了一下王一鳴的肩膀說:“哪能啊?你我誰跟誰啊!我好賴還是個常務副省長嘛!有什麼事情,還說得上話!”

說完,鄭南起就鑽進了發動的汽車裡,向大家招了招手,揚塵而去。

司機小吳這個時候也在發動汽車,王一鳴就挨個和大家握了握手,握到經天的時候,王一鳴說:“大哥,今天人多,沒時間和你仔細聊天,這樣吧,你哪天到西江來轉轉,考察考察,我們兄弟好好聊一聊。西江那裡,水利、礦產資源都很豐富,發展潛力巨大,你們天倫集團,什麼時候在那裡搞他幾個大項目,就算幫我一把,好不好?”

經天豪爽地拍了王一鳴一下,說:“好,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麼也不多說了,我下一步就到你們那裡看看,投資幾個大項目,爲你擂鼓助威。”

到了經英那裡,王一鳴開玩笑地說:“姐,我就不歡迎你多去西江了,你一去,那個震盪簡直是太大了,說不定小道消息又要滿天飛,誰出事了,誰落網了,老百姓會議論紛紛的。我也不要求你關照我了,到需要姐關照我的時候,就壞菜了。”

經英笑呵呵地說:“那是,那是,好好幹吧,姐會支持你!”

到了經傑這裡,王一鳴說:“三哥,你是大老闆了,什麼時候也到西江考察考察,投資做點項目,就算是扶貧開發,爲落後地區做慈善事業了。”

經傑故意裝出一臉正經地說:“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沒有利益,我是不去的,到時候就看你能給我多少利益了。”

王一鳴知道他是開玩笑,就指着他說:“原來資本家都是逐利的,馬克思早就說過了,果然不假啊!好,我們互利共贏,總可以了吧!”

大家相互之間問候了一遍,王一鳴才和於豔梅坐進汽車裡,揮手和大家告別。汽車緩緩地駛出院子,才加速而去。

回到家裡,洗完澡,睡在牀上,王一鳴整夜翻來覆去,腦子裡反覆回憶趙老的話,回味無窮。

第二天是星期天,睡到上午九點,王一鳴才起牀,吃完於豔梅準備好的早餐,想到還有一天時間需要打發,在家裡看書,又怕電話聲音不斷,打擾個沒完,一天時間,就白白浪費了,於是王一鳴就想到外面轉一轉,找個有思想的朋友,順便問一下趙老交代的問題,打開些思路,聊聊天。

自從大學畢業後,走進了官場,官雖然是越做越大,認識的人是越來越多,但王一鳴感到,自己的朋友,真正能說知心話的人,卻並沒有相應增加,相反,還越來越少了。

比自己官大的,原來是不錯的朋友,現在王一鳴也把他們看做自己的上級了,大家見了面,說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誰也不敢再向對方敞開心扉,生怕自己哪一句話說得不好,就把對方得罪了,政治上又多了一個對手。

比自己官小的,都是誠惶誠恐地看着自己,他們自覺就矮了三級,更是在你的面前,放不開自己,這樣的人,沒辦法拿來做朋友,只能當是同事,在一起工作,相互之間,彼此關照一番,你投之以桃,我報之以李。你和我好,大家都好。

同事之間,級別差不多,都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競爭對手,一個個虎視眈眈,深怕自己的一個閃失,就成了對方的機會。所以相互之間諱莫如深,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平常裡看着是如沐春風,其實大家心裡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誰也走不進對方的內心世界。

活在官場上,一個字,累,心累,不斷地提防別人,也被別人提防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王一鳴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在整個北京城裡,能夠稱得上朋友的,和自己沒有利益衝突,而又可以交心的,說些在外面不敢說的實話的,也就是趙家父子幾個人和自己的老同學魏正東罷了。

趙老算是自己的忘年交和大恩人,他的那幾個孩子,算是自己的長兄,而魏正東,纔算是貧賤之交的同學,真正的鐵哥們兒。

大學畢業後,王一鳴去了省委辦公廳,工作上一直順風順水的,很快就得到了提升,成爲了廳級幹部。

而魏正東,一直就不順利。先是到了省社科院,對環境不滿意,後來就考上了中國社科院的研究生,畢業後就出了國,在國外發展也不順利,就又回了國,在北京一所高校做了教師。按部就班地混了幾年,逐漸混到了教授的職稱。他這個人,天分極高,對經濟、政治、外交等諸多方面,都有極其精妙的研究,況且觀點鮮明,出語驚人。看問題一針見血,頗有見地。

王一鳴認爲,他是曲高和寡,能夠真正賞識他的人還沒有出現,所以他一直是大賢在野,虎落平陽。對於這樣的人,王一鳴非常敬佩,所以隔三差五,總要找他扯一扯。

王一鳴打開手機,找到魏正東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裡面傳來了魏正東的聲音:“一鳴老弟,你好!”

“你好,老哥,請問今天有沒有時間?”

“時間這事情,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關鍵是看和誰。”

“和我,就咱倆如何?”

“什麼事吧,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是這樣,你這些天看報紙了吧,我的工作要變動了。”

“去哪?”

“去西江省。”

“做什麼?”

“副書記。”

“怎麼又是副的?”

“沒辦法,你又不是中組部長。”

“哈哈,要是我是中組部長,一切就簡單多了。”

“那是,那是。”

“好吧,我就把一切都推掉,會會你這個未來的封疆大吏,你說,去哪吧?”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等一會兒我和司機去接你,順路,到了打你電話。”

王一鳴知道,魏正東還沒有買車,他這些年,也沒有什麼大收入,只是當個教授,守着那每月乾巴巴的工資,要還房貸,又要養家餬口,也確實積攢不下什麼錢。

魏正東這些年,東奔西跑的,工作生活一直不穩定,結婚也比較晚。他是38歲從國外回來,到大學裡當了副教授的時候,才認識了自己的一個女學生,叫曾志玲,當時才21歲,還是大四的學生。

後來兩個人就開始談戀愛,曾志玲當時非常崇拜他,就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他。兩個人結婚後,就住在學校給的一間單身公寓裡。過了一年,曾志玲懷孕了,到單位要生孩子的指標,但因爲年齡不夠,屬於計劃外懷孕,就沒有要來。

爲了生下這個孩子,魏正東就勸說曾志玲辭了職,到遼寧的老家鄉下,把孩子生了下來。所以現在魏正東還是一個人工作,要養兩個不是北京戶口的人。曾志玲大學畢業,因爲成績不好,沒有取得留京指標,她在北京一直是打工的身份。爲了方便照顧孩子和魏正東的生活,她現在仍然是魏正東所在的那個大學圖書館的臨時工,每個月的工資還不到2000元,對於這個家庭,也是聊勝於無。

所以魏正東的負擔可想而知。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三口人。好在學校在他評上了正教授後,給他分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但還是要收錢,一平方米8000多元,一套房子,100平方,需要80多萬。這麼多錢,魏正東哪裡有,東拼西湊了30萬,借遍了親戚朋友,就連王一鳴,還借給了他8萬塊錢,算是交了首付,剩下的50多萬,就辦了銀行貸款。所以魏正東嘲笑自己說,自己是北京最早的一批房奴。

王一鳴知道,平常的時候,魏正東就是看看書,查查資料,他也沒有什麼應酬,他不吸菸,不喝酒,和外人也不輕易來往,在別人眼裡,就是一個我行我素的怪人。一般的人,你也根本就沒有機會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他只和少數幾個經過時間檢驗的朋友來往。在別人眼裡,他可能是個失敗者,他沒有官,沒有錢,沒有名聲,沒有社會地位,像他這樣的大學教授,在北京街頭司空見慣。隨便哪個學校,都能找出來幾百個。

但你只要走進了他的內心世界,讓他找到興奮點,暢所欲言,你就會從他慷慨激昂的眼神裡,從他擲地有聲的話語裡,感受他的激情,他火山爆發一樣旺盛的精力,他的思想,他對人生、世界的思考,那個時候,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這是一個謎一樣的男人。王一鳴覺得,他是一個思想者,一個時代的觀察着,一個爲了這個民族的未來精心準備的人,不知道這一生他還有沒有機會大放異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默默無聞到底。他的思想肯定會得到認可。雖然現在主流媒體對他採取的態度是封閉的,排斥的,但他的思想,還是非常有生命力的,無法埋沒。

對這樣的人,王一鳴一直都是心存愛惜、敬佩的,雖然他的觀點和主流媒體格格不入,甚至是有些離經叛道,但王一鳴覺得,他看得非常遠,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的許多人。他這樣的人,也是寶貝,只是沒有人重用他,發現他,給他施展的空間、平臺。

“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相對於魏正東,王一鳴覺得,自己一直是春風得意,在仕途上發展得令人羨慕,但一天一天,在官場這個爛泥潭裡摸爬滾打,王一鳴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才氣比着魏正東,確實是不可同日而語。自己就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官員,每天按部就班地幹着自己分內的事情,根據秘書的安排,出席沒完沒了的會議,看堆積如山的材料,在上面畫一個又一個完美的圓圈。此外就是無休無止的視察、出國、調研、宴請等,一年到頭,忙得團團轉,幹了什麼,讓秘書總結了幾十頁,自己拍拍腦袋,卻沒有幾件記憶深刻的事。自己其實就是官場這個龐大的機器運轉過程中的一個零件而已,況且是無關緊要的零件,有你沒有你,機器都照樣運轉,你改變不了機器運轉的方向和速度,你只是被慣性裹挾着前進,一天一天,混着日子,直到退休的那一天,被甩出機器,成了廢品。

王一鳴想,這就是自己的一生,在不如自己的人眼裡,自己是年紀輕輕,位子有了,權力有了,該享受的享受了,該風光的風光了,這一生是應該沒有任何遺憾了。但王一鳴知道,這些都是表面現象,這樣的生活,對自己來說,其實也是浪費生命,自己乾的不是自己想幹的事,說的不是自己想說的話,那種無力感,不是親身體驗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我們都是活在別人的眼光裡,只是從別人羨慕的眼神裡,我們才知道,我們比別人活得好。不知道從哪本書裡面,王一鳴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他心裡一怔,覺得一語中的,是啊,我們其實已經失去了獨自感受生活的能力。

和魏正東相比,王一鳴覺得,自己是官場上的勝利者,但卻是思想上的貧乏者。自己的頭腦,一天一天,在會議文件和上級領導的指示中,已經成了一個貫徹別人意見的機器,這是長期做秘書和副職領導形成的思維定式。沒有自己的獨立見解,沒有獨當一面的經歷,沒有打破常規的勇氣,只要跟着領導,亦步亦趨,混日子對付就行了,力求不越雷池一步,收斂鋒芒,結果是收斂了幾十年,自己變成了徹底沒有鋒芒。這也就是和魏正東聊天時,魏正東說:“你們當官的,一開始都是裝傻,以爲這樣最安全,結果裝了幾十年,從小官裝成了大官,終於可以拋頭露面公開表達自己的觀點了,但結果發現,裝了幾十年,自己已經沒有觀點了。從裝傻變成了真傻!這就是現在官場上流行說套話、說假話、說空話的深層次原因。”

每次和魏正東聊天,王一鳴覺得,自己是茅塞頓開,受到了一些震動。雖然他的話不好聽,甚至是有些尖銳,但你不能說他沒有道理。

尤其是趙老爺子問了王一鳴那麼多問題,許多是王一鳴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的,他知道,這些問題,魏正東一定都有答案,自己可以借鑑借鑑。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有機會主政西江的時候,也不會讓大家覺得自己是胸無點墨,到時候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看來命運這樣安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有幹事的平臺,魏正東有幹事的思想,兩相結合,說不定就可以幹出一番事業。這樣想着,王一鳴就不禁得意起來,自己就好像那選賢任能、唯纔是舉的曹操,而魏正東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郭嘉或者荀攸。

車到魏正東家樓下的時候,王一鳴打通電話,說:“到了,老哥,您老人家請下來吧!”魏正東住的是11樓,幾分鐘過後,就下來了。

王一鳴看他,還是穿着一件棕紅色的休閒西服,花格子的襯衫,牛仔褲,棕色的皮鞋,頭髮亂蓬蓬的,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知道他是在國外待慣了,喜好休閒、自由,不喜歡一本正經,尤其是討厭穿西裝、打領帶。

他拉開車門,坐進了車裡,王一鳴看到,他眼睛紅紅的,像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就問:“怎麼了?睡不好?”

魏正東摘下眼鏡,讓王一鳴看了看他的眼袋,說:“寫東西寫興奮了,睡不着覺。”

小吳把車子發動,王一鳴問:“這麼辛苦,寫什麼?論文?”

“我纔不寫那些狗屁東西了!反正我教授已經到手了,用不着了,每年對付幾篇,完成任務就行了。”

“那你寫什麼?”

“我寫的都是我心裡想的東西,要說的話,現在網上可以開博客了,你知道嗎?什麼人都可以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出來,發表在上面,什麼話題都行,多麼離經叛道的話都可以講,真痛快啊!”

“那麼反動言論也可以講了?”

“怎麼不可以?主流媒體不接受,我現在可以發在網上了,那裡有衆多的網友,可以交流、互動,我的思想也得到了傳播,自己感動,非常有成就感。”

“最近老兄都有什麼高見啊?我倒是想好好聽一聽,走,我找個清靜的地方,我們關上門,好好聊天。”

“去哪?”

“去我們部的休閒大廈吧!那裡人熟,好安排。”

在出發之前,王一鳴已經和小林通了電話,讓他安排一個地方,自己和朋友聚一聚,聊聊天。

小林說:“好,我安排總檯,讓小吳直接到總檯拿鑰匙就可以了,什麼我都安排好,你什麼也不用管,到時候把鑰匙放在總檯,就可以了。”

車子半個小時,就到了京郊休閒大廈,到了總檯,報上林建強的姓名,服務人員知道是董事長親自安排的客人,不敢怠慢,連忙帶着大家,坐電梯去了頂樓。打開門才發現,這是酒店的一間總統套房。裡面有四五間房子,足有200多平方米。裝飾豪華,鋪着綠色的地毯。

魏正東進了房間,在屋子裡巡視一圈,看着屋子裡擺設豪華的傢俱、臥具和衛生間裡的設施,就問王一鳴:“一鳴,這樣的房間,在這裡需要多少錢一個晚上啊?”

王一鳴說:“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可能需要幾千塊吧。”

小吳說:“對外標價是6800,可以打折,最低五折,也就是3400一個晚上。”

魏正東說:“你們這些當官的,真是夠**的,一個晚上3400啊,快趕上我一個月的工資了,我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是掙4000塊錢。”

王一鳴說:“我也沒來過,平常誰住這呢!這都是爲那些外國人,或者港臺的超級富豪準備的,像李嘉誠、巴菲特什麼的,他們來了,才住這樣的地方,一般的人,哪裡住得起啊!”

小吳說:“老闆,這個規模,已經落後了,那些超級富豪,現在又有更新更豪華的地方了,一晚上幾萬的地方,北京城裡現在到處都是了,這個裝修,已經跟不上趟了。所以這個酒店,總統套房閒置得最多,所以打折才那麼低。”

王一鳴說:“也是,也是,要是酒店的生意好了,這樣的房間剩餘不下,也就沒有我們什麼事了。他們閒着也是閒着,我們且用用,什麼東西也不能放,要經常使用,不然壞得快。正東兄,你就當我們今天是幫了酒店一個忙好了,廢物利用,這樣你就沒有心理負擔了。我只是讓小林安排一個地方,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大方!”

魏正東說:“廢物利用,好,你們當官的,都是這麼爲自己找藉口的吧!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反正已經做出來了,不這樣也浪費。公款消費啊,公款消費,知道嗎?現在社會上怎麼說,最大的大款是什麼?就是公款。每年幾千億啊!誰算過這個賬?”

王一鳴看魏正東書呆子的勁頭又犯了,就勸他說:“好,既然正東兄有意見,咱就換個地方,要一個套間好了,才幾百塊錢,這樣你就沒有心理負擔了!”

魏正東說:“我纔不呢!反正又不花我一分錢,我可惜個啥呢?我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總統套房呢!”

“看看,原來有了**的機會,我們的大教授,也是這個樣子的。大家都是人,都一樣,嘴上喊反**,但一旦有了**的機會,誰也不會錯過。看來反**的道路任重道遠啊!”

這個時候,小吳已經爲兩個人倒好了茶水,洗好了各種各樣的水果,放進了果盤裡,放在了茶几上,然後一個人悄悄地走進一個房間,關上門,看電視去了。司機都這樣,非常有眼色,只在需要出現的時候出現,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魏正東喝了一口茶水,輕輕放下杯子,看着王一鳴,說:“說吧,叫我來,什麼事情?”

王一鳴說:“我有些問題不明白,想請教請教你這個大教授,爲我指點迷津。昨天晚上,我到趙老家裡去,趙老問了我幾個問題,我一時回答不上來,想到你這裡,或許會有答案。”

魏正東說:“什麼問題?”

王一鳴說:“趙老問我了三個大問題。第一個就是爲什麼我們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老百姓貧窮的還那麼多。中國老百姓勤勞而沒有致富,原因到底在哪裡?第二個問題,我們爲什麼要引進那多的外資?外資是什麼?各地爲了引進外資,制定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這樣的改革開放政策,到底是有利於外國人,還是有利於中國人?第三,我們**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共產’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新中國到底新在什麼地方?他的問題,都非常大,但也非常實在、具體,看似司空見慣,但我覺得,我們現在似乎很少認真思考這些問題了,以爲這都是過去時了,老黃曆了,和我們沒有關係了,我們只要堅持改革開放,聽領導的話,一天一天,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我們的國家就會自動獨立富強的。所以面對趙老的問題,我啞口無言,十分慚愧,我想你這個大教授,一定是思考過這些問題的,從平常你的談話裡,我也聽出來了,你是有見解的,所以我就想聽一聽,你到底怎麼看。”

魏正東說:“我最近寫的幾篇文章,就是解決這些問題的,在網上影響很大,點擊率都有幾百萬了。你可以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那裡數字什麼的都更確切,我現在這裡,就泛泛而談。首先第一個問題,問得很好。爲什麼中國老百姓,勤勞而沒有致富?那是因爲,我們創造的財富,都在無形之間流失掉了。從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我們的經濟發展之路,因爲國內的消費疲軟,內需不振,就走上了一條出口導向型經濟。我們國內一直有個誤解,認爲日本是出口導向型的經濟,其實日本即使在出口最多的年份,也只是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一而已,日本經濟,還是靠國內老百姓的消費。老百姓工資高,手裡有錢,也消費得起,所以勤勞而富裕起來了。而我們,從改革開放之後,整個國民的工資性收入,在國民經濟總量中,卻是逐年下降的,現在還不到gdp的30%,這就是說,我們的發展,和老百姓是越來越沒有關係。老百姓手裡沒有錢,消費不起,國內市場只能是一天天萎縮,只能是拼命壓低價格,向外國人出口,這樣等於是中國人給洋人打工,白乾。而自己的環境被污染了,資源浪費了,人成了現代版的包身工了,這就是當代中國人的命運,你說悲慘不悲慘!再不改變,中國人的前景,真是堪憂!

“第二個問題,招商引資,擴大開放,出臺一系列的優惠政策,給外資優惠。這樣的結果,是更有利於外國人,還是中國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樣做更有利於外國人。因爲我們把賺錢的機會,都留給外國人了。外資在中國,可以賺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沒有賺得的利潤。他們可以不計算污染成本,給工人超低的工資,榨取更多的剩餘價值,通過向中國轉移這些初級產品的生產線,利用中國的資源、人力,爲發達國家生產消費的產品,把污染和環境破壞、資源枯竭留給中國,把青山綠水留給自己,用不了多少年,我們的環境污染和資源枯竭到了極限,我們發覺上當了。但那個時候,我們的子孫後代,面臨的將是一個不適宜人類居住的資源嚴重匱乏的國土,這樣西方發達國家,就把中國牢牢地鎖定在貧窮、動亂、生態災難和**頻發的狀態上,我們將失去和西方國家競爭的資本,到那個時候,就悔之晚矣。

“第三個問題,更是非常簡單,像你這一級的高級幹部,每到將要提拔之前,都要到中央黨校培訓學習一年,培訓什麼,學習什麼,說白了還是培訓大家建立馬克思主義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因爲**的老祖宗就是馬克思,不管你時代怎麼變,這個老祖宗不能丟,丟了就不能叫‘**’了,叫修正主義。**是幹什麼的?《?**宣言?》裡講得非常清楚:‘**人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人可以用一句話表達自己的全部理論,那就是消滅私有制。’看見沒有,馬克思和恩格斯講得再明白不過了,**就是爲了消滅私有制才存在的,離開了這個,**就沒有了自己存在的基礎了。現在不知不覺間,全世界的**,除了古巴和朝鮮,似乎都不再公開講這個了,這樣,資本主義世界就可以歡欣鼓舞了。蘇聯崩潰之後,美國的總統布什曾公開說,**已經失敗了。而我們的理論界認爲,我們現在走的這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煥發了生機和活力,證明我們沒有失敗。到底失敗沒有失敗,各有各的理。但要我看,從公開消滅私有制,到大力發展私營經濟;從消滅資本家,到歡迎全世界的資本家到中國投資辦廠,我們的價值觀,已經不知不覺間來了180度的大轉彎,這種價值觀的顛倒,是最令人迷惑的,讓全世界的人看到,**是一個沒有終極價值觀的黨,這樣發展下去,前景也是不明朗的。要我看,遲早有一天,中國**還是要公開聲明,自己的使命是做什麼的。”

王一鳴聽魏正東慷慨激昂地說了這麼多,有些問題是不易深入探討的,有的地方甚至是禁忌,於是只好岔開話題,說:“老哥,這些問題,不是你我這樣的人應該考慮的問題,我們是小人物,知道執行就行了。”

魏正東一聽就火了,對着王一鳴說:“這像一個高級幹部應該說的話嗎?你馬上要執政一方了,封疆大吏,手下管着6000多萬人民啊!放在世界上別的地方,那好歹就是一箇中等規模的國家了。如果連你這一級的幹部,在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都採取迴避的態度,那整個國家會發展到哪一步,確實讓人擔憂啊!”

王一鳴知道,魏正東也是爲自己好,這個老哥,和自己交往二十多年了,兩個人無拘無束慣了,所以說起話來,有時候就很隨意,雙方該較真的時候,還都是能較真,過後就忘了,重歸於好。

王一鳴說:“老哥,你是沒在官場混過,宦海沉浮,江湖險惡啊!一個人想幹點事情,背後說不定就有幾個人,等着打你的黑槍的。這些犯忌的話不能說,問題不能想,一天一天混日子,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最安全了,說不定還可以飛黃騰達,早日高升呢!”

魏正東緩和了一下口氣,說:“一鳴,我是急了,對不住了啊!像你這樣級別的幹部都這樣想,這樣國家的前途,人民的命運,真是堪憂。從現在開始,你要下定決心,做政治家,不要做政客。不要斤斤計較自己的官位,要爲人民做大事,做好事。”

王一鳴倒是想多聽聽他的高見,於是就問他:“依你看,怎麼樣做纔算是政治家,什麼叫政客?”

魏正東說:“按我的理解,所謂政治家,就是有遠大的目標,有超人的眼光,考慮問題,總是從全局出發,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世,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他們考慮問題,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而是從全人類、全國、全民族的長遠利益考慮,他們制定的路線、策略和政策,都是既立足於現實,又着眼於長遠,能夠經得起時間的檢驗。他們不會爲了自己的私利,而置國家民族的大局不顧。更不會出臺那些爲了煮熟自己的雞蛋,就點燃鄰居的柴火垛的短視政策。他們的胸懷博大,計謀深遠,從不考慮自己的成敗利鈍,爲了整體的利益,甚至可以流血犧牲。他們敢於負責,敢於擔當,巍然屹立於天地間,是後世子孫永遠學習的楷模,每一個人都能從他們的身上汲取營養,感受到他們那獨特的人格魅力。他們歷經千秋萬代,精神永存。這樣的人,才稱得起政治家。

“而政客,是一些政治的投機家,鑽營者,他們來到這個世上的目的,就是爲了不擇手段地攫取權力,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佔有慾。他們幹不幹一件事情的出發點,都是自己在政治上能不能佔到更大的便宜。他們是官場上的商人,錙銖必較,一天到晚,考慮的都是如何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們雖然身居高位,但毫無人格魅力可言,一天到晚,說的是言不由衷的話,臉上是似笑非笑,甚至是笑裡藏刀。他們是演員,是政治表演的大師,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自以爲天衣無縫,其實在明眼人看來,漏洞百出。他們身不正,心不正,說着一套,做着一套,自以爲聰明絕頂,其實是跳樑小醜而已,在老百姓眼裡,他們早已經是殭屍一個,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他們的表演賺取不了任何的加分,相反還讓人心裡作嘔。他們雖然活着,但在人民的心底,已經死了。他們還沒有離開政壇,已經是罵聲一片。無論如何粉飾,都不能改變他們蒼白的靈魂,虛僞的面孔。這樣的人生,簡直是對民族的犯罪,對大自然的褻瀆。他們在其位而沒有謀其政,是人民的罪人。這就是我的看法。”

王一鳴聽他講得口沫橫飛,雖不是句句正確,但仔細想來,卻有一定道理,於是就再次請教他說:“老哥,你的心意我領了,你是爲我好,想讓我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但我現在,還做不到那樣,我還是個副職領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這些話,我先參考着,等我當了一把手再說。你就給我說點具體的,我到西江省,應該怎麼做?我現在最想聽一聽你這個局外人的看法,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魏正東喝了一口水說:“這些問題,我就是外行了,但官場上的事,萬變不離其宗。你的發跡,我最瞭解。你憑什麼?當年不是和我一樣,都是個窮學生嗎!你就是因爲學習好,專業好,又趕上辦公廳要人,你就去了嘛。你的發跡,要我看,第一步是工作分配得好,第二步是婚姻好,你找的是於豔梅。於豔梅是什麼人?**。她父親是於開山,人家家裡有政治基礎。你要是娶了別的普通人家的女兒,就是在辦公廳裡混,也沒有這麼容易出頭。當然,你也有自己的條件,聰明、帥氣、氣質好,但僅憑這些,你是進入不了趙老書記的視野的。就是偶然認識了,打個招呼,人家很快就會把你忘掉的,你是一個和他沒有任何淵源的人,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進入不了人家的內心世界。我判斷,趙老書記當年之所以記得你,對你有印象,首先是對於豔梅有印象,對於開山心裡有好感,人家才把一個大好的機會給了你。這才導致你在仕途上的飛黃騰達。不到30歲,你就是廳級幹部了,別人幹了一輩子,也攆不上你。爲什麼?就是因爲你有太多別人不具備的偶然因素,你是趙老書記的秘書,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你提起來。他最後官升副總理,連帶着你也進入了一個更高層級的圈子,你能當大官,是有多種因素的,最大的因素,就是你這個秘書出身。

“沒聽現在社會上老百姓的議論嗎?中國的政壇上,有幾個幫,你屬於典型的秘書幫。秘書能夠當官,取決於背後的老闆。老闆的官能當多大,大體決定了秘書的級別。老闆是省級的,秘書很容易就做到了廳級。老闆成了國家領導人,秘書很容易就做到了省級。你算一算,在當今的官場上,有多少領導,是秘書出身的。秘書從政,本來就比一般人有優勢,長期在官場浸淫,懂得遊戲規則,有人脈,有資源,再加上有老闆的時刻關照,當然進步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但做秘書的,也有一個缺陷,長期做的是輔助性工作,生活在大人物的陰影之下,容易形成自己過於柔弱、順從、陰鬱的從政風格,面臨問題,不敢表態,不敢負責,習慣於幕後操作,追求的是萬無一失。這樣力求穩妥、不敢冒險的行事風格,雖然可以在宦海中避免翻船,但也容易給公衆留下缺乏剛性、銳氣、不具有獨當一面的大將風度,缺乏第一流政治家敢作敢爲、氣勢如虹的個性,老是給人一種底氣不足、難當大任的感覺。這是你們秘書出身的領導應該注意的一個問題。

“至於你要任職的西江省,要我看,和全國其他地方相比,沒有什麼特別稀奇的地方,用老百姓的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官場上的毛病,一樣也少不了,甚至更突出。那裡經濟發達程度,比不得東部沿海地區,甚至和我們的老家清江省,都有很大差距,但官員**的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是因爲經濟不發達,發財致富的途徑更爲單一的緣故,那裡的老百姓,都把當官作爲發財致富的途徑了,人人痛恨貪官,人人又羨慕貪官。官員們在這樣的民風中,不以爲貪污**是什麼大的事,相反,不貪污**,別人倒認爲他不可思議,不可理喻。你看這幾年那裡爆發的**案件,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牽涉的人多,哪一個都是窩案,以至於中央國家機關的人,聽說是西江省的官員來北京辦事了,都敞開着大門,大聲說話,怕別人說他接受了西江人的賄賂。在這樣的地方執政,說實話,也任重道遠。想要在短時期內就徹底改變民風官風,也是脫離實際的。這都是我們改革開放這些年,過於注重物質刺激,鼓勵老百姓脫貧致富,可以打破任何禁忌的副產品之一。‘不管白貓黑貓,能夠捉住老鼠就是好貓’。老百姓就會理解爲,爲了發財,什麼事情都可以幹了。這完全突破了中華民族的幾千年的道德底線。所以當今社會,幾乎所有的不和諧現象,都跟中國人沒了道德底線有關係。在我看來,收拾人心是比發展經濟更重大更深遠的工程,人心亂了、壞了,任何經濟發展的成果都沒有意義,人就會變成禽獸不如,好好的家園,就會變成人間地獄。所以古人才說,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之恆亡。鄧小平曾說,最大的失誤就是忽視了教育。**當年也說過,最大的任務就是教育農民。教育什麼?就是要進行馬克思主義價值觀的教育,進行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教育。離開了這個,整個民族失去了精神的支撐,經濟再發展,能有多少意義。”

王一鳴說:“老哥說得是,我一定牢記,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盡我的綿薄之力,爭取有所建樹。”

魏正東說:“不是爭取,而是一定。你有這個機會,一定不能辜負命運的恩賜。學別人混日子,我會看不起你,就不是我的好兄弟!”

王一鳴說:“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能夠發號施令了,我希望老哥做我的顧問,我們一起,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爲老百姓踏踏實實做些事情,不問收穫,只管耕耘,只要爲了國家、民族的利益,就是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了。”

魏正東說:“好,我一定支持你!耐心等待,穩紮穩打,你會實現自己目標的。有時候政治非常簡單,你有足夠的耐心就可以了,就像你,才45歲,有的是時間,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該服輸的時候就要服輸,這叫權變。你還有三年時間,熬出頭,你就可以把自己的理想變成現實了。有了施展的平臺,我相信你會幹出一番大事業的。多保重,千萬要沉住氣。我就擔心,你那個脾氣,一旦上來了,會不講情面,什麼話都往外面撂,別人不熟悉你,會受不了。你一定要耐下心來,心平氣和地說話,不樹敵過多,那樣纔可以順理成章地接任。”

王一鳴說:“老哥,我太謝謝你了,許多問題茅塞頓開,你是大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能夠結識你,是我一生的榮幸。”

魏正東說:“你我弟兄,不必客氣,我們都是熱血男兒,位卑未敢忘憂國,命運如何,我們無法左右,但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卻一切在我。我們共同努力奮鬥吧!”

王一鳴說:“好。”

兩個人說累了,就到了三樓的餐廳裡,叫了幾樣菜,喝了點湯,吃了些飯。回到房間裡,接着嘮。直到日落西山、夜色蒼茫的時候,才興致已盡。吃了點晚飯,於豔梅打來電話,問王一鳴什麼時候回家。小龔來家了,正在收拾明天要帶的東西。小龔說,明天的飛機是上午十點起飛,所以還是要提前準備。

王一鳴說:“很快了,等一會兒就出發。”於是就看着魏正東說,“老哥,怎麼樣,該說的都說了,我們就此回家,怎樣?”

魏正東說:“好,就是這個房間確實可惜,白白閒着,一個晚上沒有人住,浪費啊浪費!”

王一鳴開玩笑地說:“要不你就趁勢**一下,在這裡住一個晚上,也算是廢物利用嘛!”

魏正東說:“我纔不呢!偌大的一個房間,就我一個人住,孤零零的,有什麼意思。人嘛,睡下不就是一尺寬大的地方,要那麼大的房間,怎麼睡!我不能一夜換四五個地方吧,那不是瞎折騰嗎!”

王一鳴說:“要不,我把小曾給你接過來,你們兩口子,就算是好好過一個週末。浪漫一下!”

魏正東說:“算了吧,明天一早,我還有課,她還要上班,都是小人物,有什麼譜可擺的。等你當了省委書記,我去看你,到時候給我們找個地方,再好好浪漫一下,就算可以了。”

王一鳴說:“那簡單,簡單,到時候一定邀請你去,帶着嫂夫人一起。”

魏正東說:“好吧,就這麼說定了啊。”

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小龔在家裡,正在收拾出門要帶的東西。西服、襯衫、貼身的衣服,都準備了五六套,裝了滿滿兩個大皮箱。看王一鳴回來了,連忙站起來,打了招呼,徵求王一鳴的意見,看還有什麼需要帶的。

王一鳴想了想,說:“帶上一套《?**文集?》吧,那套八卷本的,到那裡有時間了好好看看,這樣的書,耐讀,每次讀,都有新的收穫。估計到了西江那裡,不知道好找不好找。放在牀頭,想翻了就翻翻,方便。其他的東西,沒有了到那裡再買。”

小龔又說:“西江省駐京辦的汪忠主任來電話了,他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中組部是梅志宏部務委員去,我們的機票,汪忠負責,他明天八點,準時到小區裡接我們,去機場通過貴賓通道上飛機。”

貴賓通道,是機場特意爲各個方面有影響的大人物準備的通道,這裡人少,基本上不用排隊,還有專門的休息間,裡面有電視、沙發、電腦、食品等,坐在裡面,消磨等飛機的這段時間,在機場這個人流攢動的環境裡,鬧中取靜,又方便又顯得有面子。以往王一鳴只有陪同中央領導出國訪問的時候,纔有機會享受這樣的待遇。部裡雖然有十幾個部領導,但中央領導一大堆,黨中央、國務院、全國人大、全國政協,隨便哪個單位,國家領導人都是一大串。他們每年都有出國訪問的機會,有的關鍵崗位的領導人,不知道一年要出去多少次,要參加沒完沒了的國際會議,還要到發達國家取經,到發展中國家慰問,總之,整個地球,都需要他們實際考察一下,把中國人的熱情、好客、友好,帶給世界人民,展示我們大國的風采。時代不一樣了,中國要以更加開放的胸懷,擁抱整個世界,作爲高級領導人,誰也不能學**當年了,就是一輩子呆在自己家了,不出去交流交流,訪問訪問,那樣怎麼會有國際化的眼光呢!

大領導出去訪問了,都是專機伺候,你想偌大一架飛機上,空空蕩蕩的,也不好看是吧,和外國領導會見的時候,更不能孤零零的一個人帶着秘書、翻譯就去了,像什麼樣子!還是需要跟國內一樣,前呼後擁才顯得氣派,於是就需要帶着一批隨員。那像王一鳴這樣,各個部委的正部級和副部級官員,扮演的就是這個隨員的角色。外事部門特意爲每個人定製了西服,清一色的黑;襯衫也是一個牌子的,清一色的白。領帶也是一個牌子,花色基本上大同小異。這樣的一批人穿的基本一樣,到了國外,陪同大領導一個一個走下飛機的舷梯,服裝一樣,提包一樣,連臉上的表情都一樣,都是莊重的木然的表情,走在領導後面,像是跟了一長串的保鏢。

領導的日程都是外事部門提前準備好的,什麼時間到什麼地方,會見誰,在哪裡吃午餐、晚餐,都經過嚴格縝密的考慮。會見外賓的講話稿,也是提前準備好的,說什麼話,也都是按部就班。像王一鳴這樣的陪同,只是一個標準的陪襯,坐在旁邊,一天下來,也輪不上你說一句話。你能做的,就是對着鏡頭,或者看着外國人的臉,微笑,微笑,還是微笑。人家外國的領導,一天握了那麼多人的手,他們也不會記得你是誰。

這樣的一趟外事活動下來,有時候是十幾天,要跑幾個國家,陪着領導,把地球轉了一圈,回到家裡,想一想,自己也沒有做什麼事情,就是湊個人場,算是免費出國旅遊了一趟,雖然是走馬觀花,但也算是看了一下國外的風景。因爲上面的領導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參與的國際行動又與日俱增,什麼國際會議,都邀請中國領導人蔘加,所以導致像王一鳴這個級別的幹部,就是當陪襯,也不勝其煩。部裡領導十幾個,有的時候,竟然安排不過來。但即使這樣,也不能安排其他的司級頂替,他們的級別不夠,上級領導會不高興,以爲你這個部不重視他,也不會通過外事部門的批准。所以,部領導們,還得辛苦辛苦。所以一年下來,每個人都要把地球轉幾遍,算是爲世界人民的大團結作出了貢獻。

一個人出差開會的時候,王一鳴都是堅持走普通旅客通道,在大廳裡排隊安檢。他不想麻煩那麼多的人,再說了,體會體會普通人的生活,有時候倒是更有意思。這一次,到西江省報到,王一鳴就沒有安排小龔聯繫部裡的外事司,本來外事司也可以安排走貴賓通道的。沒想到汪忠這樣細心,會辦事。這些駐京辦的人,各個都是神通廣大啊,怪不得社會上流傳,現在幾乎沒有駐京辦辦不成的事情了。他們長期在北京,依託各個省市雄厚的資源,在北京各個方面,拉關係,建立感情,爲本省市的領導到北京辦事提供方便。這些駐京辦的主任,都是八面玲瓏、社會關係非常廣泛的人,一個個都是手眼通天,在他們眼裡,沒有他們結識不了的人,辦不成的事。

既然明天一早汪忠來接,王一鳴就吩咐小龔,告訴小吳,明天早上他就不用送我們去機場了,免得空跑一趟車,浪費。

小龔說:“好,我告訴他。”

對於自己的司機小吳,王一鳴倒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結,小吳跟着自己,開車有五年多了。原來王一鳴剛到部裡做辦公廳主任的時候,小吳還沒來。過了兩年,小吳從部隊轉業,安排在辦公廳的車隊,還是王一鳴從軍轉辦挑選的他。那些年,部裡每年都要遵照人事部門的要求,按比例安排軍轉幹部。小吳轉業的時候,已經在部隊爲軍首長開過幾年車,王一鳴看他條件不錯,就選了他,放在辦公廳,開機動車。

等王一鳴當了專職的副部長,需要挑選一個自己的司機和秘書了,他就挑了小吳和小龔。小吳轉業前,已經在部隊提了幹,好歹也是個排級幹部了。安排在辦公廳後,還得從副主任科員幹起。跟着王一鳴開車幾年,現在已經是主任科員了。秘書、司機,都帶着到西江省,顯然太麻煩。王一鳴徵求了小吳的意見,小吳覺得,自己還是待在北京好。已經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家也有了,房子也有了,他不想再折騰了。

王一鳴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自己認了,自己就沒有心理負擔了。說實在的,一個司機,到哪裡都是做司機,領導就是再有權力,他不可能把你一個司機,提拔成廳級幹部吧。因爲你的文憑、閱歷,都不符合當今社會的幹部任用條件。既然到哪裡都是做司機,就不如還是呆在北京,說出來也好聽些。

王一鳴只能對小吳進行口頭安慰,說:“行吧,這樣也好,跟着我漂泊,造成你們兩口子天南一個,地北一個,小孩還小,沒辦法照顧家庭,我也不忍心。說不定我到下面幹個五六年,又回北京了,到時候再議吧!好好幹,我向辦公廳的主任打過招呼的,讓他繼續關照你。等你年限到了,再給你提一級,做個車隊的隊長副隊長什麼的,我的面子,他還是給的。有什麼事,需要我辦的,隨時給我打電話,不要客氣,我們還是好兄弟。”

王一鳴的這些話,把小吳感動得眼淚都嘩嘩地流下來了,他說:“部長,太謝謝你了,感謝你爲我所做的一切,我這一輩子,都感激你。有用得着我的時候,請你開口,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含糊。”

王一鳴也陡然動情了,眼睛溼潤了,說:“好兄弟,不客氣,我們的友誼長存,長存。以後常來家裡坐,不要生分了。我不在家,家裡有什麼事,還需要你幫忙呢。”

“好,我一定隨叫隨到。”小吳說。

當天夜裡,王一鳴和於豔梅都有點難捨難分的感覺。在北京八年,兩個人基本上沒有分開過兩個星期以上的時間。有時候王一鳴到外地開會或者視察,甚至陪同中央領導出國訪問,最長的時間,也就是半個月。這一次到西江省,面對的現實是,兩口子又一次要兩地分居了。

王一鳴在牀上動情地擁着自己的老婆依然美麗、光滑、細膩的身子。於豔梅這個人,皮膚好,又像她父親,怎麼吃都不胖,身材保養得不胖不瘦,依然是和剛生完孩子時一樣,微微豐滿,是一個成熟女人的樣子。

王一鳴說:“老婆,我們又要分開了,你捨得嗎?”

於豔梅說:“說實話,我捨不得,我現在就想和你一起去,你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我實在是害怕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日子。下班回來,一個人呆在屋子了,空空蕩蕩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王一鳴說:“那有什麼辦法?要不我在西江那裡給你找個工作,你過一段也調過去?”

“那兒子怎麼辦?一個人讓他在北京,我又捨不得他。再說了,北京這個家,我住習慣了,也捨不得。”

“好吧,那我們只能接受分居這個現實了,沒想到八年之後,我們又過上牛郎織女的生活了。看來這就是我們的命啊!”

“是啊,嫁了個當官的,就是這個命。我爸爸在省裡,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的。他在下面的一個縣裡,當縣委領導的時候,那時候他還沒有專車,每次回家,沒有順路的公車的時候,他就乘坐公共汽車,路又賴,到了家裡,都是一身的黃土,就那樣的日子,他和我媽過了七八年,直到升了官,調進了省城裡,纔算是結束了這樣的生活。”

“是啊,我那時候,剛到江北當市長的時候,條件就比爸爸當初好多了,雖然還是兩地分居,高速路還沒有通,但是我還是有一輛進口的三菱越野車,那個時候,這就是地市級領導最好的車了。雖然路程有三百多公里,但我想你和孩子了,到了週末,不管天氣如何,我還是想回趟家裡,吃吃你做的飯,睡在我們夫妻共同使用的大牀上,聞着你身上熟悉的味道,這樣我才心裡踏實,沒有了孤獨感、寂寞感。那個時候,血氣方剛,30歲纔剛剛出頭,正是對夫妻生活要求旺盛的時候,一紙令下,就把我發配到那麼偏遠的一個地方擔任要職,其中的壓力和寂寞,是多麼大啊,晚上回到賓館的房間,我也是一個人,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孤零零的成了一個單飛的大雁,那種滋味,真是無法言說。”

“你這樣講就不對了,發配,怎麼是發配?那是趙老頭對你的重視、信任,他不這樣不拘一格地用你,你難道會有今天?”

“我只是隨便這樣說說,對趙老爺子,什麼時候,我都是充滿感激的,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是怕自己不適應這樣分居的生活了。”

“不適應?不適應也要適應。人家常年駐守在邊疆的軍人怎麼樣,不都是夫妻雙方兩地分居嗎?還有那千千萬萬在各地打工的農民工,他們一年到頭,都不得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他們不是照樣過了。我們這個樣子,比着他們,簡直好到天上去了。你時不時地就回北京開會了,現在的會議那麼多,哪一個月北京沒有大的會議,各個省市的領導,他們的家屬,大多不是都安排在北京嗎!你回來一趟,連機票錢都是公家報銷的,公私兩便,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我就是調進了西江,也不能天天陪着你啊!你看那當省級領導的,每天那麼多的會見、視察、陪同中央領導調研,一天到晚,也是忙得像個陀螺,我就是跟着你去了,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家裡。再說了,我在北京熟悉了,工作也自由,不想折騰了。說不定過了三五年,你的工作又變動了,還得麻煩。反正我在學校裡工作,有假期,你要是想了,我暑假或者寒假,都過去陪你,不就行了嗎!”

王一鳴說:“好,我現在40多歲,快奔50的人了,我就是再想,還能像年輕時那樣,猴急猴急的啊!我也已經老的,體力明顯地下降了,人過40歲,不服老就不行了,不是年輕時那樣了,你就放心吧!”

“放心?我還就是有點不放心,現在你官越當越大,我也老了,不是說人都有點審美疲勞嗎!尤其是你們男人,一旦大權在握,就有女人主動地來投懷送抱。到時候我又不在身邊,你面臨那麼多的誘惑、美色,碰上比我長得好的年輕的女人,一旦思想放鬆了警惕,上了賊船,僅僅是弄出些風流韻事還好辦,怕的是,有的女人你一旦沾了,就甩不開了。她們會千方百計利用你,甚至會把你送上斷頭臺的。說白了,她們就是利用自己的身體,抓住你們男人好色喜新厭舊的心理,把你們的把柄抓在自己手裡,控制你,爲自己謀取利益。你看着是賺了個便宜,玩弄了她們;其實是她們早就算計好的,設的圈套,玩弄你。你看那出事的貪官污吏,哪一個不是在女人身上出了問題。真出了事情,那些女人一個一個都消失了,到了鋃鐺入獄的時候,真正急的,還是他們的結髮夫妻。所以我先給你打一個預防針,你可不能學那些貪官污吏,錢咱不要,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咱有房子,有車子,要錢沒有用。女人也不能胡搞,到時候丟人,對不起我和孩子,也對不起提拔栽培你的趙老爺子。女人有什麼呀!再大的明星,再紅的演員,在鏡頭裡再光彩照人,到了洗澡間,退去化妝,說不定都是一堆豆腐渣。

王一鳴抱着自己的女人,說:“是,是,我知足,這麼多年,你發現我在任何女人身上出過問題嗎?我面臨的誘惑多了,我剛到江北市當市長的時候,32歲,是建國以來該市最年輕的市長,走到哪裡,都能吸引無數個漂亮女人的目光。那時候,我動心沒有?下水沒有?沒有啊!事實證明,我是經得起考驗的,什麼金錢的考驗,美色的誘惑,證明我是能夠過這些關口的。”

“現在的情況又不一樣了,現在的女人,更加開放,看上自己喜歡的男人,她纔不管你有沒有老婆、孩子,她都會主動進攻,尤其是你這種男人,大權在握,身居高位,前途似錦,年齡也不大,就是20歲出頭的女人,她只要有心,也是願意嫁給你,做你的老婆的。就是不能明媒正娶,做個二奶三奶的,她們也有人願意。你看那些曝光的官員,誰沒有二奶三奶。有的竟然上百個都有,不知道你們男人,每天怎麼有那麼多的精力?這麼多的女人,我看什麼事情都不用幹了,光玩女人就夠了,真是**透頂!咱可不能學他們!那女人有什麼好玩的?一個一個,風騷得要命,說不定身上都帶着病毒,他們能跟你玩,也會跟別的男人玩,不知不覺,就把病毒傳染給你了。萬一得了艾滋病或者別的性病了,我看你去醫院,都會成爲轟動全國的新聞。到時候什麼都不會有了。你可想好了,一旦你在外面有了女人,你千萬告訴我,別再沾我的身子,我可不想糊里糊塗得上那些髒病。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王一鳴說:“好,我記住了,我一定小心謹慎,遠離女色和金錢誘惑,把事業做好,當大官,做大事,你就放心吧!”

於豔梅這才放下心來,和王一鳴痛快淋漓地親熱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就起來了,爲王一鳴做好了早飯。王一鳴起來後,洗洗刷刷,吃了早飯,時間到了八點鐘,門鈴準時響了。於豔梅打開門,見是汪忠、小龔、小吳都站在門口。

汪忠一年到頭,總要來一兩次家裡,所以和於豔梅很熟悉,見了面都是“嫂子嫂子”地叫着。於豔梅連忙熱情地把幾個人往屋子裡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於豔梅去倒水,汪忠說:“嫂子,不用了,我們替王書記拿着行李就該出發了。路上怕堵車,這個時候,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一堵車就是半個多小時,耽誤了飛機事情大。”

王一鳴換好衣服,從臥室裡也走出來了,見了汪忠,老遠就伸出手去,說:“這麼早,麻煩老弟了。”

汪忠握了一下王一鳴的手,晃了晃說:“應該的,應該的,我沒想到王書記會有機會到我們西江省任職,真是緣分哪!我簡直是太榮幸了。今後家裡有什麼事情,千萬別客氣,辦事處就是爲各個領導服務的,這就是我的工作。”

王一鳴說:“今後麻煩的事情,肯定是不會少了,辛苦了啊老弟!”

“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汪忠一再地表白說。

王一鳴看小龔、小吳已經在提着行李準備下樓了,於是換好鞋,對於豔梅說:“我們出發了,你多保重,告訴兒子,我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不要掛念,有小龔跟着我呢。”

於豔梅衝着小龔笑了笑,說:“實在是辛苦你了,小龔!照顧好一鳴啊,你們兩個,都身體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

小龔說:“好的,我會的,你就一百個放心吧!我們過個五六天,就回北京了,一年一次的全國人大和政協會議就要開幕了,到時候還得提前回來呢!”

於豔梅知道,王一鳴這一屆是全國政協委員,到時候要回北京開十幾天的會,雖然會議上安排的有賓館,但像他這樣家在北京的,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家裡,所以說是分居,隔三差五的開個會,王一鳴就回來了。畢竟社會現在進步多了,交通方便極了,尤其是像王一鳴這樣的官員,天天在天上飛來飛去。

於豔梅衝老公笑了笑,說:“下了飛機,給我來個電話。”

王一鳴說:“好。”

走了幾步,一回頭,王一鳴看見自己的老婆於豔梅,還站在門口,微笑着看着大家。於是就揮了揮手,說:“好了,再見。”

於豔梅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說:“好,再見,一路順風。我就不送你們了。”

進了電梯,很快就到了樓下。

王一鳴看到,院子裡停了兩輛車,一輛是自己坐了幾年的奧迪,一輛是汪忠帶來的新車,一輛黑色的奔馳。

王一鳴知道,每個省裡的駐京辦,都有幾輛好車,西江省雖然是窮的省份,但再窮也窮不了駐京辦這樣的門面,必要的裝備還是要有的。

汪忠親自拉開了車門,做個手勢,請王一鳴上他的車。

王一鳴看小吳把行李放好,特意走上前去,使勁地握了握他的手,說:“兄弟,辛苦你了,客氣的話就不多說了,我們後會有期。”

小吳紅着眼睛說:“老闆,一路多保重!我就不送了。”

王一鳴坐進車子裡,放下車窗,車子發動後,他衝着站在旁邊揮手的小吳揮了揮手,車子加速,一會兒就拐上了高架橋,向首都機場奔去。

星期一,又是上班的高峰期,所以在高架橋上,車子又堵了一陣子,走走停停,用了一個多小時纔到了首都機場。汪忠坐在前排,在堵車的時候,不斷地和王一鳴說着話,套着近乎。

汪忠說:“王書記,你看這北京,哪都好,就是堵車這一條最讓人頭痛了。現在的首都不叫首都了,外地人都叫它‘首堵’。出去辦事,時不時地被堵在路上,有時候一堵就是個把小時,一年下來,我算了算,我的時間,至少有四分之一,是被浪費在這堵車裡了。”

王一鳴笑了笑,說:“堵車也是個世界性難題,尤其是北京這樣的國際化大城市,人多車多,解決起來確實有難度,有關部門也是想方設法,但現在看來,效果不大。誰能想到,以前我們只能在電影裡看到的現象,一排排長龍像甲殼蟲一樣,在大路上蠕動,這樣的情況,很快就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了。我們也進入了汽車社會。原來西方發達國家的生活方式我們羨慕,但現在我們一部分發達地區,基本上已經趕上西方的生活水平了,我們才發現,原來現代化也是有問題的。就像這堵車,就是發達地區的頑疾。我現在就想啊,中國這麼多人,如果我們的生活水平完全趕上美國,十幾億中國人,每人一輛汽車,那將是一副多麼恐怖的樣子?我們的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停車場。全世界所有的油田,都爲中國的消費者生產汽油。整個海洋上,是川流不息的向中國運送原油的船隻,我們中國的有車一族,就要消耗掉全世界大部分的原油,這樣的情況,西方會答應嗎?所以我覺得,這樣的情況不會出現,西方發達國家也絕對不允,中國這樣消耗世界的資源,到時候他們就會通過控制石油價格,讓中國人買得起車,燒不起油。就是有一天,中國人都有錢了,都買得起油了,但我們的路,也不夠用了,到那個時候,開車出門,就沒有走快了。”

汪忠說:“王書記高見,高見,你到了西江,就知道了,我們那裡也開始堵車了,但和北京,還是沒法比,我們一堵也就是十幾分鐘的樣子,平常裡,還是沒有多少車,最大的城市江城市,才200多萬人,還比不了北京的一個區。”

小龔這個時候插話說:“要我看,堵車也是一種待遇,說明你有車可開,有車可坐。比着沒有車的人,你還是強勢羣體。現在,在城市裡,你要是沒有車,連走路都成了特別危險的事情了。特別是在那些沒有設置紅綠燈的小街小巷裡,車和人都擁堵在不寬的路上,大家誰也不想讓誰,開車的就開始使壞,不住地踩油門,剎車;再踩油門,再剎車,那車開得都貼着前面行人的屁股了,讓你連走個路都感到心驚肉跳。尤其到了過路口的時候,那一輛輛車呼嘯而過,根本就不減速,甚至有的司機,見有的行人要和他搶道,可能會耽誤他幾秒種,於是猛踩油門,車子像箭一樣,把行人嚇得夠嗆,只能乖乖地退回去。我在街頭,就經常碰到這些情形。有一次我看到幾個老外,站在那裡,前進了幾次,被呼嘯的車又嚇了回來。然後,再嘗試,又被嚇退了回來,站在那裡,好一陣子發呆。我就猜測,那些老外心裡會怎麼想?在國外,都是車讓行人;我們這裡,卻是行人讓車。你硬要過馬路,還非得有點不怕死的精神。就像那些闖紅燈的行人,翻越城市隔離欄杆的人,他們爲了少走一段路,竟然可以在川流不息的車流裡,用血肉之軀,和鋼鐵之身抗衡。所以現在中國的馬路,已經成了殺手雲集的地方,你也不知道,你好端端地,走在馬路上,也沒有招惹誰,但一個酒鬼,多喝了二兩酒,一踩油門,就可能要了你的性命。我以前愛在街道邊散步,現在看了那些報道,不敢了,那些傢伙,開汽車像開裝甲車一樣,瘋狂得很,有的人一氣撞死幾個人,還不知道剎車,直到把車撞報廢爲止。我現在買了一個跑步機放在家裡,想跑步了,自己練練。這樣至少安全些。我就想啊,唐朝的大詩人李白要是生活在現在,他會不會再寫一首新的《?行路難?》,‘行路難,行路難,一不小心被撞殘’。”

小龔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汪忠總結說:“龔秘書深刻啊,深刻。”

大家說說笑笑,在路上堵車的時候也不感到無聊了。

車到機場候機樓的大廳門口,車子停穩,汪忠連忙從副駕駛的位子上下來,爲王一鳴開車門。原來這個動作,都是小龔的專利。王一鳴原來爲趙書記拉了幾年車門,不當秘書了,就成了領導,就換了別人爲自己拉車門。一開始他不習慣,覺得還是自己開車門好,年紀輕輕的,又不是沒有力氣。但後來他想通了,人家那是對自己表示尊敬,你自己拉車門,就等於剝奪了別人向你獻殷勤的一次機會,於是才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殷勤。

當了大領導,到了哪裡,什麼都有人提前爲你安排好了,這樣長此以往,一個人的自理能力會大大降低。王一鳴就覺得,現在讓自己再一個人出差,自己從哪裡訂票,到哪裡乘車,從何處安檢,怎樣上飛機,取行李,這些別人司空見慣的事情,自己可能一時還摸不到地方。看來,用秘書多了,圍着你轉的人多了,你自己就會越來越低能。連一些最簡單的生活常識,你都無法自己應付了。

下車還沒有站穩,就見一個穿戴整齊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看年紀也是三四十歲的樣子,衝着王一鳴一個勁地點頭,微笑。

汪忠忙介紹說:“王書記,這是辦事處的副主任李志強,剛上任幾個月,你可能還不認識。”

李志強連忙雙手握着王一鳴的手,說:“王書記好,王書記好。”

王一鳴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中等個子,白淨的麪皮,鼻樑上戴一副眼鏡,眼睛不大,但很有光,腦門光光的,一看也是個聰明人,要不然也不會到了駐京辦這個地方。於是就象徵性地握了他的手,晃了一下,說:“好,好,小李不錯。”

李志強連忙彎腰幫助小龔拿行李,幾個人前呼後擁地,往貴賓接待室走去。邊走就聽李志強彙報說:“中組部的梅部務委員和他的秘書已經到了。”

對於梅志宏,王一鳴並不熟悉,只是在參加幾次會議的時候碰過面,雙方只是象徵性地握過手,平時並無來往。但王一鳴知道,趙經天大哥和梅志宏是高中時的同學,他們私交很好,經常來往,趙經天也多次向王一鳴提起過。王一鳴知道,趙經天這個人交際能力很強,在各個方面,都有他的朋友。他也有資源可以利用,所以在京城裡,方方面的關係,都能夠疏通。

梅志宏雖然是部務委員,論級別也只是個副部級,和王一鳴一樣,但因爲位置關鍵,待的是中組部,就比一般的副部級幹部,令人高看一眼。畢竟是管幹部的單位,所有的副部級幹部,都屬於他們管理。在衆人眼裡,他們是高幹中的高幹。因爲省部級幹部的提名、考覈、選拔、任用,都是他們具體操作的。任職年限滿了,是交流,是提拔,是降級,是免職,都是他們出意見,他們的一紙公文,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所以在官場上混的人,沒有人不明白,組織部的幹部是不能得罪的。你也得罪不起,除非你不想幹了。

穿過一個個熙來攘往的候機大廳,他們來到一個特殊的地方,這裡是一個個隔開的房間,像是賓館,又像是會議室。在一間掛有103的牌號前,他們站住了,汪忠輕輕地推開門,熱情地迎上前去,和梅志宏打招呼。

梅志宏忙站起來,一眼就看見王一鳴,忙向前跨一步,握住王一鳴的手,使勁地晃了晃說:“你好,一鳴老弟,好久不見。”

王一鳴看梅志宏高高的個子,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很有軍人的氣度,握着他的手,說:“你好,老兄,不好意思,經天大哥經常向我說起你,說找個時間,大家聚一聚,但一忙就錯過了,沒想到,今天是你親自送我去上任,榮幸啊榮幸!”

