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只覺得腳底似乎有千斤重，想要上前去卻怎麼也提不起腳步。姜媛看到我了，急忙開了門拉着我進去。
“佳佳啊，你快去看看你爸爸，你爸爸他……”
我被姜媛這麼拉着，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任由她擺弄，直到走到宋忠誠的病牀前，我才恍然的回過神來，猛然的甩掉姜媛的手，像是被碰着什麼髒東西一般。
姜媛被我這麼一甩，後退了好幾步，手還僵硬在半空中，臉色十分尷尬。
我卻是顧不得她那些，只是怔怔的看着宋忠誠，我不知道在面對他時我應該做出怎樣的一種反應。
我很小的時候便跟他們分開了，即使後來有所糾葛那也是仇恨，哪次見面不是拔刀相見？
在我的記憶中，對他們所有的感知便是恨，到了這個時候我竟然是提不起一絲力氣的。
宋忠誠的臉上爬滿了皺紋，較之前老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的憔悴。我心裡悶悶的，感覺像是被人堵住了唯一的呼吸口。
我以前曾經想過宋忠誠和張雲芝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不是我壞，甚至我都想過他們死相慘狀，各種各樣的死法，我小時候都想過。
我感覺我的手都在發抖，不停的發抖。
宋忠誠的眼睛張開了又閉上，他巍顫顫的擡起頭指着面前的氧氣罩。姜媛立馬跑過去把氧氣罩拿下來，湊在宋忠誠的耳邊，“老宋，佳佳來了，你看佳佳來看你了。”
我扯着嘴角，有那麼一刻是想逃跑的。
我還記得張雲芝死的時候我心裡的那股子悲涼，好似一直支撐我恨下去的力氣突然就那樣沒了，我根本就使不上任何的力氣。
沒人知道我在見到張雲芝死的時候心裡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我想大喊大叫，可惜我叫不出來，我也哭不出來。
“佳……佳佳！”宋忠誠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看着我，那深陷下去的眼窩告訴我他只不過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可我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恨，我無法原諒他曾經對我所做出的那些事情。
我不是聖母白蓮，可我也不是沒心沒肺的孩子。我知道如果宋忠誠在我面前死去意味着什麼，可我不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麼樣。
我從高速上下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爲什麼要回來看他？
可我又知道，如果我不來看他，那麼我這一輩子恐怕都不得安寧。
“佳佳，過來！”姜媛把宋忠誠微微扶起來，宋忠誠朝着我招手，只不過他似乎已經用不上力氣了，所以招手的幅度很小，若不是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什麼。
我感覺我的腿都在發抖，我一面想上前去，可理智卻拉扯着我不讓我前行。
“佳佳，你快過來啊，你爸爸想跟你說話！”姜媛帶着祈求的眼神看我。我抿着脣，將視線移到姜媛的身上，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姜媛也變得蒼老。
姜媛也跟我記憶中那個明豔動人的，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的模樣不太一樣了。
她頭上
竟然也有了白頭髮，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她看着我，眼裡帶着淚花，嘴裡一直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嘴脣一直在嚅動，可我發不出聲音。我就站在那裡看着他們，這一刻我無法形容我自己的感受。
“佳佳……罷了，不過來……就不過來吧！”
宋忠誠似乎是在笑，可那笑看起來太滲人了，還帶着悽苦。他過了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姜媛嚇得趕忙叫了他幾句，宋忠誠才又勉勉強強的睜開了眼睛。
他的手一直指着我，嘴巴卻一直在嚅動，也不知道在跟姜媛說什麼。姜媛一直在點頭，復而擡頭看我，那眼神十分複雜。
終於，宋忠誠的手微微下垂，似乎是嘆了口氣，又似乎是在說什麼，可最終我什麼也沒聽見。只覺得房間裡的氣壓越來越低，壓得我透不過氣來，然後我耳邊便是姜媛淒厲的哭聲。