梅志宏忙招手,示意大家坐下來,然後扭過頭,對王一鳴說:“經天昨天晚上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他說了你們兄弟之間的關係,我明白了。今後我們就是好兄弟了,不要客氣。”

因爲屋子裡人多,雙方不便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於是就立即轉了話題,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個時候,小龔也開始和梅志宏帶的秘書聊着天,交換着號碼。做秘書的,老闆相互之間是朋友,秘書之間理所當然地就是朋友,大家有什麼事情都互相聯繫,目的是爲了方便爲老闆服務。李志強和汪忠,拿着機票去辦理大件行李的託運。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會兒,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告知,他們這個屋子裡的人,可以安檢上飛機了。於是衆人拿行李的拿行李,提包的提包,梅志宏在前,王一鳴第二,大家魚貫而出,到了專門爲貴賓安排的安檢通道,順利通過安檢。

汪忠和李志強站在外面,衝着大家揮手,說着:“再見,再見,一路順風。”

王一鳴向他們倆微笑着,說着:“謝謝,辛苦你們了。”

等到了飛機上,王一鳴才發現,自己這一次坐的是頭等艙。看來這個汪忠還真是會辦事。

從北京到西江的省會江城市,飛機在空中要飛行三個多小時,王一鳴和小龔並排坐着,感到百無聊賴,拿着飛機上準備的《?西江日報?》翻了翻,他看到,一版上有省委書記楊春風的照片,他在參加農村勞動,戴着草帽,上身穿白襯衫,下身是綠顏色的軍褲,高高挽起褲腿,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的雨鞋,正站在水田裡,一手拿着水稻的秧苗,往田裡插秧呢!文章的標題是《?省委書記楊春風在沙崗村參加春種?》。

沙崗這個村,是個全國有名的地方,是全國第一批實行大包乾的村子。按報紙上的報道,說沙崗的二十多個農民,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段,和安徽的小崗村的農民一樣,走上了分田單幹的路子,他們迅速改變了農村的面貌,家家的糧食吃不完。但此後的幾十年,他們也和小崗村一樣,成了遠近聞名的參觀聖地,但老百姓的日子卻沒有大的改觀,依然是貧窮,許多村民靠出去打工生活。

原來是各級部門不遺餘力樹立的改革開放的標兵,哪知道發展了幾十年,還這麼不爭氣,仍然要靠各級部門輸血,才能過活。倒是那些原來沒有分田單幹,堅持走集體經濟發展的華西村、南街村,徹底擺脫貧窮,走上了富裕的道路。

華西村王一鳴特意去參觀過,那個村子,哪裡像是農村的樣子,家家戶戶住統一建設的別墅,都是三四百平方米的,三層樓,家家有汽車,每家每戶都是百萬千萬的家產。村子裡辦的集體企業,每年的收入幾十個億,在這裡村民個個有工資,有分紅,看病不要錢,上學不要錢,養老不用愁,簡直是實現了**了。

歷史真是奇怪,它喜歡轉大圈子,原來我們都認爲集體經濟不行,大鍋飯沒前途,只有分田單幹一條路,但現在事實證明,我們言之過早。真正在農村實現了共同富裕的,還就是那幾個實行集體經濟的村子。真是讓人感慨萬千哪!

王一鳴仔細看了楊春風的樣子,研究了一下他的肢體語言。對這個,王一鳴有些心得,他長期愛好心理學,喜歡揣摩古今中外那些大政治家、陰謀家發跡的歷史和他們留下來的畫面。從他們的表情和語言上,發現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看得多了,研究得多了,又在官場上待了那麼久,王一鳴漸漸就有了自己所謂的獨特的慧眼,他善於從一些細節上,推測出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和思維習慣。王一鳴覺得,大自然纔是真正神奇的,莫測高深,我們直到今天,科技這麼發達,仍然有很多的未解之謎,我們對這個居住的星球的認識,還是一知半解,不完整的。而具體到個體的人類,卻是膚淺的,只要你靜下心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不管一個人多麼老到,狡猾得像只狐狸,他還是會露出馬腳。特別是每個人的那張臉,簡直是每一個人的天氣預報,所有的內心世界,在上面都有反映。不管你是多麼成熟、狡猾的政客,多麼善於表演的騙子,你就是使出渾身解數,想迷惑所有的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爲不論你無論如何掩飾,你的眼睛和表情,你的肢體語言,會透露出你內心的秘密,大自然給了每個人一張無法掩飾的臉,它讓你時刻都是**裸的,接受別人的過濾。尤其是現在,政治人物每天都生活在聚光燈下,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公衆看在眼裡,他們一個個其實都是透明的人,沒有了任何秘密可言。所以誰是什麼樣的人,要不了多長時間,公衆就心中有數了。

王一鳴覺得,自己雖然和楊春風從來就沒有打過交道,但從楊春風臉上的表情和他手中的動作看,王一鳴判斷出,這是一個非常有個性、權力慾極強的人。對於楊春風,王一鳴久在官場,也略知一二。

楊春風這個人,早年出身很低,從一個鄉長做起,一步一步,當了東部某省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他當一把手的時候,所有和他搭班子的人,都感到非常頭痛。當市長的,都和他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所以他在哪裡,就不停地換市長。以至於誰聽說要和他搭班子,心裡就涼了半截。

但他這個人,也有優點,認準的事情,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都一干到底,直到做出成績。所以中央還是有領導喜歡他,把他一步一步,又提拔做了省長。

做了省長,他又和省委書記鬧矛盾,繼續我行我素,中央看這樣下去不行,就準備把他調出來,交流到外省去。恰好趕上西江發生了官場地震,省委書記謝青松和省長錢名貴,都先後出事,這個時候,楊春風才因禍得福,臨危受命,做了一把手的省委書記。其實官場上大家都議論,中央就是考慮到他有發達地區執政的經驗,想利用他的衝勁,改變一下西江省在全國的落後局面。

和楊春風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處好關係,是自己首要的任務,王一鳴想。

飛機加速起飛時,王一鳴感受到那巨大的轟鳴聲和強烈的震動聲,透過窗戶,他看到飛機已經離開地面,像一隻大鳥,張開翅膀,一下一下向高空爬升。北京城的高樓大廈,從空中望去,已經變成了一個個小矮人,下面是被道路分割開的綠油油的麥田,河流、道路縱橫交織,一個個城鎮、村莊,鋪開在這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這裡就是共和國的心臟,自己工作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整整八年了,王一鳴想,自己不知道這一輩子還有沒有可能重新回到這裡,自己的前面,是充滿希望而又難免坎坷的仕途,每一步都蘊含着機遇和挑戰,是成功的起點,但一旦有了重大失誤,就會轉化爲官場的終點,許多人折戟沉沙,只有少數的幸運兒,才能夠最後勝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的這句話,久久迴盪在王一鳴耳際。他又回味起魏正東的話:“要做政治家,不要做無恥的政客。中國最不缺的就是無恥的政客,自以爲聰明,每天不住地表演啊表演,你那麼愛表演,乾脆去做演員好了,不要佔着茅房不拉屎。中華民族的大好時光,耽誤不起啊,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國歌裡不是每天都唱着嗎?環顧今天的世界,我們決沒有理由掉以輕心。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中華民族這麼多人,人家會讓你舒舒服服實現崛起嗎?簡直是癡人說夢!政治家啊,政治家,今天中國最缺乏的,就是大政治家。一個缺乏大政治家的國家,就像是一羣沒頭蒼蠅,前途堪憂。”

因爲坐的是頭等艙,空姐們從王一鳴和梅志宏的表情和裝束,還有他們帶的秘書身上,就可以判斷出,這是兩位大人物。於是殷勤備至,一會兒送水,一會兒問候,拉拉窗簾,送些食品,她們都是帶着最燦爛的微笑,把自己最美麗、最迷人的一面,展現給這些貴賓。她們天生麗質,身材姣好,連走路說話都受過專業訓練,這樣的女性,在這樣的環境裡,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王一鳴閉上眼睛,想休息一下,養養神,但眼睛雖然閉上了,但腦海裡還是不斷出現她們那一個一個笑靨如花的面孔,溫柔多情的眼神,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在心裡感嘆一聲,還是古語說得好啊,花不迷人人自迷啊!這一個一個年輕漂亮的陌生女性,對男人有着無盡的殺傷力。怪不得於豔梅不斷地向自己打預防針,原來看自己的老婆久了,就是會產生審美疲勞。偶爾一出來,碰到陌生漂亮的女性,不由自主地會多看上兩眼,腦子裡控制不住地會有些心猿意馬,看來男人都是好色的動物,沒有強大的控制力,是誰都無法戰勝這種本能的。尤其是政治人物,權重位高,更是有着數不清的女性獻媚邀寵,她們散發出的性別魅力,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令人發狂的肢體語言,你要是意志薄弱,早晚有一天,會掉進她們的溫柔鄉里。看來那些貪官污吏,之所以出事,有的時候,也是身不由己的,那些女人,簡直是太有誘惑力了。沒有堅強的毅力,是剋制不了自己內心的**的。

女人啊,女人,多麼可愛的精靈,但作爲一個現代人,一個官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有自己的老婆,就要忠誠到底,任何時候,都不能越雷池一步,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考驗,這個東西比金錢還具有誘惑力。這是人性的本能,是燃燒的**,是動物對換偶的期待,是動物性的滿足。這要完全克服住,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個每天都面臨誘惑的公衆人物,一個所謂的成功人士,一個政治明星。

這個地球上,對有錢人,有着太多的寬容,他們不論怎樣地胡作非爲,都有機可乘。社會對他們也有足夠的理解。而政治人物,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爲不論你的權力來自何方,是繼承得來的,還是通過選票得來的,你都受到輿論的監督,民意的制約,你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一個政治人物的身份。你的一個個潛在的政治對手,也正在尋找你身上的弱點,以作爲他們進攻的突破口。所以官場險惡呀,一不小心,就會翻船,尤其是在這女人身上,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報告說,90%以上的貪官都包養情婦。一個官員,一旦迷戀上年輕的女人,放縱自己的**望,就會成爲色中餓鬼,永不滿足,這種**,最終也會把他本人毀滅掉。

自古都說女人是禍水,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大家都把亡國滅種的罪過,歸結到女人長得太美麗上,其實都是男人自己沒出息找的藉口。女人長得美麗本身並沒有錯,有錯的是那些手中掌握國家大權的男人們,肆意放縱自己的**,迷失了自我,置國家大事於不顧,才釀成了大禍。事到臨頭,又嫁禍於美麗的女人身上,真是豈有此理!

坐在飛機上,窗外是大團大團的白雲,王一鳴看一會兒窗外,閉上一陣眼睛休息,但腦子一直沒閒着,不斷地胡思亂想。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飛機已經飛臨江城市上空了,王一鳴感到,飛機開始下降了,透過窗戶,可以看見環繞江城市的西江,像是一條玉帶,在城市盤旋了幾個大彎,穿城而過。一座座橋樑,溝通南北東西。整個城市,掩映在翠綠的樹木和明鏡的湖波中,真是一派江南水鄉的風貌。

飛機停穩後,空姐們通知大家,可以下飛機了。四五個空姐站在出口兩邊,不住地向每一個乘客點着頭,說着:“謝謝您,祝您旅途愉快!”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帶着燦爛的職業笑容。這就是長期推行的微笑服務吧。雖然明知道都是上面要求的服務規範,但還是令大家感到很溫馨。

梅志宏在前,王一鳴第二,後面跟着的是兩個人的秘書小魯和小龔。四個人是最先走出飛機的。

穿過長長的通道,走出去,就到了二樓的出口處。王一鳴看到,在七八米外,已經站了四五個人,在那裡伸長脖子,不住地在向這邊張望着。看到梅志宏和王一鳴一前一後出來了,立即臉上帶着燦爛的微笑,招着手。

梅志宏一看認識,其中一個是西江省的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兩個人都是一條戰線的,長期做組織工作,開會的時候,就經常碰到。梅志宏連忙走上前去,握着秦大龍的手,使勁地搖着。

秦大龍連忙介紹身邊的那個男人給梅志宏說:“梅部,這是我們西江省委的高天民秘書長。”

高天民忙握着梅志宏的手說:“梅部務委員,歡迎啊歡迎,旅途辛苦了,辛苦了。”

梅志宏還沒有來得及介紹,高天民就握住了王一鳴的手,說:“是王一鳴書記吧?我是高天民,楊書記特意安排我和秦部長來接王書記和梅部務委員的。”

王一鳴迅速地打量了一眼高天民,看他年紀似乎比自己大五六歲,個子不高,胖胖的,肚皮老高,大腦門,大眼睛,蒜頭鼻,臉上一臉橫肉,一看就是一副洪福齊天的樣子。按王一鳴的經驗,官員長成這個樣子的,都是一些福氣特別大的人,他們能吃能喝,能吹能拍,在官場上順風順水,看似粗魯,不修邊幅,其實他們都是粗中有細、內心精明無比,這樣的人,外表是一副憨厚的樣子,其實最不好對付。

王一鳴馬上臉上也堆滿笑容,說:“你好,秘書長,幸會幸會。多謝多謝。”握了一下高天民的手,象徵性地晃了幾下,就放開了,挨個握了秦大龍和其他幾個人的手。

後面的乘客已經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了,這裡人多嘴雜,不好久留,高天民忙招呼大家,從貴賓通道出去,到休息室先坐一下,等着拿託運的行李。

王一鳴先去了一趟衛生間,放鬆了一下,旁邊跟着自己的秘書小龔。等出來後,門口等的工作人員,連忙帶路,把王一鳴帶到一個專門接待領導的大會客室。在那裡休息了十幾分鍾,大家氣氛熱烈地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管王一鳴說什麼,大家都是笑,反正都是笑呵呵的,也不知道什麼問題這麼好笑。現在在官場上混的人,什麼沒學會,就學會了一個笑,只要見到上級領導,都是笑臉相迎。

行李拿好後,大家就出了休息室,走出機場的候機大廳。王一鳴看到,在大廳門口,停了幾輛汽車。爲首的是一輛白色的警車,上面裝的是專用的喇叭,看起來是一輛警用開道車。

中間是一輛進口的豐田中巴車,大窗戶,視野非常開闊,是電視上那些中央大領導下去視察的車輛。

後面還跟着一輛越野車,用來放行李。

行李車的後面,是兩輛黑色的奧迪轎車,估計是高天民和秦大龍的專車。他們分別乘坐自己的小車來,到機場會合,在這裡接上梅志宏和王一鳴,一起乘坐中巴車回城,他們的小汽車,只能放空,由司機開着,跟在後面。

梅志宏和王一鳴坐到中巴車的第一、第二排。右側靠近窗戶的單個座位上,坐着的是高天民和秦大龍,幾個秘書和其他工作人員,坐到了後面。前面的警車緩緩開動,後面的四輛汽車,依次跟隨,閃着車隊燈,開下了機場的彎道,來到大路上,排成一排,按照既定的速度,勻速行駛。

從機場到城市中心,大約要行駛半個小時,王一鳴透過窗外,看着外面的風景。西江這裡,和北京相比,確實是另一番景象。到處是青山綠水,機場高速公路的兩邊,一個個山頭、丘陵,上面樹木蒼翠,鬱鬱蔥蔥。公路兩邊的山坡植護上,也經過精心修建、維護。說是花草遍地,到處鳥語花香,是一點也不過分的。這裡自然條件並不差,降水充沛,氣候溫暖,樹木茂盛,到處是綠油油的。

旁邊的高天民指着這到處蔥綠的山頭,對梅志宏和王一鳴說:“我們這條機場路,可以說是全中國最漂亮的一條機場高速公路了,路邊的山坡、山頭,只要你眼睛所看到的地方,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去年有個非洲國家的總統,到西江來訪問,他稱讚說,這是他這一生見到過的最美麗的機場高速路。他到過世界上許多地方,包括那些發達國家,但都沒有見到過這樣漂亮的高速公路。所以我們的春風書記和放明省長都說,機場高速就是我們西江的一張名片,我們一定要維護好,讓每一個來到西江的人,一下飛機,首先就有一個好的心情,有一個好的第一印象。”

梅志宏說:“好,是好,我是第一次到西江,想不到這裡竟然是這樣美麗。原來以爲你們是落後地區,基礎設施比着沿海發達地區,應該是有一定的差距的,現在看來,一點也不落後,甚至有的地方,比他們還強啊!”

秦大龍說:“平心而論,西江的自然條件和資源條件都不差,甚至比着別的地方,還有很大的優勢,但長期以來,和先進地區的差距越來越大,最關鍵的還是**,領導班子不得力,不幹正事,弄得下面的人無所適從。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嘛!領導帶頭胡來,下面的人更是無法無天了,所以大官大貪,小官小貪,人心渙散,不幹實事,於是和先進地區的差距被越拉越大。”

秦大龍是外地人,剛交流過來做西江省的組織部長兩年,他是管幹部的,對西江省的幹部情況有一定的瞭解。他知道,在這裡,能喝酒的就是好乾部,大家推崇的是能喝、能吹、能拍、能沾的幹部,會跑,會送,能接近領導,和領導千方百計拉上關係,有強大的社會活動能力的幹部。至於這樣的幹部能不能幹事,會不會幹事,老百姓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這樣的人,會官運亨通。官當大了,自然會有人爲你吹喇叭。

秦大龍從發達地區交流過來,雖然努力壓抑自己的性子,適應這裡的環境,但有時候見了外地人,談起西江的事情,還是嘴上把持不住,愛拿西江和別的省份比,嘴上一跑馬,就會說出一些西江本地官員聽了不舒服的話來。

整個車上,除了開車的司機,現在聽到秦大龍講話的,其實就只有高天民一個本地人。他是土生土長的西江人,本地派。再說了,他就是非常符合西江特色的幹部,能喝酒,能吹牛,當然也能幹事,不然楊書記不會提拔他這個本地人做省委秘書長的。

高天民聽了秦大龍的話,心裡有些不舒服,但當着兩位剛到的客人的面,他也不好發作。再說了,秦大龍也是省委常委,級別和自己一樣,自己就是發作,也不好當着他的面,傷了和氣,今後有些事情不好辦。他知道,秦大龍平時也是非常小心謹慎的人,做組織工作出身的嘛,都有那個職業特點,他這就是爲了和梅志宏套近乎,一得意忘形,就嘴上跑馬了,他的目標,又不是對着我高天民的。他是對着謝青松和錢名貴他們那些犯事的官員說的,那些都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用不着我高天民來承擔責任,自尋煩惱。於是高天民就裝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看着窗外的風景,沉默不語。

大家都是聰明人,他臉上的表情,還是讓大家捕捉到了,秦大龍也陡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當,但已經說出了口,就沒辦法補救了,於是只好掩飾過去,換了一個話題,繼續和梅志宏聊天。

王一鳴掃了一眼,就把他們的一舉一動捕捉到了自己的腦海裡,他在心裡笑了一下,想到一句話“言多必失”。在官場上混,嘴巴是生是非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把誰給得罪了,你自己有時候還不知道。

王一鳴來過西江多次了,自然沒有梅志宏那樣的興奮,他看着窗外的風景,腦子裡卻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這五輛汽車排成一排的車隊,拉着警笛,有沒有必要這樣轟轟烈烈地進城。

要是按王一鳴的想法,就來這一輛中巴車,已經是遠遠超標了。上面有十七八個座位,就是放行李,也能坐下十幾個人,這樣一輛車子,連接人帶裝行李,就完全可以了。但那樣就顯得不那麼氣派了。

現在,有專門的警車開道,有空蕩蕩的中巴車供一路觀光,後面還有一輛豐田越野,用來拉行李。最後面是兩輛黑色的奧迪小轎車,是高天民和秦大龍的專門座駕。可以想見,他們是從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乘着自己的專車,往機場這裡趕的。

這麼多人,這麼多的車子,燒了那麼多的油,還要交過路費,僅僅是爲了接這樣區區四個人,浪費的時間就更不用說了,一個省委秘書長,一個省委組織部長,這樣高級別的官員,他們幾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在迎來送往中,白白流失了。這一切都是爲了給上級官員營造一個面子,讓人家對你留下一個熱情好客懂得禮節的印象。

這樣的習慣,付出的代價簡直是太昂貴了。

官員的時間,車輛的磨損,汽油的消耗,全國大大小小的官員,幾百萬的公車,都這樣幹,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個數字啊!

王一鳴看過報道,每年的公車花費幾千億元,這僅僅是車輛消耗一項,還有司機的工資,各種福利待遇沒計算進去。最可怕的是,官員的時間,就這樣被無聲無息地消耗掉了,他們本來可以利用這些寶貴的時間,幹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的。

在部裡時,他也多次跑過機場,接人,送人,加上路上堵車消耗的時間,一天下來,碰上這樣一件事情,爲了表示對上級領導的尊敬,就幾乎幹不成什麼事情了。

看電視新聞,他知道,中央領導也是這樣做的,接飛機,送飛機。等在舷梯下,送鮮花,拍照,握手,擁抱,上上新聞,就成了最重要的工作。看一個領導的日程,看新聞就知道了。內賓、外賓,都是這樣,爲了表示我們的熱情、禮貌,禮儀之邦,泱泱大國嘛。

但這樣做的代價呢?我們消耗了多少本來不應該消耗掉的資源?貪污和浪費是巨大的犯罪!老百姓要繳納多少苛捐雜稅,才能支撐這樣一個全世界最大規模的官僚集體的消耗呢?這或許就是老百姓長期勤勞但仍然不致富的原因之一吧!

車子進入市區了,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鐘,正是市民上班的高峰期,王一鳴看到,在一個個通過的路口,都是擁擠的人羣,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和行人,排成了長龍。

車隊爲了保持速度,一進市區,就拉起了警笛,閃起了警燈,大喇叭裡傳出一聲聲嚴厲的聲音:“前面的車輛,靠邊,靠邊!聽到沒有,說你呢!25926,你怎麼回事?還不讓路!靠邊,快靠邊!”聲音一聲比一聲嚴厲,隔着玻璃,都聽到一清二楚,估計這個聲音,可以傳出去幾百米遠。路邊的市民,都憤怒地擡起頭,眼睛裡冒出的是敵意,看着這一串車輛,心裡可能是在暗暗罵娘:“媽的,有什麼了不起啊!這些大官,整天瞎**擺譜!耽誤老子上班走路!”

王一鳴看了一眼,前面有一輛車牌號是25926的本地車輛,聽到喇叭聲,連忙急轉方向,靠邊減速,讓出快車道。一路上他透過車窗,收穫了無數個充滿鄙視、敵意或者獻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這個農家子弟,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下層階級的生活,成了一個大人物了。

但這種生活,卻讓他越發不能心安理得。在別人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比如這場面、這派頭,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感,甚至還有很深的負疚感,他覺得自己也就是趕個路,並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就無端地打擾了那麼多人的生活,讓他們心生怨言,這樣的事情,今後不能幹了。

要不是車子上有梅志宏這樣一箇中組部的領導,王一鳴早就發話,讓警車走開了。他覺得,自己悄無聲息地,遵守交通規則,多耗費個十幾分鍾,也沒有什麼。

王一鳴覺得,自己當官這麼多年,還能夠體諒民情,經常考慮問題,能夠以心換心,一是因爲自己本來就來自社會底層,是小人物,能夠設身處地地考慮別人的想法,對這些事情也特別敏感,甚至是刻骨銘心。因爲當年自己都碰到過這些問題,心理上受過觸動。

第二是自己還沒有完全忘本,脫離羣衆。就是趙老頭經常讚賞他的:“你小子,還有點農家子弟的本色,什麼時候,都不能忘記你的根在哪裡,不要忘本!”

但現實生活中,許多人一旦身居高位,就忘了本了,他就大腦迅速膨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說的話,做的事情,徹底脫離了人民羣衆,成爲了社會的蛀蟲,人間的禍害,最後落一個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下場。

警車一路都沒有放慢速度,中巴車緊緊跟進,七扭八拐,就進了一個大院子。這裡到處是參天的樹木,花草遍地,一棟棟樓房錯落有致,設計各有千秋,掩映在各種各樣的樹木之中,顯得幽靜典雅。

這個地方以前王一鳴曾經住過,這是著名的西江賓館,西江最有名的五星級飯店,用來接待國家領導人的。以前**、周總理來西江視察,也是住這個飯店。目前來看,就是設施舊了點,但佔地面積大,位置好,緊靠着西江邊,風景優美,所以對外來的客人,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車子在一棟新的樓房前停穩,王一鳴看到,下面已經等了一大批人,在那裡迎接了。

高天民先下了車,向隨後下車的梅志宏和王一鳴,介紹等在旁邊的人。

一個穿着西服的男人走上來,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大大的眼睛,個子中等,鬍子鐵青,腰板挺直。高天民介紹說:“這是省接待辦主任翟俊明。”

後面一個,是位40歲上下的女同志,身材高挑,皮膚白淨,穿着深藍色的毛料套裝,大大的眼睛,鵝蛋臉,顯得漂亮而有氣質。

高天民介紹說:“這是瞿麗雅,西江賓館的老總。”

大家依次握手,互致問候。

寒暄完畢,瞿麗雅就帶着大家,往大廳裡走。

王一鳴擡頭看到,這棟樓的上面有一塊匾額,上面寫着“望江樓”三個鎦金的大字,書法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遒勁有力,非常氣派。

進到大廳裡,才知道這是一棟新建成的別墅。裡面是三層樓,每一層樓都有十幾個房間。靠近樓梯的盡頭,都有一個大套間,裡面就是大家通常所說的總統套房。王一鳴被安排到二樓的套房,梅志宏被安排到三樓的套房。

到房間裡看了看,放下行李,洗了洗手,瞿總就來招呼大家,到一樓的餐廳吃午飯了。

菜一會兒就上來了,都是西江這裡比較有名的菜,江裡的野生魚,野生的雞、鴨,從外地空運的海鮮,野山豬肉,琳琅滿目,擺了一桌子。

酒是五糧液,還有上好的紅酒,服務員往每個人的面前,都放有白酒杯、紅酒杯,還有飲料杯。

高天民端起一杯五糧液,站了起來,說:“首先我代表省委楊書記,對梅部務委員和王書記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大家路途勞頓,我就不多說了,先吃飯,喝酒,因爲是中午,我看就隨意吧!大家乾了這一杯,多吃菜,好好休息休息。”

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喝了面前的白酒,放下杯子,開始吃菜。

王一鳴喝乾自己面前的白酒,吃了些菜,和高天民單獨碰了一杯,和秦大龍碰了一杯,又專門和梅志宏碰了一杯。然後就放下酒杯,不喝白酒了。他喝酒,一向非常節制,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絕不多喝的。

等翟俊明和瞿麗雅再來敬酒的時候,王一鳴就不想喝了,於是端起了飲料杯子。翟俊明還好說話,一看王一鳴不喝,也換成飲料杯子,碰了一下,就不再多說話,坐回到位子上。

而瞿麗雅,別看是女流之輩,卻不好應付,她這樣的人,也是久經沙場的,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站在了王一鳴身邊,說:“王書記,我敬你一杯酒,你一定要給我這個女流一點面子。”

王一鳴不好意思再拿飲料杯子,只好端起空空的酒杯,讓服務員倒滿酒,和她碰了一下杯子,說:“好,我喝白酒,男女不平等,應該特別照顧你。”

瞿麗雅看王一鳴這麼給自己面子,臉上馬上興奮了起來,說:“既然王書記這麼看得起我,我就和你喝個交杯酒如何?”

王一鳴知道,她這樣的女人,潑辣慣了,久在官場上混,用這個辦法,和大官接近,可能也是屢試不爽了。你想啊,在酒桌上,誰會不給一個漂亮女人面子。

高天民和秦大龍說:“好,好,這樣氣氛才熱烈。小瞿,等一會兒你也要和梅部務委員來一個,這樣才公平。”

瞿麗雅說:“沒問題。”說着主動伸出胳臂,繞過王一鳴伸過來的胳膊,緊緊地挎在一起,眼睛注視着對方的眼睛,把酒杯放進嘴脣的旁邊,一飲而盡。

王一鳴看她的眼睛,這個女人,真是頗有風情。大大方方,漂亮迷人,不知道曾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瞿麗雅雖然是第一次見王一鳴,但看王一鳴年紀輕輕,風度翩翩,最關鍵的是王一鳴這個年紀,已經是身居高位,雖然她對王一鳴的背景還不太瞭解,但憑女人的直覺,她覺得,這個男人肯定是來歷非凡,舉手投足之間和那些西江土生土長的官員,自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差別。

王一鳴身上的氣質,陡然見面,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不溫不火,內斂沉穩,其實這僅僅是表面現象,其實在他的內心,他是非常感性的一個人,有時候甚至是激情似火。

王一鳴和瞿麗雅,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相互之間,頗有好感。王一鳴覺得這個女人大方潑辣,風情萬種;而瞿麗雅覺得王一鳴文質彬彬,儒雅沉穩,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接觸過的官員類型,好奇心驅使瞿麗雅,有進一步和王一鳴接觸的想法。

瞿麗雅也是**出身,她的父親,曾當過西江省軍區的政委,正軍級幹部。瞿麗雅從小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能歌善舞。瞿麗雅的母親曾當過西江省軍區歌舞團的副團長,所以對自己的這個小女兒,從小就用心培養。瞿麗雅尤其在跳舞上面有天分,上小學的時候,就曾經參加過全國青少年舞蹈大賽,曾經獲得過全國大獎。

初中畢業,她就被父母送到北京的一所舞蹈學校,進行專門訓練,後來她如願考取了軍內的一所著名藝術院校,畢業之後,爲了照顧自己的父母,又回到了軍區歌舞團,擔任舞蹈演員。

在歌舞團裡,她和自己的一位男同事談了戀愛,以後又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這個時候,她的父母都因爲年紀大了,退休了,在西江的政壇上,越來越沒有影響。瞿麗雅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格,自以爲自己在藝術上有點天賦,就想在團裡標新立異,搞出點有影響的作品來。殊不知人家團長早就對她有意見了。團長姓霍,是個40歲出頭的男人,原來也是搞舞蹈的,在西江省的舞蹈界很有名氣。

霍團長比瞿麗雅要大個十幾歲,是個離過婚的單身男人,原來還是瞿麗雅媽媽的學生之一,但霍團長對自己的這位漂亮的小師妹,心裡早就是有想法了,原來只是礙於瞿麗雅父母身居高位的面子和在軍區大院的影響力,纔沒敢造次。但現在瞿麗雅的父母都退休了,越來越沒有人在乎了,於是霍團長就想把手伸向自己的小師妹,看她接不接自己這個茬子。

瞿麗雅本來就是大大咧咧的個性,和霍團長交往,她根本就沒有想到人家還有這些心思,根本就沒有理睬人家的好意。等她和另外一個男同事談戀愛的事情曝光後,霍團長才徹底泄了氣,另找了團裡的一個舞蹈演員結了婚。但心底裡,對瞿麗雅還是有些想法。

一次出差到外地參加研討會,瞿麗雅和另外一位女同事,被安排陪同霍團長開會。到了晚上,瞿麗雅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澡睡覺,這個時候,房間裡的電話響了,一接,是霍團長的。

霍團長要求她到自己的房間來,有些會議上的事情,要交代一下。

瞿麗雅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鐘了,這個時候,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個房間,可能不太合適,於是就有些遲疑。

霍團長再三要求她,事情緊急,不商量完畢,睡不着覺的。瞿麗雅想想沒辦法,只好鎖好門,去了霍團長的房間。

敲開門,進了房間,瞿麗雅才發現,霍團長穿着睡衣,臉上是一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笑容,笑嘻嘻的,不住地向瞿麗雅獻着殷勤。

瞿麗雅就很反感他的舉動,想扭頭就走,但又覺得不合適,人家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說不定真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自己。於是就強壓着不快問:“團長,還有什麼當緊的事情?”

霍團長說:“是有事情,我明天的發言,辦公室裡給準備了個提綱,我看了一遍,不太滿意,所以想和你交流一下思想,看妥當不妥當,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說着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一個文件,讓瞿麗雅坐下,好好看看。

瞿麗雅一看真是有事,於是就坐下了,認真翻看,準備提些建設性的意見。

霍團長熱情地把一個杯子遞上來,說:“不急,不急,你先喝口水,我剛纔就倒好了,你仔細看看,我看他們寫得確實不怎麼樣。”

瞿麗雅一邊看文件,一邊不由自主地喝了那杯水。

看着看着,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些異樣,一股壓抑不住的燥熱感開始爆發。自己的臉先紅了,渾身如坐鍼氈,接着渾身開始發熱,有想脫光衣服的感覺,到最後臉開始發燙,身體也開始壓抑不住地發抖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所以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想站起來,回自己的房間,但發現全身無力,身體已經綿軟了,像是一攤泥,堆在了沙發裡。但此時大腦還有一點清醒,她望着霍團長,說:“你,你,是不是給我的水裡,放了什麼東西?”

霍團長看着她,只是笑,笑,到最後看她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就上來,開始撫摸她的臉、胸和身體的敏感部位,瞿麗雅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中計了,沒有防備,着了這個男人的道。

自知不能逃脫這一次羞辱了,瞿麗雅說:“你要是敢侵犯我,小心我告你。讓你進監獄,身敗名裂。”

霍團長說:“小妹,你不會那樣絕情的吧,我是真的太喜歡你了,誰讓你長那麼漂亮,天天在我眼前晃,都是嘴邊的肉了,不吃能受得了嗎?我不怕,女人都要臉面,我就不相信,我玩你一次,你真敢把我送進監獄。”說着就開始撕扯瞿麗雅的衣服。

瞿麗雅這個時候,已經是全身癱軟,沒有了任何的抵抗能力,爲了怕他霸王硬上弓,把自己的身體弄得更受傷害,於是只好採取了部分迎合的態度,配合他把該完成的工作徹底完成。

霍團長邊動作,邊拿瞿麗雅開玩笑說:“你不是挺知趣的嗎?女人嘛,有什麼啊?不就當老公多弄了一回嗎,能損失你什麼東西?一點肉都不會少!換了別人,多新鮮刺激啊!你這麼識相,我明天送你幾件好衣服,算是我的賠償。今後有什麼事情,我都配合你,團裡的事情,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就是我的親姑奶奶!”

瞿麗雅忍受着內心裡的恥辱和煎熬,心裡說:“你這個王八蛋!你就等着吧,姑奶奶是你能夠惹得起的嗎?”

霍團長該瘋狂的瘋狂了,該發泄的發泄夠了,看瞿麗雅也逐漸恢復了體力,到洗手間裡去乖乖地洗澡,把自己收拾乾淨,這個時候,已經是早上三點鐘了。

瞿麗雅收拾一新,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她看了霍團長一眼,說:“怎麼樣,我可以走了吧?你該得到的也已經得到了,該死心了吧!”

霍團長這個時候,一個勁地向她賠不是,說:“都是我不好,我慾火攻心,我不是人,我是禽獸,我禽獸不如,你千萬原諒我這一次,從今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正東,我絕不正西。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告我啊,那樣我完了,你也完了,一個女人,被人強姦了,傳出去,名聲多不好啊!你老公也不會原諒你,你就聽我一句話,把這事忘記吧。就算我求求你了。只要不告我,你今後要想怎麼樣都行!”說着看着瞿麗雅,一個大男人,生生跪了下來。

瞿麗雅看着他這個可憐相,心裡是又氣又恨,對他說:“起來吧,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如果你是個男人的話,就該管住你那不爭氣的東西。人家不願意,你不能來硬的。”說完,頭也不回,轉身快速地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把門鎖死。

在屋裡平靜了十幾分鍾,她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她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羞辱,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的寶貴的身子,讓一個毫不相干的男人糟蹋了,這樣的羞辱,是她那高傲的性格永遠無法承受的。她思前想後,眼睜睜地坐到天亮,決定還是選擇報復。她收拾好證據,打了報警電話。

結果可想而知,霍團長連會議也無法參加了,就被捉進了看守所。後來以強姦罪被判處四年有期徒刑,公職也被開除了,成了社會上的無業遊民。在監獄裡,他發揮自己的特長,教犯人唱歌、跳舞,辦文工團,多次受到嘉獎,獲得減刑,在監獄裡呆了兩年多,就出獄了。

出獄後,因爲沒有了正式的工作,他就在省城裡辦了一個舞蹈培訓班,教孩子跳舞,自己解決生存的問題。生活過得不好也不壞。

而瞿麗雅,回到團裡成了名人,倒生活在衆人異樣的眼光中,霍團長的女人找上門來,撒潑耍賴,罵了好幾次,說她是先勾引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才把持不住,女人都是禍水,母狗不發情,公狗哪會猴急?鬧得實在是受不了,瞿麗雅的哥哥找了幾個黑道的兄弟,到了霍團長家裡,嚇唬了嚇唬,又三更半夜,砸爛了她家的幾塊玻璃,才徹底地嚇唬住那個女人,不上門鬧事。

但經歷了這樣一場大風波,瞿麗雅的生活再也恢復不到以往的平靜了。瞿麗雅的男人自從知道自己的老婆被強姦後,也是對她沒有好臉色,一天到晚陰沉着臉,橫挑鼻子豎挑眼,不管瞿麗雅做什麼,他都不滿意。夫妻生活,更是沒有了任何興趣。兩個人誰也不碰誰,視若路人。這樣過了幾個月,瞿麗雅主動提出,和自己的男人離了婚,家產、孩子什麼都沒要,提着自己的衣服包裹,回了孃家父母的將軍樓。

這件事情給瞿麗雅一個沉痛的教訓,讓她認識到,這個世界是多麼的殘酷!作爲一個女人,活在世上,難。一個漂亮女人,比着相貌平平的女人,所面臨的威脅更多,有時候更不容易。

歌舞團是不能呆了,但爲了女兒的前途,瞿老政委就舍下自己的老臉,又一次託關係,找了當時的省委領導,爲自己的女兒調動了工作。瞿麗雅被安排在省接待辦,做了一個正科級的工作人員。

這裡的工作都是迎來送往,接待四面八方的各級領導、貴賓,倒非常適合瞿麗雅外向的性格,她漂亮熱情,又能歌善舞,往往給客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她的職務,也逐年提升,直到做了接待處的處長。

等謝青松擔任西江省省長後,在一次接待中,就認識了時年32歲的瞿麗雅。當時的瞿麗雅身材修長,氣質高雅,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成熟而又非常攝人魂魄的女人味。在那些循規蹈矩的公務人員中,顯得鶴立雞羣,非常引人注目。

一問才知道,瞿麗雅的父親是當年名震西江的瞿老政委。謝青松是西江土生土長的幹部,從一個縣委宣傳部的幹事做起,先後擔任過鄉長、鄉黨委書記、縣委宣傳部長、縣委副書記、書記。一路升遷,直到到了省城,擔任省委常委、江城市委書記。在54歲的時候,當上了西江省的省長。他仕途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對於漂亮女人,雖然是萬般地難以割捨,因爲他的老婆,還是他在縣城裡當宣傳部幹事的時候,娶的縣土產公司的售貨員,長相自然是普通得很,放在人堆裡了,屬於那種沒有一點特點的人,和瞿麗雅這樣的公認的漂亮女人,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但相比漂亮女人,仕途的誘惑,對他更有吸引力。在沒有謀取到西江省一把手的位子前,他還是非常小心地壓抑住自己的**,裝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對於瞿麗雅這樣的女人,他採取的是先施恩的做法,沒有先要求瞿麗雅做自己的情婦,用身體從自己這裡交換官位,他想放長線釣大魚,先獲得這個女人的好感,然後讓她死心塌地,主動地投懷送抱,這樣自己再順水推舟,佔有她的身體,那樣才非常有成就感,也安全。獲得了女人的情感認同,再獲得女人的身體,那是多麼令人快慰的事情啊!

所以在瞿麗雅的提拔任用問題上,他作爲省長,是說過話的。這樣,瞿麗雅纔在擔任處長的位子剛剛三年之後,就被提拔爲省接待辦的副主任,兼任西江賓館總經理。

瞿麗雅也知道,自己的這個位子,是謝青松給的,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是有點異樣的。憑女性的敏感,她知道,謝青松對自己是有些意思的,如果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他是經受不住自己的誘惑的。

但瞿麗雅是個出身高幹家庭的女人,從小就耳濡目染,對於權力,她沒有普通人那樣的嚮往和渴求,一切對於她,都是自自然然的。她對權貴人物,也沒有特別強的崇拜和尊敬,在她眼裡,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和自己一樣,是凡胎**,說不定還有大毛病,或者是生理缺陷。別看在人前是風光無限,其實到了家裡,脫下面具,迴歸自然,都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副老朽的樣子。所以對於謝青松的關照,她只是採取了相當低調的表達,到辦公室裡,彙報彙報,表示感謝。謝青松住在西江賓館休息的時候,她也是安排好地方,就退了出去,從來就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主動到謝青松休息的房間,以彙報工作爲名,和領導單獨接觸,爲領導創造和婦女幹部談心的機會。

但瞿麗雅骨子裡是個非常自尊有個性的女子,她不想用自己的身子交換任何東西,即使是那個人見人愛、心馳神往的權力。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她絕不會採取任何主動。再說了,她知道,謝青松自己有老婆,他這樣的政治人物,是把自己的權力看做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的,女人在他們的心裡,只是權力帶來的副產品而已,供他們消遣罷了。他們不會給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任何承諾的,你就是他手中的獵物,玩過了,嘗過了味道,就不稀罕了,隨後就忘記了。

再說了,還有那麼多競爭對手,那些更年輕更漂亮更放得開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人家身邊根本就不缺你這一個。所以,瞿麗雅始終沒有走出第一步,把自己主動送到領導的懷抱裡。見了謝青松的時候,謝青松也會有意無意的提醒她:“小瞿,好久沒見你了,有時間的話,我們好好聊聊?”

瞿麗雅總是回答說:“好,好,有時間了我去彙報,但省長的工作那麼忙,一天到晚身邊不斷人,我找不到時間啊!”

謝青松知道她是敷衍自己,於是笑了笑說:“你這個小瞿,真是的。”但作爲一個大省長,他又不能採取霍團長那樣粗暴的辦法,看上哪個女人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那樣顯得也太沒有情調,沒有素質,更沒有面子,於是只好裝聾作啞,對瞿麗雅採取了冷處理的態度。

機遇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隨着前任省委書記的退休,被調回全國人大任職,57歲的謝青松如願以償地接任一把手,出任西江省委書記。這個時候,他大權在握,在整個省裡,成了老大,再沒有任何人制約得了他,他的大腦也開始空前膨脹起來,做什麼事情,不再謹小慎微,身邊的女人更是換個不停。他越是年齡大,越是喜歡年紀小的女生。甚至連高中女生,他都不放過。有一個女生,竟然是他朋友的孫女,平時見了他,都把他喊做爺爺的。人家女孩子,才十七八歲,他也想方設法,把人家搞到手,做了小情人。那個女生的回報就是得到了一輛自己喜歡的白色佳美轎車,開着在省城的大街上,天天兜風。

有更加年輕的女人源源不斷地補充過來,謝青松漸漸就對瞿麗雅失去了興趣,所以在謝青松當政的那些年裡,瞿麗雅得以安然無恙,潔身自好。

謝青松省長的位子,此後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錢名貴接任。錢名貴就是再好色,他也不敢公開和省委書記叫板,搶一個女人。雖然他也在西江賓館常來常往,但這裡是謝青松的老巢,他是不敢造次的。他有自己的地方,西江假日大酒店,也是省城裡出了名的五星級飯店,設施比西江賓館還要先進,上檔次。他對於瞿麗雅,只是眼饞一下,就回過神來,掂量一下這個女人的背景過於複雜,說不定自己會吃不到一片肉,還徒惹一身臊,於是就只好作罷。

所以等謝青松和錢名貴雙雙出事後,中紀委審查和他們兩人來往的各級官員和那些有不正當兩性關係的女性的時候,大家都以爲,這一次瞿麗雅該躲不過去了,誰知道,人傢什麼事也沒有,清清白白,是個久在河邊走,就是不溼鞋的女人。

大家吃飽了,也喝好了,於是站起來,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準備休息。高天民和瞿麗雅把王一鳴送到房間門口,秦大龍和翟俊明把梅志宏送到房間門口,這是待客的規矩,一定要這樣,才顯示了對上級領導的尊敬。

王一鳴和高天民握握手,又和瞿麗雅握握手,說:“謝謝,謝謝你們了。”

瞿麗雅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王一鳴,說:“王書記,我就在前面的辦公樓的二樓辦公,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打我的電話。”說着又遞給小龔一張名片,說,“書記的生活,有什麼要求,你跟我說,不要客氣,我們共同爲領導做好服務。”

小龔接過名片,說:“好,好。”

進到房間裡,關上門,脫下西服,王一鳴才感覺到,這幾個小時的折騰,確實也有些累了。

小龔趁王一鳴去洗手間的機會,已經打開了行李箱,把該換洗的衣服放在了主臥室的牀頭,把帶的西裝、夾克、襯衫、羊絨衫和褲子,都在櫃子裡掛好,皮鞋擺放整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得妥妥當當,纔對王一鳴說:“老闆,你休息吧,我的房間在隔壁,你有什麼事隨時叫我就可以了。”說着把王一鳴的手機放在牀頭櫃上,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做秘書的,長期跟隨老闆,已經知道了老闆的生活習慣,他們如影相隨,考慮事情,比自己的主人還細心。要不做大領導的,在自己的生活中,越來越離不開秘書的伺候。

王一鳴看過房間,知道這個套房有三個臥室,小龔就是住在裡面也可以。但畢竟兩個大男人,住在一個套房裡不太好,再說了,酒店一層就有十幾個房間,閒着也是閒着,大家有一個私人空間,打電話什麼的也方便。於是就對小龔點了點頭,說:“你也休息吧,我有事會叫你。”

小龔把門反鎖上,走了出去,回到房間,給自己的老婆方小曼打了個長途電話,報了平安。

王一鳴下飛機的時候,已經和於豔梅通過電話了,這個時候,正是眼睛發睏的時候,於是抓緊時間,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會兒。躺在牀上,他卻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原來王一鳴也有個怪毛病,每到新的地方,要有一段的適應過程。就像這新的牀鋪,新的房間,新的環境,就讓他潛意識裡,有點不熟悉,無法很快入睡。

但畢竟累了,閉目養神,也要賴夠時間,算是休息。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的腦子裡,一會兒是飛機起飛的情景,一會兒是老婆於豔梅送出門招手的情景,一會兒是宴請時的情景,一會兒又是高天民的笑臉、瞿麗雅的眼神,腦子裡亂七八糟了好一陣子,才昏昏沉沉地過了兩個小時。

到了五點鐘的時候,他看再睡下去,也沒有多少意思了,於是就起來,洗漱完畢,敲了小龔房間的門,讓他陪自己,到下面院子裡走一走。

小龔連忙收拾了一下,把貴重物品都拿在手上,他手中提着王一鳴的大大的公文包,自己揹着一個黑色的挎包,做秘書的,什麼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老闆的東西不能丟,自己的錢包、電話、各種電話號碼本也要隨時攜帶,所以陪老闆散步,也不得消停。老闆可以空手前行,你做秘書的,就是隨時跟着的保姆。你要是想圖省事,把貴重的物品放在房間裡,萬一用着了找不到,耽誤了事情,或者被小偷撬門開鎖給偷走了,後果就更不堪設想。所以萬事要靠自己,靠別人是不行的。當秘書幾年,小龔也是得心應手,很少再出現失誤了。

這個賓館王一鳴以前來西江的時候,雖然住過,但這棟樓是新建的,王一鳴以前沒有見到過,對周邊的情況,還不熟悉,他們只好順着路,向前走,反正到處是花草,是參天的樹木。

王一鳴和小龔圍着大院子,走了一個小時,把院子裡的幾十棟樓都掃視了一遍,感到累了,纔回到房間裡,看電視休息。到了六點的時候,瞿麗雅先來了,還帶着一個20歲出頭的姑娘。姑娘的手裡,端着一個大大的果盤,裡面都是洗好的新鮮的水果。

瞿麗雅說:“這是小陸,是這棟樓的主管,以後王書記的生活,就由她具體負責。”

小陸放下果盤,大大方方地看着王一鳴說:“王書記好!請多提寶貴意見。”

王一鳴站起來,和小陸握握手說:“好,好,那就辛苦你了!”

小陸說:“不辛苦,這是我的工作,應該的。”

王一鳴招呼大家坐下來,吃水果,聊天。

王一鳴看瞿麗雅,又換了一套衣服,這是一套質地很好的套裙,穿在她身上,更顯得氣質高雅,身材勾勒得曲線玲瓏,修長的雙腿,穿着絲襪,腳上是一雙黑色的高跟皮鞋,走起路來,身材搖曳多姿,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王一鳴看她坐下來,雙腿夾緊,擺出一副淑女的樣子,小龔這個時候,已經回了自己房間。小陸也早就關上門,幹自己的工作去了。房間裡只剩下王一鳴和瞿麗雅兩個人,兩個人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都側過身子,看着電視機的屏幕,不敢過多地進行目光碰撞。

還是王一鳴首先打破沉默,他站起來,用牙籤紮起一片蘋果,遞給瞿麗雅說:“吃點水果吧,女人都是水做的,要漂亮,就要多吃水果。”

瞿麗雅一笑,說:“王書記看來挺會照顧女人的,我以爲像你這樣的大領導,都是需要別人照顧的。”

王一鳴說:“領導也是人啊!誰不是從小人物過來的,都有妻兒老小,照顧女人,是男人基本的修養嘛!”

瞿麗雅說:“不是每個領導都是你這樣子的。”

王一鳴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可強求一致。反正有時候,我就沒覺得我是領導。有時候我做夢,還是剛大學畢業時的樣子,每天一上班,就是爲各個同事擦桌子、拖地。壺裡沒水了,他們也不去打,都是喊我:‘小王,沒水了。’我放下手中的活,連忙去打。醒了才知道,又回到夢中了。”

瞿麗雅放下咬了一小口的半個蘋果,笑得身子都晃起來了,王一鳴看到,她的胸脯高高的,比自己老婆於豔梅的,豐滿了許多。一拿東西,伸出胳膊,衣服就被扯動得變形。這個女人,長得真是夠性感的。

王一鳴知道,自己是初來乍到,對西江這裡的情況,還一點都不熟悉,對這個漂亮女人的好感,只能是停留在好感的階段而已,現在絕不是自己造次的時候。況且自己從政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在女人這個方面,出現過任何問題。自己結婚前是清白的,在大學裡沒有談過戀愛。參加工作後,談的第一個女朋友,就是於豔梅,這一生,除了於豔梅他動過,別的任何女人,對他都是未知數,他從來就沒有接觸過任何別的女人。

剛參加工作時,他是個小人物,除了於豔梅,也沒有別的女人看上他。等當上了趙書記的秘書,有別的女人向他表示好感,眼睛裡流露出想和他結交的意思,甚至有的女人,曾經主動給他打過電話,但王一鳴都是裝糊塗,逃避了。他害怕自己玩火**,萬一弄出事情來,不但毀了自己的前途,還會毀掉自己的剛剛建立的家庭。等當上了江北市的市長後,他大權在握,春風得意,也正是年輕氣盛、精力充沛的時候,又是遠離省城自己的老婆,身邊不斷地有女人,向他暗示,甚至主動挑逗他,想讓他上鉤,但王一鳴意志堅決,多次抵抗了美色的誘惑,終於沒敢越雷池一步。等到了北京,當上了副部長,接觸了更高的層次,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才知道,原來在地方上威風八面的人物,一到了北京,就成爲不起眼的角色了。真是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在這裡,像他這樣的副部長,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在各個關鍵部門的大門口,進進出出的車輛裡,說不定坐的都有副部長級以上的官員。尤其是開車走在長安街上,那一輛輛的豪華奧迪、奔馳和掛着軍牌的車輛,說不定裡面坐的都是大人物,隨便下來一個,都比副部長大好幾級,不是國家領導人,就是上將中將什麼的。在這個全國的政治中心城市,除了權力人物扎堆之外,各個行業的風雲人物,尤其是那些明星、名人、大家、大腕更是如過江之鯽,讓人數不勝數。

京城簡直就是一個花花世界,各個行業有建樹有影響的人物,在這裡縱橫交織,發生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有的人看着僅僅是一個藝人,但卻可以手眼通天,他或她的背後,說不定就站着權力大得驚人的權勢人物,或者是富可敵國的商人。在這裡,政界、軍界、商界、文藝界、新聞界、娛樂界、演藝界等等等等,各個方面的頭面人物,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裡面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維繫着這個網的,是金錢,是權力,也有美色,名氣。每個人都在這個空前的大舞臺上,用自己掌握的東西,交換想要得到的一切。這簡直就是一個曠古未有的名利場,一個超級大舞臺,每天在吞噬着一切,又上演了一出出人間的喜劇和悲劇。

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讓人陡生一種挫折感、無力感。人比人,簡直是氣死人。一個地方上的大人物,到了這裡,相比之下,簡直渺小得不值得一提。原來王一鳴曾經培養起的自信,又被京城裡殘酷的現實,擊打得粉碎。他知道,自己還是個小人物,在當今的中國,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只是官場這個鏈條上一個不起眼的零件。假如哪一天,自己乘坐的飛機出了事故,或者自己的汽車出了車禍,再假如自己得了一場疾病,搶救不及,去見了馬克思,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沒有幾個人會記得起自己了,除了自己的親人。對許多人來講,自己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現實中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例子,某一個部裡,曾經有一個年輕有爲的副部長,王一鳴還認識他,突然被檢查出得了癌症,從發現到去世,僅僅過了幾個月的時間。開過了追悼會,就沒有幾個人記得他了,一個人的離去,對這個世界,簡直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就是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離去,現在對社會也沒有什麼特大的影響了,人們該吃吃,該喝喝,天天忙着應酬,賺錢,哪裡顧得了這些,街市依然太平如昔。

在京城裡,也有一些年輕的女人,爲了讓王一鳴爲自己辦事情,或者出於結交王一鳴的考慮,向他主動發出過暗示,表示了自己的好感。王一鳴相信,如果自己再主動一些,甚至只是默認,就可以得到不少女人青春、美麗的身體。他對自己的長相、魅力還是自信的,況且,他手中確實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可以爲別人辦些事情,尤其是那些看起來也不違法,但又可以爲當事人獲得不少利益的事情。比如,在提拔升職的時候,爲別人說句話。在某個項目立項、審批的時候,向某些具體負責此事的下屬,打打招呼,讓他們手下留情,多多關照。或者對那些有求於自己的企業老闆和下級官員,直接發號施令,讓他們爲某某人的事情開綠燈,或者爲某某人安排、調換個好的工作,這些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要他打個電話,一切都會辦得妥妥當當了,不顯山不露水,悄無聲息地,就把事情解決了。那些落了好處的人,就欠了自己的人情,只要有機會,他們是要還回這個人情的,要不然心裡會不安。因爲中國是禮儀之邦,人情社會,絕大多數的人,不會忘恩負義。所謂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

曾經有一個大老闆,姓馮,他的資產,是上了中國福布斯排行榜的。那還是趙經天大哥介紹認識的。馮老闆的公司,和趙經天的天倫集團有大批的業務往來。他的公司要上一個項目,投資幾十億元,地方上所有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但到了部委這一關,卻因爲方方面面的原因沒有通過。這項業務,正是s部牽頭管理的,王一鳴分管的一個司,是具體辦事的部門。

馮老闆沒辦法,眼看着項目上不了馬,自己前期投入的幾個億,就要打了水漂。萬般無奈之下,找到趙經天,託他運作。他知道趙經天在京城裡人脈廣泛,方方面面都有說得上話的人。趙經天一聽,也覺得他這個項目非常有前途,除了污染大一點,工廠的選址有些不妥當以外,其他的都是可以過關的。於是就找了個時間,約了王一鳴出來,三個人在貴賓樓吃了一頓飯,算是初步認識了認識。

對於那些身家過億甚至幾十億的大老闆,平時王一鳴是不和他們接觸的。他對這些人有偏見,認爲他們的錢,尤其是第一桶金,可能大部分人都有些來歷不明,也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或是投機倒把靠鑽國家法律的空子發的家,或者是靠官商勾結,搞的權錢交易,要全部靠合法的勞動致富,哪裡會發得那麼快!我們的市場經濟才經歷了多少年啊?人家歐美經歷了幾百年的資本主義,才產生了億萬富豪,而我們,卻到處是億萬富豪了。這些富豪,都是敢吃螃蟹的人,充滿了冒險精神。他們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具有賭徒的性格,他們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孤注一擲,甚至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對於這些人,自己作爲一個循規蹈矩的官員,還是少接觸、少來往爲好,要不然會把持不住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被他們俘虜了,成了他們的代言人。中央機關這些年屢屢爆發的**案件,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一些在關鍵崗位上的司局級和副部級官員,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作爲籌碼,從私人老闆那裡謀取利益,在政策上爲私人老闆大開綠燈,甚至是爲私人老闆充當打手,排斥競爭對手。自己從中收取鉅額賄賂,有的人因此暴富,買名車,買別墅,出入高檔娛樂場所,一擲千金。等東窗事發後,自知罪孽深重,承受不了從人上人變成階下囚的巨大反差,心灰意冷,甚至一死了之,走上了一條自己把自己送上斷頭臺的悲慘人生。

眼睜睜地看了那麼多鮮活的事例,再加上老婆於豔梅每天在耳朵邊的敲打,王一鳴自己也認識到,作爲一個官員,要想平平安安,就要看淡金錢、美色的誘惑,物慾和美色的**,是永無止境的,一個人一旦放任自己,讓權力、金錢、美色佔據自己的思想陣地,那一個人就會變成行屍走肉,一錢不值,成爲別人手上控制的木偶。一旦走上這樣的道路,那毀滅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爲了避免近墨者黑的效果,自己只能是遠離有錢人,不和大款交朋友。前幾年,竟然有在地方擔任相當級別領導職位的官員,公開提出,要和大款交朋友。結果那些出事的官員,幾乎無一例外,都和各個方面的大款交上了朋友,從一開始的吃吃喝喝,到接受禮金、有價證券,再發展到接受大款爲他們包養的女人,到最後一起嫖娼,一起賭博,一起發財,一起進監獄。

即使在北京,王一鳴除了那些必要的公務應酬之外,他很少參加某個大款的宴會,更不輕易參加那些手下的司長、局長們出門邀請的宴會。因爲許多大款一時間接觸不了像王一鳴這樣的高官,他們就先結識那些級別比較低些的司長、局長們,通過他們,打通關節,邀請那些部級、副部級的官員,一來二往,就熟悉了更高層次的官員。對他們的運作手段,王一鳴心知肚明,他每見到自己手下的司長們邀請自己,說:“某個大老闆,想結識一下王部長,不知道你給不給這個面子。”

王一鳴都是婉拒掉,推託自己已經有約了,有更重要的事情,下一次吧。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他這個習慣,知道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不像一般的人,都是把當官發財、活得風光八面作爲自己的人生目標。還有的司長、局長也在背後說閒話,說他高傲,自以爲自己有後臺,有趙老爺子說話,一般的人他不放在眼裡。他不想接觸更多的人,是怕引起非議,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在王一鳴這個人眼裡,只有權力、官位,纔是他唯一動心的目標。

當然那些話無論如何,他是聽不到的,也沒有哪個倒黴蛋,敢於當着他的面,說那些不入耳的話。

一般的人的面子不給可以,但趙經天的面子,隨時隨地,都是要給的。王一鳴知道,憑趙經天的能量,幾乎在京城裡,沒有他運作不成的事情了。他的家庭,他的背景,他掌握的資源,使他在政商兩界,如魚得水。馮老闆的公司和趙經天有長期的合作關係,雙方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沒辦法,王一鳴還是在必要的時候,在不違反大原則的情況下,爲他網開一面。馮老闆的項目起死回生,最終通過了各種評審,順利實現開工。

馮老闆很高興,從此把王一鳴當做自己的大恩人。他這個人,特別精明,從察言觀色中就判斷出王一鳴和他以前結識的那些官員,有很大的不一樣,金錢可能不足以打動王一鳴的心。再說了,送上一大捆的鈔票,王一鳴不收,白白丟自己面子不說,還顯得自己俗,沒有檔次。但對於王一鳴這樣的人,他又特別願意結交,人家有恩於自己,不回報一下,自己也心裡過意不去,這是馮老闆在江湖上闖蕩多年,能夠一步步發達起來的原因之一。他這個人,知恩圖報,還會根據不同的人,找準他們的興奮點,投其所好。有一天他就邀請王一鳴,到北京郊區一個高爾夫俱樂部,打球、休閒。

這些地方以前王一鳴也去過。趙老爺子退休後,在兒子經天、經傑的安排下,逐漸學會了這樣高尚運動。沒事情的時候,王一鳴也會陪陪老人家,打幾下球,放鬆放鬆。但王一鳴對這項運動,卻沒有任何悟性,姿勢不標準,站着繃得難受,球也擊不着,打了也沒有什麼準頭,東一個西一個,有的高,有的貼着地皮滾,所以水平老是提高不上去。趙老爺子就笑他,說:“你啊,跟着我多年了,還是農民一個,土啊,學也學不會。”

王一鳴也不反駁,說:“我本來就是農村娃子嘛!提鐮刀割麥的命,現在打上了這高爾夫,你說怎麼能協調?”

大家看王一鳴這樣自嘲,都笑了。

王一鳴雖然沒興趣,但這樣可以逗老爺子開心,陪陪老人家,也算是沒有白費時間。要是他自己,他纔不會主動打這個勞什子,費錢不說,光是那個單調的動作,他就受不了。他認爲,這就是被有錢人吹出來的運動,就是那些貴族,吃飽了撐的,沒時間散步,找個機會,到野地裡走走路,一邊練一下胳膊的力氣。要是個農民,天天在大自然裡行走,肩膀上扛着個鋤頭,天天呼吸的都是新鮮空氣,胳臂有勁頭得很,誰還會到這荒郊野外,掏嚇死人的價錢,享受這種高級運動。

到了約定的時間,馮老闆親自開着自己的奔馳轎車,到王一鳴家裡接他。到了地方,王一鳴才知道,不是他們倆,還有兩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早就等候在那裡了。

王一鳴看這兩個姑娘,年紀也就是20歲上下,一律是一米六八左右的個頭,穿着白色的運動短褲,紅白相間的短袖上衣,襯得胸部高挺、雙腿修長,身材是不胖不瘦,從後面看,曲線更是優美至極。值得一提的是兩個女孩子臉部,那皮膚、五官長的,簡直是讓你無法挑剔,真個是冰清玉潔般的美人。就是放在美女堆裡,也是相當惹眼的。

馮老闆連忙介紹,說:“王部,這個是小塗,這個是小曲,她們都是我們公司聘請的形象大使,都是京城裡著名藝術院校在校的學生。爲了接待你,我專門約她們來的。”

王一鳴禮貌地和兩個姑娘分別握了握手,說:“好,好,認識你們很榮幸!”

小塗和小曲忙彎下腰,笑得花枝亂顫,說:“認識你這樣的大人物,纔是我們的榮幸呢!”

幾個人練了一會兒球,累了就坐下喝水。小塗早早地就爲王一鳴打開礦泉水了,王一鳴接過一個瓶子一看,上面都是英文,喝了一口,仔細看清楚了,才知道在這裡,連喝的水都是從外國運來的。以前出入這樣的場合,王一鳴也留意過,這樣的一瓶礦泉水,都要賣五六十元人民幣一瓶。到了老家的縣城,可以換上百斤的小麥了。貴,這樣的場所,東西真他媽的貴!有錢人真是會作孽!什麼水不都是一樣嗎?管他產自歐洲還是中國,難道中國的水結構和外國的不一樣?

這樣的場合,就是宰有錢人,讓你擺闊氣的。不一擲千金,怎麼顯示自己的闊綽和對客人的熱情。

練了一個多小時,馮老闆看出來,王一鳴對這個沒有太多的熱情,就說:“我們換一個項目吧,洗溫泉去。”

王一鳴對泡溫泉也沒有什麼興趣,以前他也泡過,有的時候,是幾十個人一起,在一個大池子裡,穿着游泳衣,蹲在那裡,泡得滿頭流汗;有的時候,對於他這樣的領導,接待單位會格外關照一點,專門開一個房間,裡面有浴池,有牀鋪、沙發,和一般酒店的客房沒什麼兩樣,就是有專門的水管,送到房間裡的水,是地下的溫泉抽上來的。把浴池裡放滿水,躺在裡面,可以休息休息,養養神。

但既然出來了,就客隨主便吧,於是王一鳴就上了馮老闆的車,小曲坐副駕駛的位子,小塗陪着王一鳴,坐在後排。汽車經過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一個著名的溫泉度假山莊裡。

這個地方,以前王一鳴也來過,但都是走馬觀花,泡一會兒就走了。這一次,馮老闆的安排,卻是獨具匠心的。馮老闆的車開到一棟剛剛建好的樓房前,這裡曲徑通幽,鬧中取靜,遠離熙熙攘攘的公衆泡池,是一個私密的地方。

馮老闆在總檯要了兩個豪華泡池,一個在三樓,一個在二樓。他把二樓的房卡交給小塗說:“你就陪王部長去泡吧,我和小曲去三樓,等休息夠了,再打電話聯繫。”

小塗笑了笑說:“好吧。”於是就接過房卡,帶着王一鳴,到了二樓最靠裡的一個房間。打開門,王一鳴才發現,這裡面的設施和裝修,像是高級賓館裡的豪華套房。客廳裡沙發、茶几、電視機什麼的一應俱全。套間裡有大大的雙人牀,上面是雪白的牀單。唯一不同的是,最裡面的一間房子,中間是一個超級大的浴盆,看浴盆的品牌,就知道這樣的浴盆價值不菲,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浴盆的四周,裝着從各個方向噴射的水噴頭,用來按摩的。

小塗麻利地關上門,把房門保險上好,陪着王一鳴,在屋子裡先轉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環境,然後就開始在房間裡換衣服。

王一鳴看她脫衣服的時候,大大方方地,也不徵求王一鳴的意見,斜着瞄了王一鳴一眼,就開始往上,兩條胳膊向上一擡,把上衣從下往上扯。先是可以看見她白白的身子,後面是突然地一抖,跳出的是一對豐滿的**。把王一鳴看得心驚肉跳,不好意思,心裡說:“現在的女孩子,真是開放,什麼都不避人了。”但自己不聲不響地在旁邊看,顯然也不是君子之所爲,於是只好邁開步子,走到浴池的房間裡,躲避開了。

一會兒,小塗就換好了游泳衣,到王一鳴面前,徵求王一鳴的意見,說:“你看我這套游泳衣,合適嗎?”

王一鳴看她穿着這套比基尼樣式的游泳衣,身子被箍得緊緊的,堅挺的**露出了大半個,下面只有一條窄窄的細布條,算是把身體裡最隱秘的地方,遮蓋住了。兩條腿光光的,潔白如玉。整個青春性感的身子,該暴露的,都半遮半掩地暴露在王一鳴的面前。

王一鳴對這個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只感到喉嚨發堵,精神亢奮,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單獨在一個私密的空間裡這樣相處,換了誰,都是有點扛不住的。王一鳴這個時候,想走已經不可能了,馮總已經進房間了,說不定已經換完了衣服,和小曲已經泡在水池裡了。這個時候再走,顯得壞了別人的好事,不近人情。

王一鳴只好定了定神,走回臥室裡,對小塗說:“我換衣服。”

小塗連忙扭着屁股,把早已準備好的泳褲的包裝撕開,遞給王一鳴,用滿含挑逗的眼神看着王一鳴說:“要不要我親自幫你換?”

王一鳴說:“不用,我自己來吧!你在身邊,我緊張。”

小塗笑了笑,說:“原來你們當大領導的,也這樣拘謹。難道我會怎麼了你?”

王一鳴說:“我倒是真害怕我自己撐不住!你還是先去放水吧,等會兒我們好好泡一泡,別浪費了這一次享受的機會。”

小塗以爲王一鳴說的“享受的機會”是那個方面的,就說:“你好壞的,還要到浴池裡做啊!你挺會玩花樣的嘛!那樣挺累的,我們還是先在牀上玩吧!”

王一鳴知道,她是誤會,於是補充說:“我是說我們要好好洗溫泉,這樣能預防疾病,對女人美容也有好處的。不是做那個。”

小塗立即感到自己多想了,丟了面子,臉一紅,扭頭就去放水泡溫泉了。

王一鳴換好衣服,也跳進浴池裡。浴盆大,兩個人對面而坐,一個人的腿放一邊,誰也不碰誰,在那裡閉上眼睛,養神。

小塗心想,這個男人,真是好怪的。人家一個大姑娘,長得如花似玉的,穿的只有這麼一點點,和他單獨泡在一個池子裡,他想怎麼動,就怎麼動,但這麼長時間了,竟然絲毫不動心,睡在那裡,閉目養神,什麼話也不說。看他的身體,雖然說不上是特別強壯,但也是有角有棱啊,下面也是鼓鼓的,該有的東西都有啊,又不是一個太監。這樣不通情理、鐵石心腸的男人,自己還是沒有碰到過的。馮老闆已經交代自己了,要好好陪這位高官,他想幹什麼,就讓他幹什麼,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自己這一天,也沒有白費,馮老闆答應,給自己兩萬塊錢。但他這個樣子,馮老闆要是問起來,他說自己服務得不到位,那再要馮老闆那麼多錢,就說不過去了。於是小塗決定採取點主動,引王一鳴上鉤。

她漫不經心地把自己的腿,放到了王一鳴的大腿上,看王一鳴還沒有什麼反應,就把自己的腳,放在了王一鳴敏感的地方,故意裝作不知道,放在那裡不動了。

王一鳴躺在那裡,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思想的鬥爭非常激烈。對這個女孩子,他也是充滿了好奇、刺激和好感,甚至幾次有把她的衣服脫光,和她瘋狂**的想法,他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和妻子以外的女人發生過性關係,別的女人,對他永遠都是那麼陌生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旦開了這個口子,背叛了於豔梅第一次,馬上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等等等等,有了不停地換女人的想法,自己就會在**這個方面,放縱自如。憑自己合法的工資收入,是沒有能力滿足找年輕女人這個巨大的開支的。辦法只有一個,像那些出事的貪官一樣,成爲那些有錢人、超級富豪用金錢豢養的走狗,爲他們謀取利益,換了金錢和女人,供自己享受。這樣一步步滑下去,直到墜入深淵。

許多人出事,不就是在第一個關口沒有把握好自己,才身不由己地,變成別人手中的木偶嗎!王一鳴想,自己要想幹一番大事業,必須過這個美女關,金錢關,今天就當是老天考驗我吧。看我撐得住撐不住。過了這一關,我就是一個不可戰勝的人了。

他閉着眼睛,把小塗的腳輕輕扳去,放好,一個人屏住呼吸,腦子裡想着,身邊這個美女,就是勾引自己上當的狐狸精,是骷髏,是吸血鬼,是白骨精,是一堆腐屍爛肉,是一把灰燼。他腦子裡背誦自己經常看過的,古典小說中經常出現的句子“二八佳人體如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心裡馬上冷靜了下來,心平氣和,躺在那裡,不再有衝動的想法。

小塗躺在那裡,眼睛雖然閉着,但心裡卻在盤算着,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啊?哪有見了美女不動心的男人啊!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夠大啊?動不了他的心。

於是就再主動主動,施展施展自己的魅力。小塗泡了一會兒,說自己累了,老躺着沒意思,衣服太緊了,勒得難受,於是就不由分說,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了。兩個**完全暴露了出來,高聳着,正對着王一鳴的眼睛。下面的衣服還沒有脫,就那樣半耷拉着。王一鳴還是閉着眼睛,不敢睜開,他怕那東西晃暈了自己的眼睛。他對小塗說:“你要是累了,就先衝一沖涼,到房間裡看會兒電視等着。”

小塗說:“不,我想讓你給我搓背。”

王一鳴說:“那就算了吧,我不會伺候人的,搓不好,傷了你的細嫩的皮肉。”

小塗說:“要不我先給你搓背吧,你看我怎麼搓,就怎麼幹。”說着從浴盆的那頭,就到了王一鳴這邊,不由分說,就把手放到了王一鳴身上,胡亂地摸起來。

王一鳴看這樣下去,早晚自己有堅持不住的時候,於是忙睜開眼睛,用手把小塗的手擋回去說:“小塗,不要這樣,這樣不好,你穿好衣服,穿好衣服我們再說話。”

小塗只好乖乖地又穿好了衣服,對王一鳴還有點不服氣,就嘟着嘴說:“你不動我,是不是嫌棄我髒?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職業做這個的,我還是學生,只是偶爾出來,掙幾個學費而已。我們學這個專業的,學費賊貴了!還有各個方面的開支,一年下來,沒有個七八萬,是過不下去的。都向家裡要,哪有那麼多的錢?所以沒辦法,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到夜總會走穴的時候,就認識了一些有錢人,缺錢了,他們就會給我們找機會,陪陪他們的客戶,賺些錢來。他們說,給我們介紹的都是非常有檔次的男人。我們和這樣的男人交往,不算吃虧。”

王一鳴馬上明白了,今天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馮老闆刻意安排好的,爲了感謝自己的。如果自己意志不堅定,今後就有可能成爲這個馮老闆手中控制的木偶,他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了,因爲自己已經有把柄,被別人攥在手心裡了。這是王一鳴絕對不能容忍的。他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從池子裡站起來,說:“好了,我泡好了,休息夠了,也餓了,你洗洗澡,換好衣服,通知馮老闆,我們吃飯去。下午回去,還有重要的事情。”

小塗看王一鳴這個樣子了,不好繼續勉強下去,只好一個人走進了衛生間,衝了沖澡,裹着白色的浴巾,走了出來。她換衣服的時候,故意裝着不小心把浴巾掉在了地上,身上一絲不掛。彎腰撿起浴巾的時候,還故意背對着王一鳴,把自己的美麗無比的身子完全展示給王一鳴看。

王一鳴連忙扭回頭,走進了衛生間。還沒有關上門,就聽見小塗說:“我該做的都做了,服務得夠周到了,你不要,可不能怨我,見了馮老闆,你要說我服務得很好,要不然他會不給我錢呢!”

王一鳴說:“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洗完澡,換好衣服,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小塗就打了馮老闆的電話。

馮老闆那邊,早就春風幾度了,兩個人一進房間,就粘在了一起,男的像色中餓鬼,女的像風流蕩婦,不住地換着花樣,尋求着刺激。馮老闆這些年,在中國簡直是過着皇帝一樣的日子,就是當年的皇帝,也沒有他們風流、荒淫無度。他們這些超級富豪,手上都有花不完的錢,走到哪裡,都有無數的女人討好獻媚。還有各級官員,被他們的糖衣炮彈擊中,和他們稱兄道弟,成了他們手中操控的木偶,爲他們在各個方面,充當保護傘。

他們看似沒有執政,有的時候,卻可以左右政局,他們的能量驚人,出入達官貴人的府邸,像進自己家一樣隨便。無數的女人,包括那些藝人、明星,時不時地也會向他們頻送秋波。那些等待出名、尋求贊助和支持的藝人,更是無數。她們最渴望的就是被這些超級富豪包養一段時間,在自己身上投入大量的資金,包裝自己,改變自己說紅不紅的狀況,達到大紅大紫,成爲耀眼的明星。至於這個富豪有多少女人,同時包養了多少個,她們是不會在意的。她們想到的只是,只要這個人有利用的價值,就可以了。反正誰都知道,這段感情不是真正的感情,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不可能天長地久。

更有那不諳世事做着白日夢、發財夢、明星夢的無數曾經天真無邪的少女們,她們是這些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發泄對象。他們只需從自己包包中,抽出幾張可憐的鈔票,就可以讓一個一個青春的**,自動躺倒在大牀上,供他們肆意玩弄、踐踏。

古代、近代中國,無數個西門慶用金錢收買不了、用武力征服不下的中國婦女,如今在金錢的進攻下,不堪一擊,她們幾乎都不由自主地選擇了用**、青春交換金錢,白毛女就要嫁給黃世仁,或者讓黃世仁玩弄,因爲黃世仁是有錢人,是成功人士。寧做三奶,也不能嫁給窮人做老婆。

中國女性的思想觀念的轉變速度,開放程度,前所未有。究其原因,就是不知不覺間,被一個個“王婆”一樣的人洗乾淨了腦子。在“王婆”們的說教下,一個個曾經淳樸、善良、以貞潔爲生命的中國女性,接受了野獸的世界觀。她們開始信奉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什麼禮義廉恥,在金錢面前,都是空洞的說教。只有金錢,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價值尺度。有錢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有錢就能過上好日子。在金錢面前,什麼都是軟弱無力的。這樣,中國在歷史上第一次,整體性地在這個人類自己創造的孽障面前,敗下陣來。全體國民,幾乎都舉手投降,向金錢頂禮膜拜。我們的老祖先,當他們爲了交換的方便,發明了金錢這個工具的時候,他們決沒有想到,自己的後世子孫,會在某一天,成爲這個工具的奴隸!

有了“王婆”們的洗腦,一個個女性就從貞潔的婦女,變成了沒有道德觀念的風流蕩婦。她們在西門慶的霸氣、武力的震懾下,在金錢的誘惑下,忍氣吞聲、甚至心甘情願地選擇了配合甚至是逢迎。在人類歷史上,全世界的西門慶們第一次攜起手來,成功地把中國變成他們的肆意玩弄女性的大牀。

整天沉溺於聲色犬馬,多少個青春少女,也逐漸淘空了他們的身子。現在的馮老闆,隨身的包包裡放着幾包保險套和偉哥,隨時供他使用。不行的時候,他就吃藥,強迫自己行。因爲在他的生活中,實在沒有別的遊戲可以吸引他了。

他的錢,已經多得自己也數不清。每到年底,看着總會計師拿來的賬目表,他看着都吃驚,他也搞不懂,自己的錢怎麼一天一天會成幾何等級增長。金錢對於他,只是一些無聊的數字。顯示出來的,就是自己腦海的那一長串的零而已。

權力對於他們,也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多麼大的官,他們想搞掂誰,就可以搞掂誰。讓他們爲自己說話、辦事,自己呆在幕後,不聲不響地就把事情辦好了,還不耽誤自己瀟灑,多好啊!那些政治人物,許多人沒有節操,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利慾薰心之徒,看見金錢和漂亮的女人,比自己還下作,真是讓人打心眼裡尊敬不起來。

現在,只有女人可以喚起他對生活的興趣了,他不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女人,沒有了風騷放蕩的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金錢的**、權力的**已經基本滿足了,只有對女人的**,卻是慾壑難填。玩了中國的,玩外國的,什麼白人、黑人、棕色人,只要地球上有的物種,只要她是女人,他都想玩個遍,嚐嚐新鮮。

馬克思當年雖然認識到了,資本強大的力量不僅可以把無產者變成他們肆意剝削的奴隸,把人世間一切關係都掩蓋起來,變成**裸的金錢關係,無產者不僅要出賣自己的**,以換取必要的收入,維持他們可憐的生活,還要付出出賣他們的妻子、兒女的代價。他們的女人和孩子,還會爲資本家提供無窮無盡的性奴隸。男人出賣體力和尊嚴,女人則出賣**。

爲了反抗壓迫,馬克思提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讓馬克思絕對沒有想到的是,全世界的無產者,從來就沒有聯合起來過,而全世界的有產者,卻空前地團結起來,聯合起來,把全世界的女性,共同選擇作爲自己侮辱損害的對象,肆意踐踏。只不過在中國,這些情況更加嚴重罷了。

見多識廣的馮老闆們總結出來,以前都以爲外國女人開放,和男人上牀像是家常便飯,出去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外國女人是開放,對性的方面是不在乎,但前提是她對你這個男人感興趣,你有魅力,能夠吸引她。對不喜歡的男人,除了一般的性從業者,你一個異族的外國男人,很少能用金錢打動她,讓她乖乖地和你上牀。中國富翁能用金錢包養好萊塢女明星的事例,更是寥寥無幾,甚至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而外國富翁,要想包養中國的女明星,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就是差距。馮老闆也曾包養過一個女明星,當時她似紅不紅,在一次慈善機構舉辦的晚會上,馮老闆和她認識了,雙方交換了電話號碼,都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

對這樣檔次的女人,以前馮老闆還沒有上手過,所以他也很重視,又是送禮物,又是安排出國度假,到了外國,爲了討美人喜歡,一擲千金,買衣服,送鑽戒,但美人一會兒陰,一會兒晴,就是讓你覺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晚上各回各的房間,讓你連片肉也摸不到。

這樣幾天下來,讓馮老闆無限懊惱,眼看着就是嘴邊的肉了,就是吃不到,這樣的滋味,真是難受極了。馮老闆是個粗人,也沒有多少文化,初中不畢業就輟學了,靠走私弄到了第一桶金,以後轉而幹實業,開煤礦、辦鋼廠,財富逐漸積累,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有了第一桶金之後,錢越往後竟是如此容易賺。一切都是金錢開路,有人替他運籌,有人替他打理,他在公司裡,成了最有閒的人。一個沒文化的老闆,手下都是有文化的打工仔,讓他自己也覺得,是命運給自己開了個大玩笑。

馮老闆行事的規則是直截、痛快,有事說事。他喝乾一瓶洋酒,壯了壯膽子,搖搖晃晃,滿含酒氣,就莽撞地敲開了女明星的門。他爲女明星包的是一套總統套房,一晚上要上萬美元。

女明星看他矮墩墩的,像個坦克一樣開過來,只好關上門,對他笑臉相迎。

馮老闆坐進沙發上,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直視着女明星的眼睛說:“你,你,你玩我啊?你說,你還想要什麼?”

女明星連忙放下架子,轉到沙發背後,用拳頭輕輕地擂着他的肩膀,嗲聲嗲氣地說:“馮大哥,不要生氣嘛!我知道,馮大哥是個痛快的人,是不在乎那些小錢的,我在北京的房子,也太小了,也該換一換了。前些天我看好了一套,就算是豪宅吧,但還不是別墅建築,也就是千把萬的事情,我看過那套房子了,真是喜歡極了。馮大哥,你看能否送我一套啊?”

馮老闆知道,如果自己這個時候不答應下來,那以前自己所做過的一切,那些送的鑽戒、衣服和汽車,就算完全打了水漂了。最關鍵的是,被同行知道了,傳出來就是笑話了,說自己花了不少的錢,卻連一片肉也沒有摸到,真是晦氣,今後在富豪圈子裡,就沒辦法做人了。

於是馮老闆說:“那套房子,具體賣多少錢哪?”

女明星說:“估計加上各種費用,要1000萬多一點。”

馮老闆說:“好吧,我現在就打電話,讓我的人向你的銀行賬戶裡,轉入1200萬,你回到北京,自己去買吧,算是我送你的。”說着,立即打通了公司總會計師的電話,把女明星的銀行卡賬號,通過手機發了過去。

女明星立即衝了上來,摟着馮老闆,親了一口,說:“我就說馮大哥是個痛快人嘛,在我的一生中,馮大哥是最重要的人,我喜歡馮大哥的豪氣,真是有男子漢的氣魄,我這個小女子,對你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馮老闆心裡早就是慾火升騰了,順手把女明星按在沙發上,就要上來,撕扯女明星的衣服。

女明星連忙擋開馮老闆手,把露出的**硬塞了回去,站了起來,鄭重其事地對馮老闆說:“等明天我查查賬,看錢確實到賬了,我纔會給你。要不然你白玩了我,不兌現,我就賠大了。對不起了大哥,江湖就有江湖的規矩,我們是公平交易。”

馮老闆看這個小女子,雖然年齡不大,卻城府極深,知道也是久在江湖上走的,或者以前吃過虧,學精明瞭,不見兔子不撒鷹。看自己就是再心急,也沒有辦法,總不能霸王硬上弓,那也太沒有情調了,於是只好悻悻地站起來,說:“好吧,我是守信用的,明天帶你查賬,明天晚上,我再來,到時候你要好好伺候我。”

女明星笑着對馮老闆說:“你就放心吧,到時候我會使出渾身解數,伺候得你成了神仙。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馮老闆搖搖晃晃地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他又催了一次,讓手下的人抓緊時間辦,到了下午,就帶着女明星,到銀行裡查了賬。女明星確信自己的賬戶上,千真萬確地被打進了一筆1200萬的鉅款,高興得心花怒放。連忙跟着馮老闆回了房間,一進房間,就把房間的門關上,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兩個人都迫不及待了,馮老闆嘴裡喘着粗氣,三下五除二,就把女明星扒了個精光。兩個人在屋子裡,折騰了個過癮,盡情地發泄完,才走了出來,出去吃飯、逛街、購物。

爲了得到這個女人的身體,馮老闆回到北京算了算,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自己就花掉了2000多萬。馮老闆雖然是大老闆,但早年經歷過非常貧賤的時刻,對於這樣在女人身上大把花錢,沒有任何物質回報的投資,覺得還是不合算。況且馮老闆沒有那麼高的欣賞品位,在他眼裡,女人就是女人,一個零件不少,該有的都有,性感點,皮膚好點,說話好聽點,就可以了,管她是明星還是名人,到了牀上,都一樣。甚至有的時候,這些人就是名氣大點,容易滿足男人的虛榮心罷了,其實身子一點也不比那些雖然是普通人,但身材更火爆的女人讓人舒服。

於是馮老闆就漸漸熄滅了對女明星的熱情,他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從性價比上,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獵豔方案。他轉而開始選擇那些剛踏入社會,或者還在校門裡,即將步入社會的女孩子,她們還有些單純、青澀,就像未曾開墾的處女地,對他這樣的大老闆,充滿了好奇、崇拜,隨便給她們上萬塊錢,都要驚訝得瞪着大眼睛,看着你,讓你非常有成就感。用着也乾淨,放心。

現在像他這樣的老闆到了一起,相互之間都要交流一些泡妞的心得,數目、質量都是他們茶餘飯後吹噓的話題。大家得到的共同結論就是,現在的女孩子,太開放了,太容易上手了,有時候你還沒有開始騷擾她,她就開始暗示你了。不知道社會風氣,怎麼會變化得這麼快,簡直是天翻地覆。

小塗打來電話的時候,小曲還在爲馮老闆認真服務。馮老闆累了,光着自己的身子,活像一頭豬,躺在大牀上,嘴裡喘着氣,在接受小曲的**按摩。小塗的電話打過來時,馮老闆才似醒非醒地睜開眼,看是小塗的電話,頓時清醒了過來,於是就問:“怎麼?你們這麼快?”

小塗說:“領導餓了,也洗好了,想提前結束,下午還有事情。”

馮老闆一聽,就明白王一鳴可能是想撤退了,他這樣的官員,都不敢在這樣的地方呆太久的,他們都是謹慎小心慣了,就是出來玩,也是淺嘗輒止,生怕別人知道了,或者看見了,毀了自己的前程。

馮老闆連忙對小曲擺擺手,對着話筒說:“你們再稍微等一會兒,我們收拾收拾。等一會兒到樓下叫你們。”

小塗說:“好。”

小曲聽過話,連忙收工,伺候着馮老闆洗了澡,換好衣服,自己也洗洗涮涮,收拾停當,雙雙下了樓,敲開了王一鳴和小塗房間的門。

進到裡面,馮老闆和王一鳴寒暄了一番,說:“怎麼樣老弟,招待不週啊,洗得還可以吧?”說着看了小塗一眼,想從她的眼睛裡,得出些信息。

但小塗微笑了一下,沒有任何表示。王一鳴說:“很好,很好,這裡的設施很是不錯,以前我還從來沒有洗過這麼舒服的溫泉浴。小塗也不錯,挺會照顧人的。”

小塗充滿感激地看了王一鳴一眼,算是作了迴應。

幾個人一起,開車出去,找了個幽靜的地方,吃了中午飯。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於是馮老闆把小塗和小曲叫到一邊,一人給了一捆錢,讓她們打的回學校,有什麼事情了,再電話聯繫。兩個小女孩對馮老闆是千恩萬謝,打車走了。

馮老闆專門開車,把王一鳴送了回去。

到了樓下的時候,馮老闆從自己的身邊,扔過一個黑色的皮箱給王一鳴,說:“老弟,以前咱倆也沒有打過交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愛好,反正你放心,我和經天是鐵哥們兒,我們都是過命的交情。從今往後,希望你老弟也把我看成自己人。有什麼事情,不要客氣。這是我的一點意思,不多,也就是100萬現金,你先拿着,需要的話我再給。”說着把皮箱遞了過來。

王一鳴看也沒看,接過這個沉甸甸的箱子,就覺得送過來的,是自己到法院報到的傳票,急忙推了回去,說:“馮大哥,既然你和經天大哥是朋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日子今後還長着呢,我們慢慢來。這些東西,我不能要,這是我的底線。你問一問經天大哥,就知道我的脾氣了。好吧,就這樣,我們後會有期。”說着象徵性地和馮老闆握了握手,也沒有邀請馮老闆到樓上自己家裡去坐坐,就揮手說了再見。

馮老闆一看,就知道自己碰到軟硬不吃的人了,於是只好作罷,發動汽車,調好頭,飛奔而去。

回到家裡,他老婆於豔梅正在家裡收拾家務,看王一鳴回來了,臉上是一副非常凝重的表情,就問他:“你出去一上午,碰上什麼事情了?這麼不高興?”

王一鳴說:“意志要是不堅定,今天就毀了。那麼多錢,換了別人,不一定能夠頂得住。”

當然他不敢對自己的老婆說,還有一個比你還年輕的小姑娘陪我洗澡呢!那樣就更解釋不清了。

於豔梅說:“多少錢哪?”

“100萬。”王一鳴說。

“一次就送你100萬,你到底爲別人幹了什麼非法的事情了?”

“沒有,我覺得他們就是爲了感激我,拉攏我,想讓我今後爲他們做事情。”

“這個口子可不能開,你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錢咱不要,我就要你平平安安的,咱又不準備移民,像那些手中有了錢,感到不安全的官員,他們靠貪污受賄得來的錢,也是見不得陽光的,整天提心吊膽的,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啊?”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輕易下水的。”

要過金錢關,美女關,說着容易,其實真正到了臨頭,許多人經受不住這樣的誘惑的。人都是人,都是凡胎**,都有七情六慾,都有弱點,要是沒有堅定的毅力,是沒辦法經受這樣的考驗的。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能夠知道那些東西是如何的不好抗拒。

看着瞿麗雅標緻的臉和依然充滿活力的身材,王一鳴的思想一下子又回到了現實中。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中,每一步都是充滿了誘惑,稍微放鬆一下自己,後果就不堪設想。這麼些年來,自己算是管住了自己,有的時候,思想也會出軌,但身體還是本本分分的,沒有做出什麼越軌的事情。

在北京城裡,自己這個副部級幹部,只能算是不太出衆的人物,但現在到了西江,就是僅次於省委書記和省長的方面大員了,走到哪裡,都有無數的人矚目,這種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空間的生活,逼迫你每時每刻都要小心警惕,你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有人留意,一不小心,就傳出來流言蜚語了,直接影響你的領導形象和仕途發展。

好在瞿麗雅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看王一鳴的臉色,就知道他有點侷促不安,好像是害怕自己和他單獨相處這麼久時間,於是就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發現已經到了6點20分了,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一會兒還要去參加晚上的宴會,請王書記準備準備吧,我就告辭了。”

王一鳴說:“你不一塊去?”

瞿麗雅說:“不用,我這樣的小人物,是到不了那麼大的場面上的。今天晚上,都是重量級的人物,估計最少都得是副省級。像我這樣的人,連個伺候人的機會也沒有的。”

王一鳴笑笑,說:“不去倒好,自己還清靜一些,我是沒辦法,都是應酬,吃也吃不好,還得說一些漂亮話,但我剛來,入鄉隨俗,只好委曲求全了。”

瞿麗雅看王一鳴這個人,說的話都是那麼樸實、真誠,和以前見過的那些官場上的老油條,有着非同一般的區別。那些人像是經過專門的職業培訓似的,臉上帶着的笑,是皮笑肉不笑,一看就不是發自肺腑的,笑的樣子,是肌肉的一種慣性運動,天天看着那樣的臉,真是一種折磨。

從他們的嘴裡說出的話,是話裡有話,話外有音,有的時候,你不用心體會,簡直就成了傻子。有的話看似是誇你的,其實仔細聽,卻是諷刺你,挖苦你。有的話看似是罵你的,其實裡面表達的是對你的信任,對你的欣賞。和這些人天天打交道,真是累心。

而王一鳴,卻給人一種清新、自然的感覺,他的樸實、坦率和真誠,沒有任何矯揉造作,好像沒有在官場這個大染缸里長期浸泡過似的。這樣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是瞿麗雅以前在其他高官身上,從來沒有發現的。這就是一個男人的檔次,要麼怎麼會是國家要員呢。

前些天,社會上關於王一鳴的傳聞,瞿麗雅也略微知道了一點點,知道此人來歷非凡,但百聞不如一見,這樣近距離地接觸,更讓瞿麗雅心裡對王一鳴充滿了好感。

瞿麗雅說:“我就不打擾王書記了,有什麼事情,你隨時可以打我的電話。生活上的事情,我都交代小陸了,一日三餐,只要王書記有什麼要求,她都會吩咐樓下的師傅的。晚上還安排有師傅值班,可以供應夜宵的。”

王一鳴說:“夜宵就不用了,讓師傅回去休息吧,他們太辛苦,我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就是偶爾餓了,也就是吃點餅乾或者喝點奶粉什麼的。”

瞿麗雅說:“那怎麼行呢?你是大領導,千萬要保護好身體。現在家屬又不在這裡,身邊沒有人照顧,照顧好你的生活,就是我的責任。你有什麼需要,就儘管安排吧!千萬不要嫌麻煩。”

王一鳴看她這麼盛情,自己只好依了她。

瞿麗雅看王一鳴點了點頭,答應了自己,才轉過身,下樓而去。

瞿麗雅剛走出去不多久,小龔就敲門進來了。小龔說,翟俊明打電話說了,吃飯前要舉行一個會見,電視臺還要攝像,請各位領導穿正裝出席。說着進去就爲王一鳴挑西服、襯衫。

到國外出差,王一鳴也偶爾逛逛當地的商業區,進進超市、服裝店什麼的。開始他以爲,在國外什麼東西都是貴的,哪知道逛了商店,讓他大吃一驚。比如在美國的超市和商業區,絕大部分商品標示的美元價格,折算成人民幣,竟然比在北京賣得還便宜。上好的牛仔褲,不到十美元就可以買到,超市裡放成堆,都是出自中國的產品。這些品牌和質量的褲子,放在北京的大商店裡,一件的價格最少都是幾百塊人民幣,況且在國內,這樣的品牌根本就買不到,企業只對美國和歐洲出口,根本沒在國內設立銷售網點。你就是想買,掏多少錢,也買不到。一些傢俱店擺的美式傢俱,更是如此,款式漂亮極了,質量絕對沒問題,一看就是貨真價實,但這樣的品牌,也是不在中國國內銷售的,都是從沿海一些城市,做好了直接就裝了集裝箱,拉到美國銷售來了。

更爲誇張的是,那些國外著名品牌的西服,到了美國的商店裡,價格竟然只有北京的三分之一左右。看得王一鳴都動心了,他幾次想買一件,但又怕到了國內,開會的時候被別人看了出來,說王一鳴一套衣服,值幾萬。那樣就說不清了。人家纔不管你是在哪裡買的,多少錢,反正人家知道,這件衣服,在北京的商店裡,要賣幾萬塊人民幣一套。所以爲了少惹不必要的麻煩,王一鳴幾次都壓抑住想買一套的想法。他知道,有的官員就是因爲穿的衣服是幾萬塊錢一套的,戴的手錶是幾十萬元一隻的,才被媒體曝光,走進了紀檢監察人員的視野,最後終於進了監獄。

但王一鳴是搞經濟的官員,中國的官員,這幾十年,都是以經濟建設爲中心,上上下下培訓了許多次,基本的經濟學常識還是有的。這些現象像刀子一樣,插到他的心理,讓他輾轉反側,百思不得其解。他搞不懂,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我們中國自己生產的東西,在國外竟然賣得比我們國內還便宜,這個還好理解,爲了出口,換外匯,我們故意壓低價格,賣給洋鬼子,賺他的錢,把別的國家的工程擠垮,我們壟斷市場後,再提高價格,我們這是放長線釣大魚,爲了未來的發展,作出的短暫的犧牲。加上國家的出口退稅和出口補貼政策,生產此類商品的企業,還是可以賺到利潤的。

但那些在國外生產的產品,比如服裝、汽車、家電什麼的,爲什麼也賣得那麼貴呢?是因爲我們的關稅故意定得高高的,就是不要國外的產品進那麼多,衝擊我們國內的企業。但經過調查,他發現,這只是一個方面。原來那些國外廠商、跨國公司,在同類產品向全世界出口時,到中國的商品,就故意定的價格比到別的國家的價格高得多。在巴黎生產的名牌服裝,到中國的基本價格,還在沒有報關前,就比到美國的價格高得多。汽車也一樣,在日本生產的汽車,在到中國報關前,比着運到美國本土的價格,高出許多。而運費,到中國距離近得多,運費自然還便宜許多。但這樣荒唐的事情竟然也發生了。因爲中國和這些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相比,老百姓的平均收入,差距竟然是幾十倍。兩相比較,一個簡直是天堂,一個簡直是地獄。

王一鳴帶着這個問題,曾專門請教過魏正東,讓他解釋一下這個現象。魏正東有在美國的經歷,他切身體驗過這種物價、收入的差別對每一個人帶來的切身感受。他說:“一鳴,這個問題,牽涉的就比較廣泛了,一句話兩句話是解釋不清楚的,因爲牽涉的問題太廣,和我們國家的開放策略、外匯政策、出口政策,甚至外交政策都有關係,我就給你泛泛而談吧。首先不要忘了,我們耳熟能詳的那句話,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以美國爲首的西方列強,現在換了一個說法,叫發達國家,是不會也不願意真心支持中國走上覆興之路的。世界就這麼大,資源就這麼多,你又有那麼多的人口,要是中國人都過上美國人的生活,那世界上的資源就不夠用了,這是一個沒法解決的矛盾,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法共贏。所以不管我們對他們是採取對抗政策也好,採取合作政策也罷,人家西方國家心裡清楚,人家心裡有底線,就是不能讓你發達了,不能讓你趕上來。採取的措施是靈活多變的,能打則打,能拉則拉,能蒙則蒙,能騙則騙,反正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目的就是一個,折騰你的元氣,把你折騰垮,折騰散架,折騰成一個分崩離析、內外交困、國將不國的世界,這樣才無形中消滅了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保住人家自己繼續享受這個地球上的資源。

“幾十年了,我們漸漸喪失了警惕,以爲我們只要採取了合作的政策,向人家逐漸輸送些利益,讓洋鬼子們也分享我們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這樣人家就會接納我們,冰釋前嫌,讓我們成爲他們中的一分子,這個世界也就成了和平的世界,地球就成了一個家園,真是天真無邪,一廂情願。我在美國呆過幾年,我知道他們的文化,在他們的眼裡,世界上只有他們白種人,纔是最優秀的民族,其他的民族,都是劣等民族,他們是不會放手讓你這個東方大國靜靜地發展起來的,要是那樣,人家憑什麼再耀武揚威啊!所以你看吧,不管他們的選舉,選出什麼樣的領導人來,但在對付中國這個立場上,他們是驚人的一致的。你看到的,都是經濟現象,但這裡面,卻包含着一個巨大的政治動機。在我看來,現在所有的經濟問題,背後幾乎都是包含着政治問題。經濟是最大的政治,政治也是當今世界最大的經濟。離開了政治思維、政治韜略、政治智慧,單純地從經濟上面去考慮問題,無疑會一葉障目,找不到頭緒。我們還是要時刻記住**的話:‘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連這個問題都搞不清楚,那就什麼樣的後果都有可能出現,被騙、被羞辱,甚至被打、被殺,被種族滅絕,什麼都是有可能的。你看那被滅絕掉的曾經上億的印第安人,誰還記得他們曾是美洲大陸的主人?在其位,謀其政,我是一個草民,對政局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你一鳴,是有可能做到更高級別的官員的,你一定要深思啊,機會不多了啊,錯過這一次復興的機會,中國人將會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魏正東的話雖然刺耳、另類,不符合主流媒體的宣傳口徑,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的話,引起了王一鳴深深的思考,他在想,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難得我們中國人一片好心,又上了大當嗎?學費一交就是幾十年,我們中國人還有多少財富可以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啊!難道離開了別人,我們真是活不下去了嗎?這真是一個想起來特別沉重的問題。

六點半的時候,翟俊明來了,說下面的車輛已經準備好了,請王書記下樓上車吧,那邊楊書記已經從省委大院出發了,估計十幾分鍾就到了。高秘書長等一會兒在那裡迎接。

王一鳴忙和小龔一起走出來,走到樓梯上,正好碰上剛剛下樓的梅志宏和秦大龍,一羣人前呼後擁地下了樓,上了一輛來接的中巴車,汽車很快就發動起來了,前面仍然是有一輛警車開道。現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道上車水馬龍,每一個路口,都是水泄不通,如果這個時候不用警車開道,要想按部就班地遵守紅綠燈的信號,那十幾分鍾,肯定是趕不到西江帝豪大酒店的。

西江帝豪大酒店,是西江省委、省政府投資興建的一座五星級酒店,一年前剛剛竣工,投入使用。裡面有西江省目前最先進的會議中心,各個會見室,更是豪華氣派,是西江省的黨政大員接待貴賓的場所。整個酒店有幾百間客房,還有專門接待外國元首的總統別墅。一座一座,掩映在花草樹木之中,整座酒店的主體建築和輔助建築,佔地差不多有一百多畝,是西江目前最有檔次的酒店了。

這個地方,王一鳴以前還沒有來過。汽車穿城而過,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十字路口,警車呼嘯着,絲毫不顧忌紅綠燈的信號,一路橫衝直撞,旁邊的車輛,在開道車上警察高聲、嚴厲的口氣中,躲閃唯恐不及,迅速讓出一條路來。車隊像是劈波斬浪的利劍,從人海車流中殺出一條路來,迅速到達了目的地。

西江帝豪大酒店,建設在美麗的西江邊上,這裡有山有水,著名的鳳凰山風景區,近在咫尺。幾公里以外,就是西江最著名的高爾夫俱樂部。開車去市中心,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車程,周圍是大片的農田和丘陵,真是個度假、休閒的好地方。

王一鳴坐在車裡,透過車窗,一路欣賞着這沿途的風景,這是一幅不同於北京的生活畫卷。這裡接近熱帶,是典型的南方城市,一到傍晚,太陽下山之後,是這個城市最喧鬧的開始,所有的人羣,幾乎都走出了家門,到戶外活動。大街上到處是攢動的人羣,擁擠的車輛。這是一個沒有夜晚的城市,一天到晚,大街上都是來往穿梭的車輛。有的店鋪和小吃攤點,也是全天營業,什麼時候,都可以找到吃東西的地方,這是一個全新的生活空間。

車子到酒店大堂門口停穩後,王一鳴看到,高天民已經笑容可掬地等在那裡了。高天民今天晚上的打扮,也是西裝革履,藍色帶白色斜紋的領帶,深藍色的西裝,他的肚子有點太大,西裝穿在他身上,像箍了一個大桶,沒辦法,長成這個樣子的人,也都有大福氣。

梅志宏第一個下車,王一鳴第二個,大家依次和高天民握了握手。高天民說:“我們直接去會見室吧,楊書記和周副書記已經到了。”

翟俊明忙加快幾步,走到了前面帶路。

會見室在主樓的二樓,面積有一個籃球場大小,裡面裝飾一新。鋪着豪華的地毯,牆壁上掛着的,是一幅巨大的國畫,畫的是西江最美麗的風景區之一?——鳳凰山的春色。標題是《?春到鳳凰山?》,出自省內一個著名畫家的手筆。

王一鳴和梅志宏被翟俊明領到門口,站了一分鐘的樣子,門就開了,裡面的工作人員示意可以進去了,於是梅志宏在前,王一鳴第二。小魯和小龔被翟俊明安排在一間休息室裡,就沒有進會見室。

王一鳴走進去的時候,看見楊春風書記帶着一羣人,已經站成整整齊齊的一排,等着那裡了。

楊春風個子不高,頭禿禿的,但臉上的表情是高興的,笑呵呵的樣子,見了梅志宏,緊緊地握手之後,還晃了幾下,說:“歡迎啊歡迎。歡迎到西江指導工作。”

握到王一鳴的時候,雙方的目光一交會,楊春風就說:“歡迎你到西江上任,今後我們就是一個班子裡的人了,同舟共濟啊。”

王一鳴感覺到,此人的手沒有多少力氣,只是象徵性地握了握,說不定是年紀大了,或者一天下來,見的人多了,形成了這個習慣。可能最關鍵的,是自己以前和他不熟悉,沒有任何淵源,雙方只是禮節上握手,於是也就順着他的話,說:“謝謝楊書記,我們同舟共濟。”

楊春風之後,是副書記周廣生,他是抓組織的副書記,理應出席。王一鳴看他,年紀比自己要老個七八歲的樣子,個子比楊春風高一頭,和自己的個子差不多,就是胖些。穿的也是深藍色的西服,白襯衫,皮膚粗糙,臉色微黑,上面鬍子拉碴的,頭髮直直的硬硬的,理的是年輕人那樣的板寸頭,顯得肥頭大耳的。這個人哪裡都是大的,大頭、大耳朵、大嘴巴、大蒜頭鼻,看着也是一臉福相。

周廣生今天晚上,是最有心事的人。他知道,今天這個比自己年輕、長得帥氣的王一鳴,就是自己眼下最直接的對手。王一鳴來了,他周廣生在西江省的黨政領導排名裡面,無形中就往後排了一個名次。原來周廣生是排在楊春風和劉放明之後的第一個副書記,是整個西江省裡的第三把手。現在這個王一鳴來了,人還沒到,就先從文件上,明確了位置,王一鳴一下子就成了西江省的第三把手,而周廣生,只好屈居第四位了。雖然心裡有不高興的地方,但這是官場,一切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有機遇,也有命運。像周廣生這一級的幹部,他們都是久經考驗的,有着堅強的組織紀律性,知道完全遵守上級的指示精神,下級服從上級,是基本的組織原則,你要是不服從,那等待你的,就是政治生命的完全終結。你不是想要嗎,臨到頭來,你什麼也得不到。原來得到的,也會全部喪失掉,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所以即使心裡不高興,對上級領導對自己的安排不滿意,還是要忍氣吞聲、笑逐顏開地面對生活中出現的一切。四把手就四把手吧,反正有我吃的,有我喝的,有我的事情做,山不轉水轉,等到風水到我家的那一天,我的運氣就來了,只要堅持下去,就是勝利。

再說了,周廣生也看出來了,這個王一鳴,是不會長期像他周廣生一樣,一屁股坐上這個省委副書記的位置,就挪不動窩了。他周廣生之所以這麼被動,在副省級的位子上呆了那麼多年,也沒有大的改觀,歸根結底,就是自己上面沒人,沒有更大的領導爲自己說話。要是有副總理以上的領導爲自己說話,說不定三年前,劉放明那個省長的位子,就是他周廣生的了。劉放明他憑什麼,不就是從北京部委機關下來的,上面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嗎。這個王一鳴,要背景有背景,要經歷有經歷,從哪個方面看,都是中央要提拔重用的人物。所以,今後的十幾年內,這個王一鳴,就是西江省最爲關鍵的政治人物之一。等三年後,楊春風和劉放明退休的年齡都該到了,那個時候,毫無疑問,王一鳴會坐上西江省的一把手,最差了,也得接任省長的位子。憑他的年齡,不出問題,他早晚有當一把手的一天。所以,對王一鳴,他周廣生犯不着和這個未來的省委書記較勁,相反,還應該逐漸向他靠攏,獲得他的信任和諒解,最好兩人成爲好兄弟,好夥伴,在省委領導班子裡,結成統一戰線。等到了王一鳴扶正的那一天,自己就是沒有乘勝追擊,更上一層樓,當上政協主席什麼的,但想安排個什麼人,說點什麼話,在西江省裡,成爲一個對政壇有影響力的人,也算是很好的結局了。只要他王一鳴給我面子,看我的情誼,這些目標,統統不難達到。

所以周廣生決定,要拿出最真誠的態度,設法獲得王一鳴的信任。所以等他握住王一鳴的手,使勁地晃動時,那種力度,就比楊春風那樣象徵性的握手,讓人感到真誠得多了。

第三個是高天民,大家都已經非常熟悉了。

簡單的寒暄過後,大家就坐下來,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問題。主要是楊春風發言,向梅志宏介紹了一下西江省的發展情況,對中組部對西江省的支持,表示感謝。

梅志宏也發了言,談了自己對西江省的看法,最主要的傳達了一個信息,中央領導對西江省的發展很滿意,對以楊春風爲首的省委領導班子一班人所做的工作,非常滿意。這些話都是一些官場上每天都在重複的套話,誰都會說,不用準備,說過就說過了,大家其樂融融,起到一個烘托氣氛的效果就行了,至於中央真的滿意不滿意,中央領導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也不會有人認真探究這個問題。假話、空話、套話每天必不可少,就是這個道理,在官場上,它可以起到烘托氣氛、融洽關係、拉近距離的作用,使每一個身在官場上的人,不由自主地要學會,並且能夠運用自如。

大家閒扯了20分鐘,基本上都是套話、空話,真是難爲了那些站在旁邊的記者們,他們認認真真地在本子上記着什麼,其實他們記不記都一樣,每天從領導的嘴裡,重複的都是這些話。今天的談話和昨天沒有什麼兩樣,和一個月前會見另一批客人時,也出入不大。基本上是**不離十。

那些錄音的更是要難爲半天,怎麼樣找一句比較新鮮、稀罕的話,在電視機裡向全省人民播出了,讓他們知道知道大領導的心聲,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但新聞還是要播的,一來這是規矩,上面的領導到西江省了,人家都在乎這個。不上新聞,就證明當地的領導,對自己不夠尊重。等以後西江省有什麼事情,求到他們頭上,就有麻煩了。

二來全省的老百姓,也只能夠通過看新聞,才知道他們的父母官們一天到晚在忙些什麼事情。每天晚上的西江新聞聯播,是許多關心西江政治的人必看的節目。有些更爲熱衷政治的人甚至認爲,中央臺的新聞聯播,不看都可以,而西江省的新聞聯播,卻不能不看,裡面可以看到許多信息。

會見的時候,王一鳴沒有說什麼話。他就靜靜地坐在沙發裡,時不時地看鏡頭一眼,臉上帶着謙虛、真誠、誠惶誠恐的表情,彷彿是在向全省人民討好,說不好意思,我來了,沒經過大家允許,就當了諸位的父母官,十分不好意思。

他知道,新聞一旦播出,自己的形象立即會被許多人關注。自己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在西江省裡,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會見完畢,電視臺的記者錄好了節目,馬上就飛奔回電視臺了,準備在隨後的新聞聯播中,立即播出。

下面的節目是吃飯,大家魚貫而入,到了一個大的包廂,楊春風坐主人的位子,梅志宏坐主客,王一鳴坐副客。周廣生靠近梅志宏,高天民靠近王一鳴。最外面的是秦大龍。

吃的東西,都是千奇百怪的,什麼生猛海鮮、奇珍野味,中餐西餐,點心小吃,一樣樣,一點點,都是那麼奢華、精緻,色香味俱全,勾引起你的食慾,不斷地想試個究竟。

吃飯免不了喝酒,活躍氣氛。王一鳴看到,楊春風還是非常能喝白酒的,他主動敬了梅志宏兩杯,又敬了王一鳴兩杯。然後又接受大家的回敬,一來二往,也喝得有三四兩白酒了。作爲一個年紀60出頭的人,他應該在喝酒的方面,非常節制纔好,看他這個樣子,說明他年輕的時候,確實能喝。要不說現在中國許多從基層上來的高級幹部,個個都是經過酒精考驗的。你要是不能喝酒,就是幹得再好,也沒有提拔升職的機會。

吃飯的時候,電視還開着,一會兒西江省的新聞聯播就到了,王一鳴看到,楊春風會見梅志宏和王一鳴的新聞,放在了第一條。整個新聞,播放了有兩分多鐘,先是給了梅志宏和王一鳴從門口進來的鏡頭,然後是握手的鏡頭,然後是坐下會談的鏡頭。先是楊春風發言,然後是梅志宏發言,鏡頭推過來,給了王一鳴一個正面的鏡頭,特別是他面前的牌子,上面是自己的名字。播音員播送職務的時候,稱呼王一鳴爲“新任西江省委副書記王一鳴”。因爲報紙和網絡上已經公佈了中組部的任命文件了,雖然西江這裡,正式宣佈的時間是明天上午,但提前一天,在新聞裡宣佈,也不是不可以。

王一鳴看着自己的畫面,深藍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衫,皮膚白皙,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顯得文靜而有涵養。身材是不胖不瘦,舉止得體。他衝着鏡頭,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對全省人民,那些所有看到自己的陌生人,致意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在全省人民面前公開的露面,從此以後,在這裡,自己就成了公共人物了。

晚飯持續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楊春風吃好了,喝好了,看看腕上的手錶,說:“各位,怎麼樣?今天就到這裡吧?”

大家看他一不吃,早就放下筷子了,等着他。都是大領導的,都有經驗,人家省委書記已經不吃了,坐在那裡,看着你,你卻還在埋頭苦幹,往嘴裡大口地送着食物,那成何體統啊!就是再餓,也得忍着,等換個地方,自己找吃的去。在這裡一着不慎,就會丟人現眼,不可不小心。

大家又前呼後擁地下樓,酒店的經理、服務員看各位領導出來了,都面帶笑容,分立兩旁,歡送客人離去。

走在樓梯上,緩步下樓,大廳裡的客人原先還是亂哄哄的,但一見大老闆楊春風下來了,立即站到一邊,閉上嘴巴,整個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楊春風也不看衆人,腆着大肚皮,一搖一擺地走在最前面,高昂着頭,顯得胸有成竹。

快到門口的時候,自動門一下就打開了。楊春風才意識到,要停下來,讓梅志宏先上車。於是站下來,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梅志宏推辭了一下,只好首先邁出了第一步,跨到玻璃門外面。到了車旁,站住,和大家又依次握了手,才貓腰走上車去。

王一鳴隨後。秦大龍和翟俊明這個時候,尾隨兩個秘書,也上了汽車。他們要把客人送到賓館休息,纔算完成任務。於是警車又來開道,一串汽車,魚貫而出。

到了賓館,送到樓下,王一鳴本來想說不讓秦大龍送了,說折騰了大半天,秦部長你也該回去休息了。翟俊明你也回去吧,我這裡,瞿經理已經安排好了。

但看了看梅志宏,沒有任何表示的意思,王一鳴就只好跟着他們,往樓裡走。上了樓梯,就聽梅志宏說:“一鳴弟都有什麼愛好啊?”

王一鳴一怔,不知道他的話裡包含的意思,就說:“也沒什麼愛好,沒事情的時候散散步,看會兒書,其他的活動開展得很少。”

梅志宏說:“咱們打牌怎麼樣?”

王一鳴不知道,他說的打牌是打麻將還是紙牌,就說:“都會一點,不精。”

梅志宏說:“就打拖拉機,現在京城裡都流行這個,一學就會,什麼大先出就行了。”

王一鳴說:“好,等我回去換件衣服就來。”

本來王一鳴想,到了房間,換件衣服,帶着小龔到院子裡散步去。一會兒回房間,還要看一下明天上午發言要用的稿子,但現在既然梅志宏說出來了,就不能不給人家面子。人家是中組部的人,比自己的年齡又大幾歲,和經天大哥又是好朋友,不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講,都是自己應該結識的人。這樣的機會,換了別人,是無論如何也不願錯過的。中組部的這些高官,有的時候,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一個部級官員的政治生命。好多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

回到房間,王一鳴迅速換了一套休閒的衣服,交代小龔,再看一遍明天要用的稿子,最關鍵的是消滅一下錯別字,邏輯上不要出問題。

推開門,三步並做兩步,就上了三樓,到了梅志宏的房間。

到了房間,才知道,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梅志宏和秦大龍坐對家,翟俊明站着,正等着王一鳴入座。小魯秘書站在旁邊,當服務員看牌。

梅志宏說:“一鳴老弟,怎麼樣?我們組織部門對你們西江省委,怎麼樣?”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按身份,梅志宏和秦大龍,都是組織部門的人;王一鳴和翟俊明,都是西江省委的人了,這樣安排,也很合理。最關鍵的是,可能秦大龍和梅志宏早就認識,配合多次了,有了默契。

王一鳴說:“很好,很好,我們西江省委要向你們學習,地方的水平,是和中央有差距的。”

翟俊明也說:“是呀,是呀,我的牌技不好,希望王書記多關照。”

王一鳴說:“我也很少打牌,也就是會,但說不上好,隨便玩玩嗎,也順便聊聊天。最關鍵的梅部務委員難得來一趟,這也是我們的榮幸嘛!”

梅志宏看王一鳴這麼會講話,心裡自然很高興,邊摸牌邊說:“我說一鳴老弟啊,你說我們幹這一行的,想玩還得選項目。賭錢吧,不符合我們的身份,傳出去吧,人家說我們賭博,是變相受賄。只有這個打拖拉機,是最符合我們的身份的。又消磨了時間,通融了感情,玩的時間還容易控制,幾個小時就非常過癮了。不像打麻將,一坐下就是一個晚上,對身體還不好。”

王一鳴對這個本來沒有什麼興趣,但人家盛情難卻,只好隨聲附和說:“這個是好,也不用動太多腦子,有大牌就先出,爭取上手。大牌出完了,等着捱打就可以了,論實力說話,也公平。”

梅志宏說:“這裡也有技巧,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有大牌要打出高分,也有規律。”

秦大龍也隨聲附和說:“梅部務委員水平高,我上一次和你打牌,你就打出一個十連拖,一下子得了3000多分,創紀錄了創紀錄,這是我有生以來,碰到的最多的一次得分。記憶深刻!”

梅志宏說:“那是幸運,幸運,抓的牌好,沒辦法,誰都會這樣的。”

王一鳴說:“今天要是梅部務委員還能打出十連拖,我們就該輸得一塌糊塗了,翟俊明和我就要鑽桌子了。”

翟俊明說:“我鑽,我鑽,不要王書記鑽了,我代表就行了,算我拖累了王書記。”

大家有說有笑,打着牌,時間很快就消磨掉了兩個多小時。

梅志宏果然是和秦大龍配合過的,默契得很,他們的手氣也好,整個晚上,他們佔據上風,很快就勝了一輪,把老k打過去了。

王一鳴看了看時間,已經是12點鐘了,於是就有了想回去休息的意思。他看錶的動作,立即提醒了梅志宏。

梅志宏說:“一鳴老弟困了吧,想回去休息了吧?”

王一鳴說:“是有點,我不習慣熬夜,生物鐘很規律,到時候就要打瞌睡。明天還要早起,上午的講話,還要看一看。”

梅志宏說:“要不你就先回去休息,我們再玩一圈,也準備休息。”

王一鳴說:“那好,我就不勉強。”說着,故意打個哈欠,裝出非常疲勞的樣子。站起來,把位子讓給了小魯。

做秘書的,什麼都要會一點,王一鳴相信,小魯肯定也是打撲克的高手。自己老闆熱愛的項目,做秘書的,耳濡目染,都要有一定的水平的,要不然到時候湊不夠手,缺角了不好辦。

四個人繼續開始,王一鳴轉身下樓,回了房間。

敲開門,小龔還在房間裡看電視,看王一鳴回來了,連忙站起來,解釋說,稿子看完了,沒什麼問題。又問王一鳴餓不餓,要不要讓小陸安排夜宵。

王一鳴沒有晚上吃東西的習慣,那樣消化不好,就說:“不用了,洗澡休息吧。明天早上還要早起。睡得太晚,明天精神不好。”

因爲會議通知的是八點半,所以兩個人約定,七點起牀,七點半吃早飯。那樣還可以抽時間,把稿子再熟悉一遍。

寫發言稿,小龔已經輕車熟路。跟着王一鳴這麼多年,他知道王一鳴的習慣。再說了,這樣的稿子都有人提前準備好的,到了秘書手上,已經經過了幾個人的手了,基本上大的問題沒有了。

王一鳴知道,明天早上的這篇講話,是高天民安排省委辦公廳的那幫秘書們,起草準備好的。自己剛來西江省,對情況不熟悉,也不能自由發揮,入鄉隨俗,也就是個形式,和大家見見面,講個十幾分鍾,就可以了,太長了不好,空洞無物。再說了,下車伊始,就嗚嗚啦啦地說一通驢頭不對馬嘴的話,也惹人笑話。現在的領導講話,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大多數千篇一律,讓人聽着乏味,基本上都成了催眠曲了,這樣的事實,王一鳴也知道。所以他要求小龔,力求簡潔,有那個意思就可以了。

小龔按照他的意思,又刪減了一部分,現在的講話稿,也就是五六頁了,估計十幾分鍾,基本可以講完。王一鳴看第一遍的時候,覺得全部講空話,可能效果不太好,於是就親自加了幾個段落,重點講了自己和西江省的感情,幾次到過西江省的經歷,這樣可以拉近自己和大家的距離,增加親和力。

稿子準備好了,但王一鳴覺得,自己明天的講話,還是要表示一個態度,最起碼不能頭也不擡,照本宣科,像念新聞稿件似的,從頭唸到底。只要自己的腦子有記憶的,能夠表達清楚,自己就儘量不用看稿子。只有感到接不上的時候,自己再看一眼,這樣效果肯定好些。

現在的官員,已經越來越退化,離開了稿子簡直是活不下去。王一鳴出國的時候,看到那些高級領導人,也是這個樣子的,簡單的一個早餐會,要是和外國領導人共進早餐的話,也要掏出來預先準備好的稿子,像在國內一樣,照本宣科,念個沒完。弄得那些外國人一臉茫然,以爲中國領導人都是這個樣子的,連幾句簡單的應酬的話,也怕說錯了。

這種不管何時何地,都離不開稿子的做法,充分暴露了現在的一些官員,忙於應酬,無心學習,沒有深厚的理論基礎,對生活形不成自己獨特的見解,滿足於人云亦云,不出錯誤,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講的話也是味如嚼蠟,空洞無物,說了和沒說一個樣,引不起對方的共鳴,這說明了官員自己缺乏自信,內心貧乏,綜合素質不高。

本來,恰如其分、流暢自如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展示自己才華,是每一個以政治爲生命的人、職業革命家、官員們必須具備的素質,他們是公衆人物,這是基本功。你看那些老一輩領導人,多麼偉大,多麼自信,富有個人魅力。想講什麼話,隨便講,稿子也不要,整理下來,就是一篇很好的發言稿。有理有據,有觀點有思想,觀點鮮明,事實充分,老百姓喜歡聽,喜歡看,領導人的威信也樹立起來了。大家街談巷議,都說某某是一個有水平的人。

而現在,規矩全亂了,秘書成了領導的大腦,領導成了播音員,秘書的寫作水平,決定了領導的講話水平。秘書成了大腦,領導成了工具。領導的工作,就是做了秘書的傳聲筒。讓人簡直是說不清,是誰在領導一個省、一個市、一個企業、一個單位。是秘書在執政,還是領導在執政。

王一鳴覺得,自己不能再做這樣的領導人,沒有風采,沒有魅力,也缺乏自信。在電視、網絡、傳媒如此發達的今天,曝光率是如此之高,作爲一個領導人,如果缺乏人格魅力,那是非常悲哀的事情。到西江省的第一次公開露面,一定要胸有成竹,馬虎不得。

整個晚上,王一鳴翻來覆去,也沒有睡好。一來和梅志宏打了幾個小時的牌,大腦也興奮起來。二來這是一個新地方,新環境新牀鋪,自己還有個適應的過程。最關鍵的是,他在腦子裡,反覆考慮着自己的發言,怎麼講,分幾層意思,用什麼樣的語氣,神態如何,講完以後,會有什麼效果。

腦子興奮,就把白天見過的人,挨個過濾了一遍。後來實在是沒辦法,就在腦子裡數數,就這樣,腦子昏昏沉沉地過了一夜。估計到早晨的時候,睡了一個多小時。

早上七點,電話報時就響了,王一鳴睜開矇矓的睡眼,打起精神,洗漱完畢,小龔就來叫門,說準備下樓吃早餐了。幾分鐘之後,翟俊明和瞿麗雅都來了,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請王書記下樓吃早餐。

到樓下時,梅志宏也已經到了,大家寒暄過後,開始吃飯。早餐也是非常豐盛的,有稀飯、牛奶、麪包、雞蛋,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吃,包子、饅頭、大餅、油條等,照顧了每個人的口味、習慣,另外還專門炒了幾樣青菜,看來瞿麗雅是專門安排過的,確實用了心了。這樣的條件,是在家裡享受不到的。看來住在賓館裡,也有好處。當然這些費用,王一鳴是不用問的,這屬於接待辦和西江賓館負責,照顧好省裡幾個主要領導人的生活,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至於從哪裡出經費,他們自有辦法。要麼是省委辦公廳出,要麼在做年度預算的時候,提前就給了接待辦和西江賓館一筆錢,用來招待各個領導人,這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王一鳴他就是想自己出錢,也沒有人敢要。再說了,這個住宿標準,這個生活檔次,完全讓他自己出錢,他也出不起呀。

西江這裡,工資水平比着北京,肯定要低了一大截。就說按照北京的水平,一個月一萬塊,你自己出錢,也住不起五星級賓館,天天在那裡,長年累月,那要多少錢哪!

這就是當大領導的好處,在中國,雖然名義上官員的工資並不高,但他們可以利用的資源,卻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有些東西,根本沒法算。是別人花多少錢,也換不回的。比如這頓豐盛的早餐,一天24小時都有廚師、服務員服務,想吃什麼安排就行了,下面有人立即做好,比在自己的家裡還方便,比用自己的老婆還順手。這基本上等於是國家出錢,爲你養着廚師、服務員、司機、轎車,這樣的待遇,都是無形的,你說要多少錢?就是億萬富翁,他也享受不到這個程度。自己掏錢,他不心痛啊!誰捨得這樣花!

但官員就不一樣了,他們有這個條件,有這個資格,他就該享受。他不用,設施、人員都在那裡,閒着也是閒着,這些人就是專門安排,爲少數大領導服務的。他們不對外,只對着關鍵的幾個人。這就是中國的國情。難道還要讓我們這些日理萬機的大領導,像普通人一樣,剛到一個城市,找了個工作,還沒有買房子,就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地方,租一套小房間,或者是城鄉結合部的私房,買幾件普通的傢俱,就算安頓下來了?

人家是大領導,整個省裡,有無窮無盡的資源,這些生活上的問題,是早就有人安排的。千萬不要從普通人的角度,看待領導們的個人生活,那樣你就會永遠理解不了。

八點整,小龔提醒,該出發了。瞿麗雅也來了房間,說翟俊明已經去叫梅部務委員了,大家一起下樓,準備出發。

王一鳴在瞿麗雅和小龔的陪同下,下了樓,出了門口才看到,門口停了好幾輛高級轎車。已經排好了隊,調好了頭,整整齊齊地等在那裡。司機都已經在駕駛的位子上坐好了,就等着各位領導入座。

王一鳴看第一輛,是一輛黑色的奔馳。第二輛,是一輛奧迪。從噴漆來看,基本上算是輛新車了,可能是剛買不久。後面是一輛豐田佳美,估計是翟俊明的車。

在中國,什麼級別的官員,坐什麼檔次的車,都有明確的規定的。一般的省部級幹部,都是奧迪。正廳級幹部都是豐田佳美或者是別克轎車。副廳級幹部坐本田或者帕薩特的就很普遍。而奔馳轎車,是誰也不能坐的,超標,但政府部門會買幾輛,用於接待尊貴的客人。

不用問,梅志宏和秘書小魯上了第一輛奔馳,王一鳴和小龔上了第二輛奧迪,翟俊明隨後。瞿麗雅站在飯店的門口,目送三輛轎車魚貫而出。今天的省委幹部大會,有資格參加的,都是正廳級以上的幹部。各個地市的書記、市長,各個廳局的廳局長和黨組書記。在家的副省級以上領導幹部,包括在職和退休的,只要身體允許的,都通知到了。而像瞿麗雅這樣的副廳級幹部,是沒有資格參加會議的。這就是官場,什麼都有嚴格的規定,不到一定的級別,你連聽報告的資格都沒有。

車子出了西江賓館,很快就拐上了西江大道。這是一條城市的主幹道,是省會江城市的門面,東西長約三十多公里,整個路面,有五十多米寬,雙向六車道,加上綠化帶、人行道、景觀帶,把整個城市襯托得很是有點現代大城市的氣派。大道兩邊,更是高樓大廈林立,一幢幢設計新穎、裝飾豪華的建築,像是無聲的雕塑,在訴說着整個省城這些年的飛速發展。有些地方,和北京、上海的建築,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尤其顯眼的,是各個廳局機關和銀行的辦公大樓,一座比一座豪華氣派,都是二三十層的建築,外面套着玻璃幕牆,造型奇特,各有特點,矗立在大街的兩旁,很是顯眼。

王一鳴透過車窗,看着這些建築,心裡卻在想着一個問題。從省級機關的辦公條件來看,就是經濟再不發達的省份,現在全國看起來,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了。西江雖然是落後地區,但這些廳局機關的辦公樓,放在北京,完全和國家部委機關不相上下,有的建築,在設計和佔地面積上,甚至比北京部委機關的辦公大樓還氣派。這說明,就是再窮的省份,政府機關手裡,還是握有相當雄厚的資金的,他們一天到晚到中央要錢,哭窮,說這也沒錢,那也沒錢,但一到修建豪華辦公樓和娛樂場所,就有錢了。現在的廳局機關,哪個沒有自己的賓館和培訓中心,這說明,他們各個手上,其實都有一定的機動資金的,只要他們想幹的事情,他們就會千方百計地籌錢。現在全國的黨政機關修建的豪華辦公樓和其他的樓堂館所,所用的資金的和消耗的能源,統計起來,數字是驚人的。王一鳴所在的部,曾經作過一個統計,上報國務院有關領導。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全國鄉鎮以上黨政機關修建的辦公樓,所耗費的資金和建築面積,都是世界第一。公務人員人均辦公面積,也是世界第一。整個建築,所消耗的能源,是全國居民年用電總量的三倍以上。這僅僅是一項辦公設施的開支。加上公款吃喝、接待和公車消費,我們整個行政機關的運行成本,毫無疑問,又是世界第一。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各級黨政機關的運行費用,已經是曠古未有,全球第一。我國的國民收入,很大一部分,被黨政機關的工作人員消耗掉了,我們的政府,已經成爲世界上最爲昂貴的政府了。這和我們多次機構改革的目標,要建立高效、節儉的政府,是背道而馳的。

這是一個怪圈,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現象,但在改革開放的中國,卻真實地發生了。人員精簡了,再膨脹;再膨脹,再精簡,循環往復,人越來越多,開支越來越大,辦公經費普遍緊張,有的縣和鄉鎮,甚至債臺高築,從經濟學意義上來講,就是已經完全破產。

王一鳴做副部長的時候,曾經到過幾個地方調研。在西江省西北的貧困縣五河縣,那裡的鄉鎮,有的欠債高達3000萬。最少的也有七八百萬。鄉政府簡直沒辦法辦公。每天一開門,要債的就佔滿了屋子。搞得鄉長和書記都不敢呆在辦公室,要一天到晚,躲在外面。要債的要不到錢,開車堵政府大門的事情,更是經常發生。

王一鳴在省市縣幹部的陪同下,在五河賓館召開了基層幹部彙報會。會上,有的鄉長、鎮長,說到自己整天躲債,沒有錢,工作還得幹,有的鄉幹部,一年也拿不到工資,連吃的喝的,都是從農村的老家拿的。有的更是辭職,乾脆到沿海地區打工去了。有幾個鎮的副鎮長,都出去幹建築工,領了一班人,做了包工頭。現在的基層政府,尤其是鄉鎮這一級,基本上是徹底癱瘓了。除了計劃生育這項工作還有人抓,老百姓還聽你的,還可以罰款,有點收入,可以彌補鄉政府的日常開支,其他的工作,基本上沒人幹,也沒人聽了。農村的社會治安,也基本上處於無序狀態。打架、鬥毆,根本沒人管了,也管不過來。一個鄉鎮,幾萬人,大的十幾萬人,就配備了幾個警力,還要辦戶口遷移,配合縣局偵破大的刑事案件。至於小偷小摸,根本沒精力管,也沒有經費。現在各個派出所不僅有硬性的任務要完成,還有創收任務。縣局不僅不撥付夠你的辦公經費,相反,還要讓你上交一定數目的錢。大的鄉鎮,一年要向上上交幾十萬。小的也有七八萬。你不交你這個派出所長,就不要乾了。什麼任務都是靠壓來完成。逼得下面的人也沒辦法。現在派出所幹什麼都沒勁頭,就查賭博有勁頭,因爲可以罰款。小偷小摸的也沒人管了,因爲沒有小偷,派出所就沒辦法罰款了,又少了一項收入來源。賣淫嫖娼更是沒人管了,就是最偏遠的鄉鎮,現在美容美髮店也都有了,他們打的是按摩、保健的牌子,其實誰都知道,是掛羊頭賣狗肉。他們就開在派出所的眼皮子底下,也沒人管,也沒人問,知道內情的,都知道他們和派出所已經達成了默契,按時上交一定的保護費,大家就可以相安無事,共同發財。

這就是中國,浮華光鮮的城市背後,是衰敗凋敝的鄉村。城市高度發達,車水馬龍,熙來攘往;高樓大廈,光怪陸離。警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力充足,裝備精良,社會治安良好,而鄉村,基本上成了無政府狀態,分崩離析,一盤散沙。

對這些情況,王一鳴作爲一個農村孩子出身的高級幹部,他還是非常敏感的。他對農村有感情,他還是覺得,不管城市裡如何發展,如果沒有農村的現代化,不讓農民們分享改革開放的巨大果實,我們這個社會,無論如何是實現不了長治久安的。農民的利益得不到維護,他們的後代在巨大的城鄉差距面前,就會有不滿,有不安,甚至開始對抗這個社會,破壞現存的一切。現在信息這樣發達,不要以爲農民工的後代,會像他們的父輩一樣,接受自己無奈的命運,成爲農村和城市之間的候鳥。青壯年的時候,在城市裡打工,住最差的工棚,吃最次的飯菜,掙最低的工資,他們的薪水,只夠他們維持自身的再生產。每到春節,他們纔回到家裡,享受那短暫的假期,和自己的女人孩子團聚,過上幾天正常人的日子。炕頭還沒有暖熱,女人的懷抱還尚有餘溫,他們的假期又結束了,不得不離開家,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漂泊。城市是他們掙錢的地方,卻從來沒有做好接納他們的準備。高房價,高消費,和他們的低收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按他們的收入,就是一輩子不吃不喝,他們也攢不下在城市安家的財富。這個門檻太高了,已經完全超過他們的能力和想象。於是他們只好接受自己的命運,在年輕的時候,把自己出賣給城市。在年老的時候,他們只好無奈地離開殘酷的城市,回到生他養他的農村,終老一生。

農民工的後代們,有許多在城市裡長大,和他們的父輩一樣,打工爲生,但他們目睹城鄉的巨大差別,他們是不願意再回到農村去的。現實的巨大不平等,會帶給他們巨大的挫折感,讓他們產生仇視社會、反社會的心理。城市不接納他們,他們從正常的渠道,實現不了自己的理想,他們就會鋌而走險,把動盪帶給城市。

這是王一鳴一直在認真思考的問題。作爲黨的高級幹部,他一直在思考,怎麼樣逐步改變這一切,和諧社會的建設不是喊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西江省今後就是自己的平臺,就是自己的試驗田,如果自己真有那麼一天,能夠像趙老預測的那樣,主政西江,成爲一把手,那自己帶給西江人民的,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西江呢?這是一個現在就應該好好思考的問題。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如果命運給自己機會,自己決不能像那些官場的老油條那樣,一天到晚,光想着做官,做大官,想着出人頭地,風光無限,這是無聊的政客的做法。他們尸位素餐,令人唾棄。還是要像魏正東提醒的那樣,要做政治家,不做政客。“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尚且能想到、做到的事情,難道一個**員,一個爲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宣誓要奮鬥終身的高級幹部,還不如古人,不如那些封建官吏嗎?!

車子在上班的洪流中,拐進了省委大院。今天雖然沒有用警車開道,因爲西江大道暢通,也沒有堵車,所以還是在8點20分,準時停在了省委禮堂門口。

車子停穩,小龔還沒有來得及打開車門,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已經笑逐顏開地爲王一鳴打開了車門。王一鳴看他,中等個子,鼻樑上和自己一樣戴着一副近視鏡。頭髮稀稀疏疏的,一看也是個腦力勞動者,估計也是寫稿子累的,就判斷他是辦公廳的副主任什麼的。

王一鳴今天穿的是筆挺的深藍色西裝,雖然沒有休息好,臉上透露出一點疲憊,但想到這是自己的第一次公開亮相,精神上還是有些興奮,所以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是那麼精神抖擻,和藹可親。

王一鳴下車後,連忙微笑着,和中年男人握了下手,說了聲:“謝謝你了。”

那中年男人連忙彎下腰,說:“歡迎王書記,請多關照。”

前面梅志宏也下車了,先和等在那裡的高天民和秦大龍,分別握了手。高天民看王一鳴下來了,連忙走過來幾步,伸出手來,一邊握手,一邊問候說:“王書記,西江這裡,還習慣吧?休息得好嗎?”

王一鳴說:“還好,還好,謝謝你的安排。”

高天民說:“不用客氣,照顧好王書記的生活,是我這個總管的工作。有什麼你儘管提。”說着又指着站在旁邊的男人說,“王書記,這是我們省委辦公廳的副秘書長遊金平,楊書記說,這一段就先由他來配合王書記工作。有什麼事情,讓他先向你彙報。”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這個遊金平,就是伺候自己的專職副秘書長。每個省委副書記,都有一個專職的副秘書長伺候,好開展工作,這是基本的規矩。王一鳴忙說:“好,好,那就辛苦你了。”

遊金平忙謙恭地說:“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

大家逐個寒暄完畢,高天民說:“各位領導先去休息室吧,離開會還有十分鐘,常委們等一會兒在那裡會合。”

於是大家一起往二樓主席臺後面的接待室走。

這個時候,小龔也已經和遊金平握了手,交換好了電話。小龔看到,整個停車場上,停了上百輛汽車,從裡面三三兩兩走出來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但精神矍鑠,上臺階的時候,那些在職的廳局級幹部,一見這些人,都熱情地迎上前去,握手,問候。不用問這些都是省部級退休的老幹部們。

更多的是器宇軒昂的在職官員,男男女女,都是挺胸擡頭,精神矍鑠,一看都是在省裡有職有權的頭面人物。這是一次全省政治精英的大聚會。整個西江省裡的高官顯貴,幾乎都來了。

小龔和小魯自然是不用參加這樣的會議的,他們是大領導的身邊人,隨時跟從,到了接待室門口,就有專門的服務員出來,另開了一個接待室,讓兩位秘書進去喝茶,聊天。

小龔和小魯忙把自己老闆的包提好,把該用的講話稿裝在最外面的一個口袋裡,急匆匆地進了常委們的接待室,找到各自的老闆,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好,才退了出來,看電視,聊天。

常委們的接待室裡,已經坐了十幾個人了,省委副書記周廣生,李耀,紀檢書記老譚,組織部長秦大龍,宣傳部長李志斌,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省軍區司令員裘新旺,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等。

梅志宏和王一鳴挨個和大家握了手,寒暄了一下,算是見了面。又過了幾分鐘,省委書記楊春風和省長劉放明出現在門口,後面跟着秘書長高天民。

大家又站起來,握手的握手,問候的問候。

楊春風擡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已到了八點半。於是就對衆人說:“怎麼樣?我們入場吧?”

衆人說:“好,好。”

於是楊春風第一,梅志宏第二,大家依次走上了主席臺。

這些大領導一出現,下面立即就有了反應,沒有人組織,已經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有的人可能是不由自主地,見了領導,就想鼓掌。有的人覺得,既然臺上的領導們沒有要求鼓掌,自己就不鼓掌,於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向臺上打量着。他們的目光把出現在主席臺上的每個人的臉,掃視了一遍。更多的人把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到王一鳴的臉上,因爲他們知道,今天的主角,就是這個剛剛上任的省委副書記,未來西江省的老一。

王一鳴出來的時候,右手提着自己的公文包,邁着矯健的步子,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臺下已經黑壓壓地坐滿了人。一個個腦袋都像聚光燈,從眼睛裡投出兩道光線,聚焦到自己的臉上。王一鳴找到自己的座位,上面的牌牌上寫有自己的名字,緊挨着省長劉放明。王一鳴坐下去的時候,特意用目光掃視了一下會場,微笑着點頭,像是和臺下的每一個人打了招呼。

今天的會議由省委書記楊春風主持,他乾咳了一下,說:“同志們,開會了。今天的會議內容有兩項:第一項,請中組部梅志宏部務委員,宣佈任命文件,並致辭。第二項,請新任西江省委副書記王一鳴同志講話。請各單位領導認真做好記錄,回去好好傳達會議精神。下面,請梅志宏部務委員講話,我們大家鼓掌歡迎。”

下面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梅志宏的講話共分爲兩個部分,他先宣佈了一下任命文件,另外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一份講話稿,唸了起來。

他這個講話,不能隨便發揮,因爲事關上級機關,也就是中央組織部門,對西江省委領導班子的集體評價,一句話都不能說錯,講話稿都是經過反覆推敲斟酌的,他的講話,就是組織部門的意見。是講給在座的廳級以上幹部聽的,也表明了中央對以楊春風爲班長的西江省委領導班子這幾年所做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關於王一鳴,他特意講了這樣一段話。他說:“中央從西江省的大局出發,從維護西江發展的長遠利益出發,也本着培養幹部、鍛鍊幹部的目的,決定任命王一鳴同志,出任西江省委副書記。一鳴同志有長期的領導工作經驗,在各個崗位上鍛鍊過。熟悉基層工作,又長期在國家綜合經濟部門擔任重要的領導職務,熟悉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對大政方針有較好的把握能力,能夠時刻注意和黨中央保持一致。責任心強,作風紮實,謙虛謹慎,平易近人,爲政清廉,一身正氣,在各個崗位上,都有較好的口碑,受到中央領導同志的多次肯定。中央認爲,由王一鳴同志擔任西江省委副書記是合適的,有利於促進幹部的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優化省委領導班子的結構,實現老中青三結合,對於西江省今後更長一段時期的發展,都是有利的。希望一鳴同志繼續發揚謙虛謹慎、不急不躁的作風,配合以楊春風同志爲班長的省委領導班子開展工作,大家同心同德,奮發圖強,共同把西江省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鞏固好,維護好,發展好,爲在中西部地區率先發展,早日建成全面小康社會而努力奮鬥!”

他的話講完後,下面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出席會議的這些領導幹部,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沒有人是政治的門外漢,對於梅志宏講話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經心知肚明瞭。他們判斷,這個王一鳴,看來就相當於西江省的儲君,擺好了架勢就是要接一把手的位子的。三年之後,或者說用不了三年,整個西江省,就是這個戴着眼鏡的標緻的中年後生的了。以他的年齡優勢,或許今後數十年,就是這個王一鳴說了算,他就是這片土地上呼風喚雨的人。和他的私人關係如何,將直接決定你的政治前途和命運。

看着坐在臺上的王一鳴,面色莊重,不苟言笑,兩道目光,不時地掃視一下會場,他的目光,深邃、悠遠,像是什麼都沒看,又像是看穿了下面每一個人的心思。

臺下的各級官員,不自覺地迎合着他的目光,但內心世界裡,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各人動了各人的心思,各人想着自己的出路和前途。

那些已經退休的省級老幹部們,擺出一副對什麼也不在乎的表情,他們是經歷了太多風雨的人,對誰當一把手,已經沒有興趣。反正老子已經退休了,我的待遇還在,誰怎麼幹,也不能動我的待遇。我就是得罪了你,說了你的壞話,不配合,你對我還是沒辦法。最多找我的後代下手,給他們穿點小鞋而已。當然他們知道,不管誰出任一把手,他們對這些省級老幹部,都是不敢得罪的。他們這些人,你別看不在臺上了,但卻還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爲官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各個部門各個崗位上,都有他們的嫡系或者親友故交,有些人早已經在他們的關照下,走上了非常關鍵的領導崗位。不管誰當西江省的一把手,你總是一個人來的,最多帶一個秘書而已,相當於赤手空拳,兩眼一抹黑,誰是誰的人,你也搞不懂。下面盤根錯節的關係,你就是呆上一二年,也不一定能夠摸得清。說不定你的身邊,就有的是這些老幹部的人,你幹了什麼事情,想幹什麼事情,想排斥誰,打擊誰,提拔誰,重用誰,你還沒有行動,你的信息,早已經傳到這些神通廣大的老幹部耳朵裡了。他們都是久經考驗的沙場老將,對於政治鬥爭,有非常嫺熟的經驗,他們又是坐地虎,情況熟悉,該怎麼出招拆招,他們心裡跟明鏡似的。這是一股最不容易對付的勢力,能量驚人。誰當一把手,都不能得罪他們。得罪了他們,他們就會上躥下跳,找上級,告黑狀,搞得你焦頭爛額,裡外不是人。輕則丟人現眼,重則捲鋪蓋走人。所以各個到西江主政的人,到了西江,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撫這些老幹部。給他們待遇,讓他們享受。老幹部們想出國了,連忙組織考察團,讓他們公費出國考察。老幹部們想鍛鍊了,連忙給他們建設娛樂場所,什麼檯球室、門球室、乒乓球室、健身房,只要是老幹部們提出來的,歷屆黨委、政府的一把手,都是不敢怠慢,立即解決。沒有資金,籌措資金,千方百計也得首先滿足他們的胃口。所以在謝青松和錢名貴主政的時候,投資幾個億,爲省級老幹部建設了一個全省超豪華的活動中心,整個建築面積有幾萬平方米,放在北京,也是首屈一指的。花費的金錢,更是上億。裡面的設施之豪華、齊備,超過了省委和省政府的辦公樓。這下老幹部們算是有了一個好去處,退休之後,還有一個專門供他們玩耍的地方,比社會上收費的高檔娛樂場所,不知道要高級多少倍。這就是當大官的隱性好處,退休了還可以享受到普通人不敢想象的待遇。

一個又一個的領導,主政西江之後,爲了維護自己尊老愛老的形象,鞏固自己的位子,不得不對這些省級老幹部格外關照,層層加碼,一個比一個口號提得高,叫得響。從關心老幹部,照顧老幹部,到依靠老幹部,老幹部們高興不高興,願意不願意,答應不答應,成了各個省委書記和省長們首先關注的一個目標。這樣也逐漸吊起了老幹部的胃口,讓他們可以倚老賣老,繼續發揮自己的餘熱和政治影響力。逢年過節,工人你可以不慰問,農民你可以不關心,但這些老幹部,卻沒有哪一個當省委書記和省長的,可以漠視不問。他們的家裡,是各個在職的省級幹部經常慰問的地方。有什麼重大的活動,都邀請他們參加。讓他們感到,雖然退休了,但沒有人一走,茶就涼,還可以發揮餘熱,發揮影響,還有人看着他們的臉說話,給足了面子。這樣他們的心理就得到了充分的滿足,不再說你的怪話,挑三揀四,橫加指責。當新聞媒體採訪的時候,他們纔會爲你說幾句言不由衷的好話,爲你的臉上貼貼金。

這些老幹部啊,是當今每一個主政西江的人,最不容易對付的羣體。打不得,罵不得,冷淡不得,只有採取拉攏、合作、分化、瓦解的戰術,要不然你根本就站不穩腳跟。

而那些年齡差不多快到60歲的廳局長們,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每當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裝出一副謙虛謹慎的樣子,在筆記本上胡亂地畫上幾個字,以證明自己還是用心聽講的。等鏡頭划過去時,或者是坐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的,他們就會止不住地打瞌睡,有的人乾脆閉目養神,就差打起呼嚕了。他們中大多數人標準的形象就是五短身材,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顯然是營養過剩,但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洪福齊天的人,能吃、能喝、能吹、能幹,精力充沛,是整個省裡掌握實權的人。他們要麼管錢,要麼管政策,要麼兩者都管。隨便批幾個字,就是幾百萬上千萬的資金或者項目。得罪了他們,你的什麼資金和項目,根本連立項的這一關都過不了,你就是不服氣,告到省級幹部那裡,他們也有辦法。要麼說不知道,不清楚,要麼說你硬件不達標,違反規定,不給你辦是合法的,正當的,英明的。連省級領導,對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這些人,都是官場通,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從小官做起,做到了正廳級高官,對於官場上的彎彎繞,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要資歷有資歷,要能力有能力,要經驗有經驗,要關係有關係。他們能夠混到這個位子,都是和上層官員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的。他們的背後,說不定都站着一個或者幾個更大的領導。同學、同鄉、上級、親戚,他們在省裡,在北京,說不定都建立了自己的關係網,你動了哪一個,都有相當級別的領導爲他們說話。所以這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誰當了省委書記和省長,也沒有辦法一夜之間,把這些人打回原形。他們的官是熬出來的,送出來的,拉關係拉出來的,或者憑着自己的真本事,幹出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地方,有實力,有背景,哪一個都不是好捏的軟柿子。

尤其是又到了他們接近退休的年齡,他們也知道,自己官運就到此爲止了,既然升官無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天不怕,地不怕,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玩的玩,該撈的撈。他們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一旦年齡到限,一紙令下,他們就什麼也不是了。退休的正廳級官員在省裡,根本就不算什麼了,省城裡滿大街都是。他們想吃什麼,也沒人請了;想喝什麼,也沒人送了;想玩女人,不那麼容易了;想批發烏紗帽,賣官發財,也沒有機會了。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改變得那麼快,其根本就在於,他們失去了權力,無法用來交換任何東西了。所以這個年齡的官員,最懂得只爭朝夕的道理。要大膽地幹,大膽地闖啊,要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許多官員,就是在這個時候,心理開始波動,思想的防線開始動搖,成了有縫的蛋,經不起蒼蠅們的進攻。金錢、美色,這個時候,一發起進攻,他們就紛紛舉手投降,熱情笑納。甚至笑納習慣了,一天沒有進項,就坐臥不安,心裡像是缺少了什麼似的。“59歲現象”,這是一個公認的事實。

這些正廳級的官員,已經對誰當一把手不太在乎了,他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烏紗帽還可以戴多久,自己還能從中撈取多少好處。爲了延長自己的政治生命,他們會對每一個主政西江的人,採取配合、巴結的態度,他們會露出可憐相,讓每一個想動他們位子的省委書記,下不了手,心有不安,讓你念他爲黨和人民工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臨到老了,晚節不保,貪財好色,民怨沸騰,但鑑於還識趣,還配合,在領導面前還低調,於是就網開一面,放他們一馬,讓他們平安落地,安心回家抱孫子。

只有極少數的愣頭青,誤判形勢,纔對自己的仕途發展不滿意,認爲自己勞苦功高,應該再上一個臺階,升個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協副主席的,纔是對得起自己。對省委主要領導不滿意,不配合,軟抵硬抗,說怪話,使性子,成爲領導眼中的刺頭,不剪除他們,簡直是要天下大亂。於是領導會雷厲風行,一紙令下,解除他們全部的職務,輕的丟官卸甲,重的就安排有關部門嚴厲查處,老賬新賬一起算,很可能下半生,就在監獄裡呆着了,半死不活,從天堂一下掉進了地獄。

那些年輕的前途正遠大的正廳級官員,卻是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這個剛來的王一鳴。他們對他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羨慕王一鳴的好運,年紀輕輕,資歷就已經這樣無可挑剔了。嫉妒王一鳴,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卻已經是大展宏圖,振翅高飛了,上面有高人關照、指點,朝中有人好做官,馬上就要成爲西江省的一把手了。這樣下去,說不定哪一天還會進了中央,成爲國家領導人也未可知。

所以他們迫切期待的,就是要和王一鳴拉上關係,讓王一鳴對自己有個好印象。等以後王一鳴主政西江了,自己的官還可以升一級。就是升不上去,起碼保住現在的位子,或者從不太重要的位子,換到更加重要的位子。

而那些在職的副省級官員,心思更是五花八門。像坐在臺下的胡副省長鬍方達,他就很高興。他和王一鳴是老相識了,以前王一鳴來西江,大部分時間都是他陪同。到北京開會的時候,他還多次拜會過王一鳴。逢年過節,更是少不了的問候。要說現在整個西江省裡,誰和王一鳴關係最親近,胡方達認爲,非自己莫屬。王一鳴現在當了省委副書記,眼看着幾年之後,就可以當書記,最差了也能混上省長,那自己這個抓農業的副省長,到時候還是有機會再上一個臺階的,說不定還能夠混上常委,當個常務副省長什麼的。

他王一鳴孤身一個來到西江省,兩眼一抹黑,什麼情況也不熟悉。而自己,在西江省裡已經混了幾十年,這裡是自己的老家,土生土長,雖然當兵時在外面混了二十多年,但對於西江省的情況,自己是瞭如指掌的。他王一鳴要想好好做下去,就需要一個貼心人出謀劃策,最關鍵的是,還需要有人在省政府這邊,爲他幫忙、掌舵。到時候他要是擔任省委書記,和省長要是尿不到一個壺裡去,那我這個副省長,一旦擔任了常務副省長,位子就非常關鍵了,可以在這裡興風作浪,幹一番事業。說不定臨到退休,還可以到政協去謀個正職,升任正省級幹部,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聽到王一鳴要來西江任職的消息,胡副省長心裡就一直在笑,他高興,他覺得,自己的春天也要來了。在官場上混,誰能有知足的時候啊!官大一級,能壓死人啊!

思想最爲複雜的就是省委副書記周廣生,他覺得自己的命不好,組織部門不公平,原因就是自己上面沒人。憑能力,論資歷,自己三年前本來有機會做省長的,結果沒有競爭過劉放明。前幾個月因爲自己女婿提拔的事情,和劉放明更是差不多撕開了臉,對着幹了。他不讓提我的女婿,我就給他的秘書使絆子。這樣旗鼓相當,誰也沒有吃虧。

和省委書記楊春風,他們倆的關係一直就是不溫不火的,也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是平平常常的同事關係,他這個副書記,既然不是他楊春風給的,也就沒有必要一天到晚像高天民那樣,裝不夠的孫子。他周廣生也是有骨氣要面子的人,都混到這一步了,還會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嗎?所以對於楊春風和劉放明,只有他敢於陽奉陰違,或者當面鑼對面鼓的,在公開的會議上,提出不同意見。他有這個資格。他是排名第三的常委、副書記嘛,除了省委書記和省長,在這西江省裡,他就是名副其實的老三。

對於王一鳴,他感情上是複雜的,一來王一鳴地位的上升,就相應地顯得自己地位的下降,在官場上,一個人的得意必然帶來別人的失意,位子就那麼多,關鍵的位子有時候就只有一個,都想得到,是不可能的。但環顧四周,周廣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孤立的。十幾個常委裡面,自己沒有一個知心朋友。高天民和自己雖然都是本地派,但他是楊春風的人。李耀和老譚都是外地交流過來的幹部,和自己沒有任何淵源。組織部長秦大龍雖然歸口自己管了幾年,但他也是從外地來的,和自己沒有私交。宣傳部長李志斌,原來擔任過臨海市的市委書記,從根子上來講,他是前任謝青松一手提拔起來的,和自己也沒有關係。如果自己和王一鳴再鬧翻,如果還呆在西江省裡,那今後七八年的日子,真是很鬱悶。就是到了人大和政協去,也還得和這些同事打交道,面和心不和,活着真他媽的累。

所以對於王一鳴,他要用理智戰勝情感,拋棄一切個人恩怨,再說了,就是王一鳴不來,也會來一個其他的官員,自己和王一鳴無冤無仇,犯不着和他對着幹。相反,自己還要千方百計地接近王一鳴,和他達成統一戰線,他相信,王一鳴也需要自己。在省委常委會上,兩個副書記一唱一和,那是誰都不能小覷的力量,就是省委書記和省長,也只能無可奈何。

輪到王一鳴講話了,他先向大家鞠了一個躬,擡起頭,用目光掃視了一下臺下的人,然後說:“各位老領導,同志們,首先非常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趕來參加本次會議,也十分感謝梅志宏部務委員,不遠千里,親自送我來西江省赴任。今天對於我,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從今天起,我的命運就和西江省6000多萬人民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了。和在座的各位領導,同志們,緊密聯繫在一起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這是我本人的莫大榮幸,也感謝組織上的信任、安排,讓我此生有這個難得的機會,爲西江省人們服務,和大家一起共事。在這裡,我要說的是,我感謝大家,感謝組織,感謝命運。同時,我也感到誠惶誠恐,恐怕自己的能力有限,在這個重要的領導崗位上,做不好工作,對不起上級領導對我的期望,對不起組織上多年對我的培養,也辜負了同志們對我的信任。所以,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些問題,在這裡想和同志們探討一下,我們西江的優勢在哪裡,我們怎樣尋找突破,率先實現在中西部地區崛起,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

“毋庸置疑的是,和其他兄弟省市相比,我們西江的自然條件並不差,我們資源豐富,是著名的資源大省,水利、電力、礦產,尤其是稀有金屬,我們都是著名的富集區。我們的勞動力也不缺乏,每年都是勞動力輸出大省,向東部沿海發達地區,輸送了幾百萬的勞動力。我們還有政策優勢,中央正在準備出臺一系列扶持中西部發展的措施,進行西部大開發。我瞭解到的信息是,今後東部原來有的優惠政策,西部也能享受。甚至東部沒有的優惠政策,我們西部也會有。在政策扶持這一項上,我們和東北發達地區相比,已經沒有劣勢,甚至很快就會有優勢。因爲我們有礦產,有電力,容易形成產業,並迅速轉化爲財富。要我看,如果說我們比着東部發達地區,有什麼明顯差距的話,我看我們各級領導幹部的水平,和駕馭市場經濟的能力,在開放意識上,在開拓精神上,在靈活利用中央的各項政策、因地制宜地發展自己的優勢產業上,在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上,在讓上級領導對我們的工作滿意的同時,也讓基層羣衆滿意,在凝聚人心、鼓舞士氣、團結帶領6000萬人民,走上共同富裕的辦法上,還有不小的差距吧。這是我本人的一點看法,坦率地說出來,和大家商榷。

“我覺得,有差距有困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危機感,看不到差距,看不到問題所在,一天一天,滿足於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日子,這樣大好的時機,就錯過了。和別人的差距越拉越大,到最後連追趕的勇氣也沒有了,自暴自棄,自甘墮落。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們高興地看到,西江省這幾年,在以春風同志爲班長的省委一班人領導下,各項工作都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剛纔梅部務委員對此已經作了很好的總結,在這裡我就不再重複,總之一句話,成績很大,前途光明,未來任重道遠。

“西江省今後到底能夠怎麼樣,關鍵要看在座的各位領導幹部,我們能不能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不搞內耗,不互相拆臺,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我們這些高級領導幹部,就是扮演的車頭角色,全省6000萬人民的幸福安康,都寄託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所以我作爲其中的一分子,接到要來西江省任職的消息,深感責任重大,使命艱鉅。

“諸葛亮在《?出師表?》裡曾說:‘受命以來,夙夜憂嘆。’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才能報答先帝的知遇之恩。他是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尚且有這麼強的責任感、事業心,我們作爲黨和人民培養多年的高級幹部,更應該有這個覺悟,我們不能連古人做到的,今天自己還做不到。我在這裡先作個聲明,我保證在西江省工作的日子裡,勤政廉政,既要幹事,又要清廉,管好自己的身邊人和自己的家屬,不謀私利,請同志們監督我,一旦發現有人打着我的旗號違法亂紀,一定要毫不客氣地回絕,該紀律處分的紀律處分,該法辦的法辦,絕不容情。

“最後我要說的是,在西江省工作一天,我就要勤勤懇懇,兢兢業業,謙虛謹慎,不驕不躁,認真配合好春風同志開展工作,團結好省委一班人,依靠羣衆,相信羣衆,把自己的畢生精力和生命,都獻給西江省的發展、進步,爲開創西江省美好的未來而共同奮鬥!”

王一鳴的話很簡短,他完全脫開稿子,目光如炬,注視着大家,聲情並茂,聽起來很是感人。他的話沒有多少套話、空話、大話,都是實實在在的大白話,坦率、真切,而又綿裡藏針,非常有分量,火候把握得也不錯,既顯示了自己的才華、個性,又照顧到其他人的面子,顯得不溫不火,拿捏得非常到位。

但面對這些官場上的老油條,效果到底怎麼樣,王一鳴心裡也沒譜。因爲這些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常年的宦海沉浮,他們已經聽過了太多的信誓旦旦的表態、發言了,他們早已經對此有了免疫力,輕易不再相信任何高官的發言了。也就是說,長期以來,他們上過的當太多了,像是遭遇一個又一個詐騙犯的人,不再有一絲一毫的心理鬆懈,他們都是用將信將疑的眼光,看待每一個剛剛上臺的高官,他們甚至有的用不屑一顧的眼光,看着王一鳴,心裡似乎是說,兄弟,悠着點,不要得意得太早了,話也不要說得這麼死,到時候做不到,就難看了,我們西江省這潭渾水,深着呢!你就等着慢慢蹚吧!

有的幹部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誰講什麼也觸動不了他,他們現在對什麼都不信,覺得這些當大官的,換了一茬又一茬,個個都是那個樣子,剛來的時候,雄心勃勃,幹上一段時間,就鬆鬆垮垮了,西江省還是老樣子,卻被他們開動宣傳機器,吹得多牛x似的。他們拼湊數字,製造政績,千方百計地想升官發財,等他們離開西江了,任務就完成了,西江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反正他們官已經升了,或者調走了,和他們不再有任何關係。還是他們這些廳級幹部,留在這裡,爲他們不住地擦屁股,糊窟窿。

那些上了年紀的省級老幹部,更是不會從一個人嘴裡說的話,就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是老江湖了,上過的當走過的路也太多了。他們是被請來撐門面的,不過就是做個樣子。他們中的一些人,如果看淡了官場上的東西,是連來坐一下都懶得來的,對於他們,坐在那裡幾個小時,不準動,不能上廁所,簡直是活受罪。能夠來的,都是對政治還有點敏感、興趣的人,想了解一些東西。他們大多數到了這個年紀,身體也不好了,不是有高血壓,就是有心臟病、糖尿病。甚至每個人身上,都有綜合症。有的已經八十多歲了,坐在沙發上,精力也不濟了,有的人已經歪下頭,嘴裡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口水。

再說了,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他們自己就是高官出身,都有這樣的經歷,當年也講過一籮筐的漂亮話,自己當年都在臺上這樣表演過。

等下臺後,他們也見慣了那些裝模作樣、冠冕堂皇的爲官者,剛上臺的時候,一個個都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但結果怎樣?都是光說人話,不幹人事。像當初錢名貴剛被任命爲代理省長的時候,也曾公開對大家說:“每當想到我們西江省裡,還有300萬人沒有脫貧,我就睡不着覺啊!我一定要把自己的一切,貢獻給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回報給西江6000多萬人民。”

結果怎麼樣,還不是被槍斃了嗎,成了一個著名的大貪官。誇誇其談誰都會,爲政不在多言。說人話容易,最關鍵的是要幹人事,踏踏實實地做好落實,不要做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所以這樣的會,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整個會場看似鴉雀無聲,其實每個人內心裡都是翻江倒海,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判斷,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但這樣的會議又不能不開,這是必要的形式,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雖然爲了這一個小時的會,北京來的梅志宏,要在天上飛一個來回,耗費了多少汽油,浪費了多少時間,那是沒有人算這筆賬的。各個地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們,昨天晚上早早地就來了,帶着司機,長途跋涉幾百公里,還得在賓館裡住一個晚上。今天上午開完會,還要立即趕回自己的市裡,有那麼多的公事等着自己去處理。連吃帶喝,住賓館,燒汽油,加上高速公路的收費,一來一回,又是不知道要浪費多少錢。白白流失的兩天時間,是無論花多少錢,也換不回來的。12個地市,24位書記和市長,24輛高級轎車,或者是豐田霸道越野車,一輛輛都是油老虎,這些事情是沒有人去管,去算這個賬的,這是政治,無法用經濟的尺度衡量。

那些省城裡住的廳長、局長們,每人一輛高級轎車,不是奧迪,就是別克,最差的也是輛帕薩特,幾百輛汽車,幾百個專職司機,就不用說了,他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開會就是他們日常最重要的工作,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沒有人考慮該不該這樣,反正一直就是這樣過來的。

納稅人的錢啊,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流失了。高官們的精力、時間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浪費了,或許這些,就是西江省一直髮展不起來、和先進地區的差距越拉越大的原因之一吧!

會議結束後,梅志宏就要立即返回北京了,機票是上午11點的。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半,需要立即往機場趕。翟俊明早已經安排好汽車,並向機場打了電話,通知他們,萬一晚點,要飛機等一會兒。

梅志宏的秘書小魯,早就提前回到酒店,收拾東西,準備行李。送行的還是秦大龍,他要親自把梅志宏送到機場,上了飛機,纔算完成任務。

在常委休息室裡,大家和梅志宏挨個握了手,梅志宏步履匆匆,就在秦大龍的陪同下,上了汽車,前面早已經安排好了一輛警車,呼嘯着開出大院,向西江賓館開去。到了地方,小魯早已經準備好行李。放上汽車,然後加大馬力,一路狂奔,因爲前面有警察開道,什麼紅綠燈都可以完全不顧,一路暢通無阻,終於在飛機起飛前十幾分鍾,趕到了機場。迅速通過了安檢,上了飛機。剛剛坐穩,喘了一口氣,飛機就轟鳴着起飛了。

像梅志宏這一級的領導,每天的日程都是安排得滿滿的,非常緊湊,幾點到哪裡,會見什麼人,參加什麼活動,都是由秘書來安排,他們就像是一個木偶,沒有自己的生活,一天一天,他們也習慣了,要是一天沒有事情,還閒得發慌,感到無所適從。他們一年下來,也是不知道要把地球轉上幾圈,基本上也是空中飛人。

送走了梅志宏,常委們就回到了常委樓,進行下一個環節,開常委會。兩次會議之間有20分鐘的休息時間,常委們有的忙着上廁所,有的忙着抽菸,有的坐在會議室裡聊天。有的抓緊時間,見縫插針,向楊春風作着彙報。有的看劉放明坐在那裡,四面圍上去,談着自己的事情。

高天民領着王一鳴,後面跟着小龔和副秘書長遊金平,進了王一鳴的新辦公室,看看情況。

常委會議室在二樓,王一鳴的新辦公室,就安排在二樓最東頭的那三間,朝陽,採光很好,大大的窗戶,雙層玻璃,隔音效果特別好,外面是婆娑的樹木,推開窗戶,外面的假山、盆景,盡收眼底,視覺上很是舒服。

最裡面的一間是臥室,有專用的衛生間,有沙發、席夢思,小型的寫字檯,裡面的設施,一點也不比四星級賓館差,辦公累的時候,完全可以在裡面休息。被子、枕巾、牀單都是嶄新的,雪白。

外面兩間是打通的大辦公室,面積有60個平方米左右,寬敞明亮,木地板,顯得很上檔次。裡面的辦公桌椅、沙發茶几、書櫃文件櫃,都是新換的,進到屋子裡,還能聞到一股輕微的傢俱的味道。

窗戶開着,高天民解釋說,已經通風幾天了,現在還有些味道,但已經不明顯了,看王書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王一鳴說:“很好,很好,沒有什麼了,辦公嘛,有個地方就行了,這個條件,比我在北京的時候還要好。”

高天民一聽才放下心來,認爲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爲了給王一鳴安排好辦公的地方,他費了老鼻子的勁了。先是和劉放明溝通,徵得了他的同意,把辦公室給讓了出來。又安排人打掃,有的掉漆、老化的地方,重新裝修了一下,直到完全沒有瑕疵了,又是換窗簾,又是添置新的傢俱。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新買的,高檔、氣派,和省委書記楊春風的辦公室,連辦公桌椅都是一個牌子的,整個屋子,看着讓人耳目一新。

高天民是個細心的人,知道每個領導都有每個領導的脾氣,都有每個領導的忌諱,前任領導用過的東西,後任領導一般都不用。做秘書長的,要是不考慮這個問題,從節約的角度出發,省了一筆裝修錢和買辦公用具的錢,最多也就節省了十幾萬,但這些錢對於這麼大的一個省委辦公廳,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有它沒它都一樣。最關鍵的是,新任領導來了,一打聽你給他用的都是前任領導的東西,人家就認爲你不懂事,小家子氣,再窮也不能窮領導嘛!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還能幹什麼上檔次的事情啊!所以這些事情,擱在誰身上,都是大事。千萬馬虎不得。

高天民看王一鳴非常滿意,心裡自然一顆石頭落在了地上。這三間辦公室的隔壁,還給秘書特別準備了一間辦公的。裡面的傢俱也是全新的,特別是桌子上配的電腦、打印機,都是嶄新的,名牌。管理辦公室的服務員把鑰匙給了小龔兩套。小龔留下一套在自己包裡,另外一套,放進了王一鳴包裡。

簡單地看了看,就到了開會的時間了。

王一鳴進去的時候,看到大家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各個常委按照自己的排名順序,圍繞着楊春風,都坐好了。每個人的前面都有一個牌,上面寫有自己的名字,這次會議,沒有邀請記者們參加攝像。旁聽的也就是幾個副秘書長和秘書處的秘書們,他們有的做着記錄,準備出會議紀要或者簡報。

會議的內容主要是由楊春風宣佈調整幾個副書記的分工問題。

楊春風喝了一口水,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我們這個省委領導班子,這三年來所做的工作,是得到了中央領導的多次肯定的。這次中央安排一鳴同志來我們西江擔任省委副書記,一方面爲是我們增加了新鮮血液,另一方面,是着眼於西江的長期發展所作的精心安排。我們一定要理解這一點,鑑於此,我和放明同志商量了一下,並徵求了幾個常委的意見,把幾位副書記的分工初步調整一下,大家手中拿到的文件,就是我們初步的意見,看看大家都有什麼想法,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都談一談。”

大家詳細地看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王一鳴排名第一,理應擔任抓組織的副書記,分管組織部、工青婦、黨校等部門,併兼任省委黨校校長。周廣生擔任抓宣傳的副書記,分管宣傳部,聯繫新聞、出版各單位。李耀不再擔任抓宣傳的副書記,準備以省委副書記的職務,兼任江城市委書記。其他人的分工沒有變化,這樣的安排,只有周廣生一個人心裡可能不舒服,但他也不敢有任何表示。人家省委書記和省長都已經定下來的事情,你就是再反對,只能是自取其辱。

對於周廣生,從心裡講,他還是更願意下去兼任江城市委書記。現在的省城,那是不得了,是全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常住人口加上流動人口,僅僅是城區這一塊,就已經有200多萬了,加上七個郊縣,總人口已經接近800萬,gdp也已經接近1000億元了,和一個非洲的國家差不多。

最關鍵的是,那是典型的一方諸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想幹什麼隨便,想提拔誰一句話,整個江城市4萬多平方公里,就是自己的自留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幾乎沒有人能夠制約,以自己省委副書記的身份,就是省長劉放明,想幹什麼事情,也得看他周廣生配合不配合。那是真正的實力派啊!與現在這個光桿子副書記,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個性和楊春風、劉放明的私人關係,這個在全省幹部眼裡最搶手的位子,是不大可能落到他周廣生手裡的,因爲自己是本地派,是實力派,而楊春風和劉放明,雖然來自於不同的地方,不屬於一個派別,但他們都是外地幹部,對於西江本地幹部,有着共同的防範心理。他們是寧願用外來和尚,也不願用本地的僧侶,怕你關係太多,盤根錯節,不好控制。以前謝青松和錢名貴遺留的問題,對他們震動太大了。他們當政的時候,提拔了一大批自己的同鄉、同學、同事,各個關鍵的部門,都有他們各自的人把控,有的廳長是謝青松的人,副廳長必然有錢名貴的人。市委書記是謝青松說話提拔的,市長說不定就是錢名貴推薦的人選。他們一個省委書記,一個省長,帶頭在全省拉幫結派,弄得下面的官員,簡直是左右爲難。要麼加入這邊,要麼攀附上那邊,沒有關係,就千方百計送禮、送物、送人。有的人爲了升官、保官,什麼下賤的事情都可以幹出來。

有一個市的副市長,想升任市長,就千方百計地託人拉關係,到錢名貴家送禮,結果發現效果不明顯。想送錢吧,自己不是一把手,權力不大,多年下來,也沒有貪污多少錢,大錢拿不出,小錢又怕錢名貴看不上。他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還是從女人身上下功夫。他老婆雖然是徐娘半老,但年輕時非常漂亮,現在打扮打扮,也是很有幾分姿色,畢竟城市女人,保養得好,才三四十歲,身材飽滿,曲線優美,另有一番成熟女性的風韻。他自己就覺得,就憑自己老婆這個樣子,真是要使點美人計,說不定錢名貴很快就中計。因爲大家都知道,錢名貴是出了名的好色,對婦女有時候是老少通吃,他還特別喜歡主動的女性,他覺得這樣才顯得自己有魅力。於是那個副市長,就讓自己的老婆當起了外交家,先是和錢名貴的老婆取得了聯繫,陪錢名貴的老婆上街購物,外出旅遊,又送東西,又送錢,收買了錢名貴的老婆,取得了她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錢名貴的家。

對於這個送上門來的漂亮女人,錢名貴早就有好感,但苦於她是自己老婆的閨密,不好下手,再說了,老婆在身邊,也不方便。但雙方眉來眼去,卻早已經芳心暗許了。因爲錢名貴的兒子在英國留學,就有別的人投其所好,安排錢名貴的老婆出國看兒子。在這個空當裡,那個副市長的老婆以幫助料理錢名貴的家務爲名,照樣出入錢名貴家。在錢名貴午休的時候,以幫助整理牀褥爲名,就上了三樓的臥室。在錢名貴夫妻合歡的大牀上,那個女人使出了千嬌百媚,終於瓦解了錢名貴的全部心理防線,第一次在自己家裡,和老婆之外的另外一個女人,完成了媾和。那女人用自己的全部熱情和嫺熟的技巧,把錢名貴伺候得欲仙欲死,終於答應,爲她老公的提拔說話。

結果那個主動給自己戴上綠帽子的副市長,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提拔、重用,被交流到另外一個市,擔任了市長。即使在錢名貴出事後,因爲他這個市長是犧牲自己老婆的身體換來的,送的錢並不多,有關部門沒有太多確鑿的證據,證明他這個市長提拔得不正當。所以他這個市長,繼續官運亨通,後來調回省裡,做了省直一個廳局的局長,還是正廳級幹部。倒是那些送錢買官的,因爲送的數目大,構成了行賄罪,所以錢名貴一出事,他們就跟着出事了,一個一個丟官卸甲,進監獄的進監獄,法辦的法辦。基本上都被開除了公職,就是出了監獄,也成了無業遊民。倒是那個送老婆給錢名貴玩弄的,卻一點事情也沒有,官照做,錢照拿,一分錢也不少,兩口子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真是讓那些落魄的貪官污吏,感到羨煞得要命。

所以等楊春風和劉放明擔任省委書記和省長後,兩個人私下裡交換過意見,鑑於西江本地幹部派系嚴重,關係盤根錯節,不動一番大手術,是不能恢復西江官場的元氣的。於是在新提拔幹部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選拔那些不是本地出身,大學畢業後來到西江工作,在西江成長起來的幹部,或者是外省交流過來的幹部。一時間西江干部這裡,人心惶惶,認爲本地幹部受到了壓制。而本地幹部目前官最大的,就是周廣生。所以許多本地幹部,不斷地找周廣生髮牢騷,周廣生只能是象徵性地安慰他們一番。在整個省委常委班子裡,現在只有他和高天民,是僅存的本地出身的幹部了,就是他們兩個,還不是一心,高天民是楊春風的心腹,一心一意地投靠了新主子,就知道自己往上爬,根本不會顧及別人的利益。所以本地幹部不團結,就很容易被分化瓦解,分而治之。

對於目前的局面,周廣生思忖了一番,覺得除了忍耐,自己還真是沒有辦法。於是就勸大家,接受現實,顧全大局,不要過多走動,以免給人落下把柄,會受到更大規模的打擊。

鑑於目前的實際情況,周廣生自己也認爲,由李耀兼任江城市委書記,還是比較合理的,大家也都能接受。

既然大家都沒有什麼不同意見,文件很快就通過了,會議僅僅開了半個小時,楊春風就宣佈散會了。

大家都站起來的時候,高天民說:“各位領導,晚上常委班子要舉行一個大聚會,爲王一鳴書記接風,地點定在西江假日飯店貴賓樓總統包廂,時間是晚上七點鐘。希望在家的常委們準時參加,不能參加的,要向春風書記說明情況。”

大家都表示,按時參加。

散會後回到辦公室,王一鳴在自己的屋子裡轉了幾圈,活動了一下筋骨,遊金平就進來了,拿着幾個急的文件,要王一鳴簽發。王一鳴看上面都有遊金平寫好的擬辦意見,什麼事情,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了,自己的任務,就是最後把一下關,籤個字而已。當大官的,有幾個得力的助手,事情就好辦多了,什麼事情都有人提前爲你考慮周全了,你要做的,就是籤個字,說幾句話而已,要不說:“當官最容易了。”

王一鳴於是很快就簽了字,說:“儘快落實吧。”

但遊金平沒有走,他說:“王書記,你分管的工青婦和黨校的領導,都託我邀請你,去他們那裡視察視察,講講話,鼓舞鼓舞士氣。我告訴他們,你剛上任,很忙,等有時間了再考慮。他們這些一把手們,都不聽,都想趁這幾天先到你辦公室裡彙報彙報,你看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們呢?”

王一鳴想了想說:“好吧,有時間的話可以安排,就從今天上午開始也可以,我挨個先見一見他們,認識認識人,今後大家共事,時間還長着呢!這些單位,我要一家一家地看,具體時間,你和小龔商量商量。如果不開會,我是願意到下面跑一跑的。另外,我還有個計劃,你先考慮一下,我們一個星期能不能抽出兩天時間,把下面的八十多個縣跑一遍,一兩年的時間,爭取跑完,熟悉熟悉基層的情況。最關鍵的是,要認清楚那些在基層工作的縣委書記和縣長們,現在整個中國,他們是和基層、農民距離最近的,瞭解了他們的思想,才瞭解絕大部分基層幹部的心思。現在我們提拔的人,許多是縣委書記出身的幹部,將來這些人,要走上更高的領導崗位,我作爲一個選人用人的抓組織的副書記,這是我分內的工作。”

遊金平說:“好,好,我和龔秘書合計合計,先作個計劃。”說着就退了出去。

桌子上還有一摞摞的機密文件,等着圈閱。於是王一鳴打開,挨個看着。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幹部,每天光是看文件的時間,就需要幾個小時。許多文件還都是不能過夜的,必須當天到,當天看,當天批示,把該做的工作迅速部署下去。尤其是那些上級領導,尤其是中央主要領導批示的絕密文件,更是不能耽擱。有的文件,都是機要員專門送來,就站在你旁邊,看着你親自看完了,簽了字,才收回去,專人保管,專人處理,這是保密制度要求這樣做的。

王一鳴又看了一會兒,小龔敲門說:“胡方達副省長來電話了,想和你說句話。”

王一鳴說:“好吧,你轉過來。”

拿起電話,果然是胡方達那豪放的聲音。

“一鳴老弟,你好,我是胡方達。”

“你好,老兄。”

“首先祝賀你啊,我本來早就想和你通電話,怕你忙,沒敢打擾。現在好了,你是我們西江的副書記了,真是沒想到啊。看來西江人民今後就有福氣了,把你這樣有能力有水平的領導放到西江來,絕對是中央的正確決策。”

王一鳴聽他說的話,都是帶着討好的口氣,還是有點官場上的俗氣,於是就把話岔開了,說:“我們不說這個了,組織上的安排而已,用不着過多考慮的,我們這樣級別的幹部,想到哪裡,是由不得自己的,要完全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那是,那是,總之是好事吧,至少我們是老朋友,現在在一個城市工作,可以互相照應的。”

“是啊,我剛來,對這裡的情況還不熟悉,還是需要你這個老哥多多幫助的。”

“那樣說,就見外了,我理所應當。”

兩個人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才進入正題。胡方達說:“不知老弟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吃頓飯,我來安排,我們好久沒有聊天了。”

王一鳴說:“今天晚上是沒有時間了,常委班子要聚會,也算是接風宴吧,要不明天晚上我們見面吧。”

“好,就這麼定了,我明天晚上安排,等我的電話啊。其他的人,你就不要答應了。你剛來,我理所當然地要給你老弟接風。”

王一鳴說:“那就多謝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一定要見見你,我們好好聊聊。”

雙方說了再見,就把電話放下了。

王一鳴在心裡思忖了一下,覺得和胡方達的關係,還是有必要維持下去,一來這麼幾年,自己和他的關係都不錯,現在又在一個省裡工作,他又是本地人,對西江省裡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肯定知道得門清。自己是個外來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兩眼一抹黑,誰和誰什麼關係,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管的又是人事,關係到用哪一個幹部和不用哪一個幹部的問題。雖然大的幹部權限在楊春風和劉放明手裡,提拔哪一個,他們兩個人說了算,但自己這個抓組織的副書記,雖然不能成事,但卻有壞事的權力。也就是說,即使是楊春風和劉放明看上的人,他們千方百計地要提拔重用,但只要我王一鳴提出反對意見,堅持到底,或者預先就把他們選定的幹部從名單中畫去,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連上常委會研究的機會都不給,那他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即使上了常委會,自己如果就是不同意,投反對票,那他們選定的幹部也是沒有戲,只能等下一次重新研究。

所以自己這個副書記,雖然不管錢,也不管人,比着在部裡當着常務副部長,手裡每年有上百億元的資金分配權限,那是差遠了。坦率地說,西江省裡少了你這個副書記,日常工作一點也耽誤不了,照樣運行。但是,如果真正在幹部選拔任用問題上較起真來,那個能量,還是大得驚人的。說讓誰下誰就得下,這叫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王一鳴想,或許這就是今後幾年,自己在西江省所要扮演的角色吧。

中午下班之前,高天民來了。

王一鳴連忙站起來,和高天民握了手,並特意離開辦公桌,和高天民一起坐在沙發裡聊天。小龔也連忙爲高天民倒了一杯茶水,放下杯子,就關上門,出去了。

高天民說:“王書記,有幾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怎麼辦合適些?”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你說吧,我聽着呢。”

高天民說:“那我就隨便講了啊。這第一件,就是秘書的問題,我不知道王書記對龔秘書的安排有什麼樣的打算,是想讓他在這幹一段,還回部裡去,另換一個秘書,還是直接就把他調過來,在西江這裡幹下去。”

王一鳴說:“這個啊,我和小龔商量過了,他願意調過來。就看什麼時候辦合適些。”

“這個簡單,我安排人事處去辦就是了,用不了一個星期,就可以辦好了。”

“行,就這麼辦吧。”

“另外啊,我不知道書記對車子有什麼要求,喜歡什麼牌子的,我剛剛協調,從接待辦先借了一輛九成新的奧迪a6,就是你早上坐的那輛,不知道書記滿意不滿意。”

“滿意,滿意,這車子挺好的。我原來的車子也是這個牌子的。”

“那我就安排財務處,馬上採購一輛新奧迪a6如何?也是一個星期就到貨了,不知道王書記喜歡什麼顏色的?”

“就還要黑色的吧,大家都是黑色的,公務車嘛,莊重、大方就好。”

“行,這個我也來安排。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對司機還有什麼要求沒有?”

“沒有,你看着安排吧,人你熟悉。”

“那就先安排這個小邵幹幾天吧,他是軍人出身,在部隊爲領導開了六年的車,經驗豐富,先幹一段,如果王書記不滿意,我再另外找人。”

王一鳴說:“好,先讓他幹一段,我試用一下。”

高天民說:“住房我也爲王書記騰好了,在省委常委家屬院,還有一棟別墅,有400多個平方,裝修好了,也已經安排人打掃過了,裡面的傢俱也配備整齊了,什麼時候,我帶王書記去看看。如果家屬來,隨時就可以入住。但現在王書記一個人來,身邊就小龔一個人,住在這裡,吃飯上不方便,這個大院子,沒有專門的廚師和食堂,沒有住在西江賓館方便。我建議王書記就先住在西江賓館,我已經安排瞿麗雅了,他們那好多棟樓,閒着也是閒着,王書記住在那裡,也方便。你看這樣的安排如何?”

王一鳴說:“挺好的,挺好的,我先住在西江賓館吧,我們兩個大男人,說實話,都不會做飯的。等家屬什麼時候來了,再住省委家屬院。”

高天民看彙報得差不多了,就把手裡的一個文件遞給王一鳴說:“另外啊,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一年一次的會議就要開幕了。全國政協的會議,比人大提前一天開。我聽小龔說,他把機票已經提前訂好了,王書記的機票是後天的,你要提前一天去北京。我們省的政協代表團,也是後天乘坐包機出發。再過一天,春風書記才帶着西江省人大代表團,啓程去北京開會。省委辦公廳作了一個方案,這個你先看看,裡面有幾項活動。春風書記的意思,雖然你不屬於西江省政協代表團的成員,屬於外省的,但到時候,還請你抽出時間,參加這邊的活動,主要是在春風書記拜會s部田部長的時候,你最好在場,這樣大家都熟悉,更好說話。”

王一鳴簡單掃視了一遍,看拜會的時間安排在十幾天以後,說:“好,我一定去,實在是沒辦法的話,就請假吧。到時候一定和楊書記會合。”

高天民說:“這個方案還沒有徵求王書記的意見,你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沒有,楊書記叫問一問你,他說,你在北京認識的人多,想讓你補充補充,看有誰還需要特別拜會。”

王一鳴想了想,說:“我補充一個人吧,你和楊書記說說,是不是拜會一下天倫集團的趙經天董事長,我和他熟悉,我們西江的水利資源豐富,雙方合作的機會還是有的。”

高天民說:“這個太好了,天倫集團是著名的國企大集團,實力雄厚,要是向我們西江投資個幾百億,做幾個大項目,我們西江省的財政收入,一下子就能提高一個檔次。這個我馬上向楊書記彙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王一鳴說:“你先去彙報吧,看楊書記的意思,等定下來後,我就打電話,和趙董事長聯繫,讓他在北京等着我們。”

高天民連忙站起來,說:“我這就去辦,彙報完後,我給你打電話。”

送走了高天民,王一鳴坐在老闆椅裡,閉目養神了幾分鐘,心裡在想,這個高天民,是挺會辦事的,什麼事情,都安排得有條不紊的。有許多事情,不能讓領導自己提出來,像車子的問題,房子的問題,秘書的問題,司機的問題,這些看着是小事,但其實都是事關領導切身利益的大事,這些事情,領導自己不能主動提出來,那樣就顯得有點掉價了。得秘書長有眼力價,自己主動看出來,往領導心窩子裡做事情,不顯山不露水地把事情辦好了,這樣才顯得服務工作上了水平。看來這個高天民,還是挺細心的一個人。

晚上的宴會,十幾個常委都參加了,大家紛紛向王一鳴敬酒,王一鳴一人碰了一杯,自己又主動敬了一圈酒,估計到最後,喝的也有四兩多白酒了。王一鳴的酒量本來就不好,現在半瓶茅臺下肚,更是翻江倒海,吃什麼都沒有胃口了。桌子上的菜,都是山珍海味,什麼稀罕上什麼,什麼燕窩、魚翅、龍蝦、野味,今天晚上這一頓飯,看來沒有一萬多,是埋不了單的。

王一鳴看着這些東西,卻只能是過個眼癮,嘗一嘗,就放下了筷子,最後喝了一碗稀飯,吃了兩個水煎包,算是對付了過去。

這次宴會,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了幾個人,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省軍區司令員裘新旺都盛情邀請王一鳴,有時間的時候到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上視察。王一鳴一一答應下來,說有時間的時候一定去。

晚上回到了房間,還是一肚子不舒服。

九點的時候,瞿麗雅打來電話,說在樓下,要來看看王一鳴。

王一鳴說:“好吧,你上來吧。”

打開門,發現瞿麗雅穿了一套白色的套裝,站在了門口,腳上是一雙紅色的高跟皮鞋,顯得高挑、優雅而又富有成熟女人的魅力。

王一鳴連忙把她讓進屋子裡,坐下,腿有點蹣跚着,爲她倒水。

瞿麗雅看王一鳴臉有點紅,一看就是酒喝多了,就說:“王書記是不是晚上喝了不少酒?”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估計有半斤吧,那些人特別能喝,我喝不過他們,十幾個人,一人碰兩杯,就多了。”

瞿麗雅看王一鳴臉上很疲憊,坐在沙發裡,眼皮都無精打采了,於是就走過來,伸出手,不由分說,放在了王一鳴腦門上,捂了一會兒,說:“你的頭這麼熱,要不要叫個醫生來看看?”

王一鳴第一次感覺到,一隻柔軟、彈性很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門上,這個動作,只有自己的母親小時候做過。結婚後,於豔梅偶爾做過,而這個剛剛認識才兩天的漂亮女人,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無形中迅速拉近了雙方的心理距離。

王一鳴沒有拒絕,他讓瞿麗雅的手放在自己腦門上幾分鐘,自己閉上眼睛,腦子裡感到一陣暈眩。他的鼻子這個時候也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道,這種味道,讓人舒心、綿軟、精神上恍恍惚惚,甚至有點意亂情迷,不能自拔,心底的**,一點一點,在升起、勃發、膨脹、爆炸。尤其是在這喝完酒後,精神更加亢奮的狀態。王一鳴感到,如果瞿麗雅採取更加主動的措施,自己在這種狀態下,將會全線崩潰。

但瞿麗雅的手很快就拿開了,她拿起電話,說:“還是讓酒店醫務室裡的值班醫生來看一看吧,她那裡有解酒的藥,你吃了就能睡覺了,這樣我也放心些。”

王一鳴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說:“好吧,吃點藥也行,要不然半夜更難受。”

瞿麗雅打了電話,十幾分鍾後,值班的女大夫就來了。爲王一鳴量了體溫和血壓,聽了聽心跳,說沒有什麼事,留下了幾包藥,讓王一鳴吃下去,躺在牀上,休息一夜就好了。

小龔和瞿麗雅忙照顧着王一鳴吃下藥。瞿麗雅看沒有什麼事情了,又安排小龔,有什麼事情,隨時打電話,才告辭而去。

王一鳴澡也沒有洗,就脫了衣服睡在了牀上。小龔怕有什麼事情,爲了照顧王一鳴,就在隔壁間的牀上,對付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酒勁完全下去了,王一鳴也恢復了常態,早上起來,洗了洗澡,吹了吹頭髮,精神基本上恢復了過來。到辦公室裡,會見了幾個求見自己的廳局機關領導人,批了一批文件,晚上的時候,按時參加了胡副省長安排的宴會。

胡副省長預先就從小龔那打聽到,王一鳴這幾天連連出席在大酒店裡舉行的宴會,酒也喝多了,菜也吃煩了,於是就別出心裁,找了一個郊區的地方,到那裡吃野菜,吃野味,那裡有養殖的天鵝、駱駝,做法很有特點,有燉天鵝肉,有燒烤駱駝肉,是一般的大酒店裡吃不到的。

小邵是本地人,對路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等車到的時候,王一鳴就看到,胡副省長帶着幾個人,已經等在酒店的門口了。

小龔打開車門,王一鳴走下去,和每一個迎接自己的人,挨個握了手。大家都是畢恭畢敬地看着王一鳴,謙卑地彎下腰,點着頭。

胡副省長介紹說:“這是野味山莊的蔡老闆。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聽說王書記第一次來,特意在這裡迎接,我讓他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了。”

蔡老闆說:“請王書記放心,我這裡的東西,都是自己種的、養的,絕對無污染、無農藥殘留,是純天然食品。”

王一鳴說:“好,好。”

到了早已準備好的包廂,王一鳴看到,這是一個雅間,桌子都是仿古的,是木雕,上面放着一個火鍋。屋子裡的傢俱,也是古色古香,是個吃飯聊天的好地方。裡面的座位安排了五六個。王一鳴,胡方達,和他們的秘書小龔,小覃,在胡方達的安排下,紛紛入座。

這頓飯,因爲有兩個秘書在身邊,兩個大領導,也沒有機會說什麼貼心的話,只能是天南海北地聊天,最關鍵的是湯好喝,菜也好吃,喝酒也隨意,這是王一鳴這幾天吃得最輕鬆、最舒服的飯局。

晚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八點多的時候,王一鳴就和小龔回了賓館,在院子裡散了一個多小時的步,就回了房間,洗澡,看書。睡覺之前,又和老婆於豔梅通了一會兒電話。

於豔梅說:“怎麼樣官人,離開我的滋味受得了嗎?”

王一鳴說:“開始還行,越往後,是越受不了。一到睡覺的時候,就想你了。”

“那你就趕緊回來吧,我也不習慣,覺得日子特別長,你不在,家裡空蕩蕩的,連個人說話也沒有,悶死了。”

“哪有那麼容易,隔着2000公里,說回去就能回去了,等過幾天,我才能回去開會。這幾天就是再想你,也只能是忍着了。”

於豔梅哈哈笑着說:“你要是忍不住,幹了壞事,你要千萬告訴我,我還能保住自己不得病。你不隱瞞我,你就是幹了什麼事情,我最後還能原諒你。但一旦把病傳染給我,性質就不一樣了,我絕不會輕饒你的!你記好了。”

王一鳴說:“我剛來,就是想犯錯誤,也沒有對象啊!你就放心吧。我管得住自己。”

兩個人在電話裡又嘮了一會兒家常,就把電話掛了。躺在牀上,王一鳴卻沒有睡意了,他腦子裡滿是老婆於豔梅的身影,剛結婚時的樣子,洗澡的樣子,躺在牀上的樣子,現在王一鳴也像那些常年夫妻分居兩地的人一樣,只有通過回憶,排解自己心中的思念了。這是一個人不得不面對的實際問題。當然,他偶爾也想一下瞿麗雅,覺得這個女人很神秘,很有味道,如果自己沒有結婚,或者是離婚的單身男人,說不定自己會愛上她的,把她合法地討過來,做自己的老婆,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現在,以自己的身份,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一旦離婚,自己的形象和仕途,都會受到致命的打擊。再說了,他根本就沒有動過和於豔梅離婚的任何念頭。他們是結髮夫妻,於豔梅漂亮而又堅守婦道,是個幾乎無可挑剔的妻子,和她離婚,沒有任何由頭。

就是碰上了自己心儀的女人,實在是剋制不住,王一鳴覺得,自己的底線是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可以,但要讓她們取代於豔梅的位置,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現在出現的這個瞿麗雅,就是再好,再性感漂亮,也只能是做朋友,最多了有幾次魚水之歡,就行了,滿足了,但鑑於自己的地位和影響,爲了自己的仕途,自己還是壓抑住這種不安分的想法吧,一個女人,不值得自己拿大好的前途去賭博。她還沒有達到傾城傾國的美貌,自己也不是那種爲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種。

王一鳴在暈暈乎乎中,進入了夢裡。他的腦子裡,充滿了鬥爭。理智與情感,**與放縱,大好的前途與身敗名裂的下場。各種思想在較量,最後還是理智佔了上風。

像他這樣的高級幹部,生活中往往面臨着諸多誘惑,一不小心,就滑進了溫柔鄉,他們的墮落,是不知不覺的,是不由自主的,因爲他們手中掌握的權力太大,資源太多,對別人充滿了誘惑和刺激。許多女人出於各種心思,有的僅僅是爲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就可以主動奉獻,在她們玉體橫陳的時候,你要是思想有了一絲一毫的動搖,就抵抗不了,就會繳械投降,這也是許多高級領導幹部出事之後都可以扯出一大把女人的原因之一。

兩天後,王一鳴隨着西江省政協代表團乘坐包機,回了北京。按慣例,每年這個時候的兩會,都是全省的大事情。代表們首先在省城進行了集中,學習培訓幾天,要求大家遵守紀律,不亂講話,要顧大局,講政治。把本次大會開成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把握不準的東西,不提議案,不發言,以免鬧出什麼笑話。

現在媒體那麼發達,一不小心,你就成了全國的名人了。那些當選的所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們,自己也清楚,自己這個代表,確實不是人民選舉的,是上級組織部門的領導內部圈定的。特別是那些政協委員,這些年,越來越不像來自於基層和普通羣衆,不是富翁,就是明星、名人,要麼就是受名額所限,沒有當選爲全國人大代表的官員,就像王一鳴這種。全國政協的會議,簡直是成了名人俱樂部。全國人大的會議,因爲官員衆多,基本上被民間戲稱爲官員俱樂部。

王一鳴原來當過一屆的全國人大代表,那還是他在江北市當市長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年輕,參加人大代表的會議時,是新聞媒體追逐的對象。因爲比着那些年紀都在五六十歲的官員,他這個30歲剛出頭的市長,就是放在全國也是不多見的。每次大會散會的時候,他隨着人流,走出人民大會堂,剛下東門的臺階,就會陷入記者們的包圍圈。特別是那些美女記者,見了他這樣年輕的市長,都感到好奇,都千方百計地接近他,想從他的嘴裡,掏出有價值的新聞。

那個時候,王一鳴也是年輕氣盛,剛從一個小地方到了北京,一下子面對全國媒體的記者轟炸,他還是有些虛榮心,有些想出風頭的意思。再說了,都在官場上混,誰不想更大範圍地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那時候,在中國的官場,人們開始喜歡那些有風度、長相帥氣、有活力、說話幽默、風趣的明星官員。王一鳴也有意識地想把自己打造成這樣的官員形象。他有這個資本,也有這個條件,爲什麼不能發揮自己的優勢。

在心裡,王一鳴也想把自己這樣的官員,和那些傳統的、老百姓司空見慣的、印象不好的官員區別開來。長期以來,這些官員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副豬頭相,肥頭大耳,拙嘴笨腮,走路是四平八穩,一搖一擺;說話是目無表情,官話連篇,講一大通,都是廢話、套話、假話、空話,他們講得振振有詞,唾沫橫飛,但人們一見這樣的鏡頭,就噁心得要吐,知道他說的都是在放屁,糊弄老百姓的。

而王一鳴這樣的官員,給人帶來的卻是耳目一新的感覺,他們年輕,充滿活力,善於和媒體打交道,知道利用新聞媒體爲自己造勢的重要性。他們來自底層,瞭解民衆的實際情況和心理需求,他們不會揣着明白裝糊塗,或者說屁話、混賬話糊弄人。他們不開口便罷,一旦開口,絕對是擊中要害,言之有物,有理有據,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充滿了愛國的情懷,關注民生,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

王一鳴的原則就是,許多敏感的問題,自己不去觸及,那是囿於體制的原因和自己的位置,沒辦法,你是官員,就要服從組織的管理,但至少自己可以保持沉默吧,那些王八蛋的話,糊弄人的話,以爲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是弱智的,可以隨便糊弄就行的,這說明那些官員,根本就沒長腦子,要麼就是死不要臉。忘記了黨的宗旨,退化爲一個爲了名利,不顧一切的老油條了。

但對於自己分內的事情,確實是需要加緊解決的,王一鳴就不再回避了,他面對鏡頭的時候,還是敢於說真話,爲了民衆的利益,敢於鼓與呼的。

那還是20世紀90年代初期,他當市長的時候,曾經作過調研,認爲全國農民的稅負水平,已經到了一個不堪重負的程度。那個時候,國家的發展重點幾乎全部放在了城市,農村成了誰也不管、誰也不問的地方。而江北市是農業大市,全市800萬人口,有700多萬是從事農業生產。由於財政窮,拿不出那麼多錢養那麼多的公務人員。全市上下,各個縣和鄉鎮,千方百計,巧立名目,從農民身上搜刮民脂民膏。有的鄉鎮,收費的項目竟然達到一百多項,劍鋒所指,都是農民的荷包。碰上年成好的時候,風調雨順還可以,農民們上交了雜七雜八的這稅那費,還剩下幾個可以活命。但一旦碰上自然災害頻發的時候,有的莊稼,幾乎是顆粒無收,農民連自己的投入都收不回來,而鄉里、縣裡,爲了維持自己的正常運轉,對農民照樣一分不少地徵收。沒有糧食,就牽你的牛,砍你的樹,甚至搬你的傢俱,賣你的東西,是什麼值錢拿什麼。你要是反抗,就關你的禁閉,甚至扒你的房子。你要是還不服氣,就有可能被黑社會和地痞流氓組成的徵收隊,帶到專門的地方,一陣暴打,甚至會被傷害致死,丟了性命,他們還誣陷你是畏罪自殺。

這樣的事情,在那個年代,屢見不鮮。許多農民走投無路,只能選擇上吊自殺。江北市就曾出現一個農村婦女,當着徵糧隊員的面,在苦苦乞求之後,絕望地喝了農藥,自殺身亡。這件事被新聞媒體曝光後,王一鳴親自到了那個鄉、那個村,安撫村民,瞭解實際情況。

當時他帶着人員,進入村子的時候,那裡的農民如臨大敵,以爲政府這一次是大規模抓人,聽說武警都調過來幾百人,準備把整個村子包圍住,一個不留,全部抓起來,住監獄。許多老人孩子,提前都撤離了,有的人夜裡害怕,就睡在莊稼地裡過夜。

爲了打消村民的懷疑,王一鳴只帶着身邊的工作人員,又帶了幾個鄉幹部和臨近村的村幹部,直接就進入了村子。剛開始的時候,誰也不敢講實話,所有的村民,都對他怒目而視,從那一雙雙眼睛裡,冒出的是沖天的怒火。

王一鳴也是農村孩子出身,知道如何和農民打交道,他不擺架子,說話家常,很快就打消了大家的懷疑,開始向他說實話。王一鳴聽他們仔細算賬,一畝地的收入多少,投入多少,豐年的時候,收入是多少。災年的時候,怎麼勒緊褲帶,把日子過下去。負擔一共有多少項。仔細算下來,原來那個時候,當農民一年是賠本的,除去各種費用,基本上等於是白乾,還不如拋荒,到城市裡去打工。所以村子裡大片的農田開始荒蕪了,做農民沒有活路了。

王一鳴聽他們說着,自己的眼睛也溼潤了,到了最後,實在是堅持不住,當着村民的面,放聲大哭。村民們哭,他也哭,整個屋子裡,哭聲連天。他想不到,在改革開放的十幾年後,農民們竟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比改革開放前,壓力更大,更艱苦。

回到城裡,他連夜讓市政府辦公室寫好材料,向省委、中央、國務院主要領導上報。向他們詳細彙報了基礎的實際情況,並提出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他的意見和建議,受到了中央有關領導的認可,並在內參上作過批示。此後中央出臺了一系列關於進一步加強和重視農業、農村、農民生活的文件。減免各種亂收費,開始在部分地區,試行種糧補貼。這些文件和後來的一系列惠農政策,統稱爲“三農問題”的文件。

王一鳴也因爲此事,和那些推動中國“三農工作”的學者和官員一起,被媒體視爲對於改善農民的生活狀況,作出了突出貢獻的人。在此後幾年的全國人大代表會議上,他都是作爲媒體的焦點人物,受到了媒體的青睞,作過非常精彩的發言。

他出了風頭,擴大了自己的知名度,但也因此帶來了副作用,許多人開始妒忌他,最主要的是那些同僚,那些和他官差不多或者稍微大一點的官員,感受到王一鳴給自己帶來不小的威脅和壓力,怕王一鳴的官升得太快,反襯出自己的尸位素餐,於是就在背後造他的輿論,說他不成熟,不沉穩,愛表現自己,不懂得官場的潛規則。你自己爲了出名,把所有的人都一棍子打死,好像是洪洞縣裡沒好人。

王一鳴一開始不理解,不在意,他認爲自己沒有得罪他們啊,他們爲什麼對自己這樣,背後不住地煽風點火。後來經自己的老岳父一點撥才知道,自己只是犯了忌。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自己就是不小心,成了官場的愣頭青,衆矢之的。所謂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是這個道理。

那個時候,省裡的一把手還是趙老書記。別人對他再有看法,也只能是背後指指點點的,從根本上威脅不了他的發展。市長的位置,還是保險的。但等趙老書記調到中央,省裡換了一把手,王一鳴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環境迅速惡化了。再說什麼,也沒有幾個人願意聽了。和他搭班子的市委書記老熊,也不再那麼配合了。原來想提拔什麼幹部,想出臺什麼政策,都要親自徵求王一鳴的意見。現在大會小會,都是講市委是核心,書記是班長,要服從組織紀律。說給誰聽到,不用問大家都明白。在江北市,王一鳴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被孤立了。幾個副市長,都經常去市委書記老熊的辦公室,隔三差五地坐坐,彙報情況。市委常委會開會研究問題,王一鳴說話,只要老熊不表態,沒有人敢於對王一鳴的問題表示支持。

王一鳴到了省委,原來對自己喜笑顏開的那些省委常委們,現在有了新的主子,看省委書記對王一鳴很冷淡,就一個一個,生怕王一鳴粘上了自己,落了晦氣。王一鳴求見的時候,不是說忙,就是推說沒有空。

王一鳴在自己的政治生命上,第一次嚐到了落井下石、牆倒衆人推的滋味。這是他從做秘書以來,從來沒有碰見過的問題。這是他生命的低谷,但也讓他從一個更深刻的層次上,認識到政治的殘酷性和政客們的極端無恥。經歷過,纔會懂,這些經歷,無形中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它們磨練了王一鳴的意志,讓他更沉穩,更老練,也更加成熟了。

眼看着在江北市長的位子上,自己是越來越難受,以後的前途,更是捉摸不定,甚至是前途叵測。要想打開局面,必須跳出這個小地方,到一個更大的平臺,發揮自己的作用。好在自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有了一定的資本,雖然老岳父於開山還是個省政協副主席,幫不上什麼忙了,但趙老書記畢竟升任副總理了,他說句話,還是管用的。於是,在趙老書記的持續關照下,王一鳴順利地進京,並且升了副部級,上了一個更大的平臺。

當副部長的時候,他的人大代表的任期到了,趕上了換屆選舉。部長老田已經被有關部門安排爲人大代表了,而王一鳴這個常務副部長,不知不覺地,就被安排爲政協委員了。

他老婆於豔梅笑話他,說他這個政協委員的位置,是皇上賞賜的,不是人民選舉出來的,不用代表什麼人民利益了。

王一鳴笑了笑說:“這就是中國的國情,雖然我不知道誰選舉了我,我還是得爲人民說話。因爲我還是**員,說白了,是組織部門安排我做了政協委員,歸根結底,**是爲人民服務的,所以我爲底層的老百姓說話,沒有錯。”

於豔梅說:“我勸你還是老實些,規規矩矩,人家說什麼咱就說什麼,不出風頭,不上電視,不做什麼電視明星了,說得再好聽,現在的老百姓也不信了,他們聽的好聽的話太多了,沒見網上現在說什麼嗎?說現在的官員,都是職業演員,他們是專門演新聞的。只是不拿片酬而已。你要是再敢破壞規矩,亂說話,說不定到最後,你這個政協委員的位子也沒有了。到時候你連說廢話的權利也沒有了。”

王一鳴聽老婆講得也有道理,於是就說:“好吧,我今後就少開口,少說話,實在不行,也說點歌功頌德的屁話,讓他們高興高興。但是,據我觀察,凡是領導高興的,羣衆就可能不高興了。我出席那麼多會議,發現一個現象,如果會場沒有大的領導在場,沒有新聞媒體在場,大家暢所欲言,那個發言,都是言之有物,深刻具體,一個比一個精彩,但一旦有大領導來了,那會的氣氛立即就變了,一個一個,全成了吹鼓手,話咋肉麻咋說,放在電視裡,讓人聽了看了就想吐。就那,大家還自鳴得意地說的說,記的記,各取所需,皆大歡喜,這樣的會議,不解決任何問題,簡直是浪費時間。一個會議下來,不知道國家要浪費多少個億。住的、吃的、行的,方方面面的花銷,全部代表,加上會務人員,成千上萬,花的錢多少實在是算不清。要不網上說,這是全世界最大的政治秀,是party。一年一年,這樣的會議勞民傷財,不開也罷。”

於豔梅說:“你這個高級幹部,怎麼這樣沒有覺悟呢!不這樣,怎麼顯示我們泱泱大國的形象呢!執政黨的合法性又在哪裡,這是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你今後要想在官場上混下去,做大官,必須收斂一下你的性子,要學會說假話,人在世上,尤其當大官,不說假話,是不行的。**曾說,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戈培爾曾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成爲真理。仔細想想,也確實有道理。”

王一鳴想想自己女人說的話,也確實有水平,這看來和她的出身有關,**,從小就耳濡目染,知道些官場的規矩。

在北京開會期間,聽着那些明星、名人讓人笑掉大牙的提案、建議和發言,王一鳴決定,自己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中國這麼大,少了自己一個不少。自己就不再做什麼明星表演了,現在需要的,是踏踏實實穩固自己的地位,爲西江人民乾點實際的事情。比如引進些資金,促成幾個大項目,自己在北京八年,有着深厚的人脈關係,向誰開口,別人還是會給些面子的。

在會議期間,在王一鳴的安排下,楊春風帶着省委在京的幹部們,專門到天倫集團參觀了他們位於長安街上,現代、豪華、氣派的辦公大樓。

天倫集團財大氣粗,他們的辦公大樓,即使是在大企業、大機關林立的長安街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光是整個大樓的造價,就花了十幾個億,是京城裡最豪華的辦公大樓之一了。但是,這對於整個集團擁有的幾千億元的資產,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如今的中國,活的最舒服最風光的,其實不是政府官員,而是這些手握重金的國有壟斷企業的老總們,他們的風光程度,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日子啊,簡直就是活神仙。

在如今中國金錢萬能的社會,有錢你纔是真正的爺爺。

而政府官員,不管你當多大的官,有多麼大的權力,可以支配上千億的資金,你的一句話,可以讓多少人發財,多少人破產,這沒有問題。你甚至有揮霍的權力,花天酒地,一擲千金,都有公款報銷,你自己不用掏腰包。也可能因爲你的一個決策失誤,國家會損失天文數字一樣的財富。

一句話,你可以吃,可以糟蹋,可以讓錢進入誰的腰包,或者從誰的腰包裡掏出來;讓一個窮人變成富翁,或者讓一個富翁變成窮人,這都沒問題。但有一條,你要是把錢放進了自己的腰包,你就犯法了。

不管你是中飽私囊,還是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只要你的收入超過了合法的工資收入,其實你就是一個不廉潔的官員了。你的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還有一個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旦出事,你的錢就要全部上繳國家。

所以,那些當大官的別看在臺上再風光,但一提起錢,提起自己的工資收入,再想想這些國企老總的收入,立即像泄了氣的皮球,心裡不住地嘆氣。分配不公啊,都是副部級的位子,我這個省長、副省長幹一年,還不如人家幹一個星期的收入。

就像趙經天這個董事長的位子,手下管着幾十家企業,其中有四家上市公司,在全球十幾個國家設有辦事處,整個集團的年產值,比得過一個落後的省份。他只要想出去旅遊、視察,一天到晚,可以在外面跑來跑去,就是把地球轉n遍,紀檢部門也管不着,人家是合法的商務談判考察,爲了開拓海外市場。

想去哪去哪,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國家的錢就等於他的錢,一年下來,花幾百萬是他,上千萬誰也沒辦法。有的國企老總,一天下來,就要花幾萬。到了哪裡,都是最豪華的酒店,最奢侈的享受。還有那數不清的漂亮女人,像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伴隨在身邊。

王一鳴知道,在這些方面,趙經天和他們相比,也絲毫不差,他愛享受,也懂得享受,知道時光一去不復返,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他在女人這個方面,有特別的嗜好。

他的辦公室和董事會秘書處,集中了一批長相漂亮、氣質迷人的女嬌娃們。她們都是趙經天通過多年努力,從各個方面蒐羅過來的。她們有的長相靚麗,有的多才多藝,有的善解人意,有的身懷絕技。都在不同的方面讓趙經天着迷。覺得花費重金,把她們蒐羅在身邊,是值得的。反正他手裡有的是錢,說用誰,在集團裡沒有人能反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有一個女青年,家裡比較有錢,是自費去英國留的學。在一次聯誼會上,偶然認識了趙經天。知道趙經天的身份後,那女孩子就使出了全部的熱情,對這個和自己的父親年紀差不多大的老男人,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主動進攻。很快就在國外成了趙經天的牀上新歡。那女孩子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趙經天是刻意巴結、逢迎,使出渾身的功夫,伺候得趙經天筋骨酥麻,如升入九天雲霄後主動提出,要女孩子回國後到董事會做秘書。開出的年薪是80萬人民幣。

過了半年,那女孩子果然回國了,在趙經天的安排下,順利地進入了公司高層,出任董事會秘書,很快躋身中國大城市的超級白領,上班下班,開着一輛紅色的寶馬轎車,很是張揚。

公司裡到底有多少漂亮女人成了趙經天的情婦,或者和他有過一夜之歡,沒有人知道。公司員工知道的是,趙經天出差,帶着的翻譯、秘書、助理,都是清一色的漂亮女人,個個身材高挑,氣質靚麗,看着都讓人眼饞。

趙經天到底有多少錢,誰也說不清。反正合法的工資收入,前些年已經達到年薪180萬。這還不算股票分紅。像他這樣的公司高管,幾家上市的公司,他都有一定份額的配股,雖然還沒有解禁,但一旦解禁,那他個人就是合法的億萬富翁了。

人比人簡直是氣死人。他這樣的人,似乎天生的就該成爲億萬富翁似的,想做窮光蛋都不可能,國家在制度安排上,也要把這批人弄成億萬富翁。企業是國家的,有許多優惠政策,資源他們優先開發,銀行貸款優先投放,企業贏利了,他們有獎金、分紅;企業虧損了,國家給彌補損失,或是直接給予政策性優惠。

所以現在這些當大官的心裡知道,當個省委書記省長什麼的,就是看起來好看些,聽着好聽些,有些實際的人事權力,冒着風險,可以賣官鬻爵,弄幾個銀子。但比這些央企的老大們,一天到晚,逍遙自在,幹個四五年,揮霍國家多少錢,無法計算。合法地裝進自己腰包的,少說也有幾千萬,個個都是千萬富翁,有的甚至是億萬富翁。就是退休了,錢已經賺夠幾輩子的了。照樣過花天酒地的生活。

而那些官員們就不行了,一旦退了休,沒有了簽單權,也沒有人巴結了,送禮了,想吃什麼玩什麼,都得自己掏腰包,沒辦法用公款報銷了,這簡直是要了他們的老命了。在臺上的時候,不知不覺地貪污受賄過的,有些積蓄的,日子還好過些。那些沒有機會,或者是膽子小、害怕出事的官員,這個時候,就只有後悔的份了。想要再過原來奢侈的日子,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所以人比人,也氣死人。官員和官員之間,官員和央企領導人之間,也互相嫉妒。你說他的壞話,他說你的不好。

這是人性如此,分配不均造成的後果吧。

爲了給王一鳴做足面子,在會見那天,天倫集團董事長趙經天帶着集團一班領導,特意站在大門口,迎接以楊春風爲首的西江省的領導班子。這在一向高調的趙經天,也是前所未有的事。

參觀了豪華的辦公大樓,雙方進行了很好的會談。趙經天初步承諾,接受西江省的邀請,到西江省實地考察,準備建立天倫集團西江分公司。計劃在今後的幾年時間裡,投資幾個大項目,初步估計,投資將達到300多億元。

這是本次人大會議期間,整個西江省代表團談成的最大項目。這個項目,從根子上來說,是王一鳴帶來的。這對於在招商引資上一直沒有取得巨大突破的西江省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楊春風自然很高興,至少這是在他的任內做成的項目。

王一鳴也很高興,他知道,這次投資一旦成功,自己在西江省的地位將得到進一步的鞏固。這是趙經天大哥送給自己的大禮,雖然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經天大哥的用意,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所以王一鳴私下裡對趙經天說:“大哥,太謝謝你了,送我一份這麼大的禮物。”

趙經天說:“我是商人,賠本的生意是不會做的,當然,這件事情是一舉三得,對我們雙方都有利,對你本人也有利,我何樂而不爲呢?你好好幹吧,我希望你能夠有在西江主政的那一天,我相信,爸爸他老人家沒有看錯人。你現在只要沉住氣,就是熬,也能熬成省委書記的。只要不犯明顯的錯誤,你就能夠按部就班地接任老楊。有什麼事情不好辦的,我來出面。”

王一鳴說:“太謝謝你了大哥,我會記住你的話,就是熬,也得熬成。”

省委副書記,離省委書記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不能搶,不能搞陰謀詭計,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熬。熬吧,反正他王一鳴還年輕,有的是精力、時間,只要捺下性子,不和他楊春風發生正面衝突就可以了。熬上兩三年,把他楊春風熬退休,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任一把手了,到那個時候,自己的想法纔可能實現。現在這個位子,說白了還是副手,是擺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有什麼想法,也沒人聽,更沒人用。這就是鐵的事實。在官場上混,沒有耐心不行,認不清形勢不行,更不能盲動。那樣結果會適得其反。

在一個沒有明確的競爭機制,只有潛規則決定一切的時代,你就是再有本事,也要等到自己能夠發號施令的時候,纔出來公開表演。過早了就暴露了自己的目標,成爲了活靶子。這樣的結果,會適得其反。

這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他對這些已經做好充分的精神準備,雖然前面沒有驚濤駭浪,但每一處小河溝裡,也有翻船的可能。官場險惡啊,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加倍小心。

在會議期間,王一鳴基本上沒有住會議給自己安排的賓館。汪忠爲了照顧王一鳴在京的用車,親自安排一個司機跟着王一鳴。

那些政協委員們忙着商量、寫提案,有的人找到王一鳴,想聊聊天,找一個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說幾個人提出一個提案,邀請王一鳴參加,王一鳴都以自己有事情推託掉了。

參政議政了這麼多年,他也逐漸明白了,說不說都是一個樣,提案不提案,也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一年又一年,這個國家在憑着慣性運轉,真正關係國計民生的事情,採取什麼樣的辦法,連老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但當官的、執政的,就是在裝糊塗,出臺的措施也是隔靴撓癢,故意抓不住重點,讓你一看,不是他們弱智,就是明顯的糊弄人。

就拿這到處都是的下崗失業人員來說吧,國家要求對國有企業進行改制,能賣不股,能股不租,抓大放小,砸爛鐵交椅、鐵飯碗,似乎國有企業,成了萬惡的舊社會。如今的中國,在這樣的政策導向下,出了一大批所謂的改革精英。他們以改革開放的急先鋒的面目,走上歷史舞臺。他們雖然身份上是**的高級幹部,但骨子裡信奉的,卻是西方自由主義思想。在他們眼裡,公有制就是萬惡之源,大鍋飯是養懶人的,是低效的,是落後的生產方式。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消滅國有企業,製造大批的失業下崗工人,把他們趕上街頭,自謀生路。

王一鳴知道,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政府,不管它是資產階級的,還是封建君主制的,不管他們的權力是來自選票還是世襲,或者是強權,他們哪一個都不敢公開地以消滅本國的在崗職工,製造人爲的失業爲執政目的。就業率永遠是一項證明他們政績的主要標準。只有我們,我們各級政府的任務,竟然是肢解爲國家作過巨大貢獻的國有企業,把一個一個沒有任何生活保障的工人,我們的兄弟姐妹,推向殘酷的市場、社會,讓他們自謀生路。

從北京到各地的省城、地級市,再到每一個縣城,大街上到處是流動的小商小販,他們推輛三輪,上面放了幾個鍋頭,賣點小吃。或者站在街道的拐角邊,擺個地攤,以焦灼的目光,打量着走過的每一個人。他們不管風颳日曬,都站在那裡,爲了幾角錢、一元錢,而廝守半天。他們的生存,已經瀕臨絕境。他們沒有了固定收入,沒有任何保險,不能生病,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上的負擔和精神上的壓力,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局外人是沒辦法切身體會到的。

王一鳴在高中有個同學叫熊小強,中專畢業後,被安排在縣機械廠上班。後來機械廠停產了,發不下工資了。他們夫婦兩個,就在機械廠的門口擺了一個小吃攤點,賣包子、雲吞。風裡來雨裡去,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起早貪黑幹,早上四五點,就起來生火、發麪了,晚上十一二點,還沒有收攤子回家。長年累月,超負荷的勞動,把熊小強折磨得蓬頭垢面,四十多歲的人,看着像是六七十歲的樣子。

前幾年有一次王一鳴回縣城,同學們爲他舉行了一次聚會,在縣城裡一家最豪華的大酒店舉行,在縣城裡的同學,來了二十多個。只有熊小強,通知了幾次,還是沒有來。大家說他忙,來不了,攤子沒人看,他老婆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但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他是好面子,覺得自己參加這樣的聚會,自慚形穢,不好意思。

王一鳴特意問了問他的情況,在哪個地方擺攤設點。

晚上王一鳴住在縣委招待所,幾個同學陪他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0點鐘,王一鳴就想到外面散散步。

同學們提醒說,最好別出去了,現在縣城裡亂得很,一到晚上,大街上竄來竄去的都是20歲上下的年輕人,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也沒有什麼職業,就是在社會上靠打打殺殺、比狠過日子。他們靠爲人打架找營生。三五成羣,很是可怕。打起架來,不知道輕重,時不時就把人給打死了。他們卻跟沒事一樣。

王一鳴沒想到,老家會變成這個樣子,當時他已經進了北京,當上副部長了,血氣方剛,年輕氣盛,正是想幹一番事業的時候,什麼都想了解了解,好在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向更高一級的領導反映反映情況。再說了,他還當着人大代表呢,他有這個義務。

同學們越說,他越是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於是就不由分說,拉着幾個同學走出了房間,上了大街。

幾個同學還有些猶豫,說要不要通知縣委書記,讓他派幾個警察跟着,你可是大官,出了問題,我們擔待不起。

王一鳴說,你們每天就住在這樣的環境裡都不怕,我怕什麼。要是通知警察,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我就是想看看實際的情況。走,反正離機械廠的大門口不遠,我們就走路,到熊小強攤子上看一看,順便吃一碗他做的夜宵,也是非常有意義嘛!

大家看勸不住他,幾個同學只好隨了他。四五個人沿着大街,在縣城昏黃的路燈下,一路散步,走了幾乎有一公里,纔到了機械廠的大門口。

遠遠望去,在大門口的右側,搭了一個棚子,棚子裡擺了幾張桌子,在一輛架子車上,擺了四五個爐子,上面有蒸籠、有鐵鍋、有沙鍋,往外面不住地冒着熱氣。

一個滿頭白髮,矮小瘦弱的男人,在那裡忙活着,往沙鍋裡放着東西,不時地用筷子在裡面攪和着。王一鳴一看,這是熊小強,只是腰有些彎了,頭髮白了一大半、明顯地蒼老了許多,從外表看,猜不出他是40歲剛出頭的人。

幾個同學想喊,王一鳴擺擺手,示意大家別出聲,給他一個驚喜。

王一鳴走到熊小強面前,說:“老闆,你這都有什麼吃的?餓了,要吃點東西。”

熊小強只顧忙活着,頭也沒擡,就說:“沙鍋雞、沙鍋魚、沙鍋丸子,什麼都有,餃子、雲吞也有,看你想吃點什麼?”

王一鳴說:“你就給來五個沙鍋,一樣來一個吧,再上兩籠蒸餃,我們先吃着,不夠了再要。”

這個時候熊小強才感到,這個聲音,自己好像很熟悉,於是就擡起頭,看到眼前站了一羣人,都是自己當年的同學,有的就住在縣城裡,低頭不見擡頭見。這最前面的一個,就數同學裡現在混得最好的王一鳴。當了大官了,整個縣城裡,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熊小強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擦了擦手,握着王一鳴的手,說:“你,你,你怎麼來了?快坐,快坐。”

說着就對自己的老婆嚷嚷一聲,說:“快來打招呼,你看誰來看咱們了,是我經常給你說的王一鳴。”

一個40歲左右的婦女連忙走過來,個子不高,胖胖的,看着王一鳴,笑了笑,說:“小強給我經常說起你,說你是全班最出息的人,現在都進中央了,是大官了。沒想到還會來看我們這樣的人。”說着眼淚就下來了,用手中的毛巾,不住地擦眼睛。

王一鳴一看她這個樣子,也受了感染,眼睛立即溼潤了,他拉着熊小強老婆的手,說:“嫂子,我和小強是同學,上高一的時候,還同桌半年呢!是兄弟,不管到哪裡都是兄弟,別傷心了,你們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早該來看你們了,就是沒時間。這一次正好回老家,住在了縣城裡,才知道你們在這裡。”

小強連忙把大家往桌子旁讓,兩口子搬板凳,擦桌子,張羅着讓大家坐下。這個時候,又有來吃夜宵的人,小強站起來,說:“對不起了,今天有特殊情況,下班了,請您到別處吧!”來人聽說,只好走了。

打發走別人,小強對自己的老婆說:“你去趕快做吃的,什麼好吃的,都來一份,我陪他們說話。今天晚上不幹了,休息。我陪一鳴好好說說話。我們老同學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難得啊!”

幾個人坐下,小強的老婆爲大家做着吃的,大家圍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天。

幾個同學開玩笑說:“誰也想不到,你這個北京城裡的大部長,會在這個地方吃夜宵呢。等明天我們的縣委書記和縣長知道了,也來這個攤子吃一頓,那小強的這個攤子,就火了。”

小強笑得合不攏嘴,說:“要真是他們來了,免費免費,算是做廣告宣傳了。”

王一鳴邊吃邊問了小強家的情況,幾個孩子了。

小強說:“兩個,一個姑娘一個兒子,姑娘是大的,17了,在縣一高上一年級。兒子今年14歲,上初二。住的還是機械廠當年給的那兩間房子,平房,聽說要拆遷了,地皮要賣給開發商了,要建設商品房。我們這個房子沒有產權,屬於公房,所以我們得不到一點補償。”

王一鳴說:“縣城裡的商品房現在是什麼價格?”

小強說:“每平方米一千一二吧,我們買不起的。我和張桂花都是下崗職工,說是下崗,其實哪裡還有我們的崗啊!一分錢都沒有。不擺這個攤子,連吃飯都成問題。現在廠子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廠領導把地皮也賣了,說是還銀行的貸款。我們600多下崗職工,可能一分錢也得不到。這幾天工人們開始串聯,說準備阻止商品房開發,把地皮拿回來,我們集資,在上面蓋房子或者商鋪賣,算是給大家一條活路。我沒去,一來你嫂子一個人弄着這個攤子,肯定是弄不了;二來我也想了,鬧有什麼用,人家早就串通好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你就是再鬧,也是胳膊扭不過大腿,現在誰不知道,官官相護。有錢人幫有錢人,當官的幫當官的,誰還把我們這些小百姓看在眼裡。你要是硬鬧,人家也有辦法,警察別看對治安案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在縣城裡,大白天的兩撥人打架,只要不打死人,警察就是走過旁邊,他也裝着沒看見。但工人一鬧就不一樣了,就不是治安案件了,他們說是威脅了社會穩定,不但警察,連防暴警察、武警都會出動,一個一個,荷槍實彈,戴着頭盔,好不嚇人。逮着一個,就像農村殺豬的捆豬似的,把你往車後面一扔,拉到沒人的地方,在太陽底下曬個大半天,也不讓你喝水,也不讓你上廁所,你說你服不服。所以進去的人,都學乖了,想起受過的罪,都老老實實了。就是再委屈,也不敢對抗政府了。活着比什麼都好。我還有兩個孩子要供養啊,離開了我,這孃兒三口,都得流浪街頭,成爲要飯的。所以我現在是什麼活動也不參加了,他們給幾個就算幾個,我也不鬧了,再鬧更沒有好果子吃。好歹我還有這個攤子,一天下來,還可以掙個三五十塊錢,夠我們一家生活的了。等把兩個孩子供養大了,都能夠上到大學畢業,找個好的工作,我就滿足了。我經常給兩個孩子講起你,說如果你們上到了大學畢業,找不到好工作了,就去找你一鳴叔叔,他現在是大官了,是個好人,他會幫你們的忙的。等老了,幹不動了,我和你嫂子就回農村的老家。家裡好歹還有一片宅子,可以起兩間房子,夠我們兩口住,就行了。這縣城裡,也不是我們這樣的人生活的地方,連喝的水都漲價了,什麼都貴,我們也花銷不起。”

王一鳴聽他講的,心裡一酸,眼淚差點要掉下來,飯也吃不下去了,他沒想到,原來在縣城裡非常風光的機械廠的工人,如今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在計劃經濟時代,機械廠是全縣聞名的著名八大企業之一,生產的農機配件行銷全國,效益好得很。廠裡有籃球場、足球場,設施都是當時第一流的,縣城裡有什麼重大的體育活動,都要借用他們的場地。

那個時候,在機械廠上班的小夥子,在縣城裡隨便挑媳婦。工資高,福利好,有食堂,有宿舍,是真正的工人階級老大哥。沒想到,改革開放沒幾年,廠子就不行了,到最後,竟成了這樣的結局。

縣城裡其他的廠子怎麼樣,王一鳴還想了解了解,就問大家:“當年的八大企業,現在還在嗎?”

同學們說:“都垮了,有的地皮早賣光了,上面都開發成了商品房。現在縣城裡唯一興盛的企業,就是房地產開發公司。其他的都完了。”

“那全縣工人靠什麼就業啊?”

“哪裡還有就業,沒人管了,自謀生路。沒聽電視裡天天唱嗎,‘從頭再來’。整個縣城,下崗失業的不下三萬人,到外地打工的打工,回農村老家種地的種地,留在縣城裡的,男的大多蹬三輪,女的大多擺小攤。你看那縣城裡那麼多的人力三輪車,大多數都是下崗工人。女的呢,批發個毛巾、鞋子之類的東西,走街串巷,叫賣東西。有的長得漂亮的、年輕的,嫌棄幹這個丟人,又不掙錢,就去了外地,做了三陪小姐。這樣的人多了。現在的社會,笑貧不笑娼,只要你能掙到錢,也沒有人說你了。你看那滿大街的美容美髮店,坐在裡面的小姐,袒胸露乳,裡面連一把剪刀都沒有,都是幹皮肉生意的,她們都是外地人,本地人不在本地做這個,怕熟人認出來。”

王一鳴問:“那你們都靠什麼生活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各想各的門路。上班的,有工資發,雖然不應時,有時候要拖欠個一年半載,但到年底快過年的時候,好歹都會給補齊。平常裡沒有錢了,只能是求親靠友借。農村裡有地的還好些,回家還可以要點糧食,自己買點菜,可以過下去了。現在就是怕孩子上學的花費,一個孩子,每年學費帶生活費,需要上千塊。更怕家裡有病人,一旦得病,就是傾家蕩產。現在好多人沒有醫療保險,就是有,也報銷不了幾個錢,看大病,還是靠東挪西借,家裡有一個重病號,全家人的生活都受拖累。在縣城裡,做個公務員,一個月下來,也就是四五百塊錢的工資,門頭差事又多,今天他結婚,明天他家死人,都得應酬、封禮,一個月下來,總有幾宗事情,這個錢,不花又不行,縣城又只有那麼大,你接到請帖了不去,下次見了人,沒辦法開口,你賴啊!沒臉見人。於是,就是再窮,也得打腫臉充胖子,鼓着肚子硬撐。所以,現在的生活壓力,簡直是讓人感到喘不過氣來了。大街上失業的成羣,沒有飯吃,就偷就搶,尤其是那些十七八、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早早就輟學了,找不到工作,沒有錢,還想活得風光,有酒喝,有飯吃,於是就拉幫結派,闖蕩江湖。在縣城裡打架鬥毆,這一派和那一派,爲了爭地盤,搶生意,經常是大打出手。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誰下手狠,誰是英雄,大家都佩服。在縣城裡也就成了名人了,到哪裡都有人巴結,整天有人請,連那些當官的,也給這些人面子,和他們稱兄道弟,有的甚至拜把子。公安局破案也要這些人的幫助,要不然就得不到線索。現在的社會啊,簡直是亂極了。一鳴你好歹還是個副部長,有機會見那些大官們,難道下面這些事情,他們一點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裝糊塗。你得向上面反映反映,現在到哪裡,都是這個樣子的,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民不聊生啊!”

王一鳴聽他們亂七八糟地講了許多縣城裡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是觸目驚心,這些事情,讓王一鳴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沒想到,僅僅是十幾年的光景,這個偏僻的縣城,就是這樣一副樣子了。這個縣城,也就是全國的縮影,其他的地方,也不比這個地方好多少。王一鳴承認,自己這些年,官越做越大,到基層的時間越來越少,就是到了基層,在當地官員的陪同下,看到的都是當地最好的一面,所有的陰暗面,大家都對他迴避了,誰也不敢講,誰都怕觸黴頭。大家一級一級,哄騙上去,就成了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

在北京時,看到的都是欣欣向榮的一面,覺得中國的改革開放簡直是太好了,大家一說起來,都是大好局面、蒸蒸日上啊!報紙電臺電視臺,也是開足馬力,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合,整天向全國、全世界灌輸我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欺人與自欺,讓大家都失去了基本的常識,不敢面對現實,整天暈暈乎乎的,在麻醉中混起了日子。

王一鳴感覺到,坐在北京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確實感受不到危機,看不到這個社會現在已經是一團亂麻,官當得越大,離人民越遠,也就離社會真相越遠。想到自己是這個狀況,王一鳴從心裡真是感到可憐那些比自己官大得多的人,他們離社會真相的距離,毫無疑問是更遠了。他們得到的信息都是過濾了多少遍的,他們耳朵裡,再也聽不到像自己的這幫同學那樣,直言不諱毫不留情的話語了,沒有一個人向他們說實話,他們從本質上來說,已經是瞎子聾子,怪不得他們的臉上,什麼時候看都是帶着燦爛的笑容。他們就像是生活在真空中的人,這對於一個身居高位的人,不能說不是悲哀。連真相你都看不到,你還能有什麼正確的判斷力呢!講出來的話,作出來的決策,只能是離廣大人民越來越遠,你不拿老百姓當回事,長此以往,老百姓也就不拿你當回事了。大家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在相互欺騙中,混起了日子。這裡沒有發自肺腑的尊敬、愛戴,只有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應酬的神情,這樣的領導人,哪能有什麼個人魅力可言呢!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幾個小時,看看快到12點鐘了,大家還意猶未盡。小強的老婆還在加菜,王一鳴說:“吃好了,吃好了,嫂子你也忙了一天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大家於是就站起來,王一鳴掏出隨身攜帶的提包,從裡面拿出500塊,遞給熊小強說:“這是我的一點意思,是給兩個孩子的,讓他們好好上學,爭取考上好的大學,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到時候,如果我有能力,一定會幫忙的。別的人不幫,因爲找我的人太多,我的能力也不夠,但你的孩子,我還是會想點辦法的。”

小強推讓了幾次,看王一鳴執意要這樣做,只好留下,說:“別的客氣的話,我就不說了,總之,我這一輩子是完了,沒出息了,我希望兩個孩子比我強,如果他們能夠考上大學,到時候少不了還要麻煩你,我們全家,先謝謝你了,感謝你來看我,我兩個孩子知道了,對他們就是很大的鼓舞。”

王一鳴說:“你和嫂子,也要保重身體啊,該休息時要休息,掙不完的錢啊。身體好了,才能多掙錢。”

小強兩口子不住地點頭,說:“記得了,記得了。”

大家握手告別之後,四五個同學,攔了兩輛出租車,陪着王一鳴回了縣委招待所。這個時候,縣城的大街上,空蕩蕩的,籠罩着的氣氛是令人不安的,不時地有三五成羣的小青年手裡提着酒瓶,喝得東倒西歪的,大聲地說話,或者在大街上公然撒尿。有的把喝過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玻璃濺得一片片的。

第二天早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來陪王一鳴吃早餐。說起對縣城的印象,王一鳴說:“這次回來,最大的印象就是縣城裡像是回到瞭解放前的上海灘。這樣下去,人民怎麼會有安全感。你們都是父母官,該抓一抓了,總不能大家都上不了街,憋在家裡看電視吧。養那麼多警察,幹什麼用的,連個縣城都管理不好,我看公安局長該撤職了。”

他的話把縣長和縣委書記說成了大紅臉,一個勁說:“是,是,我們這就安排,限期一個月,再整治不好縣城的治安,我們就聯合向市局打報告,要求市公安局調換人員。太不像話了,整個縣城的社會治安,一天不如一天。晚上老百姓連上街都害怕,我們實在是慚愧啊!王部長你也知道,這縣公安局,局長不歸我們縣委管,是上面局裡派來的,可以聽我們的,也可以不聽我們的,有什麼事情,我們還得看他的臉色,真是難啊!”

王一鳴也體諒他們做父母官的難處,知道他們這個位子,也確實不好乾。上面千根線,下面一根針,一個大縣,沒有工業,財政困難,基本上寅吃卯糧,靠借款度日,有的時候,連縣委機關都會拖欠工資。所以他們見了王一鳴,就像見到了財神爺,想通過他的影響力,給縣裡多弄點資金。對於他們的要求,王一鳴有時候也會力所能及,安排些資金,特意交代部裡的有關部門,對老家這個縣傾斜一下。幾年下來,也爲老家的縣,弄了幾百萬的資金,雖然不多,但也解決了一定的問題。所以他回到老家,說什麼話,這些父母官們,還都買賬。

第二天,王一鳴又在縣城裡呆了一個上午,抽空到弟弟二虎家看了看。二虎現在是縣二中的校長了,副科級,官雖然不大,但管着幾百老師,學校的學生,也有五六千了,在縣城裡,也是一個有影響的人物了。

最關鍵的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王一鳴的弟弟,他哥王一鳴是個大官,說的話連市裡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給面子,縣長和縣委書記,就更不用說了。他這個副科級,還是縣委書記和縣長看在王一鳴爲縣裡辦了不少事情的份上,特意安排的。

原來二虎上班後,一直在縣城的一個初中當老師,成了家,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兩口子都是教師,都在一個學校,日子雖然說不上好,但教師的待遇,在縣城裡還是有保障的,所以比別人還是過得挺好的。

等王一鳴的官越當越大,先是當了市長,在老家引起了轟動。後來又到了北京,做了副部長,回到省裡,連省委書記和省長都要給面子了,二虎在縣城裡,也成了知名人物。

有的局長什麼的,要到北京辦什麼事情,都要千方百計,和二虎套近乎,讓他給王一鳴寫個信,或者打個電話,通融通融,找人的時候方便些。

二虎這個人,性子爽快,別人三句好話一說,就捺不住性子了,拍着胸脯爲別人辦事。有的時候,甚至親自和別人一起,千里迢迢,坐上小汽車,到北京城裡找王一鳴爲別人辦事情。當然自己也落點好處,吃點喝點,還可以分點好處費。

王一鳴對這個弟弟也是沒辦法。知道弟弟是個急性子、直脾氣,你說得狠了吧,他生氣;你不說他吧,他耳根軟,容易爲人驅使,不明不白地爲別人跑腿辦事,也給王一鳴平添了不少麻煩。

所以王一鳴對他也是講究了技巧的,首先表揚了他的熱心腸,爲別人辦事兩肋插刀,這樣的性子,在縣城裡混,肯定有不少朋友,人緣好。但今後要多長几個心眼,不要二兩小酒一喝,就拍胸脯保證了,現在辦什麼事情都不容易,要花錢,找關係,就是不用這些,也欠人情,日後還得彌補。所以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就少交往些,少往自己身上攬事情,少給自己添麻煩。把自己的學先教好,以後有機會,向上走一走。

二虎一聽就明白了,原來自己的哥哥是批評自己多事,雖然馬上弄個大紅臉,但畢竟是自己的哥哥,不是外人,再說了,小時候哥哥沒少修理自己,現在也已經習慣了,誰讓他是你哥哥呢。所以飯吃得雖然不痛快,但從此以後,就長了個心眼,不再像原來那樣,爲了顯示自己能力強,什麼事情找到他,他都攬。

過了一段時間,王一鳴覺得自己的弟弟還是可以造就的,就在縣委書記在北京出差、拜會自己的時候,在酒足飯飽之際,向縣委書記作了交代,想讓他關照一下自己的親弟弟。

縣委書記哪敢怠慢,回到縣裡,就給縣教育局長打了招呼,讓他提拔王二虎做了學校的副校長,以後又調到教育局,做了股長。兩年之後,就提拔了副科級,到了縣二中做了校長。

在縣裡,這個二中校長的位子是個肥缺,現在孩子上學都是大事,在農村的孩子,都想去縣城裡上學,二中雖然比不過一中,但也是重點中學,所以平常裡到二虎家送禮的多了去了。大部分是安排孩子上學的,也有的是師範畢業生,想在二中找到一個教書的位子。

這當個教師,在縣城裡算是很好的崗位了,工資有保障,住房好解決,特別是女孩子,當上了有編制的教師,連婆家都好找得多,長得再醜,都有人搶着要。因爲你有個好工作。但是,要想得到這樣的崗位,不找人,不送禮,在現在的社會,是辦不成事情的。

因爲二虎的特殊背景,他決定要的人,就是縣教育局長,也得給這個面子,所以,找二虎辦事的人很多很多。特別是逢年過節,二虎家裡簡直成了超市了。送煙的,送酒的,送豬肉羊肉牛肉的,一個春節下來,能拉上一車的東西。這些東西,收了又不算受賄,整個縣城裡都是這個風氣,哪一個領導家裡,都是這個樣子的,大家見怪不怪了,你不說我,我不說你。

吃不了,就自己辦個超市賣掉,換成錢。所以這幾年,二虎的日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除了工資以外,每年都有一大筆灰色收入。手裡有錢了,二虎就在縣城裡買了地皮,蓋了房子,樓上樓下,三百多個平方,圍着一個大院子。這個條件,放在北京,就是別墅。

爹孃時不時地會到縣城裡住幾天,享受享受兒子的別墅,吃點好東西,在這個問題上,王一鳴承認,二虎是孝順的。爲父母做的事情比自己多得多。

到二虎家裡,王一鳴才知道弟弟這幾年家裡變化太大了。別的不說,光是院子裡那喝過的空酒瓶,就可以看出他的消費檔次。那些酒瓶,不是五糧液,就是茅臺,少說也有幾百個空瓶子,雖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幾個是假的,但這個消費水平,在縣城裡已經是生活在金字塔頂尖的人了。二虎抽的煙,最差的也是紅塔山什麼的,大中華也經常不斷,一年下來,沒有個十幾萬,是過不上這樣的生活的。

王一鳴看弟弟過上了這樣的生活,心裡是喜憂參半。這個結果,是自己當初促成的,沒有自己打招呼,他二虎不可能過到今天這個地步。而現在這個結果,確實充滿了風險,萬一哪一天,二虎犯了事,成了**分子,階下囚,自己也是始作俑者,是自己害了弟弟,讓他走上了這樣的道路的。

但屋子裡陪着的有縣委書記和縣長,王一鳴不便說什麼,晚上他用手機專門和二虎通了電話。

王一鳴提醒自己的弟弟,說:“二虎,你現在不一樣了,不是我當初艱苦樸素的弟弟了,你變得愛擺闊氣了,連吃的喝的,都這麼講究了,你的工資沒到這個水平,你這樣下去,我真擔心你,要是把持不住,早晚非出事不可。”

二虎說:“哥,沒事,現在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在我們縣城裡,你不這樣,人家都笑你傻,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你看我們縣的書記和縣長,哪一個幹上三五年不是千萬富翁,他們說白了,都是利用自己的職權,爲自己謀福利。當官發財才正常,當官了不發財,誰也不會幹。大家約定俗成,都是這個樣子的,誰也不告誰。你看我們縣,這麼多年了,有一個縣委書記和縣長進監獄的嗎?他們都是那樣廉潔嗎?誰不收禮啊!逢年過節,光禮金就可以收個幾百萬。全縣哪一個鄉鎮、局委的一把手,不給他們送禮啊,除非你不想幹了。多了三五萬,少了也得一兩萬,幾十家單位,一年下來,多少錢,你算算就清楚了。所以個個查起來,都是貪污犯。和他們比,我這根本算不上號。你放心吧,我就是吃點喝點,揮霍點,基本上沒敢往腰包裡裝多少,夠不着犯法的。”

王一鳴說:“人各有志,我也不勸你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我提醒你,不能忘本,咱是農村娃子出身,沒有擔待,你佔點小便宜就算了,大的貪污受賄可別幹,到時候一旦出事了,誰也保不住你,你還得自己受罪,何苦呢!”

二虎說:“哥,我知道了,我會記住你的提醒的,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放下電話,王一鳴感慨萬千,看來權力這個東西,真是可以改變一個人,一個多麼老實、誠懇的孩子,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裡,僅僅幾年,就蛻變成這個樣子了,看來,社會風氣的影響,真是太大了。

回到北京,王一鳴心裡老是想起老家那些下崗職工的鏡頭,想起熊小強的生活。他爲這個沒人管沒人問,在主流媒體上銷聲匿跡的龐大羣體,擔心、焦慮、自責,好像他們的下崗,是自己促成似的。

確實,在出臺的政策中,王一鳴所在的s部,也是主要部門之一。當時,全中國的主流媒體,都在灌輸一個觀點,改革開放,需要一部分人作出犧牲,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有的經濟學家竟然鼓動說:“要犧牲一代工人階級,沒有3000萬到5000萬的工人下崗,就無法推進改革進程。”

基於這樣的考慮,國家纔出臺了一系列政策,這些下崗職工,在爲國家作了多年貢獻之後,一夜之間,就被當成了垃圾,被掃地出門。他們成了這個國家裡沒人管沒人問的羣體,他們獨自在社會上打拼,拖着自己的衰老的身軀,沒有工資,沒有保障,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得了病就只能死在街頭或者家裡,這樣的人加上他們的家屬,有上億人啊,這是一個多麼龐大悽慘的人羣啊!曾經的工人階級老大哥,我們竟然這樣對待他們,向他們開刀。

改革改革,一個曾經是多麼美好的字眼,如今變成了恐怖的代名詞。多少人在改革的名義下,成了這個時代的犧牲品,男人靠出賣勞動力,女人靠出賣**,才掙得一口飯吃。他們犧牲了自己的尊嚴、健康,才能夠苟延殘喘。不公平,簡直是太不公平了。

什麼改革,實際上都是一場利益的重新分配。在這一次改革中,有權的和有錢的,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資本,堂而皇之地打着改革的名義,實現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像趙經天,一年的收入就是幾百萬,這還是合法的,非法的灰色收入,更是不知道有多少。這些還都不算,國家的錢,他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還可以打着職務消費的名義用公款報銷,要不說現在最大的款就是公款了。而普通職工,一年的收入也就是幾萬元。和這些高管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是搶劫,公然地利用權力搶劫,搶劫國家幾十年積累的公共財富,從而在一個最短的時間內,造就了中國的億萬富翁。社會在這個過程中,迅速分化,普通勞動者又成爲一無所有的無產者,而官員和廠長經理們,則成爲了這個社會的成功人士。

王一鳴捫心自省,覺得自己就是這場饕餮盛宴的參與者,得利者,自己的月薪過萬,在北京雖然不算什麼,但自己這樣的高官,都有職務消費,是吃喝嫖賭都可以報銷的人,你想花錢,爲你埋單的人排起了長隊。住的房子雖然不是別墅,但國家給的部長樓,也都是200個平方的,在北京,已經算是豪宅了。自己的家人,像弟弟二虎,從一個窮教師,到一個重點中學的校長,官雖然不大,但位置關鍵,每天都有人去家裡送禮,一年下來,灰色收入不知道有多少,他們也是落了好處的,總之,都屬於既得利益者。

想來想去,王一鳴卻有了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畢竟出身於一個農民家庭,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些年,還沒有完全消磨掉他的銳氣,對弱勢羣體,他有着天然的感情。本來嘛,沒有當年趙老爺子的提攜,他王一鳴還是王一鳴,說不定現在還是個小職員,被別人呼來喝去,能當個處長,已經是了不起了。什麼時候,他都沒有忘記,自己就是個農家子弟,沒有考上大學的話,那走南闖北的農民工隊伍裡,就有自己這個人。雖然現在自己成了高官了,成了既得利益者了,但他的良知還在,本性難改。用趙老爺子的話講,就是他這個人,還是有些良心的,沒有忘本。

結果在那年的全國人大會上,王一鳴憋不住了。當時王一鳴雖然調到北京,當了副部長了,但他的人大代表的身份還在,他還屬於老家清江省裡的全國人大代表。

那天上午,根據會議議程,中央一位主要領導同志,要參加清江省代表團的討論。根據通知,大家早早地就吃完早飯,收拾停當,在會議開始前,換上最整潔的衣服,特別是那些少數民族的同志,把自己的民族服裝都穿在身上,女同志們一個一個,打扮得像是要參加服裝表演似的。他們知道,中央電視臺和省裡的電視臺,肯定要錄像,到時候全國人民都會看到這個鏡頭,這是每一個人露臉的大好機會。

前一天,省委書記老呂就特別交代過了,所有的人到時候都不能亂講話,要服從命令聽指揮,要統一口徑,要多講成績,少談缺點,要讓中央領導同志高興,讓他對我們清江省留下一個好印象。現在他是省裡的一把手,他說了算。

當然,他這些話主要是對着省裡的同志說的,那些人都在他手下幹活,他說免掉誰的官,誰立馬完蛋,他是省裡的一把手,說一不二。但對於王一鳴,他是沒有任何約束力的,王一鳴纔不用看着他的臉色說話,他是中組部管的副部長,老呂這樣的話,傳達到他的耳朵裡,只能是激起他更大的不快,或者說是反感。

從心裡講,王一鳴也不喜歡這個老呂,講話假大空,官話套話一大堆,看似滔滔不絕,但仔細一過濾,沒有幾句是講到點子上的,比着趙老書記,那水平差得簡直不是一點點,王一鳴也懷疑,這組織上是怎麼用人的,怎麼把這樣一個人物,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崗位上來了。

但細細一想,就明白了,老呂這樣的人,擅於琢磨上面的心思,上面喜歡什麼,他就說什麼,又會做表面文章,口才也好,講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不但可以糊弄一大部分老百姓,連中央的那些大領導,沒有和他作過什麼親密的接觸,單憑第一印象,還真是會有不少人上當。

這也可能是他官運亨通的原因之一吧。

王一鳴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跟着趙老書記多年,對於人,有敏銳的洞察力,長期的宦海浮沉,也讓他有了敏感的直覺,他能從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和下意識的動作中篩選信息,作出自己的判斷。

在江北市當市長的最後一年,王一鳴從老呂對待自己不冷不熱的表情,和假惺惺的握手動作中就知道,自己和這樣的人,是尿不到一個壺裡去的。他對王一鳴冷淡,別的官員看了出來,就加倍地對王一鳴冷淡,落井下石,是那段時間王一鳴體會最深刻的幾個字。

當然王一鳴不聽他的話,執意要在中央領導面前說實話,絕不是爲了和他對着幹,不給他面子,報自己的一箭之仇。

王一鳴覺得,自己這個人民代表,雖然不是人民選出來的,和人民基本上沒有關係,自己就是不發言,尸位素餐,誰也無話可說。但自己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不能昧着良心說話,自己還是個**員,是高級幹部,是有責任爲了人民的利益鼓與呼的。

自己目前有這個身份,有這個機會,又瞭解基層的實情,爲什麼不能替老百姓說句話,就是因此這個人大代表幹不成了,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也算是不辱使命。最關鍵的是,他本性如此,這麼長時間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已經讓他再也憋不下去了,他要開炮,他要發言,誰不讓他說也不行,其結果只能是適得其反。

上午九點,中央領導同志來了,大家一起列隊迎接,先是合影,照相,電視臺拍新聞,掌聲雷動。在座談開始前,中央領導同志特意繞會場一週,和大家挨個握手,當時的氣氛熱烈祥和,大家一個個笑容滿面。

到了座談的時候,大家按照事先安排的次序,從高到低,挨個發言,大家的發言雖然是慷慨激昂,但清一色的都是讚揚黨中央、國務院的正確領導,然後彙報自己所在的部門取得了偉大的成績,然後再展望未來,信心百倍。

說得中央領導同志不住地點頭,一開始還往自己本子上記記,到了後來,看大家說的都是一個樣,也懶得記了,只用慈祥、和藹的眼光看着大家,不住地點頭,到了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中間插話說:“同志們,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了,讚揚的話就不說了,我來是想聽聽基層的意見的,多讓來自基層的同志們發發言吧,最好是談出些實際問題來,供中央政治局決策時參考。像這樣一直唱讚歌,說實話是浪費時間,我們是人民代表,不能光講好話,不好的話也要講,也要聽,這樣我們的工作才能少犯錯誤,不犯錯誤。”

他的話講完了,仍然是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等着大家發言,但整個會場上的人,前一天都已經接受了呂書記的命令,沒有安排,誰也不準亂髮言,這個時候,原來的排練一下子失去了作用,按照原來的順序,沒法進行了,於是大家就只好面面相覷,傻笑着,誰也不敢先開口,因爲都沒有心理準備,更不知道說什麼好。整個會議室裡像是坐了一羣智商低下的人,大家都是彌勒佛的樣子,傻傻地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就是我們的人民代表參政議政的真實水平,讓人簡直是哭笑不得。

中央領導的目光掃過來,掃過去,掃到誰的臉上,誰都是一副彌勒佛的樣子,有的乾脆不敢面對,看到領導的眼光過來了,馬上做出低頭寫字的樣子,在面前的筆記本上,胡亂地畫幾個字,目的是逃避,不敢發言。

當時王一鳴的位子,正好安排在中央領導的對面,他的目光,是堅定的,胸有成竹的,他微笑着看着中央領導,等領導的眼光掃過來的時候,他沒有躲避,兩人一對視,會心地一笑。

中央領導覺得,這個年輕人和別的人表現的氣質不一樣,於是就伸出手說:“你來談談?”

王一鳴點了點頭,按下自己面前的話筒開關,說:“既然大家都那麼謙虛,領導又點了我的名,我就冒昧地說幾句吧!”

其實,王一鳴和這位中央領導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見過面。這位大領導,是改革開放的主要干將,主抓經濟,是那些年中國甚至世界舞臺上,一個令人注目的風雲人物。他以敢想、敢說、敢幹出名,是公認的鐵腕人物。像王一鳴這樣的副部長,在京城裡多得不得了,在這樣真正的大人物面前,是不起眼的。

王一鳴開口發言的時候,他看到,老呂歪過頭,向中央領導介紹着什麼。原來中央領導問了老呂,這個王一鳴是幹什麼的。

老呂介紹說,這是s部的副部長,原來是我們清江省江北市的市長,他是趙副總理的秘書。

中央領導聽說王一鳴是趙老的秘書出身,馬上在筆記本上,記下了王一鳴的名字。對於趙老,在中國的政壇上,那是有相當高的威望的,雖然他現在離職了,但影響力還在。所以他的秘書,自然會被人高看一眼的。

王一鳴說:“各位代表,在這裡,我想談談我上一次回老家時看到的真實情況。我的老家在河川縣,整個縣有110萬人,是出了名的農業大縣。原來縣裡有著名的八大工業企業,這一次我回老家,發現全部倒閉了,有的工廠連地皮也賣了,說是給了開發商做商品房開發。整個縣城,原來有八萬多人,現在光是下崗職工,聽說就有三萬。一家按三口人算,在縣城裡生活的人,就是說家家都有下崗職工,有的是雙職工全部下崗。因爲廠裡實際上除了地皮,什麼都沒有了,銀行的貸款,要首先償還。這些下崗職工,實際上沒有得到任何補償,就被無情地推向了市場、社會,自謀生路。那些年紀大的,實際上已經喪失了重新就業的能力,現在縣城裡,連年輕人都找不到工作,何況那些四十五十歲的老工人呢!他們都是家裡的頂樑柱,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要上學,老人體弱多病,還需要他們贍養,他們卻在這個年齡,被掃地出門,沒有了任何收入。現在縣城裡,擺地攤的多,蹬三輪的、美容美髮店也多,許多女人,被迫從事色情業,靠出賣自己的**,換取可憐的生活費。需要說明的是,這些工人,都是在計劃經濟的時代上班的,他們長期拿的是國家給予的超低工資,每個月幾十塊錢,只是夠他們的生活費,當時他們把自己的一切貢獻給了國家,他們的工資雖然低,但有免費的醫療,免費的住房,有退休工資,生活水平雖然低,但是還是有基本的保障的,現在因爲改革,一夜之間,這些都不存在了,他們在爲國家貢獻了青春之後,被徹底拋棄,這樣一個羣體,從全國來說,初步估計,有5000萬人,他們牽涉的家庭人口,有一億人口,這樣一個大規模的羣體,是改革的受害者,是犧牲品。我建議,國家是不是從全局出發,從社會穩定的大局出發,也從社會的公平正義出發,給這些人一個說法,讓他們沒有被拋棄的感覺、犧牲的感覺,畢竟我們還是社會主義國家,雖然是中國特色,但這個特色只能是比資本主義更有人性,更溫情,更公平,更合理。如果連資本主義、資本家都能做到的,我們卻不做,不作爲,那我們真是愧對先烈,愧對祖宗,須知我們這座社會主義大廈的根基,就是千千萬萬個勞苦大衆,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鑄就的。拋棄了他們,我們就是忘恩負義。我的發言完了,希望能夠引起中央領導注意,不能對這個羣體忽視不管,更不能聽從那些喪盡天良的經濟學家的說法,需要幾代人犧牲。我們的百姓實在是太好了,他們犧牲了一代又一代,難道他們就應該永遠犧牲下去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是誰都懂的,失去了人民的信任,我們這個國家就不穩定了。這決不是危言聳聽!”

王一鳴看自己發言後,整個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就是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整個氣氛也變了,老呂的臉上從震驚,到恐怖,再到惶恐,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收場。

事情已經發生了,它要按自己的規律,發展下去。

中央領導的臉,從原來的微笑,變得特別凝重,他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目光灼人,看着嚇人,他不斷在本子上記着什麼,用劍一樣的目光,盯着王一鳴的臉,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爲王一鳴捏把汗。

當然,也有人暗自叫好,認爲王一鳴做得對,就應該這樣實話實說,讓中央領導知道些基層的事情,作決策時,不要太脫離實際,危害民生。

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他們看着王一鳴,心裡樂開了花,心裡說,你這個愣頭青,瞎逞能,你這一次要倒大黴了,說不定你這個副部長,也幹不下去了,丟人打傢伙!你以爲大家都不知道這些,就你自己知道嗎?你錯了,這樣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得門清,但是沒有人做這個愣頭青,人家就是聰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官場險惡啊,人家是老練沉穩,誰像你,這麼存不住事情,看你到底如何收場。

中央領導這個時候,還是表現出了大家風範。雖然以前,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在他的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事實與真相。有些話語,甚至帶有指責的意思,因爲他自己,就是這項政策的始作俑者,一開始,他也感到接受不了,但長期的革命實踐和宦海浮沉,已經讓他有了聽別人說話的胸懷,雖然不好聽,也要聽。

他最後總結說:“你的發言很好,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準確不準確,基層的情況,你瞭解得全面不全面,但我要說,你這種敢於講自己心裡話的勇氣,就很好,像個**高級幹部的樣子。我們的人民代表,就是要這樣說話,暢所欲言,有什麼說什麼,把自己看到想到的,向中央彙報清楚,爲中央決策提供參考。但有一點,改革中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們也不能完全否認改革,鄧小平說過,改革不能走回頭路,倒退是死路一條。所以有些犧牲,有些不圓滿,是可以理解的,我們要調整,爭取兼顧到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你這個意見我接受,好,謝謝你!”

說完大家就一起鼓掌,把這個尷尬的氣氛,算是緩和了下來。

但以後的時間,沒有誰敢於講尖銳的問題了,大家又恢復了以前的排演,說些無關痛癢的大話空話,哄得中央領導又談笑風生,笑容滿面起來。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老呂宣佈,會議結束。然後陪同中央領導,視察了一下清江大廈,看望了爲大會服務的工作人員,又參觀了省裡的規劃展覽。代表們三三兩兩地陪同着,王一鳴作爲副部級高官,還是走得相當靠前,他觀察到大家的目光都躲避着他,生怕他這個愣頭青,給自己帶來了晦氣。中央領導也顯得心不在焉,對什麼也沒有興致,都是應付而已。

本來,按照原來的安排,中午中央領導要和代表團全體成員共進午餐的,但是,看完展覽後,中央領導以有別的事情爲藉口,迅速離開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爽,沒有了吃飯的興致,這個罪魁禍首,就是王一鳴的發言。

老呂更是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原以爲自己的安排天衣無縫,讓大領導高興而來,滿意而去,對他有個好印象,自己的仕途,就又加了幾分。說不定今後還有提拔的機會,但被王一鳴這一攪和,全亂了套了。

老呂雖然心裡不高興,但對王一鳴,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王一鳴現在是副部長,也不歸他管,他連給王一鳴穿小鞋的機會也沒有。再說了,王一鳴手裡還握有重權,清江省每年上報的項目,有不少是要經過s部的審批的,要想要到錢,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s部本身也有很大的資金分配權,像王一鳴這樣的實權人物,每個人手裡都有幾十億的資金審批權,是地方部門刻意巴結的對象,所謂的“跑部錢進”,就是千方百計地找這些中央部委機關的頭頭腦腦們,讓他們在制定政策、分配資金的時候,對某個地方傾斜一下,照顧一下,所以權衡了一番,王一鳴仍然是不能得罪的人物。老呂只好嚥下自己心裡的惡氣,對王一鳴還是笑臉相迎,但那張臉,已經笑得有些變形了,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看着讓人更不舒服。

中央領導執意要走,大家只好都出來相送,老呂和省長老竇走在前面,其他的人按照職務大小,自覺地排好了隊,這個大家最有經驗了,常在官場上混的人,這是常識,他們用眼睛一掃,就知道自己該走到什麼地方了。

王一鳴是中央部委的官員,自然走在清江省那些副省級幹部的前面,他的後面,跟着的是省委常委和幾個副省長、省人大常委會的副主任們。大家都不說話,眼睛都看着前面大領導的腦袋,爭取抓住最後的一分鐘,和領導最好能夠握一下手,留個好印象,以後萬一還有見領導的機會,也好找到說話的由頭。就是再沒有機會見面了,也是終生難忘的回憶嘛!

大領導畢竟是大領導,什麼事情都會做得得體,只見他轉過身,和站在第一排的各個副省級以上幹部,挨個握了握手,微笑着,看着大家,然後彎腰鑽進了車子裡,車開動的時候,還揮着手,向大家不住地打招呼,讓大家都感受到,大領導的平易近人,情真意切。

衆人站在那裡,像是觸電了一樣,目送着大領導的車子緩緩開出了大門口,加速,拐上了主幹道一溜煙而去,才緩過神來。大家簇擁着老呂和老竇往回走。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老呂剛纔臉上的笑容突然不見了,表情凝重,一句話也不說,悶着頭往回走。

大家看他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該講什麼話,生怕哪一句自己講錯了,更討嫌。於是個個噤若寒蟬,沒有人和王一鳴打招呼,生怕再沾了他身上的晦氣,引得老呂更不高興。畢竟老呂是清江省裡的一把手,他說了算。這些人還得在他手下混飯吃,自然得看他的臉色。

王一鳴跟在後面走了幾步,覺得這樣的氣氛確實不舒服,這頓飯,再在這裡吃,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於是就打電話,叫了自己的司機,讓他趕快來接自己。

等車的時候,王一鳴順便上了一趟洗手間,想想心情鬱悶,這個中午,不找個人傾訴傾訴,心中的苦惱是無法排遣了,在京城裡這麼久,官越當越大,但能夠說知心話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想來想去,他想起了魏正東。

那個時候,魏正東也是剛回國不久,在一所大學當副教授,在北京也不認識幾個人,只有和王一鳴關係最親近。於是王一鳴就找了地方,打通了他的電話。

王一鳴問:“正東兄,有時間嗎?”

魏正東說:“你找我,就是沒有時間也得擠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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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去你那裡,在你家附近,我們找個地方吃頓飯,聊聊天,我有事情問你。”

“好吧。”

在魏正東家附近的一家酒店裡,王一鳴訂好了包廂,然後就通知了魏正東。

魏正東來的時候,看見包廂裡的王一鳴情緒很低落,就問他:“出什麼事情了?中午找我,這不像你的習慣。”

王一鳴說:“上午我一衝動,給自己添麻煩了,我想請你分析分析,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於是就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這個時候,菜也上來了,兩個人邊吃邊說。

魏正東吃了一會兒,放下筷子,思忖了一下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既然已經這樣幹過了,再後悔也已經晚了。要我看,你儘管放下心,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這個事情,要是放在別的沒有背景的人身上,可能就是大事情了,說不定頭上的烏紗帽都得丟。這決不是危言聳聽,曾經有一次,這個大領導在外地視察的時候,有一個省的省長因爲彙報的時候,說的領導不滿意,當場反問了他幾個問題,因爲事先沒有準備,這個省長張口結舌,當場就下不來臺。被領導抓住機會,當着許多人的面,狠狠地批評了一頓,結果沒過半年,省長的工作就調動了,到了全國政協,當了個委員會的副主任,其實就是變相免職了。這個大家都知道。這個命運,我想不會落到你的頭上。一來你的問題,是實事求是的,是他要求你講,你纔講的,是爲基層老百姓說話的,不是爲了你自己的私利,如果因爲這個,你受到了打擊報復,那大家會怎麼議論他,他是要掂量掂量的。就是心裡對你不舒服,在這個問題上,他作爲大領導,也要顧忌他的威信和聲望都要受到影響,所以你不會因爲這個問題受到牽連。二來你的背景不一樣,趙老的威望還在,他老人家就是不說話,也基本上沒有人敢和你故意過不去。大家都看趙老的面子,就是有問題,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心吧,你不會有事情的。”

經過魏正東一番解釋和安慰,王一鳴惶恐的心情,才逐漸放鬆了下來,恢復了常態,心情平靜了許多。

混到這個位子,你要說誰是一心爲民的,從來不爲自己的位子操心,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雜念,那是不可能的。人都是人,都有天然的趨利避害的心理。王一鳴也一樣,雖然他有爲民請命的心思,但你讓他年輕輕的,爲此斷送掉自己的全部前程,和中央領導對着幹,到最後落個悽慘的下場,官也丟了,權也沒了,說什麼也沒人聽了,完全成了官場的邊緣人物,那對他也是不公平的吧。

晚上回家,他岳父於開山的電話也來了,不用問,王一鳴就知道,肯定有人覺得這個事情嚴重,向於開山講了。

於開山在清江省裡經營多年,方方面面都有他的朋友,自己的女婿出了事情,捅了這麼大的婁子,也會連帶着他在省裡的日子不好過。雖然他現在不做廳長了,升了省政協副主席,但畢竟還在老呂手下混飯吃。省委書記的臉色,還是得看的,在官場混,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官大一級壓死人嘛。

但於開山畢竟是老江湖,他知道自己女婿的個性,知道他用心是好的,在這個問題上批評他,也是說不過去的,他的電話,也是不慍不火的安慰自己的女婿。

他說:“上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雖然我沒去北京開會,但裡面有我的幾個朋友,他們當年都在我手下幹過事情,我待他們不薄,有什麼信息,他們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你上午的講話,確實有些衝動了,有些過火。讓大領導有點下不來臺。你要知道,這些政策都是他極力推行的,是他的主要政績,而經過你這一說,現在他倒成了罪人了,擱誰誰都不舒服。但好在你的用意是彙報基層的實情,不是故意給他難看,是讓中央重視這個問題,所以,大家會理解的。當然,老呂不高興,他本來是想表表功,讓中央領導多表揚表揚呢,現在什麼也沒有得到,還弄了一肚子的氣,你等於是攪了他的場子。但我想了,他現在氣也是白氣,你又不在他手下幹活了,鞭長莫及,沒事!我也退二線了,什麼事情也不管,他也爲難不了我,所以,你放寬心。不要過多考慮這個問題了。這是一次經驗,記住,今後自己沒有坐上一把手的位子,就少說話,多做事,不要出風頭,拿不準的,寧願當啞巴,當啞巴不吃虧,亂說話會壞大事的,尤其是在這官場上混,禍從口出,管住嘴就安全了。至於多幹點少乾點,沒有幾個人會留意的。”

聽老岳父囉嗦了一番,王一鳴才明白,今天上午自己闖的禍,實在是不算小了。要是換了別人,早扛不住了。要是自己還是江北市的市長,就這一次,自己的政治生命可能就完了。回到省裡,老呂就會找個藉口把自己的烏紗帽拿掉。官場險惡啊,什麼時候都衝動不得。這件事情,也給了王一鳴很大的教訓,讓他從此學會了小心謹慎,管住自己的嘴巴,少惹是非。就是爲老百姓辦事,也得講究技巧,先保護住自己,然後再想辦法變通,不然自己就糊里糊塗地成了犧牲品,成爲別人眼裡的笑柄。

此後的幾年,再開會的時候,王一鳴就學乖了許多,別人說什麼,他也說什麼,不再標新立異,成了一個循規蹈矩的官員。

就那,他在老呂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沒有轉變過來。等他的代表任期到限的時候,老呂毫不猶豫地表示,不再安排王一鳴作爲下屆人大代表的人選之一。

這個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王一鳴耳朵裡,他一笑了之,不做就不做吧,樂得清靜幾年,年年開會,封閉起來,哪裡也去不了,幾千人在一起,會是開了十幾天,問題年年有,年年說要解決,但年年一樣,該沒解決的照樣沒解決,這樣的會議,連老百姓看得都有些審美疲勞了,一見這樣的鏡頭,連忙換臺,都知道是應酬,所以誰也不再把這個會議真心當回事。

當然,組織部門還是對王一鳴這樣的官員高看一眼的,畢竟是黨多年重點培養的幹部,人大代表當不成了,就安排個政協委員噹噹吧,所以莫名其妙地,王一鳴就成了全國政協委員,和那些明星、大款、藝術家一起參政議政了。幾年下來,倒是認識了不少名人。

單憑開會來說,王一鳴覺得,做政協委員要比做人大代表舒服,爲什麼呢?因爲做人大代表的,大部分是各級政府官員,從基層到中央,什麼村長、鄉長、縣長、市長、省長,再加上一些國企領導,這都是組織部門管的幹部,受黨教育多年,發起言來,如出一轍,官話套話成堆,你說的和他說的一個樣,說與不說一個樣。參加這樣的會議,聽這些人講話,別說是半月十幾天了,就是一天,也是讓人難受得不得了。

再一個就是,這些人絕大部分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他們整天盤算的就是如何巴結官比自己更大的官員,開這樣的全國性大會,更是爲他們結識職位更高的官員提供了機會,所以許多人就把這個一年一次的會議,當成了自己拉關係、走後門的好機會。

每到晚上,各個代表團主要領導的房間裡,都是人來人往,各個市裡的、廳局的主要領導,都要藉機向省委領導彙報工作。各個縣的領導,也要抽出時間,到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房間坐一坐,以拉近彼此的距離,有的時候,還得送點稀罕的隱蔽的東西。通過這十幾天的會議,大家在原來的基礎上,關係更近了一層,以後回到各自的勢力範圍,會更加默契,你關照我,我關照你,大家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

他們只是利用這個機會,千方百計結識自己想要結識的人,鞏固自己的關係網,省裡的想結識北京的,市裡的想結識省裡的,年年如此,把整個會議,弄成了名利場,俗氣得不得了。

私下裡和他們說話更是費勁,說套話說慣了,離開講話稿,自己嘴裡就說不出來人話了,還是假惺惺的,套話成堆,沒有思想,沒有觀點,讓人聽了想吐,真是納悶,這樣的一批人,怎麼能管理好這麼大一個國家啊!

而參加政協會議就不一樣了,這裡彙集了各個行業的名流,專家學者一大堆,許多都是在全國有相當高的威望的,他們的發言,雖然有的老成,但每年都有人敢於打破禁忌,直言不諱,說一些別人不敢說的話,他們的觀點雖然千差萬別,但各人有各人的觀點,有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有自己的個人魅力,聽他們發言,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享受。

在下面聊天更是帶勁,這些人一旦打開了話匣子,不在臺上作公開發言,更放蕩不羈、更深刻、更尖銳,讓人大開眼界,很受啓發。和他們交往,也好交往,他們雖然是名流,但許多人都平易近人,不拘小節,非常好溝通,又沒有臭架子,所以王一鳴參加這樣的會議,覺得挺好的,開了眼界,又認識了一大批朋友。

那些文藝界的政協委員,更是一個亮點,別的不說,光是人家的長相、打扮,就給大會增光添彩。一大批帥男靚女,個個都是人尖子,他們的出現,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有的媒體議論說,這些人就是名氣大,他們根本沒有參政議政的能力,放在那裡也是擺設,聽說有的人,連提案都是找人操刀的。

王一鳴覺得,那說明人家好歹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現在呆的圈子是自己不擅長的,自己幹不好,找人代替,不出笑話,這也無可厚非嘛!

最關鍵的是,這些委員都是有一技之長的人,到了晚上,開起晚會來,人家個個是行家裡手,隨便唱一嗓子,都不得了。要是在外面開大型晚會,沒有個十幾二十萬,人家是不輕易唱這一嗓子的。現在你一分錢不花,一個晚上,就可以聽到看見這麼多全國一流的藝術家表演,這在十幾天的會議裡,怎麼說也是一件令人難忘的事情吧。

王一鳴開會這十幾天,是秘書小龔過得最自由自在的日子。給大領導當秘書的,看着平常裡忙得不得了,但一旦領導開起了這麼長的會,那當秘書的,就自在了。

小龔現在已經明確下來了,關係正在辦,準備調往西江省委辦公廳。現在他又在北京,陪王一鳴開會。西江省裡沒有人知道他一天到晚幹什麼,也沒有人敢過問,人家是王一鳴的秘書,也不歸你管啊,王一鳴不說,他的秘書,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s部的辦公廳,雖然小龔的關係還沒有辦走,但人家早晚都是要走的人,工資獎金雖然還是部裡發着,但人家花的是國家的錢,和你任何一個人沒有關係。你也管不着,人家是領導的秘書,部長不說話,誰也不會觸這個黴頭。

在機關混的人,誰都不是傻子,收拾小龔,就是收拾王一鳴,就是不給王一鳴面子,整個部裡上千號人,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幹。部長老田他犯不着爲了這屁大的小事,就得罪王一鳴,多少錢哪,不就是一個人的工資獎金嗎,都是國家的,截留下來,又進不了我老田的腰包一個子。還留下一個刻薄的惡名,在官場上,這也是讓人忌諱的。

其他的司長、局長,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得罪王一鳴這樣的人,誰都知道,王一鳴前程遠大,現在到了西江省,早晚不是省長就是省委書記,幹上個三五年,說不定就升了,回來北京,就是平調,也是部長啊,要是萬一回來了,還是做部長,那些當年敢於找麻煩的司長、局長們,不就慘死了。

所有大家心知肚明,對於王一鳴和他的秘書小龔,有什麼事情,關照還來不及,私底下使絆子,這樣的事情,是沒有人敢幹的。

小龔對於這個自然是熟悉的。他這些天,沒有事情的時候就呆在家裡,陪自己的老婆方小曼。兒子已經被外公外婆接走了,家裡陡然只剩下兩個人,想起剛剛三歲多的兒子,心裡也是掛念得不得了。

特別是小曼,忙起來還好,不想兒子了,但晚上下班,沒有了事情,就想孩子,嘴裡一個勁地嘮叨,和孩子分別,自己受不了。小龔心裡也想兒子,也被她說得動心了,就說:“天南地北的,一家人分成了三個地方,要不算了,我就不去西江了,呆在部裡,還做我的小處長得了。”

小曼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說:“不行,你不能半途而廢,前程要緊,你離開王書記,就什麼也不是了,一個小處長,呆在部裡,也沒有幾個人看得起你。一個男人沒有事業,在當今的社會裡是不行的。我不能因爲這個拖你後腿。”

兩口子長吁短嘆,只能通過電話,聽聽自己兒子的聲音,緩解一下思念之苦。

會議結束,回到西江省裡,生活又恢復了常態。

先是開會,傳達全國兩會的會議精神,還是在省委禮堂,全省各個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各個廳局的一把手和那些離退休的老幹部們,全體出動,把整個大禮堂,坐得滿滿的。大院子裡停滿了車子,有的廳級幹部,車子都沒地方放,只好把司機打發走,等會議結束時再來接。

新奧迪買回來了,王一鳴回到西江,開會的時候,就坐上了自己的新車子。

等小龔爲他打開車門,王一鳴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些廳局長們,都熱情地圍過來,向他握手問好。眼裡流露出的是討好羨慕的表情。

王一鳴看那些廳局長們,有的都比自己大十幾歲了,花白的頭髮,臃腫的身材,有的人臉上黑斑一大塊一大塊,皺紋多得像核桃皮一樣,一個個都是風燭殘年的樣子,但爲了當官,還在這裡趨近逢迎,對於王一鳴這樣比他們大得多的省委領導,不住地噓寒問暖。

這就是官場,不論年齡,不論資歷,只看你的實際的官位大小。官大一級,就可以擺譜,就有人來巴結、逢迎。

開了一個上午這樣的傳達會,楊春風講話、劉放明講話、政協主席老薑講話,王一鳴主持。

大家把中央領導對西江省的評價、關懷,從各自的角度,向在座的幹部,傳達了一遍又一遍,總之,一句話,中央領導對西江省這幾年所取得的成績是充分肯定的,對大家的工作,是非常滿意的,希望大家再接再厲,把今天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維護好,發展好,萬衆一心,衆志成城,爭取再上一個新臺階。

王一鳴坐在主席臺上,聽他們講着這些重複多次的話,腦子裡突然起了一個念頭,他審視了一下自己的生活,雖然當上這個級別的領導幹部了,但一天一天,乾的都是什麼工作呢?

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開會、開會、傳達文件、貫徹文件、批示文件、下發文件,除了文件,還是文件,那鋪天蓋地的紙張,堆積如山的文件。文山會海,一點不假。一個人的大好年華,都消磨在這些沒完沒了的文件裡了。

現在當領導的,誰不是在文山會海中度過的呢?整個國家,從中央到地方,離開了會議和文件,似乎整個國家機器,都要失靈了。真不知道中國古代沒有紙張的時候,我們的古人是怎樣組織這個國家的。他們怎麼開會,怎麼傳達上級的指示精神,怎麼貫徹落實。沒有文山會海,我們的國家不是照樣運行了幾千年嗎!

現在當領導的,好像離開了開會,就不知道怎樣生存了。陷在文山會海里不能自拔,誰都知道,這樣幹不好,沒有效率,浪費時間,但誰都不能免俗,找不到破解的辦法。

王一鳴思忖了一下,這些年自己有多少時間,是消耗在這無邊無際的會議和文件上的,自己沒辦法算得清楚,可以這樣說吧,伴隨着自己成長的,就是這沒完沒了的會議和文件,從當小秘書做起,自己就和它們打不完的交道。現在當了大領導,負擔不是減輕了,而是更加沉重了。

會議開了一上午,坐在那裡對着錄像的鏡頭,腰又不能來回晃,真是折磨人。王一鳴看看臺下,那些年紀大的老幹部,早就潰不成軍了,一個個歪着頭,靠着沙發後背上,有的竟然鼾聲如雷,旁邊的人一發現,連忙拍拍他們的肩膀叫醒他,怕影響了會議的氣氛。但這些人都是年紀大、退了休的老幹部,身體老了,經不住這麼長時間的會議,偶爾打個瞌睡,也有情可原。王一鳴看到,楊春風雖然眉頭皺了皺,但鑑於都是老幹部,就沒有說什麼。要是換了別的場合,都是在職的幹部參加會議,估計處理的結果就不一樣了,那些打瞌睡上了鏡頭的幹部,說不定自己的烏紗帽都會丟,如果你自己撞到了槍口上,只能是該你倒黴了。

快到12點的時候,終於散會了。王一鳴先到自己辦公室躺了十幾分鍾,養了養神,才叫上小龔,回西江賓館吃午飯。

路上,小龔給小陸打了電話,說領導要回去吃飯,讓他們準備點東西。

到了賓館,看到小陸已經等在那裡了,打開一個專門的包廂,把王一鳴和小龔讓進去,問了王一鳴今天想吃些什麼。

王一鳴說:“炒個青菜,主食來點餃子就行了,其他的隨便。”

小龔瞭解王一鳴的口味,拿過菜單,又隨便加了幾個菜,要了一個湯,於是兩個人看着電視,對付了一頓飯。

下午去了辦公室,遊金平拿來幾個文件,要王一鳴簽發。順便又問了問,看最近幾天有沒有時間,黨校的副校長老樑來幾次電話了,想邀請書記到黨校那裡看一看。

王一鳴看簽發了文件後,自己在辦公室裡也沒有什麼事情了,就對遊金平說:“你打電話告訴老樑,我這就去,反正下午沒什麼事情了。”

遊金平一聽,說:“那好,那好,晚上正好可以在那裡吃飯,他向我提幾次了,想請王書記吃頓飯,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王書記有時間。”

王一鳴想了想,說:“行,就今天晚上吧,最好他們班子成員都到,我也認識認識大家。”

王一鳴知道,自己擔任黨校校長的文件已經下發了,從名義上來說,自己就是省委黨校的一把手,這個老樑樑躍進,就是自己的副手,但具體主持工作,黨校那一大攤子事情,都還要仰仗這個人。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的背景,但既然他能當上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那絕對也是不一般的人物,至少在省委書記楊春風那裡,是說得上話的。

王一鳴看了組織部長秦大龍給自己送來的全省廳級以上幹部的花名冊,知道這個樑躍進,今年56歲了,原來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楊春風做了省委書記後,前兩年才把他調到這個位子上的。

你別看都是正廳級的位子,這個黨校的常務副校長,比着光當個副部長,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副部長部裡有四五個,手裡不管錢,也不管人,什麼都是一把手說了算,你就是請個客,花了幾千塊錢,沒有由頭,部長不答應,你連報銷的權力都沒有,乖乖地自己掏腰包。

但當了這個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說是副校長,由於一把手都是副書記兼任的,他們根本就不到黨校具體辦公,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常務副校長說了算。進什麼人,花多少錢,自己簽字就行了。每年黨校的經費,雜七雜八的,都有幾千萬,養着上百位老師和勤雜人員,有自己的賓館、飯店,臨街還有上百間的門面房,一間房子,一年都可以收一兩萬的房租,所以這個副校長,在省城裡,誰都知道是個肥缺,比當那個副部長,簡直舒服死了。

原來管黨校的,是省委副書記周廣生,這個人和老樑本來就熟悉,周廣生做過省委組織部的部長,當年老樑就是在他的手下幹過五六年的處長。老樑提拔副廳級,還是周廣生推薦的。周廣生當了省委副書記,老樑也順理成章做了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

到楊春風來的時候,前任的黨校常務副校長年紀大了,要退休了,楊春風讓周廣生提出個人選,因爲黨校畢竟歸周廣生管,楊春風剛來到西江省,兩眼一抹黑,也不認識什麼人,只能是徵求各個副手的意見,一來顯得有胸懷,有氣度,二來也讓各個副書記們知道書記對自己是信任的,自己仍然是有職有權,說話算數,出去也有面子,對楊春風開展工作,也會支持些。

這是楊春風的高明之處,他一個人剛來,摸不清情況,又不能樹敵過多,只能是採取這樣的方略,先穩紮穩打,站穩腳跟,等情況熟悉了,不滿意的人選,再調整位置,反正來日方長,自己是一把手,迴旋的餘地大着呢。

老樑這個人,是個老機關了,長期在組織部門工作,練就了一副標準的組織部門幹部的樣子,在人前的時候,不苟言笑,連走路的樣子,也是靜悄悄的,像是搞地下工作的。

其實這個人內心裡可精明瞭,什麼事情,都是盤算了一遍又一遍,拿不準的事情,他是輕易不開口說話的。

他現在想的就是平平安安地幹到退休,把最後的這幾年混完,該吃的吃點,該玩的玩點,該揮霍的揮霍點,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了,臨到退休,才撈到這個有職有權的位子,手裡有大把的錢可以花,再不撈,等退了休就沒有機會了。

他現在琢磨的是怎麼樣大幹一場,把黨校這個地皮盤出去賣掉,弄一大把錢,然後說服省委領導同意遷建新的校址,這一折騰,光是土建工程項目,就是幾個億的工程,加上買設備的事情,就是幹完這一個項目,自己這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了。

通過他這些年的運作,上上下下都基本打通了關節。省委常委會已經開會研究過了,楊春風書記最後拍板,黨校遷建這件事,已經是沒有異議了。下面就是如何運作,這個是關鍵問題。原來周廣生管這個事情時好辦,自己和他是多年的關係,都是本地人,有什麼都好商量,大不了是你好我好,大家利益均沾,都發財,都撈一點。可現在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了個王一鳴,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省委副書記,自己的頂頭上司,樑躍進覺得有點頭痛,自己和他沒有任何淵源,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

從王一鳴第一天來西江省上任時的講話中,樑躍進判斷,這個王一鳴,是個有理想的人,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這個人,年輕又有背景,說是政壇上的黑馬,一點也不過分。

這樣的人,前途遠大,他們都是把權力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想用小恩小惠的辦法拉攏這樣的人,簡直是想也別想。

這樣的人又廉潔,他們是不會過分看重金錢的,所以要想通過大的工程,撈錢和他們分贓,這樣的事情,他們也是不屑一顧的。所以想來想去,樑躍進覺得,這個王一鳴,會不會把自己早已經謀劃好的一切,統統粉碎掉,最後的幾年,能不能發財,就看自己的命了。

所以他現在想盡快接近王一鳴,獲得他的信任。

接到遊金平的電話時,樑躍進才反應過來。爲了建立和遊金平的關係,他費了不少的勁。逢年過節,都要到遊金平家裡慰問,必要的禮物更是不可少,當然錢都從黨校裡出,自己是不用掏一個子的。像他這個有實權的單位頭頭,要拉關係是不用自己掏錢的,隨便找個由頭,辦公室主任和財務處長,是會處理得天衣無縫的。都用自己的錢,誰頂得住啊!

遊金平說:“是樑校長嗎?我告訴你啊,快準備準備,王一鳴書記在我的勸說下,已經決定在今天下午到你們黨校看看,你趕快安排人,抓緊準備,我們半個小時以後就到了。”

樑躍進一聽,連忙說:“好,好,我這就通知他們去準備,太感謝老弟了,還請老弟多多關照,最好是今天晚上,視察結束後,我們能夠和王書記吃頓飯,大家都還沒見過王書記,想認識一下。你看方便不?”

遊金平說:“這個我已經向王書記彙報過了,他已經同意了,晚上和班子成員們,大家一起吃頓飯,你現在就可以安排了。”

樑躍進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安排。你們的車出發的時候,你告訴我,我好帶人到大門口迎接。”

遊金平說:“好,等一會兒我通知你。”

王一鳴和遊金平的車一前一後,到了省委黨校的大門口時,王一鳴看到,老樑帶着一班人,已經等候在那裡了。看規模不小,過了大門口的兩邊,站滿了人,不用說等着的都是黨校的員工,看這個樣子,是夾道歡迎的架勢。

王一鳴的車子剛停穩,小龔還沒有來得及下車開車門,就見老樑彎着腰,已經爲王一鳴親自打開了車門,那個態度,殷勤備至,讓人不由得不憐憫他。

王一鳴連忙下車,和他緊緊握手,看着老樑花白的頭髮,說:“謝謝你了,樑校長,讓大家等久了吧!”

樑躍進看王一鳴這樣說,臉上也有了面子,說:“沒有沒有,我們剛等了五分鐘左右,應該的,應該的,王書記第一次來,我們理當如此。”說着把幾個副校長和辦公室主任、財務處長等介紹給王一鳴。

大家依次握手,然後一起往大門裡走。

王一鳴看到,這個時候,有幾家電視臺和電臺的記者,正在把鏡頭和話筒對準了自己,他知道,這個老樑,已經通知新聞單位了。也好,這樣就算自己下基層調研了嘛!

到了王一鳴這個級別,只要下去視察,下面的單位,是把這件事當成天大的事情來處理的,報紙上要有文,電臺上要有聲,電視臺要有影,再怎麼說,王一鳴在省裡也是堂堂正正的三把手了,每天在西江新聞裡露露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現在的羣衆,就是從新聞聯播裡認識領導的,看你一天到晚都幹些什麼事情呢!電視裡要是整天看不見你,那在老百姓心目中,你就是銷聲匿跡了,要麼是犯了什麼錯誤,被有關部門抓起來了。

所以幾乎所有的官員,知道了老百姓這個心理,每過幾天,電視臺裡沒有自己的影子了,就千方百計下去視察啊、訪問啊、調研啊,總之,一出去,就有新聞媒體的記者跟着了,就可以上報紙和電視臺了,老百姓就又看見你了,你的傳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幾家電視臺的記者,扛着攝像機,走在前面,邊退着走,邊拍着鏡頭。王一鳴在遊金平和老樑的陪同下,前呼後擁,後面跟着的是秘書小龔和一大幫子黨校的中層幹部。走在夾道歡迎的人牆內,這麼多人,挨個握手,顯然是握不過來了。王一鳴一會兒雙手抱拳,一會兒招手示意。臉上看着大家,一個勁地笑。

可以想見,這些人都是從四面八方,被一個電話召喚過來的,他們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但一個命令,他們都要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趕過來,因爲他們都是小人物,身不由己,自己的飯碗在別人手裡捏着呢,讓你什麼時候來就得來,雖然有人是自願來的,但可以想見,大部分是被逼無奈,爲了應付這個差事。

想到這裡,王一鳴覺得很對不起他們,自己就是隨便走走,也無端地打擾了這麼多人的生活。看來到了省裡,自己這個所謂的省委副書記,在普通人眼裡卻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到了哪裡,都是前呼後擁的夾道歡迎。

這樣的場面雖然熱烈,但從內心裡,王一鳴卻感到非常反感,他不喜歡到處被人打量的滋味,這樣自己就成了稀有動物似的,渾身不自在。

好在這個過程很短,也就是幾分鐘就走出去了。進了大門,王一鳴看到,黨校的綠化還是搞得不錯的,到處是參天的大樹,有的樹齡看樣子都有七八十年的樣子了,樹冠的直徑有幾十米,有的樹木,一年四季不落葉,鬱鬱蔥蔥的,襯托得整個校園寧靜、優雅。

王一鳴走到一棵大榕樹前,看這棵榕樹,有三四層樓那麼高,樹身的直徑少說也有一米多,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過來,這樣的樹木,現在在城市裡已經很少見到了。要是在北京,都成了重點保護的名木古樹了。

王一鳴站在大樹下,擡起頭,感受了一會兒,又親手摸了摸樹幹,問老樑:“這樣的樹木,現在黨校裡還有多少棵?”

老樑說:“沒有仔細統計過,大概有幾十棵吧!”

王一鳴說:“這都是寶貝啊,一定要注意保護好,百年樹木,大樹能長到這個樣子,都有靈氣,你看這個校園,有這些大樹,氣氛就不一樣了,走在校園裡,都有一種心平氣和的感覺,這就是自然與人的和諧嘛。”

老樑尷尬地笑了笑,他心說,還怎麼保護啊,這些樹,說不定很快就要被砍伐掉,要不然怎麼建設商品房。這片地方,最合適的就是拍賣給開發商,開發高檔商品房,只有這樣,才能賣個好價錢。老樑估計過,按目前省城裡房價增長的速度,這片地方,一旦開發成高檔的住宅小區,每平方米的房子,說不定都能賣上萬塊,商鋪更沒譜,說不定能賣到四五萬一平米。只有這樣,開發商看有賺頭,他們才捨得花大價錢買地皮。

當然,這個彎彎繞,王一鳴剛來,他還不知道。

老樑這個時候,也不便作過多解釋,只好尷尬地笑着。

大家繼續往裡面走,王一鳴看到,學校裡有些教室確實是落後了,還是七八十年代的簡易平房,有的是紅磚紅瓦,有的是青磚紅瓦,窗戶還有的是木窗戶,上面的油漆已經剝落了,窗戶框也被腐蝕了,上面的鋼筋鏽跡斑斑。

王一鳴特意進了一間教室看了看,裡面是木桌子、木椅子,桌面也是坑坑窪窪的,一看就是用了十幾年的。地面鋪着瓷磚,可能是最近幾年整治過的。

王一鳴問:“像這樣的教室,還有多少?佔什麼比例?”

老樑說:“70%都是這樣的教室。”

“爲什麼不裝修改造改造?這個樣子拿出來做培訓,破破爛爛的,影響不好吧!”王一鳴臉上露出一絲不快的表情。

老樑看王一鳴這個樣子,知道再瞞下去,自己就要受到批評了,於是就只好說:“王書記,您剛來,我還沒來得及向您詳細彙報,我們這個黨校是要搬遷的,楊書記開會已經定下來了,地已經劃撥下來了,在郊區的鳳凰山下,風景很好,新校區光土地就給了300畝,比這個地方大了好幾倍。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是儘快把土地拍賣出去,置換一筆資金,再加上省財政劃撥的,加快建設新校區,這個地方,早晚都要推平,所以,我們現在能不建設,就不建設,儘量不重複建設,浪費資金。”

王一鳴一聽,恍然大悟,原來這麼大的地方,要全部搬遷了,自己剛來,對這個情況一點也不瞭解。既然楊書記已經決定了,看來再說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了。他們已經定好的事情,自己就是有什麼意見,也不能推翻重來,雖然自己是黨校的校長,但省委一把手,畢竟不是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自己說了不算。

想到這裡,王一鳴一下子擺正了自己的位子,不再就這個問題提出什麼疑問了。

又走了幾十米,到了一棟新建設的二十幾層的樓前,這座樓在整個校園裡,屬於最現代的建築了,外觀漂亮,都是鋁合金門窗,牆面也進行了很好的裝修,從外觀上看,一點也不比任何一家三星級賓館的差。

到了大廳裡,王一鳴看到,這裡裝修還是相當上檔次的,地板是拋光的花崗岩,裡面的設施,一點也不比星級賓館的設施差,就連樓梯,也是經過認真裝修的,扶手是上好的木料,一級一級的樓梯上,有鋪設的有黃黃的銅絲,可見當時建設這棟主樓時,是下了大力氣的,花了大價錢的。

難道這樣的樓房,也要被炸掉,拆除?

王一鳴問:“這棟樓建成多少年了?”

老樑說:“有五六年吧。”

“花了多少錢建的?”

“土建加上裝修、買設備,聽說花了6000多萬,具體的數字我也不太清楚,因爲那個時候我還沒到任。”

“有多少個房間?”

“300多間客房,還有五六個大教室,現在全省的幹部培訓,主要是用這棟樓。”

王一鳴點了一下頭,說:“這個規模,比得上一家大型賓館了,才用了五六年就要拆了,你說可惜不可惜啊?”

老樑尷尬地笑了笑說:“是可惜,是可惜,但不拆除它,人家開發商不要啊!這片地方,到了開發商手裡,還要重新規劃,這棟樓佔的地方,他們能開發出幾棟高層住宅樓,這裡是黃金寶地啊,交通方便,又是市中心,自然價錢賣得不會少了。”

王一鳴看老樑對搬遷的事情這麼積極,雖然他剛剛接觸這個事情,但從這些蛛絲馬跡中,他也猜出了一點問題。

這片土地是塊大肥肉,現在這樣位於主城區的土地,少說一畝地,也能值個500萬。看這個規模,這一片地方,少說也有個七八十畝的樣子。

王一鳴於是問:“黨校這個地方,有多大?”

“86畝。”

王一鳴在心裡思忖了一下,光是土地拍賣一項,就值四個多億,這是一筆多麼誘人的財富啊!這一拆一建,加上新校區的建設,和原址的房地產開發,光土建工程一項,說不定就要七八個億,這能讓多少人發大財啊!工程工程,爲什麼領導幹部那麼愛插手工程,就是因爲裡面有巨大的利益存在,一輩子碰上一件大工程,自己說了算,按5%的回扣,就是不得了的數字。

當然,王一鳴知道,真正的大魚是輕易不會浮出水面的,像樑躍進這個級別的人,根本就上不了什麼檯面,別看他在臺前幕後跳來跳去,忙得不能行,其實他就是個跑腿的,被別人當槍使,賺點辛苦錢。真正發大財的,是那些站在後面,不顯山不露水的,真正決定一切的權勢人物。

這樣的人物,或許是周廣生,或許是劉放明,更有可能是當今西江省委的一把手楊春風。

想到這裡,王一鳴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看來自己雖然是剛剛到西江到任,但這個黨校搬遷的事項,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是一個不容迴避的矛盾,要麼同流合污,要麼潔身自好,都是個難題。

同流合污吧,這不符合王一鳴的個性,這麼多年就沒有被錢打倒,他也有發不義之財的機會,但王一鳴都自覺地放棄了。對於金錢,他沒有太多的**,反而覺得太有錢了,並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對有政治抱負的人,錢多了就是累贅。你看**、周總理,個個都是視金錢如糞土,**一輩子不摸錢,周總理死的時候,在國外沒有一分錢的存款,人家多有人格魅力,活得多坦然。你看現在的貪官,活得多齷齪。有的人貪污了,整天提心吊膽,錢多了,放在家裡怕小偷,放在銀行怕查處,只能挖坑埋在院子裡。有的貪官被查處後,交代了藏錢的地方,什麼水池裡、院子裡、衛生間的隔層裡,什麼地方稀奇,就放什麼地方,反正是不敢吃、不敢花,怕人家懷疑,故意穿最差的衣服,迷惑別人,結果東窗事發,自己進了監獄,錢都被國家沒收,一分錢也沒來得及享受,何苦呢!

不同流合污吧,自己在這個位子上,就耽誤了人家發大財,人家也對你不放心,不知不覺地,就成了孤家寡人。現在有的時候,是清官難當,貪官倒好做。反正大家都貪,你撈我也撈,誰也不說誰,配合默契。大家還官官相護、互相包庇,共同對付敢於舉報的羣衆,利用國家機器,反正自己沒被抓起來,就是大人物,就可以發號施令,打擊報復,都可以用冠冕堂皇的手段,達到自己不爲人知的目的。

但一羣貪官裡突然出了一個清官,那大家就不自在了,你在圈子裡,知道所有的遊戲規則,哪天你一衝動,他們就得全完蛋,你這個不同流合污的人,實在是比那些羣衆威脅性更大,因爲你瞭解內情,又可以動用國家機器,有你在,就沒有大家的太平日子,你就會成了大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生活在一個貪官成堆的官場,最危險的不是那些貪官,因爲這樣的人太多了,抓都抓不完,哪一個出事,全是他運氣不好,自己撞到槍口上了,再說了,他們也都有心理準備。

最危險的倒是那些清官,他們自以爲自己辦的事情都是清清白白、天衣無縫,沒有任何污點,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卻不知道,你已經成了另類,遭到了大家的嫉恨,他們會想方設法,給你設套子讓你鑽,你在官場,是空前孤立的,你的對手,都是在你身邊朝夕相處的同事,你是深入虎穴而不自知。所以,光憑熱情,是辦不成事情的。

王一鳴想不到,自己一腳踏進了西江官場,第一次要面對的事情,就是這麼棘手。但既來之,則安之,只能是隨機應變、走一步說一步了。現在一切還都在變化中。

只是可惜了這些古樹了,有的是上百年的財富啊,砍伐了就沒有了,就是勉強挪到別的地方,這些大樹,也是生不生死不死的,像一個砍去手腳的嬰兒,光剩下一個圓滾滾身子,有時候真是生不如死。

更值得可惜的是那一棟大樓,花了6000萬啊,原來設計的使用年限,少說也有50年,現在卻剛剛用了五六年,裡面的設施,就是再用個20年也不落後。這些錢和建築材料,要是用來建設商品房,爲老百姓住,能解決多少人的居住困難啊。現在僅僅因爲當官的一句話,就灰飛煙滅了,浪費啊浪費,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的這句話,沒有人認真思考了。我們的國家還不富裕,能經得起這樣的敗家子折騰嗎!

王一鳴想起看到的一份材料,好像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是不允許這樣剛剛建設好的建築,或者使用年限沒有到期的建築,不明不白地就被拆除了,那樣是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的。他們要求規劃的嚴肅性,不允許朝令夕改,最關鍵的是,他們儘量做到物盡其用,不搞重複建設,浪費社會財富。而我們,是換了一任領導,就改一次甚至幾次規劃,剛剛建設好的大樓、橋樑,有的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使用,因爲領導一句話就炸掉了、拆除了。路面也是,挖了填、填了挖,整天折騰個不休。馬路全國都一樣,被稱爲拉鍊,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

我們有多少資源,能夠經得起不肖子孫這樣無休止地折騰啊!官權氾濫,折騰個沒完,是這些年一切災難的根源啊!

王一鳴想到這裡,心裡也是一聲嘆息。自己雖然已經是大領導了,但在西江省裡,仍然說了不算,是個說你有用就有用,說你沒用就沒用的三把手。這個三把手,論實權有時候還比不上省委秘書長。副職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你有思考的權利,卻沒有說話的權利,說了也沒有人聽你的,反而是自討沒趣。所以王一鳴這個時候,只能是閉上嘴巴,靜靜地觀察而已。

在學校裡轉了半個小時,該看的也都看了,老樑說:“王書記是不是到大會議室裡休息休息,和大家見見面,順便爲大家講幾句話,大家都是第一次見王書記,都想聽聽王書記講話呢!”

王一鳴覺得自己作爲黨校的校長,也該跟大家見個面,再說也累了,該休息休息了,於是就沒有反對,跟着老樑,走進了黨校的大會議室。

一進去,發現裡面已經坐了一大屋子的人了,看樣子有個百兒八十個,說明他們是早已經等候在這裡了,在大門口列隊歡迎後,就在這裡集中了,這麼多人等了自己半個多小時,王一鳴更覺得過意不去。所以坐下來的時候,先向大家道了歉,說:“讓大家這麼大張旗鼓地歡迎我,耽誤了大家一個下午的時間,實在是對不起了。今後我再來,千萬不要這麼做了,實在是擔當不起。今後我們就是一個大家庭的人了,我是校長,和大家都是同事,我們之間就不要過多地客氣了。”

當然,他的話樑躍進聽了不舒服,他拍馬屁,這一次卻拍到了馬腿上。他沒想到,王一鳴是這樣沒有架子的人。換了別的領導,你場面不大,氣氛不熱烈,他倒不高興呢!說你不會辦事,沒有組織能力。

王一鳴隨便談了下對黨校的印象、下一步的殷切希望,鼓勵大家要繼續發揚以往的良好作風,共同把黨校的大好局面維護好、發展好。這些話都是一些官話,就起一個應景的作用,說了和不說一個樣,所以王一鳴也就沒有多講,說了幾分鐘,就打住了。

樑躍進就接過話茬子,說了一大通對王一鳴表示感謝的話,說得王一鳴都感到有些肉麻,但這麼多人,又沒有辦法阻止他,只好聽他囉嗦完。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們專門安排到省城裡另一家有名的飯店——農夫莊園吃飯。這裡主要是吃野味的地方,什麼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所謂的海陸空一應俱全。管它是不是保護動物,你要是問,飯店的服務員一律告訴你是養殖的,不是野生的。

私下裡大家都知道,這裡主要吃的就是保護動物,不保護大街上到處都是,還有什麼意思呢?吃的就是稀奇、短缺,這樣才顯得上檔次嘛!

有一道湯,叫“海陸空”,王一鳴第一次喝,感到很好奇,就問服務員,裡面都有什麼東西。

服務員說:“有老鱉,土雞和大雁,所以叫海陸空。”

王一鳴說:“這個湯不錯,很有味道,有特點。”

老樑看王一鳴吃得很高興,就放下心來,初步打了一個下午的交道,他判斷這個王一鳴,確實不是好糊弄的人,自己今後和他打交道,還要加倍小心。比不得和周廣生,是多年的交情了,什麼問題好溝通,這個王一鳴,看來是個軟硬不吃的人,來頭又不小,又有自己的想法,碰上這樣的頂頭上司,也是真麻煩。

和他們吃飯,王一鳴看他們個個小心謹慎的,不住地拍馬屁,說的都是些插科打諢的話,沒有什麼真知灼見,所以對這些人也是內心裡很失望。這樣的飯局,倒不如和小龔兩個人,老闆和秘書,無拘無束,想說什麼說什麼,吃得高興,聊得痛快纔是享受。

飯局結束的時候,王一鳴先走,大家送他上車,老樑親自替王一鳴開車門。王一鳴安排他,抽個時間到辦公室裡,詳細彙報一下搬遷的計劃。

老樑看王一鳴對這個事情這麼上心,心裡更是不住地打鼓,但畢竟王一鳴是頂頭上司,他說什麼,自己就要做什麼,現在還沒有到軟抵硬抗的時候,於是滿口答應一定去。

這一夜,王一鳴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想着搬遷的問題,他不知道這裡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多淺。在這個巨大的利益面前,到底有什麼人已經卷進去了,已經深入到什麼程度,這是下一步自己必須面對的問題。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成了檯面上決策的主要人物,什麼問題,都是自己親自出面處理,看似風光無限,其實自己只是個擋箭牌,其他的人都是躲在幕後,他們是悶頭髮大財,自己是窮忙活,瞎受罪,替他們遮掩。一旦出事了,自己這個前臺人物,會首先成爲民間和有關單位懷疑的對象,自己是名聲受損,說不定就會成爲別人的犧牲品。

官場險惡啊,這個圈子,看起來真不好混。

星期二上午九點,王一鳴正在看材料,現在他有看不完的材料了。許多都是機密、秘密,有的更是絕密件。

長期以來,我們黨形成了這個規矩,有許多東西,是不便於曝光的,但又要讓高層領導知道,於是就有專門的記者、專家、學者,寫了東西但不能公開發表,必須發表在一些專門的刊物上,這個就相當於內參性質的。這裡面有嚴格的規定,哪些材料傳達到哪一級,都是有說法的。比如省級領導幹部看到的東西,廳級領導幹部就不可能看到。廳級領導幹部看到的東西,縣級領導幹部就不可能看到。所以能夠看機密文件,也是一個待遇,要不然有的退休的領導幹部鬧情緒,就是沒有在臺上的時候看文件方便了。自己想看,還要到機要室去借閱,雖然你的級別到了,但人家想搭理就搭理你,不想搭理就說文件還沒有收回來,你就看不成了。

所以,爲了安撫老幹部,當年我們設的中顧委,有一條就是保證老幹部們可以像在臺上一樣看到機密文件。這也是權力的象徵了。

所以,沒事情的時候,王一鳴就呆在屋子裡看機密材料。看完之後,在上面畫個圈圈。他剛來,要他處理的實權,比着在部裡時,確實是不多。

正在看材料,小龔敲了一下門就把門推開了,王一鳴擡頭一看,原來是秦大龍過來了。秦大龍雖然也是省委常委,但他的辦公室,在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常委這個小樓,隔着幾十米,在省委辦公大樓的11樓。王一鳴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來,和秦大龍握了一下手。小龔忙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就輕輕關上門出去了。

王一鳴伸伸手,做出一個讓座的姿勢。

秦大龍在沙發上坐下來,說:“王書記,什麼時候有時間,也到我們組織部視察視察吧?”

王一鳴說:“好,一定去,我也想看看同志們,認識認識大家。”

秦大龍說:“我們省委組織部,是王書記分管的,本來,我早就應該來向王書記彙報一下情況,但前一段,考慮到王書記剛來,太忙,後來還要去北京開會,所以就沒有再打擾,這樣一推,就過了半個多月了。剛纔我給龔秘書打電話,他說你在辦公室,我就來了。”

王一鳴說:“我也正好想和你談談,我剛來,情況還不熟悉,我想了解一下西江的幹部情況,到底是什麼一個狀態。大龍你雖然也是和我一樣是外來戶,但畢竟到西江兩三年了,什麼情況也都瞭解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秦大龍說:“其實我早就想好了,王書記你就是不問我,我也得找個時間詳細地向你彙報彙報。我來西江,算起來整整是兩年零九個月。王書記你也知道,我沒來之前,就在h省做組織部長,是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出問題了,才從h省調過來的。那個時候,說實話,中央對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是極其失望的。你想啊,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出事了,連帶着處理了十幾個廳級幹部,進監獄的就有一大串。當時許多人都認爲,西江省的領導班子,幾乎是癱瘓了。本地幹部是靠不住的。所以中央才下定決心,從外地調了幾個省部級幹部,充實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也就是那個時候,春風同志來了,做了省委的一把手。李耀同志來了,做了抓宣傳的副書記。譚書記也來了,做了紀委書記。放明同志做了省長,他雖然在西江省呆了七八年了,但從本質上講,還是外地幹部。加上我,省委常委裡面,一下子來了五個外地人。這形成的衝擊,一下子真是不小。當時小道消息議論說,我們這些人,都是中央空降幹部,就是來收拾西江本地幹部的。那段時間,說實話,本地幹部的思想負擔不輕。他們見了我們,連說話的神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爲了安撫本地幹部的情緒,春風同志還是想了不少法子的,向中央建議,把周廣生放在三把手的位子,他又推薦提拔了幾個本地幹部出任省委常委。像省委秘書長高天民,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都是此後的一兩年先後進的省委常委,這幾個人都是本地幹部出身,他們的升職提拔,算是初步安撫了本地幹部的人心,讓他們不再惶惶不可終日,以爲我們這批人,來了就是收拾他們的。幹部的心穩定了,幹事纔有勁頭。對於謝青松和錢名貴的**案,楊書記的意思是儘快結案,該判的判,該殺的殺,不再長期拖下去,這樣會人心不穩。打擊面太大了,也不利於穩定,畢竟幹活還要依靠我們這幫在臺上的幹部。所以有些案子,就沒有深入下去,要繼續查下去,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幹部被牽連進去。咱們實話實說,一個省委書記,一個省長都出事了,那些市裡的書記和市長,廳局的一把手,哪一個會沒有事情,他們的官位都是從哪裡來的?沒有省委書記和省長說話,他們會到了那個位子?所以說啊,要說不清白,哪一個也清白不了。因爲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別人都搞**,都去送禮,你不送就沒有你機會了。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嘛!所以不能說我們的幹部都壞,都沒有能力抵抗不正之風,實在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大官的先**掉了,下邊的人想保持清廉,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一鳴聽他說這麼久,確實是自己以前沒有聽過的東西,原來在部裡,知道西江省的幹部拉關係走後門是出了名的,但具體是怎樣運作的,他還不清楚,所以現在感到很新鮮,於是就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大龍喝了一口水,繼續說:“西江這裡,我來了這麼長時間,算是思考清楚了一點,這裡的幹部整體上來看,還是素質低。主要表現是不學習,官僚主義嚴重,熱衷於搞花架子,說話假大空。王書記來了這些天,你看看,這裡的吃喝風多嚴重。整個江城市,一到晚上,就是個花花大世界。到處是酒樓歌廳桑拿,門口停的車,大部分都是各級黨政官員和一些老闆的。有的是老闆請,有的是自己花公款請的,今天你請我,明天我請你,反正都是花公款,不會自己掏腰包。有人說,現在江城市最賺錢的行業,除了房地產業,就是餐飲業和娛樂業,那些官員,吃了喝,喝了唱,累了還要進洗腳城、桑拿屋,他們的消費水平,比着東部發達地區一點也不落後。雖然西江這裡,整個省裡的財政收入還比不上東部地區一個發達地級市。

“幹部貪圖享受,拉幫結派,不幹事,光會琢磨人。熱衷於送禮拉關係,提拔不提拔,都是金錢開道。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哪個貓都要吃腥。實不相瞞,在這裡當組織部長,是要經受很大的考驗的。每到逢年過節,我就不敢呆在家裡,老婆孩子我也讓他們去賓館躲避,要不然家裡簡直是沒法呆。來的人成羣,認識的不認識的,有的人僅僅是一面之緣,他也要登門送禮。有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跑了幾百公里,帶着土特產,那今天就住在省城裡不走,到領導家裡挨個送,你要不要他都給你。真是不勝其煩。他們信奉的是,你不送別人送,你就吃虧了。領導要不要,那是他們的問題;你送不送,是自己的態度問題。所以,天長日久,就形成了這樣的官場風氣,大家都知道庸俗,都知道麻煩,但大家又不由自主地,身在其中,接受着別人的送禮,也向自己的上司送。

“爲了徹底杜絕這種跑官賣官的風氣,我就給楊書記建議,搞了個省委常委不記名投票。凡是今後提拔的地市級正職和主要廳局的一把手,都搞這樣的無記名投票。讓想跑官的加大他們的送禮成本,你要送,看你能送幾個,不能十幾個省委常委,你都能搞掂吧。這樣試行了幾次,效果也是不錯的。但是我現在也反思了,經這樣選拔出來的人,是不是就是真正有才華的人。那些人際關係不好的,有自己想法的真正想幹事的人才,我們這種選拔的辦法,能把他們篩選出來嗎?我想了,真沒有把握。倒是覺得,我們會選一批平庸的人,老好人,誰也不得罪,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得票高。王書記你來了,你看這個辦法今後怎麼改進?”

王一鳴聽他說了這麼久,有些東西確實是說到了點子上,是認真思考過的,這個秦大龍,從接觸這些天給自己的感覺看,王一鳴認爲他還是一個動腦子的組織部長,身上也有正氣,是想幹事的。

王一鳴說:“這個辦法,說白了還是官主,不是民主。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就是原來省委書記一個人說了算,或者是省委書記和省長兩個人說了算,變成了一羣人說了算而已,看似各個省委常委都有了一票的權力,但實際上,還是一把手說了算。提名誰不提名誰,畢竟一把手還是有這個權力的。所以不管怎麼改,都是上級選拔下級,大官選小官。要想進入領導的視野,就要先成爲小官的小官。這樣我們選拔的人,實際上還是多年浸淫在官場上的人,其他的人,沒進入這個圈子就沒有了資格。其實這也說明了我們當今的幹部選拔制度是封閉的,是排他的,是小圈子內選人,條條框框再多,也不一定能把這個民族真正優秀的人才選拔到適合的崗位上,我們倒是有點像是瞎子摸象——碰運氣。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幹部選拔制度,比不了西方一些民主國家,他們那裡,是靠一人一票的投票,雖然也有不公平,有的人操縱選票,但畢竟老百姓有投誰不投誰的權利,對官員的產生,還是起到一定的制約的。我們卻倒好,改革開放後,選拔幹部逐漸成了組織部門的專利。老百姓沒有了說話的權利,再壞的人,只要上級領導喜歡他,照樣能夠提拔。那些所謂的民主測評,羣衆評議,在老百姓眼裡,早成了走過場了。說實話,今天沒幾個人再信這些東西了吧!今天爲什麼這麼多幹部**,有恃無恐,我們幹部的**程度,是建國以來最嚴重的吧,這是有目共睹的。民間甚至有無官不貪的說法,鄧小平早就說過,如果我們改革開放的結果,就是建成了一個**盛行、貪污遍地的社會,我們的改革就失敗了。我們的改革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如果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資產階級,我們就走上邪路了。這些問題,現在沒有人提了,堅持鄧小平理論,堅持什麼?說到底還是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離開了這個,我們的國家就不穩了。羣衆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滿意不滿意,是我們進行各項工作的出發點。坦率地說,羣衆對於我們的幹部選拔制度是不滿意的,要不然怎麼會出現那麼多貪官污吏?反**成了年年反,一年比一年烈,更有的人說,我們黨都是做樣子,光打雷不下雨,因爲反**亡黨。那麼不反**呢?亡國。這是兩難的抉擇。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拖,就是耗,過一天算一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這怎麼能行!中國是個大國,別的小國家,無視問題存在,可以年復一年地拖下去,但中國不能,等百姓的心涼了之後,再想喚起就難了。人心渙散,一盤散沙,你想一想結局吧!歷史上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情況,會不會再發生,誰也沒有把握啊!所以我們還得有危機感、緊迫感,該做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還是當年**說得好,讓人人來監督政府,政府纔不會懈怠;人人負起責任,纔不會人亡政息。我們現在老是在一個小圈子裡打轉,讓老百姓成了局外人,人家說我們是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還比不了封建社會,我看說得也對,封建社會沒那麼多條條框框,說用誰,就用了,諸葛亮不就是一個鄉下農民嗎,不是一下子做了公務員,成了總理嗎!他有文憑嗎,做過鄉長縣長嗎,有工作經歷嗎?左宗棠,考試考不上,照樣有途徑讓他脫穎而出,我們現在有這樣的渠道嗎?如果一個農民工,是個管仲一樣的大才,我們能有途徑用他嗎,把他選拔出來嗎?所以我們今天的幹部選拔制度是非常落後的,是迄今爲止最爲落後封閉的一種制度,它排斥天才,用的大部分都是循規蹈矩的庸人,這樣我們這個民族第一流的人才,根本就沒有在管理者隊伍裡,他們的才華根本沒有發揮的地方,長此以往我們怎麼能夠競爭過別人。人家都是最聰明的人在管理一個社會,一個組織,而我們卻是一幫酒囊飯袋在管理一個社會,一個組織,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所以我想了,我們的下一步改革,還是要解放思想,擴大民主,讓人民有說話的權利,選人的權利,罷免官員的權利,這樣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人亡政息的問題,讓我們的國家長治久安。”

王一鳴的一番話,也讓秦大龍刮目相看,他覺得這個王一鳴,還真是不白給,要理論有理論,看問題也有眼光,最關鍵的,有直面現實的勇氣,這在明哲保身哲學盛行的官場上,是非常難得的。看來,西江省今後的局面會有所改變的。跟着王一鳴,說不定可以闖出一番大事業來的。但想起西江省幹部的現狀,秦大龍還是樂觀不起來,畢竟這是多年的積弊,想在一兩任省委領導任職期間徹底改觀,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尤其是幾百個主要的副廳級以上幹部,他們個個手裡都握有實權,不管誰當省委的一把手,其實要幹事業,要進行改革,落實到最後,還是要靠這幫人。

不管你出臺什麼措施,要是這幫人不配合,陽奉陰違,你就是開再多的會,下發再多的文件都沒有用。關鍵是人,他們這些人既然能混到這麼關鍵的位子上,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路子,有自己的關係網,有人爲他們說話。他們自己,經過多年的經營,也都有自己掌控的資源,他們在這個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長,有自己的人脈,他們纔是這片土地上的真正王者。他們的能量,也是驚人的,要是齊心合力地和省委領導較勁,那誰當省委書記,也得仔細掂量掂量。

秦大龍也來西江省好幾年了,經過他的觀察,他發現,要想控制住西江省的大局,首先就要控制這幾百個副廳級以上的幹部。當然具體怎樣控制,一個領導有一個領導的做法。

謝青松當省委書記時,由於他是本地派,在西江省任職多年,本身就積累了很多的人脈,他對西江省幹部的背景瞭如指掌,所以他對於哪一個幹部,該採取什麼樣的措施心裡有數。是他的人,堅決重用;不是他的人,再優秀也得靠邊站。機會合適的話,會讓你出來做做陪襯,免得大家議論,說他謝青松用的都是自己的把兄弟和老鄉、部下、親友故交。

好在當時有錢名貴牽制着他,錢名貴這個人也非常有個性,他看上的人,也千方百計地提拔,要不然他就會鬧情緒,讓你省委常委會開得亂七八糟,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他也算是對謝青松形成了牽制,要不然謝青松真會一手遮天。

本來西江省的幹部就有拉幫結派的傳統,被謝青松和錢名貴這一搞,整個官場更是烏煙瘴氣,幾乎所有的官員,都以投靠一個主子,成爲他們的鐵桿部下,讓他爲自己說話爲榮。有的年輕些的官員,爲了儘快升遷,甚至會厚着臉皮認謝青松和錢名貴爲乾爸爸。有的女幹部,爲了升遷甚至不惜獻上自己的身體。等謝青松和錢名貴被查處後,紀檢部門審查過後,發現他們都有在牀上培養女幹部的嗜好。

當然,現在這個現象,也不是僅僅出現在西江,全國已經普遍出現了,領導幹部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用人權,除了交換金錢之外,還可以獲得性服務,也可以說是性賄賂。女人通過出賣自己的**,讓手握重權的領導幹部得到了性滿足。領導幹部高興了,就大筆一揮,往這些曾經伺候得自己欲仙欲死的女人頭上,戴上了一頂頂烏紗帽。這在他們看來,是公平合理的交換。各得其所,誰也沒有吃虧。

到楊春風當了省委書記,他首先面對的就是謝青松和錢名貴留下的這樣一個爛攤子。幹部隊伍人心惶惶,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因爲他們在官場浸淫多年,你要說誰身上沒有任何事情,清清白白的,估計沒有任何人敢於拍着胸脯,保證自己從來就沒有幹過任何非法的事情。更沒有哪一個人敢於保證,在謝青松和錢名貴當西江省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時候,他們沒有向省委書記和省長送過禮,獻過殷勤。要不然你怎麼會被提拔起來,放在那麼關鍵的位子上。

所以認真看一看,估計誰的屁股上都有屎,乾淨不起來,當今的官場,本來就是個大染缸,你在裡面混了這麼多年,說自己清清白白,一點把柄也沒有,誰會信啊!

但是,這麼多的人,都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斷,你要是一絲不苟,全部清查,那整個西江省裡的領導幹部,進監獄的不知道會有多少,那樣整個西江省的黨政機關,說不定就會癱瘓。那麼多的廳局長們,紛紛進了監獄,傳了出去對西江省的形象也確實不利。就現在這個樣子,全國上下都知道西江是個出大貪官的地方。見了西江省的官員,都是躲之唯恐不及。所以再加大力度查處貪污**,揪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對整個西江省的大局是不利的。所以面對現實,楊春風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辦法。冷處理,穩定人心,收拾局面,先按部就班地開展工作。

由於他是外來戶,和西江省的官員們以前沒有任何瓜葛,這樣倒讓大家感覺到非常好相處。他剛來,只要做廳局長的真心配合、服從命令聽指揮,他就會放你一馬,有什麼事情,也會爲你壓着,儘量不擴大打擊面。讓大家感到,這個省委書記還是非常有人情味的,中央派他來西江,不是爲了徹底把大家整垮的。

對於那些一意孤行、執迷不悟的官員,甚至敢於叫板的出頭椽子,楊春風也是毫不手軟、堅決剷除。對於關係和這些官員親近的人,分化瓦解,儘量縮小打擊面,力求穩定。總之一句話,他採取的是打壓結合、又拉又打的策略。

秦大龍作爲一個親歷者,冷眼旁觀者,他看到楊春風這幾招確實效果良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穩定住了西江的政治局面。一切工作,都上了正軌。楊春風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認可。

穩定的目的是達到了,但發展也刻不容緩。現在別的省市都在快馬加鞭。西江省作爲落後地區,更是和先進地區的距離越拉越大,甚至這幾年有繼續擴大的趨勢。如果再這樣四平八穩,說不定就成了全國墊底的省區了,對於這個問題,作爲管幹部的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爲,西江省的差距,還是體現在幹部水平差上。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這幾百個副廳以上幹部,是制定也是執行遊戲規則的主要帶頭人,他們的水平直接決定了西江省發展的水平。所以再好的經,讓這幫歪嘴和尚念,也是念不出什麼名堂的。他們大部分都成了官油子了,喝酒唱歌打牌拉關係走後門都是一把好手,但幹事業,發展經濟,改善民生,出主意,想辦法,凝聚人心,做羣衆的表率,在這些方面大部分人不行。

作爲一個管幹部的組織部長,秦大龍對此心中是有數的。

他把自己對西江省幹部的觀察、思考,向王一鳴仔細彙報了一番。結尾的時候,感慨連連,說:“你看看,王書記,我們帶的就是這樣一幫玩意兒,按照目前的幹部政策,只管上,不管下,他們好歹熬到這一級了,該享受的待遇一點不能少,少了他們就鬧情緒。這樣的一批人,都是歷史遺留的產物,我們要想在三五年的時間內,淘汰個差不多,進行廳局級幹部的大換血,根本是不可能。這樣的人,雖然省委常委們看不上,但他們還都有自己的位子,還都有自己行使權力的範圍,真是麻煩啊!這個亂攤子,不掀開蓋子,從外面看還挺不錯的,但知道內情的纔會明白,已經爛到了什麼程度。不動大手術,我看是不行了。”

王一鳴聽他這一番彙報,也面色凝重起來,他確實沒想到,西江省的幹部現狀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差。**、拉幫結派、搞不正之風就算了,最關鍵的是,整體素質太差,就不是個幹事創業的隊伍,要想指望這樣一幫人帶着全省6000多萬人奔小康,無疑是癡人說夢。

但現在自己的身份纔是省委副書記,上面還有省長和省委書記,說白了,自己就是個儲備的一把手,現在還輪不到自己說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平氣和、四平八穩地混日子,不出風頭,不作太多的決策,那樣會讓楊春風和劉放明感到有壓力,更不能給任何人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再說了,和秦大龍也是這一段時間剛剛開始接觸,雙方還沒有建立起來足夠的互信,他這個位子,說是歸自己分管,但誰都知道,省委書記是一把手,用誰不用誰,還是楊春風說了算。

只要一天沒有下文,明確我王一鳴是省委書記,那在西江省裡,就沒有我王一鳴發言的權利。我還是要夾起尾巴低調做人。因爲不這樣,萬一和楊春風出現了大的衝突,最後控制不住徹底決裂了,那最後的結果,將不可預料。

現在一切都不明朗,還是小心爲好。

想到這裡,王一鳴說:“你說的情況很好,讓我對西江省的幹部現狀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現實就是現實,非常殘酷,但沒有辦法,我們必須面對,長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雖然具體分管幹部工作,但大的方向,還是要聽春風同志的意見,我們只是起個參謀助手的作用。最關鍵的是我們不能添亂,影響了春風同志對全省的戰略部署。但是,我們也不能消極等待,要不然就會讓大家覺得我們沒有創建,沒有主動做事情爲一把手分憂。依我看,既然撤換不了這樣一大批幹部,我們就進行培訓,逐漸提高他們的素質,藉助外腦,引進頭腦風暴。我想了,下一步我們是不是制訂一個詳細的幹部培訓計劃,從國內請一批有影響的在各個方面有建樹的專家學者到西江授課,撥出專門的經費,當然,這要向春風書記和放明省長彙報。他們同意後,才能開始實施。經過幾年大規模的培訓,讓大家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我想會好點。雖然人沒有換,但我們解放了他們的思想,也算是盡力了吧,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吧。”

秦大龍想了想,說:“好,這個想法肯定能得到大家的認可,我回去後就安排人做方案,做好方案後,讓王書記先看看,然後我們再向省委常委會提出來,讓大家討論,我想春風同志和放明同志是支持的。至於經費嘛,省財政絕不缺這幾個小錢,一年也就是幾百萬嘛,用不了多少。”

秦大龍彙報結束後,遊金平就進來了,原來他在外面小龔的辦公室已經坐了十幾分鍾了。他知道是秦大龍在裡面彙報工作,就沒敢打擾,就坐在沙發上和小龔聊天。前些天王一鳴安排的讓他們做個到下面視察的方案,他們已經做好了,現在來,就是彙報這個事情。

王一鳴拿過他們做的方案,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什麼時間去什麼地點,考察什麼事情,當地的主要特色是什麼,一清二楚。王一鳴翻了一下,覺得他們還是動了一番腦子的,於是就說:“不錯,不錯,辛苦你們了,我們這就是一個宏觀的計劃,具體的時間,就不一定嚴格按照上面的計劃了,我的意思,我們有時間,就下去轉轉,見縫插針,有兩天時間,就可以轉幾個縣了。”

遊金平說:“我和小龔也是這個意思,我們隨機應變,只要省裡沒有重要的會議,我們就隨時安排。”

王一鳴想了想,說:“最近幾天怎麼樣?有會議嗎?”

遊金平說:“沒有,我就想了,是不是先下去轉一轉,書記到省裡上任也快一個月了,下面的幾個大市,都打電話邀請好幾次了。”

王一鳴問:“都有哪些市打來電話了?”

遊金平也是隨口說說,他是想讓王一鳴自我感覺好一點,沒想到王一鳴卻認了真了,於是只好信口胡謅說:“臨海市的馬書記和河東市的範書記都打電話了,他們一再對我說,想邀請王書記到他們那裡視察指導工作。我看王書記忙,就沒有答應他們。”

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都是省委常委,王一鳴上任的時候,大家在當天的晚宴上都碰過杯,王一鳴記得,馬正紅是個矮個子,胖胖的。範一弓是個高個子,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鏡,很像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

他們兩個當時都邀請王一鳴儘快到他們的地盤視察視察。

對於臨海市和河東市在全省的位置,王一鳴雖然剛來,但他長期在國家宏觀經濟部門工作,又做過地方上的市長,對於這兩個地方的情況他還是略有耳聞的。這兩個地方,一個是最重要的沿海開放城市,一個是重要的老工業基地,在全省的經濟地位非常突出。

這兩個地方,以前王一鳴做副部長時也曾經去過,但都是走馬觀花,因爲那個時候,自己是客人,到這些地方看看,是出於旅遊觀光的目的,而不是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目的。你是客人,東道主也只能是儘量讓你看光鮮的一面,讓你留下個好印象,誰願意把自己最差的一面暴露給中央來的部長們啊,那樣影響就不好了,自己也沒有什麼面子。

而現在,情況就不一樣了,王一鳴是西江省正式的省委副書記了,三年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誰都知道他將接任楊春風的省委書記的職務,到那個時候,他就是堂堂正正的省委一把手。不論從哪個方面說,王一鳴都是西江省裡誰也不能忽視的對象。

對於各級官員們來說,想方設法地巴結王一鳴,讓他認識自己,對自己有個好印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直接關係到未來幾年自己的官位升遷,是提拔重用,還是捲鋪蓋走人,說白了還不是一把手一句話。

當今的幹部體制,就是這個樣子,一把手說你行,你就行,組織部門就是貫徹領導意圖的,那些個投票啊、公選啊,都是騙人的,都是糊弄不知道內情的局外人的,是做樣子給老百姓看的。其實在官場上混得久了,大家就都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了,如果一把手不喜歡你,你就是考得再好,得票再高也沒有用。

王一鳴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位置,到了哪裡,自然大家都是笑臉相迎的,雖然還不是一把手,但自己這個位置,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說誰行,倒不一定管用,因爲上面還有楊春風和劉放明,但說誰不行,就是楊春風看上的人,他也得掂量掂量,畢竟有一個省委副書記不同意,你的提拔就擱淺了。

當然,王一鳴沒有耍大牌的意思,他還是想利用自己的位置,踏踏實實爲老百姓、爲西江省的長遠利益做一番工作的,這纔是他到各地看看的初衷。畢竟自己不是土生土長的西江人,光是呆在辦公室裡看材料,是不能全面瞭解一個地方的情況的。

想到這裡,王一鳴對遊金平說:“你去協調一下,我準備這幾天到下面看看,最好是星期三、星期四去臨海市轉轉,星期五、星期六去河東市看一看,你先聯繫一下,看他們有時間沒有。”

遊金平說:“好,我這就打電話,通知他們,讓他們最好作出一個行程安排,給我們把傳真發過來。等辦妥當了,我再向您彙報。”

王一鳴說:“好,你去辦吧!”

遊金平回了自己辦公室,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接通了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與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的電話。

遊金平說:“馬書記啊,現在正式通知你一件事,王一鳴書記本週星期三和星期四兩天,要到你們臨海市視察工作,這是王一鳴書記上任以來第一次到你們臨海市,馬虎不得啊,一定要全力以赴,安排好王書記的行程。我的意思,你們下午下班之前,把行程安排發到我辦公室的傳真上,我好向王書記當面彙報。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我們再聯繫。這樣安排,合適不合適?”

因爲馬正紅畢竟是省委常委,遊金平不得不用謙卑的話語和他說話,換了一般的地市級正職,遊金平和他們講話就沒有這麼客氣了,畢竟他是省委副秘書長,官不大但離領導距離近,可以打着領導的旗號狐假虎威。

馬正紅雖然是省委常委,但知道王一鳴這個人的來歷,對於這個將來要在西江省叱吒風雲的人物,他還是想千方百計地接納的,誰都知道,等楊春風退休了就是這個王一鳴出任一把手,到那個時候,整個西江省裡,就是他說了算。別說你是省委常委,就是省長,你不配合好了,和省委書記要是鬧翻了,到最後出局的,很有可能就是你。馬正紅這個省委常委就更不用說了,隨便找個理由,就把你放在政協或者人大靠邊站了,你什麼也摸不上,雖然混到了副省級,但實權是一點也沒有了。

所以得到王一鳴要來的確切消息,馬正紅一個勁地對遊金平說:“謝謝你了老弟,多謝你在王書記面前美言,才讓他第一個到我們臨海市視察,你這個人情我記住了,我們來日方長,其他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心裡都有了。還是那句話,你個人有什麼需要老哥我辦的,儘管開口,符合原則的要辦,不符合原則創造條件也得辦,誰讓我們是哥們兒了!”

論年齡馬正紅比遊金平要大個七八歲,雙方以老哥老弟相稱,顯得親切。大家都在官場上混,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誰都不知道哪一天會用到對方,所以大家都本着互惠互利的交友方式,你關照我,我關照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這當市委書記的,手中都握有實權,管了那麼一大片地方,幾百萬人,手下再怎麼着,也有幾千個處級和科級幹部的名額,說提拔個人,或者安排個好位子,解決些大學生的工作安排問題,到了這些市委書記這裡,都是簡單得很,基本上就是一句話的事。他說這麼辦,就這麼辦,沒有人敢對着幹。至於什麼人做生意,想要在方方面面給予關照,地皮便宜點,稅收減免點,治安環境好一點,這些市委書記們隨便打個電話,一切難辦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結識了這樣的人,你想不發財都難了。

而像遊金平這樣的省委副秘書長,手裡雖然沒有實權,平常裡也就是寫個材料,陪領導隨便轉一轉,但他們離省委領導近,有時候吃喝玩樂都和省委領導在一起,天長日久,不知不覺間就培養了感情,成了省委領導最信任的人。

他們雖然沒有用人權,但他們卻有毀人的權力。他們的話語,是比一般人有分量的。他們隔三差五,不鹹不淡地在領導耳朵邊煽風點火,說你一些不三不四的壞話,領導開始時也可能半信半疑,但經不住他天天這樣毀你,尤其是再有別的人說你的不好,那樣三人成虎,就會讓領導對你這個人的人品起了疑心。

所以對這些秘書長副秘書長的,即使是像馬正紅這樣混到省委常委的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和他們稱兄道弟,套不盡的近乎。

這些當秘書長副秘書長的,有時候就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向這些手中握有實權的地方諸侯們提一些自己的要求,辦點自己的私事。這個時候,他們的願望,一般都能得到滿足。

給馬正紅打了電話後,遊金平又如法炮製,給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打了電話,結果他們辦事的效率還真是高,估計是一聲令下,辦公室的人中午就沒有休息,加班就把方案做好了。

再說了,他們在接待上級領導視察上都有經驗,每年接待不知道多少撥,方案都大同小異,從電腦裡下載一份,稍微修改修改,就可以套用過來,所以這並不難。

下午三點,臨海市和河東市的傳真都發到了遊金平辦公桌上,他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了,就拿着這些東西,從一樓的辦公室,到了王一鳴的辦公室彙報情況。

王一鳴看了看,也沒有什麼問題,於是就基本上通過了。

關於陪同人員,王一鳴考慮了一下,說:“通知發改委、經委、財政廳、建設廳、交通廳、水利廳、農業廳、旅遊局、林業局等相關部門,要他們在家的領導派一位跟着,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問他們。”

王一鳴也知道,這些廳局的一把手,也是忙得不得了,平常裡要辦公,省委書記和省長視察還得陪同着。中央部委來了領導,還得全程陪同,這些廳局的一把手,一年到頭也是忙得團團轉。

自己這個省委副書記出去視察,自然是不能要求必須是有關廳局的一把手陪同,他們確實忙不過來,萬一書記或者省長找他們,他們還得先顧那頭。

當然,要是哪個廳長和局長自己想來,願意陪同我王一鳴,給我面子,我也不反對。

遊金平一邊記錄着,看着這些名單,一邊思忖着,這麼一大幫子人怎麼去是個大問題。這些人,都是省裡關鍵部門的頭頭腦腦,個個都有自己的專車,自然是不用發愁沒有車子坐的。

但這樣一大幫子人,個個帶一輛專車,加上王一鳴和自己的車子,不多不少,也有11輛了,就是不用警車開道,那也是浩浩蕩蕩,一個相當規模的車隊了。這樣下去是氣派,但王一鳴剛來,他還不知道王一鳴的脾氣,是喜歡擺譜呢,還是喜歡輕車簡從呢?他說不準。

於是就問:“書記,到底怎麼走合適?”

王一鳴一愣,看了他一眼,說:“什麼意思?不是個個有專車嗎,大家各走各的,到地方統一集中不就行了嗎!”

遊金平說:“按照慣例,是要先下發一個文件的,所有陪同人員的名字,要早讓地方上的同志知道,他們好提前安排住處。出發的時候,也要統一集中,一般是在高速路口集中,要提前通知區交警總隊,讓他們派一輛警車前面開道。這樣所有的收費站就不用交費了,也節省時間,從面子上也好看。最關鍵的是,地方上的同志要迎接,我們一個車隊,他們迎接着也方便,不會漏掉誰,一次過就行了,不然增加他們接待的難度。”

王一鳴有在地方上工作的經驗,他一想也就明白了,現在的迎來送往,和那時候比,肯定是不一樣了,但萬變不離其宗,大同小異。

王一鳴想了想,說:“楊書記和劉省長都是怎麼下去的?我們參照他們處理不就行了嗎!”

遊金平說:“楊書記和劉省長下去的時候,都喜歡坐越野車,省裡最近這幾年買了六七輛高級越野車,都是大排量,專門用來保證各位省領導下鄉視察,性能好,速度快,適應性強,坐在上面也舒適,最關鍵的是安全。前幾年楊書記下鄉的時候,爲了節約,喜歡輕車簡從,經常是一大幫子人坐一輛中巴,結果發現速度慢,也不方便,大家都不自在。各個廳的廳長們爲了方便,還是私下裡要帶着自己司機去,要是萬一有什麼急事,立即能夠乘坐自己的專車回省城了。當然也不安全,萬一出了車禍,一輛車子上坐了那麼多的高級官員,整個省政府或者省委機關就癱瘓了。所以綜合考慮,以後再下鄉視察的時候,大家都是一人一輛車子,雖然有些鋪張浪費,但安全第一,其他的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王一鳴想想也是,集中起來坐一輛中巴,或者兩輛中巴,是不方便,萬一出了車禍,也沒有越野車安全。那些大排量的越野車s部早就有,一輛一輛,走在馬路上像是裝甲車,又寬又大,十分氣派,都是原裝進口的,最貴的時候,買一輛就要七八十萬人民幣。只有到了省部級的官員,和部隊裡的一些軍級以上幹部,纔有資格坐這樣的車子。

到了省裡,幹部下鄉的機會就更多了,王一鳴判斷,這樣的車子用處比在京城裡應該更大些。

王一鳴說:“行,你有經驗,其他的你就安排吧。”

遊金平答應一聲,就匆匆離開了辦公室,着手安排各個方面的事情了。

星期三上午9點,大家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高速路口集中的地方。王一鳴的車子到時,是8點55分。今天王一鳴坐的,是一輛新的高級越野車,這幾輛車子,是省財政廳專門爲幾個省委領導買的,一人一輛,誰也不說誰,司機都有鑰匙。

王一鳴的司機小邵對這次出行也很重視,提前就準備好了車輛,檢修了一遍,加滿了汽油,這樣的車子,都是油老虎,底盤寬大又沉,自己私人使用,除非是特別有錢的大款,不在乎這個油錢,要不然你是使用不起的。

這樣的車子只有領導用得起,他們花的都是公款,自己不用出一個子,所以各個廳局,他們的一把手爲了方便,也會買個一輛兩輛的,用於陪同省委領導下鄉。

王一鳴看到,小邵把車子打理得很乾淨,上面有dvd,有冰箱,有液晶顯示屏,可以聽音樂,也可以看碟片,座位寬大舒適,坐在上面視線又好,確實比坐一般的車子下鄉舒適。

等王一鳴的車子到時,他看到路邊已經停滿了一長串的車子,大部分是越野車,檔次比自己的這輛要低些,排氣量小一點,但都是清一色的進口貨,也有幾輛轎車夾雜在中間,可能是這些廳局的領導來不及換車子,就坐着自己的專車出來了。看來這幾年,西江省的實力還是增強了,各個廳局的車輛都更新換代了。

遊金平的車子,也是一輛越野車,他看到王一鳴的車子到了,立即迎上來打招呼。

王一鳴下去和他握了握手,旁邊立即圍過來七八個廳局長,也都露出笑臉,謙卑地彎着腰,握着王一鳴的手使勁地晃着,書記書記地叫着。

他們的名字,王一鳴一時還叫不上來,只好含糊着打招呼,微笑着。掃視了大家一眼,問遊金平:“大家都到齊了吧?”

遊金平說:“都到齊了,可以準時出發。”

王一鳴看了看手錶,說:“好,我們準時出發。”

這個時候,有人已經在各個車輛上貼上了標有號碼的標誌,王一鳴的車上面貼了第一號車。前面是一輛開道的警車,自然是不用貼什麼標誌的。

王一鳴揮了揮手,說:“好,大家辛苦了,我們準時出發,大家上車吧。”小龔打開車門,等王一鳴上了車,自己輕輕關好,坐回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車子發動,跟上已經啓動的警車,大家一輛一輛,排好隊形,上了高速公路,向臨海市開去。

兩個多小時後,車子就進入了臨海市的地界。

剛出了收費站,王一鳴就看到前面停了好幾輛車子,路邊站了一大羣人向車隊張望擺手。

前面的警車停下來,王一鳴的車子也停了下來,這個時候,後面的遊金平先下來了,到了王一鳴的車子旁幫他打開車門,說:“王書記,臨海市的馬書記和劉市長在前面迎接了。”

王一鳴一聽連忙下來,他沒想到,老馬這個人這麼熱情,他以爲老馬會派個副書記到高速公路口迎接就算了,犯不着親自來迎接王一鳴,畢竟老馬也是省委常委,和自己一樣都是副省級幹部。

王一鳴剛下來,看到老馬已經迎上來了,老馬個子不高,肚子不小,腦門光光的,梳着大背頭,肥頭大耳,兩隻眼睛,又大又圓,十分有精神。

他邁着四方步,一搖一擺地迎上來,老遠就伸出手來,握着王一鳴的手使勁地晃着,說:“王書記,歡迎啊歡迎,我們早就盼着王書記早日來我們臨海視察啊!路上辛苦了,辛苦了。”

王一鳴說:“就是怕麻煩你們,現在交通很方便啊,兩個小時就到了。我一來,就有勞你馬老兄大老遠地親自來迎接我,不敢當啊不敢當!”

馬正紅一挺胸膛,說:“王書記能來,是我們臨海市的榮幸啊,我聽金平說了,王書記把我們臨海市作爲自己視察的第一站,可見對我們臨海市的工作是多麼的重視,我們萬分感激啊!”

大家又隨便聊了幾句天,雙方各自握了手,又各自上了車,在臨海市的車輛引導下,一路綠燈進了市區。

車隊穿行在整潔寬敞的濱海大道上,這個全長十幾公里的馬路,是整個臨海市的門面,街道筆直,有幾十米寬,道路兩邊都是高樓大廈。人行道兩邊,長着各種各樣的熱帶喬木,綠化很好,讓第一次到臨海市旅遊的人們,一下子就有了好印象,所以上級領導來臨海,他們都要千方百計把你的車子引導到這條道路上來,好給外地客人留下一個好的第一印象。

車隊在市區裡穿行,走了20分鐘,就到了海邊一座現代化的建築前,這是著名的五星級大酒店——濱海大酒店的主樓。寬大的停車場,一下子進來了幾十輛車子,顯得立即擁擠起來。在酒店工作人員的指揮下,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車子停穩,小龔還沒有來得及開車門,酒店的服務生已經非常有禮貌地打開了車門。王一鳴從車子上下來,馬正紅和劉萬里市長,已經笑容滿面地迎上來了。

大家邊說邊往酒店裡面走,酒店的二樓,有一個大會議室,按照議程,他們這一批人,到了酒店先要參加一個臨海市舉行的簡短的介紹會,現在的時間是11點25分,估計介紹會也就是半個小時左右,接下來就是臨海市委、市政府舉行的招待午宴。

王一鳴在大家的陪同下走進了會議的休息室,上了一趟洗手間,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就看到大家也都基本上到齊了。

11點半,會議準時開始,王一鳴在馬正紅和劉萬里的陪同下,就走進了會議室,他看到,整個會議室裡,幾乎座無虛席,省直有關部門的領導、臨海市的領導、工作人員,和新聞記者們,把整個會議室裡坐得滿滿的。

王一鳴帶的一幫人坐在會議室的一邊。馬正紅帶的臨海市的領導坐在另一邊。大家面對面地交流着,會議由臨海市的一位副書記主持,先由市長劉萬里致歡迎辭,然後由市委書記馬正紅親自彙報臨海市的情況。

對於臨海市,王一鳴雖然來得很少,但對於這個城市的情況,還是有不少耳聞的。

臨海市是西江省最重要的沿海開放城市,前些年以瘋狂的房地產開發聞名全國。那個時候,各個省,中央各個部門,懷有淘金夢想的人都從四面八方來到這個城市,買地皮、造樓房,一片地皮一個夜晚就可以轉手幾次,地價像是坐上了火箭,一飛沖天。

有的人僅僅因爲搞到一個地皮的批文,一轉手就發了大財。錢是幾百萬幾千萬地掙,一傳十十傳百,臨海成了炙手可熱的地方。那個時候,沿海的地皮一天天瘋漲,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開發商都到這個地方,通過各種途徑,買地皮、蓋房子。房子,房子,只要是房子,就可以帶來天文數字的財富。

爲了地皮、房子,幾乎所有的人都瘋了。

銀行刷刷地向下放着貸款,全國的資金一夜之間有不少流向了這個狹小的地區。這個城市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好像這個城市,坐上了火箭一下子就超越了幾百年的歷史,進入國際化大城市的行列。

但現實是殘酷的,靠投機和銀行資金支撐的虛假繁榮,所謂的房地產泡沫,就像大海的漲潮一樣,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泡沫很快就破滅了,靠炒地皮和樓花,是造就了一批百萬、千萬富翁,但就像擊鼓傳花的遊戲,到最後接盤的人,卻成了這個世上最可憐的人。他們買到手的地皮和樓房,一下子就變得一錢不值,想轉手都找不到任何對象。

他們的資金許多是來自銀行的貸款,這個時候,面對高昂的利息和開發成本,他們就是建好了樓房,面對低迷的樓市和一大片一大片的爛尾樓,大家都沒有了希望和底氣。唯一的辦法就是停工。地皮不要了,蓋好的樓房不要了,因爲這些就是全部賣掉,也不夠還銀行的貸款了。

一瞬間,這個沿海房地產開發最瘋狂的城市成了中國沿海一個最大的爛尾樓工地。到處是大片的水泥鋼筋構築的森林。裡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夜裡,成了無家可歸者安居的地方。大片的土地閒置,大片的樓房成了殘垣斷壁。沿海那些一棟需要幾百萬的別墅,竟然成了拾荒者安居的樂園。那裡面也不通水,也沒有電,一棟棟別墅,破爛不堪,成了鬼屋。

臨海市在經歷了短暫的繁榮之後,終於付出了慘重代價,它成了西江省經濟最不景氣的一個市,本來條件那麼好,早就應該發展起來的城市,現在卻在整個省裡處於中游。

對於這樣一個地方,此後的西江省的領導們都沒有找到破解這個困局的砝碼,臨海市的發展一直沒見起色,到如今還是不溫不火,沒有走出當年的陰影。

王一鳴中午參加完午宴,回到位於26樓的房間,推開窗戶,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大海里帆影點點,出海打魚的船兒,不時地駛過海面。

近處是泛白的沙灘,據說是天下聞名。這個城市,確實是一個度假休閒的好地方,氣候宜人、風景優美,沿海沒有發展重工業,海水還保護得相當好,在這裡,可以吃到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海產品。因爲在東部沿海地區,由於工業污染很厲害,許多敏感的海產品,在它們那裡已經絕跡了。

這個地方,或許是中國最後一片沒有污染的淨土了聽說臨海市的空氣質量,常年保持在優良狀態,是一個天然的大氧吧。

對於這樣一個城市,今後要如何發展定位,王一鳴覺得一定不能像別的沿海城市那樣走重工業的道路。利用海運便利的條件,發展重化工,鋼鐵,造船業,是可以立竿見影,但是,那樣把這最後一片淨土也污染掉了。我們不能爲了短期的經濟效益,就把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地方,都變成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要錢不要命,是這麼些年來絕大部分地區發展的經驗,也是教訓。一切爲了gdp,只要數字好看,就可以不要藍天淨土,拿整個民族的未來賭博。這樣的教訓,簡直是太慘痛了。

下午視察的時候,臨海市出動了兩輛中巴車,前面是警車開道。所有的人員都上了中巴車,大家都把自己的專車停在了酒店的停車場,這樣看來,也是輕車簡從了。再說了,中巴車視線好,沿途可以看風景。

王一鳴和馬正紅,坐在第一輛中巴車裡。

路上,王一鳴問了馬正紅對臨海市的發展定位。

馬正紅說:“這麼些年,我們臨海市委市政府,逐漸弄明白了一個問題,就是發展是第一要務,但什麼是發展,是不是有錢了,gdp數字好看了,就是發展,保持了藍天碧水,是不是發展。具體到我們臨海市的實際情況,我們該怎麼辦?爲此我在省委常委會上向各位常委彙報過。我認爲,對於臨海市的發展,我們要跳出原來的條條框框,不用gdp,不用經濟增長的數字看待臨海市的發展、衡量這個城市的發展,應該用另一個不同的標準,就是人民幸福不幸福,環境優美不優美,大家宜居不宜居。所以我們市委常委會提出了一個口號:叫建設生態臨海,宜居臨海,和諧臨海。我們這幾年所有的文章都圍繞這個中心做。有的大企業要到我們這裡投資,建設重化工基地,一投資就是幾百億,如果我們從自己的私利出發,從自己升官發財的個人角度考慮,我們就會舉雙手歡迎這些大項目,這樣容易出政績。官員高興,地方財政也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益,但我們經過仔細考慮,還是放棄了,我們不能做民族的罪人。中國的工業城市,不缺臨海這一個,我們不成爲重化工基地,別的沿海城市也會做的。我們最珍貴的,就是在改革開放這麼些年,我們還保持了我們良好的生態,這是多少錢都買不到了。我接待外地領導人的考察時,他們提到臨海都是羨慕得不得了,說我們這個地方好,空氣清新,街道乾淨,綠化好,是休閒度假的好地方,中國這樣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像臨海這樣的城市,這麼大的規模,七八十萬人了還是保持這樣好,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我聽了這些話感到很欣慰,說明我們對臨海的發展定位是恰如其分的,是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的。”

王一鳴聽了他這一番話,心裡就有底了,他點了一下頭,說:“這個定位好,生態臨海,宜居臨海,和諧臨海,做到這三條,你這個城市的特點就出來了,我們建設一個城市,千萬不要跟風,不顧自己的實際情況盲目發展,丟掉了自己的優勢,這樣永遠出不來。更不能一切爲了錢,爲了眼前利益,不要藍天碧水,我們的祖宗爲我們留下的基業,通過這些年的盲目發展,我們糟蹋的已經不少了,說是滿目瘡痍,一點也不過分。誰都知道,我們今天的發展是典型的粗放式,是隻要今天不要明天的發展,國外有的專家稱我們是自殺式的發展。我們的發展是對大自然的瘋狂掠奪和攫取,這早晚會受到大自然殘酷的報復的,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我們這些人都是幸運兒,命運既然如此青睞我們,黨和組織這樣看重我們,把我們放到這樣重要的崗位上,我們就要殫精竭慮,爲這個國家,爲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而奮鬥,不能鼠目寸光,幹出遺臭萬年的傻事情來!”

馬正紅聽了王一鳴這些話,也從心眼裡對他刮目相看,雖然和王一鳴剛剛接觸,他覺得,從王一鳴的一言一行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真正有自己思想的人,是個敢於表明自己觀點的人,不是一般久經沙場的官場老油條的作風,他給人帶來一股清新的感覺,好像是個學者,和一般的省部級官員有本質的區別。

就是和楊春風相比,這個差別也是明顯的,王一鳴從年齡上就小了十幾歲,這樣的年齡就到了這麼高的位置,在西江省的歷史上,這樣的例子還不多。楊春風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打起官腔來,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說白了,他本身就是一個官場上的老油條。而王一鳴,明顯地不一樣,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坦率、直截,有時候讓人感到還像個熱血青年,沒有城府,但看問題一針見血,敢作敢爲,這也可能是他少年得志的結果吧。

看起來中央把王一鳴這樣的人放到西江省,是有一定的原因的,西江省官場上惰性嚴重,死氣沉沉,用這樣的官員,是可以帶來一種新鮮的東西,但到底他能不能扭轉乾坤,還要走着瞧。畢竟現在楊春風還是一把手,他王一鳴要完全展示自己的風格和魅力則尚需時日。

下午王一鳴看了看臨海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大學城、海產品加工出口基地。第二天上午,看了一下金海灘和沿海旅遊度假村。

臨海市這幾年,也引進了一批高新技術企業發展電子工業,既保護了環境又吸納了就業。由於臨海市環境好,土地便宜,確實對一些大企業有吸引力。幾家公司生產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已經出口歐洲和東南亞許多國家,王一鳴看了看車間的生產線,看望了正在勞作的工人。

王一鳴問一位正在工作的小姑娘,每個月可以拿到多少錢的工資。

小姑娘說:“一個月有1600元,工廠裡統一安排宿舍,有食堂,飯菜也不貴。每個月可以攢下1000元。”

旁邊的工廠負責人說:“她是剛進廠的,別的熟練的工人,一般每個月可以拿到2000塊,技術員的工資,都到3000塊了,我們廠的工資水平在臨海市是相對較高的。”

旁邊的馬正紅,連忙解釋說:“是,是,臨海是落後地區,工資水平在全省都是排後的,我們的公務員、科級幹部,每個月現在的收入,也就是2000出頭,處級幹部還不到3000。他們這個廠,算是工資水平比較高的了。在市裡,一般做個小工,一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七八百塊,比這裡少了一半。”

王一鳴點了一下頭,表揚了這個廠的負責人幾句,但他心裡知道,這個工資水平要是按照國際上的標準,簡直是太低太低了。美國一個加油站的工人,每年的收入都是四萬美元了,換算成人民幣,一年就是三十多萬人民幣。而我們的工人,加班加點幹一年,纔得到兩萬人民幣。如果國門封閉起來,外國人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所有的物質財富不流通還好說。但現在,國門大開,外國人那樣掙錢,我們是這樣掙錢都可以到中國消費東西,這就帶來一個極大不公平的問題。一個普普通通的西方發達國家的公民,拿着工資,就可以在中國過上花天酒地的日子。聽說臨海市的性產業非常發達,沿街無數的酒吧、桑拿店和洗浴中心門口,都有黃頭髮、藍眼睛的外國男人挎着中國女人的肩膀在那裡閒逛。他們把這裡當成天堂了。因爲憑着他們的收入,他們是可以夜夜做新郎的,包一個三陪女,一晚上也就是三兩百人民幣,簡直是太便宜了。

王一鳴在北京時就知道,在房地產開發最紅火的時候,有十萬三陪女下臨海的說法。那個時候,全世界的有錢人都往臨海跑,帶動了這裡的色情業。這裡的酒吧、桑拿、洗浴中心,甚至幾十公里的海灘上,都成了色情交易的場所。由於三陪女人太多,價格也便宜,所以不僅把洋人吸引過來了,甚至當地人也加入了,有的男人傾家蕩產也要和三陪女鬼混,甚至到了老婆孩子都不管的程度。

到了最後,當地的婦女自發地組織起來上街遊行,要求政府驅逐三陪女,還她們丈夫。

但隨着房地產泡沫的崩潰,三陪女大部分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們要到經濟更發達的地區去淘金。所以臨海本地的色情業,也逐漸衰落了。

當然,白天的時候,像王一鳴這樣的大領導,他是什麼也看不到的。當地的公安部門聽說大領導要來,早已經發出信號,要從事色情業的老闆們紛紛關門大吉、避一避風頭,等這些大官們走了,再開業不遲。

長年累月,他們已經有完善的對付上級領導的經驗,只要糊弄了領導這幾天,過後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三陪女有錢賺,老闆能發大財,公安局的這些保護傘,可以收點非法的保護費。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也不說誰。

對這個情況,王一鳴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別說在臨海了,就是在北京也根本不可能杜絕嫖娼賣淫的。越是高級的娛樂場所,越是有這些東西,能夠開這樣規模的店面的人,背後都有保護傘,要不然他也不敢進入這個行業。這個行業就是高風險、高收益。沒有兩把刷子,誰也不敢蹚這潭渾水。

爲了應付領導檢查,白天他們都清理乾淨了,所以王一鳴看到的就是一個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不妥當的臨海市了。

對付他們,王一鳴也有經驗。

晚上11點,王一鳴叫上秘書小龔和司機小邵,三個人悄悄地開車出了酒店的大門口,此外沒有通知任何人,他們開車就去了金海灘,把車停在一個停車場裡,三個人裝成是外地來旅遊的,就進入了金海灘的那一大片沙灘上。

這個時候,海風習習,氣溫大約在20度左右,海風吹着身上,已經有點涼意了。天空是一輪很好的月亮,大大的,把銀色的光芒,傾瀉在大地上。遠處的海灘上,人影攢動,還是有不少人在玩耍。

三個人剛進去不久,踩着沙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就不時有女人穿着泳裝,外面披着大大的浴巾包着身子,露出光光的大腿,過來打招呼。她們的口頭語就是:“老闆,游泳嗎?”

王一鳴愣了一下,故意問她們說:“這麼晚了,天又涼,游泳有什麼好玩的?”

那女人一聽有人搭話,立即靠上來一大羣,王一鳴看了看,有七八個女人。她們分頭圍上小龔和小邵,說服他們下水,和她們一起玩耍。

小邵是本地人,對這個早有耳聞,他有經驗,所以對付她們,他不慌不忙。他說:“我帶的這兩位,都是外地朋友,他們是來看風景的,不游泳。”

那些女人一聽他這個口氣,就七嘴八舌地說:“大半夜的,看什麼風景啊,有病吧,放着這麼好的機會不玩,回去了別後悔。”

小邵一聽就要發火,說:“哎哎哎,你們說誰有病呢!你們纔有病呢!怎麼着?想找不痛快是吧!”

王一鳴一聽,小邵沉不住氣,可能要把自己這次的機會攪和了,於是就制止他說:“小邵,住嘴,不能這樣對人家說話,我們是來玩的,不要傷和氣。”

那些女人立即說:“還是這位大哥會說話,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請你們玩玩,多好的機會啊,怎麼着,我們陪你們下去遊一會兒。”

王一鳴說:“對不起,我不會游泳。”其實王一鳴游泳是一把好手。

那些女人說:“不要怕,誰也不讓你真遊,我們就是下去玩玩。”

“怎麼玩?”

“現在給你說得再多也沒有用,那邊有賣游泳褲的,你去買一條換上,我陪你下去,一會兒你就明白了。保管讓你滿意。”

王一鳴順着她們的手望過去,果然那裡有一個個的攤子,上面掛着各種各樣的游泳衣,王一鳴看了看,說:“還是算了吧,我們不會游泳,東西也沒有人看,我們隨便走走算了,看看風景,也算沒有白來一趟吧!”

那些婦女看他這樣說,知道再勸也不起任何作用了,於是才悻悻地散去,轉而招攬別的人去了。

三個人走在海灘上,不時碰到一撥一撥從海里面出來的人,幾乎都是一個女人,跟着一個男人。海面上可以看見,一對對男女就在十幾米開外的海水裡抱在一起,一上一下地動作着。今晚的月光很好,可以看見他們到底在做着什麼。這樣地肆無忌憚,說明了在這個地方,是多麼的開放。男男女女打情罵俏的聲音,不時傳過來。

這就是著名的金海灘,在這麼皎潔的月光下,一幕幕醜陋的交易,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發生了。

王一鳴感到心痛,他沿着海灘,走了幾乎半個小時。他一言不發,搞得小龔和小邵,也不敢說一句話。

到最後,王一鳴說:“好了,回去吧,今天晚上的事情,誰也不準說出去。嚴格保密。記住沒有?”

小龔和小邵說,明白,保證保守秘密。

小龔補充說:“是不是告訴馬書記,讓他們治理治理,這個樣子,太影響我們臨海市的形象了!”

王一鳴說:“算了,就是說了,也是治標不治本,嚴打幾天,過了風頭,一切還得恢復原樣。這樣根本不是辦法。”

在回去的車上,王一鳴一直在想,是什麼力量,把一個勤勞善良的中華民族,尤其是視貞操爲生命一樣寶貴的中國婦女,變成了一個個放蕩的妓女的。難道爲了生存,就可以不要自己的廉恥、尊嚴,誰只要給錢,就可以肆意糟蹋自己的身體?這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竟然可以把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和道德底線,粉碎得如此徹底!

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民族,一個不要禮義廉恥的民族,墮落起來竟然是這麼迅速。這一切究竟都是爲了什麼,到底有哪個看不見的手在推波助瀾,讓中國婦女不知不覺間就滑落到這樣的境地。

王一鳴想了想,還是一切向錢看的思想。這種思想,扭曲了人的價值觀,讓人爲了錢,可以不顧一切。解放思想,讓中國人爲了發財致富,沒有了任何道德禁忌,到最後,徹底解放了中國婦女的身體,讓她們把發生性關係,看成了像是家常便飯一樣隨便。婦女的素質決定了一個民族的素質,因爲她們是孕育下一代的人,她們是天生的母親。她們的所作所爲,她們的價值觀,直接關係到一個民族的未來。

一個充斥着妓女思想的民族,還是一個有尊嚴、強大的民族嗎?這是不用說都知道的問題。

改革開放,如果得到就是這樣一個結果,那真是讓人慾哭無淚啊!中國曾經是一個消滅了黃賭毒的國家,是一個把舊社會的妓女改造爲自食其力的新人的國家,難道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幾十年之後,我們中國人竟然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養活不起嗎?到底有多少女人,要靠出賣自己的**生活,這是一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王一鳴看過一些資料,有的學者通過研究,說是每年從事色情業的女性,在中國有600多萬人。我們已經成爲全世界最大的色情產業國。

幾千萬下崗職工,幾個億的進城務工農民,或許是他們,爲中國的色情業培養輸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後備軍。這是改革的陣痛,還是我們必然要付出的慘痛代價!難道中國的發展,必須犧牲一代甚至幾代人的生命才能夠換得嗎?我們是不是真要學習泰國,把婦女培養成爲全世界男人泄慾的對象,才能換得發展啊!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大了,王一鳴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下午,王一鳴帶着自己的考察車隊就離開了臨海市,到河東市繼續考察。

離開的時候,馬正紅一直送到了高速公路口,雙方握手而別。到了河東市的地面,由於電話早已經聯繫好了,市委書記範一弓也帶着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下午是盛大的招待晚宴,晚上還舉行了專門的舞會。

範一弓請來了專門的歌舞人員爲晚會助興。有唱歌的、有跳舞的,幾個長相漂亮的女演員,不住地邀請王一鳴和她們跳舞。

對跳舞,王一鳴確實不擅長,他只會簡單的三步四步,但既然人家女孩子邀請了,就不能不給人家面子。王一鳴和她們一個人跳了一支曲子。但看範一弓顯然是個跳舞的高手,換了一個又一個舞伴,風度翩翩,王一鳴覺得,自己比範一弓小七八歲,過得顯然沒有範一弓瀟灑。

範一弓個子中等,但身材勻稱,一看就是非常注重生活品質的人。王一鳴剛來,對他接觸不多,基本上沒有了解。

其實,瞭解範一弓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聲色犬馬無一不好。

他是**出身,父親範金山,是解放後西江省的老幹部,曾經當過西江省委的副書記。“文革”中被打倒了,那個時候,範一弓作爲知識青年,被下放在農村勞動。

“文革”結束之後,撥亂反正,老幹部紛紛走上領導崗位,範一弓的老爸年紀大了,就進了省人大,當了副主任。範一弓時來運轉,立即就進了工廠,提了幹,當了一個國營大廠的團委書記。那個時候,他已經28歲了。

範一弓這個人,讀書不行。但那個時候,有文憑的幹部開始吃香了,他就千方百計讀了電大,以後又花錢,弄了個黨校研究生的文憑。

有了這個文憑,他又有老子做後臺,在謝青松當政的時候,他就平步青雲,先是做了廠黨委書記,以後就做了河東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在他老爸的運作下,不幾年就坐上了市長的位子。

等謝青松和錢名貴紛紛出事後,河東市委書記受到了牽連,他因禍得福,就接任了市委書記的位子。等楊春風穩住陣腳,出於安撫西江本地幹部的考慮,就提名他當了省委常委,所以他這個人,是典型的衙內出身,洪福齊天,喜歡漂亮女人,在男女關係上,一向不檢點。

在工廠時,他就搞大了不少女青年的肚子,都是用金錢安撫。到市裡工作後,他更是變本加厲,那些歌舞廳的演員、市政府的公務員,都成了他玩弄的對象。到底有多少人落入了他的魔爪,沒有人說得清。

他這個人也非常講義氣,凡是他搞過的女人,都給人家辦事情。沒有工作的,安排好的工作;有工作的,可以換工作;提拔升職,更是格外關照婦女幹部,所以他雖然肆無忌憚,但真正告他狀的人並不多。

他最大的好處是不貪財,對女人出手大方,可以安撫住人家不告他,甚至非常懷念他、感激他,所以他雖然風流書記的名聲在外,但並沒有耽誤他升官發財,現在還是副省級幹部了,所以更是沒有人敢於和他叫板。想要扳倒他,確實有一定的難度。

對這個情況,王一鳴當然不知道,他倒覺得這個範一弓挺豪爽的,又有生活情趣。

晚會鬧騰到晚上12點,王一鳴有了睏意了才結束。

王一鳴的住處,是一棟單體的別墅,這裡是安排中央領導到河東視察時住的地方。偌大的總統套房空空蕩蕩的,顯得非常寂寥。小龔和小邵,都另外安排了地方。

王一鳴回到房間的時候,才發現晚上陪自己跳了幾次舞的小林姑娘在自己房間裡。小林是幾個姑娘裡面最漂亮的一個,高高的個子,白皙的皮膚,一頭黑髮,配上瓜子臉,身材火爆,看年紀也就是二十多歲。

王一鳴很奇怪,就問小林:“你還不回去?不是結束了嗎?”

小林臉一紅,說:“範書記特意交代我了,說讓我在這裡,你有什麼需要都可以。”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一個人慣了,你回去吧。”

小林遲疑了一下說:“那我去隔壁的房間吧,我回去了,他們會說我服務不好呢,我的收入就沒有了。”

王一鳴想了想,讓這樣一個姑娘留在自己樓上,雖然不呆在一個房間裡,但到了明天早上就說不清楚了,於是就對小林說:“你還是回去吧,你的待遇我明天和範書記說。好嗎?你這樣,我會睡不着的。”

小林臉紅得成了大紅布,像是辦錯了什麼事情似的,站在那裡不好意思地雙手互相搓着。

王一鳴一看,知道這是一個有自尊心的姑娘,她還很單純,還沒有陷進去那麼深,說不定還是一個沒有性經驗的女孩子,於是就讓她坐下來,問她,是誰介紹她來跳舞的。

小林說:“我們歌舞團的領導說,範書記有重要的客人,要安排幾個剛畢業的學生,我剛上班不久就只好來了。他們說,如果不服從,明天就開除我們的公職。我想了,好不容易參加了工作,我很重視這個工作,所以他們讓幹什麼,我只好答應了。再說了,我跳舞時仔細觀察過了,我看你是個好人,又是個大官,我對你很好奇,很佩服,所以你就是讓我做什麼,我也願意,我還沒有交過男朋友呢!”

王一鳴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範一弓,爲了拉攏自己竟然搞這樣的手段,派來一個處女陪自己過夜,他想的真是周到極了。你要是意志不堅定,還真是頂不住他這樣的關照。

這個範一弓啊,之所以官運亨通,是不是利用這個招數拉攏腐化了不少上級領導,看來我們黨的幹部,面臨的誘惑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制度好了,壞人也不敢幹壞事;制度不好,好人也幹不成好事情。我們當前的幹部任用制度,確實存在很多的問題,爲了提拔升職,一些人是不擇手段的,但是,不擇手段的幹部,有時候卻能夠屢屢高升,說明制度的弊端,是顯而易見的。

王一鳴想了想,還是讓小林下樓走了,他說:“非常感謝你今天晚上陪我跳舞,你是個好姑娘,但是,我這樣的人對你不合適,我的身份,也不允許我幹不道德的事情。所以,我們還是做個朋友吧。”

小林看實在是完不成任務了,只好悻悻地下樓了。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餐,到幾個地方視察的時候,範一弓和王一鳴坐在一起,雙方都沒有提這件事情。

其實,這是範一弓對王一鳴的摸底戰術。在官場上浸淫那麼多年,又有很深厚家教的範一弓,深深知道要想在官場上混下去、一直順風順水,必須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夠百戰不殆。

王一鳴的前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這是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西江省舉足輕重的人物。等楊書記一退休,整個西江省,毫無疑問就是他說了算了。

到那個時候,誰和他建立非同一般的關係,誰就能繼續在西江省裡呼風喚雨。誰沒有關係,或者關係僵硬,那等待自己的,早晚就是淘汰出局,這是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

那怎麼樣建立關係呢?憑範一弓的經驗,無非是通融感情,先讓對方不排斥自己,然後再進一步獲取對方的信任。再進一步,最好找到共同的利益,成爲一個戰壕的戰友。實在是沒辦法了,能抓住對方的弱點或者把柄也可以。

那什麼樣纔算真正建立起關係呢?有一句俗話,就是一起扛過槍,一起過過江,一起讀過書,一起嫖過娼。前幾條說的是,當今的社會要想建立穩固而又經得起時間檢驗的關係網,必須是同事、同學,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經歷過時間的長期檢驗,相互都把對方當做可以信賴的人,這樣,一旦有了事情,大家纔會你幫我,我幫你,人多力量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成爲一個利益集團。

實在沒辦法,就共同做點非法的事情,共同嫖娼啊,貪污腐化啊,這樣你手上有我的把柄,我手上有你的把柄,都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所以誰也不說誰,也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這樣,今後也會互相照應。

而對付王一鳴這樣的人,範一弓還真是頭痛。他和王一鳴沒有任何淵源,要是按常規的路子,要猴年馬月才能建立起關係。再說了,他一個省委常委、市委書記,也不可能像個癟三一樣到王一鳴辦公室裡討好獻媚,或者去家裡送禮去,那樣也太掉價了不是。

怎麼辦?唯一的辦法是出奇制勝。他分析來分析去,王一鳴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正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的時候,這樣年齡的高級幹部,對未來充滿了幻想,畢竟前程遠大,一般的東西,是動不了他們的心思的。他們也不缺錢,想掙錢今後有大把的機會。

但他們難道就沒有弱點嗎?有,依範一弓自己的經驗,他們不貪錢,不攬權,但不見得不喜歡漂亮女人,因爲這是人性的弱點。

像王一鳴這樣,年紀輕輕,**不可能不強烈,誰都從年輕時過來過,知道那個滋味。現在倒好,被組織上一紙調令,就天南一個,地北一個,和自己的老婆勞燕分飛了。一天兩天可以,忍一忍就過去了,但天長日久,總有意志薄弱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再給他弄幾個如花似玉的佳人,一陣歌舞之後,香風四溢,女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和那妖嬈的媚態,會不由自主地喚醒一個男人身上的**,讓他們蠢蠢欲動。這個時候,你再經過巧妙的安排,讓美人們採取主動的進攻,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遇到合適的對象,幾乎沒有哪一個男人可以抵抗這樣的誘惑。

範一弓曾經用這個辦法,捕獲了一個又一個比自己官大的人,抓住了他們的弱點,就抓住了他們的軟肋。什麼你的官大,我的官小,等我們成了哥們兒,你的官不就是我的官嗎!我想辦什麼事情,你還不得屁顛屁顛地給我辦。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王一鳴葷素不吃。

小林給他打來電話的時候,範一弓就知道自己的計劃落空了。本來,他確實對王一鳴高看一眼,小林這個女孩子,也是他早就瞄上的獵物,他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就是爲了在有用的時候派上大用場。這樣乾淨的女孩子,送給誰,誰都會對他範一弓感激的。再說了,自己總不能把自己玩弄過的女孩子拿來送人,那樣一旦事情搞透了,就是對上級領導的極其不尊重。

沒想到王一鳴沒有上當,他的意志還真是挺堅定的。不愛美女金錢,看起來這個王一鳴志向不小啊!

第一輪試探結束了,範一弓心裡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個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對手。目前看來,他沒有明顯的弱點,這樣的人,實在是可怕,你沒辦法控制他。

來日方長,慢慢想辦法吧,反正還有幾年時間。範一弓只好在心裡這樣反覆安慰自己。實在不行,自己大不了退出政壇,過自己的小日子去,這一輩子,自己做到了省委常委,雖然比自己的老爸還差了一截,但畢竟是一個級別,沒有辱沒範家的祖宗。

自己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玩的玩了,該享受的享受了,也算是沒有白來世間一遭。自己玩女人從來沒有出過事,自己一次也沒有強迫過她們,都是她們自願的。自己有權有勢,風流倜儻,那些女人見了自己早已經暗送秋波了,她們的芳心已動,哪裡還用得着使用強制手段。一個暗示,把她們喊過來,她們都不由自主了,渾身激動得發抖,放到牀上,一個個幸福得都要暈眩過去了。她們對我是崇拜、是奉獻、是心甘情願地配合,當然,她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憑她們自己奮鬥,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我一句話就全解決了,她們爲什麼要告我?又怎能不對我感恩戴德?所以我這一輩子算是值了!

王一鳴在河東市這兩天,主要看了看幾家重點大企業。

河東是工業重鎮,工業產值在全省舉足輕重,有許多五六十年代建設的重點企業,現在都已經成長爲國家的重點大型企業。

這個城市簡直就是一個大工廠。到處是廠房、煙囪,向外面冒着各種各樣的煙霧。

王一鳴聽他們的彙報,光是工業企業,最高峰的時候,就有幾千家。每年的產值佔全省工業總產值的三分之一。要是河東市的企業停了產,那整個西江省工業基本上就完蛋了。

王一鳴看了看幾個大廠,效益出奇地好,但存在的問題也不少,產品單一,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不多,在國內還有一定的競爭力,但和國外先進的產品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

王一鳴還是提醒說:“要加強自主研發,中國的產品,說到底還是要獨立自主,沒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做低端產品最終是沒有出路的。”

範一弓說:“我們也正在考慮轉型,市委市政府提出了新的思路,要從河東製造,轉型爲河東創造,走出一條自主創新的路子。”

王一鳴說:“好,路子是對的,但要有清醒的認識,創新沒有那麼容易,我們這幾十年提的多的,是開放搞活、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但搞了幾十年,卻發現國外的技術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可以引進過來的,人家對我們還是不信任,對於一些高新技術,還是要對我們進行技術封鎖。爲什麼?你學會了,人家還靠什麼活啊!所以,痛定思痛,我們還是要靠自己,中國人這麼多,聰明人有的是,只要我們痛下決心,堅持走自力更生的路子,我們還是會逐漸縮小和先進國家的距離的。要是一廂情願,老是想着不費力氣跟着別人的屁股跑,想用自己的可憐相,換取人家的施捨,那已經證明是行不通的。自助者天亦助之!我們這樣一個大的經濟體,不能長期靠出口初級產品,靠挖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寶貴資源過日子。歸根結底,我們要靠自己,靠自己才能活得有尊嚴,有底氣,不看人家的臉色。”

範一弓聽了王一鳴的話,在心裡思忖了一下,比較了以往的幾任領導人的看法,他覺得,這個王一鳴是和他們都不一樣,他的觀點新、看問題看得遠,連發展的基調都有些變動了。

原來謝青松提的是:賣賣賣,對於國有企業,抓大放小,能賣不股,能股不租,好像只有全部賣光,才能大力發展經濟,經濟纔有活力。

結果導致了國有企業大批被拍賣、破產,光是一個河東市,下崗職工就有15萬人,成了不小的社會負擔。

那個時候,當市長的範一弓,簡直成了救火隊長了,不是這家工廠的工人上街遊行了,就是那家工廠的工人堵住市政府大門口了,整個社會秩序受到了很大影響。

許多廠子破產或者拍賣後,都是資不抵債,工人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補償。那些得到補償的廠子,工人得到的也就是區區一兩萬,或者兩三萬塊錢,就被徹底地和企業斷絕了一切關係,自己闖市場去了。

那個時候,範一弓也學會了別的城市的市長做的,組織一批筆桿子,在《?河東日報?》上天天樹自強不息的典型,號召大家不找市長找市場。讓大家自謀生路。

下崗職工到底是怎麼樣自謀生路的呢?範一弓也知道,年齡大的,身體有病的,是沒有辦法找到工作的,只好流浪街頭,撿垃圾。有的去偷,有的去騙,有的去搶。河東市的市政設施,什麼井蓋啊、電纜啊,甚至是河邊的鋼筋欄杆都有人去偷。偷去賣了錢,買米買油,苟延殘喘。

有的下崗職工,得了大病的看不起,就從河東大橋上往下跳,一年總有十幾個流浪漢,或者對生活絕望的人從大橋上飛身而下,這樣的情況,就是“文革”武鬥最厲害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

女的呢,實在活不下去,就出賣**。在河東市,由於下崗職工,尤其是女工太多了,她們大批量地擁向色情業,導致這個行業非常繁榮。價格也便宜,有的中老年婦女,只要給個十元八元,她也願意服務一次。派出所的民警曾經在一個山頭上,發現了一個公開的賣淫嫖娼場所,在那裡,所有的交易就像是集市一樣,人頭攢動,在那裡賣淫的大部分都是中老年婦女,年齡最大的都有50歲了,還在從事這個營生。她們找到合適的對象,就在地上鋪上隨身攜帶的塑料布,或者報紙,就算是交易的場所了。

報紙上曝光後,把範一弓這個市長弄得出去開會也是灰頭土臉的,別的城市的市長一見他就開他的玩笑,說你們河東市在這個方面算是走到全國的前面了、起了模範帶頭作用。

後來屢禁不止,驚動了中央媒體,寫了內參,中央領導親自批示,要求嚴厲查處。省委省政府不敢怠慢,才從省裡直接調動警力,把河東市的黃賭毒的勢頭,嚴厲地打擊了下去。市委書記也因此受了處分,被調回省城裡,做了一個不起眼的廳局的局長。級別雖然還是正廳,但仕途基本上完蛋了。沒有了任何升遷的希望。

楊春風這幾年,政策搖擺不定,不像謝青松那樣大賣特賣國有企業,因爲可以賣的,基本上也已經賣完了,再賣下去,連老本也沒有了。所以,他就提出兼併重組,做大做強國有企業。對於中小企業,放開搞活,大力發展民營經濟,加快開放步伐,大力引進戰略投資者。走以資源換產業的路子,只要你來投資,建設工廠,地皮白送,稅收減免,能給予的優惠措施,統統優惠。

這樣確實吸引了一大批外資紛紛落戶西江,從數字上看,成效確實不錯,從中央到地方都對這樣的發展模式表示肯定。

楊春風本人也很得意。

但從長遠來看,是福是禍還很難說。或許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或許災難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對這些問題,範一弓作爲一個局內人,參與了所有的政策制定和具體實施,他自己就覺得這是賭博,又一次賭博,是用西江省的家底,千百年來積累的資源賭博。如果這一次得到的結果仍然是失敗,將導致西江省元氣大傷,徹底失去翻本的機會。

短短几年,這個苗頭已經開始顯現出來了。西江省大批的礦產被開採出來了,但由於供應量大增,所以產量上去了,利潤卻下來了,有的廠子甚至是開工生產就賠錢。有的乾脆關門停產,等待行業復甦。

沒有工業的興旺,就沒有西江經濟的發達。工業目前在西江這個落後的省份也佔到gdp的絕大部分了,所以現在的省委書記和省長,說白了都成了企業的董事長、總經理。他們都在用經營的理念指導自己的工作。一個社會公共服務的提供者,在中國特有的國情下,和幹部評價體系內,會不會經營企業、經營城市,成了鑑別你的政績、能力的標誌,這樣的指導思想,到底還要製造出來多少人間悲劇,沒有人說得清。

王一鳴特意看了看河東市的下崗職工再就業服務中心,聽說在這裡登記的下崗職工,都可以得到有關部門免費的就業培訓,這裡的家政服務、家電修理、配套的小額信貸,都是下崗職工們特別需要的服務。

有的下崗職工,確實經過培訓又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解決了生存問題。但是,對於有着十幾萬下崗職工的河東市,這樣的一點力量畢竟是杯水車薪。

王一鳴表示,河東市要繼續加大財政投入力度,在這個方面多做些工作,切實解決下崗職工的實際問題,讓他們感覺到,政府沒有拋棄他們不管,社會主義還是一個大家庭。

當然,王一鳴自己說話的時候,都感到有點底氣不足。社會主義還是一個大家庭嗎?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人,還能切實體會到她的溫暖嗎?改革開放,有沒有破壞中華民族的凝聚力?看不起病、吃不起飯,還有人管,有人問嗎?一個自己顧自己,不管他人的社會,一個極其自私自利的社會,還會有和諧溫情的人際關係嗎?

這些問題,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可以不管不問,而像王一鳴這樣一個心中有遠大的抱負、有爲民請命思想的高級幹部,是有這個責任,也有這個義務考慮一下這些問題的,如果像他這樣的幹部,也醉生夢死、得過且過、迴避矛盾,那等待着這個民族的只能是無盡的災難!

王一鳴在此後的一段時間內,在全省走着、看着,他在思考,在準備,爲了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爲了這片他深深熱愛着的土地,他在奔走,他在抗爭,哪怕把自己變成灰燼,如果能對國家有益,他將在所不惜。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唸着,爲了明天,爲了自己能發憤圖強的那一天,他在準備着,準備着。

本文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第一部完。

2010年4月5日第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