我看見宋忠誠閉上了眼睛，腦袋歪着靠在了姜媛的身上，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我的心猛地顫抖着，我挪了一步上前去，可可感覺步子很重，拖得我的腿生疼。我的手有些發抖，我想哭又哭不出來。
我的手機不停的在響，我有些煩躁的想去拿，可我的手一直不停的發抖，拿在手上的時候我什麼都看不到，就聽得“啪”一聲，手機摔在了地上，而我眼前一片模糊。
宋忠誠的葬禮很簡單，因爲是在海市，所以也沒有像是在鄉下那樣弄一些習俗。
宋忠誠死前大抵是交代了一些事情，姜媛也一一的照辦了。宋忠誠的屍體是拿去火化的，拿回來的就只是一骨灰盒。
姜媛將他當成寶似得供奉在家裡，宋俊似乎也長大了，不過他似乎還是很怕我，見到我都繞道走。
我在房間裡整理一些東西，姜媛敲了門進來看我，“你的房間你爸爸後來又整理出來一直給你留着，你用的東西也都還在，就是舊了一些。”
姜媛跟在我後面念念叨叨的，我沒有看她，她就自顧自的一直在說。
因爲我幾乎就沒怎麼在宋家待過，其實關於我的東西還真的不多。與其說是我的東西倒還不如說是姜媛當初硬是要給我買的。
那些東西后來都被我扔到了櫃子裡，我離開宋家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帶走。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我小時候用過的小熊牀單竟然還留着，不過看起來已經泛黃了，還很破舊。
我手裡拿着那張牀單，心裡五味雜陳。
我還記得那是我三歲的時候宋忠誠和張雲芝帶着我去商場的時候給我買的，那時候兩人還商量着我已經長大了，應該有獨立的房間了。
我重重的呼了口氣，企圖驅趕心裡的煩悶。
“其實這麼多年來，你爸爸他……”
我轉身，姜媛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有些尷尬的看着我，“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破壞了你的家庭。對不起，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對，可是佳佳，你就能保證你媽媽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你的意思是，不怪你是小三，怪我媽？”我反問，姜媛臉色有些慘白，最後搖頭，
“我不祈求你原諒我，反正人生不過短短几十載，我也差不多活夠了。”
姜媛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其實你也長大了，我記得剛看到你的那會兒，你才四五歲的樣子，轉眼你都這麼大了。”
“難不成你還以爲我是三歲小孩？”我擰眉，有些不想跟她繼續糾纏下去，快速的將那幾樣東西整理一下就準備出門，姜媛叫住了我，“宋佳佳！”
我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手還捏着大門口的把手，姜媛也不知道去房間裡幹什麼，跑出來的時候直接將一張卡塞在我手上，“這些是我和你爸爸這些年的積蓄，也沒有多少，你爸爸臨走之前讓我把它都給你。這麼多年了，你爸爸也沒給你什麼，也只有這個可以給你了。”
“彌補？”我眯着眼睛，看着手上的那張銀行卡，“你們以爲一張卡就能彌補我那麼多年所發生的事情？”
我轉過身，直直的看向姜媛。姜媛一直沒有開口回答我，只是顯得很爲難。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將那張卡放在了鞋架旁，“我以前能養活自己，以後照樣能。”我不稀罕他的錢。
“佳佳！”姜媛一臉爲難的看着我，“你爸爸是真的想給你一些彌補，我知道當年的事情給了你很大的傷害，當年你進去，你爸爸也不是沒有想過……”
“別說了。”我打斷姜媛，“我的事情我自己負責，不需要你們插手，我再說一次，我以前不需要你們的錢，我以後照樣不需要。至於你們爲什麼想要給我錢？真的是想要彌補嗎？還是隻是爲了讓你們心安理得？”
我說着看向客廳裡，宋俊正站在不遠處看着我，那眼底充滿了戒備。
這個孩子啊！
他如果不是宋忠誠和姜媛的兒子，或許我會對他好一些。
他大抵還不知道，我比他更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神情戒備的看着他的媽媽姜媛，如今過了這麼多年，我倒成了窮兇極惡的人了。
“宋忠誠盼了一輩子，不就盼着有一個兒子嗎？你把錢給了我，你和你兒子喝西北風？小心老宋家斷子絕孫！”我有些惡狠狠的衝着姜媛開口，宋俊雖然怕我，但是到了關鍵時刻卻還是跑上前來衝到姜媛的面前，護住姜媛。
宋俊惡狠狠的瞪着我，“不許你欺負我媽媽！”
看着這小雞護媽的場景，我也真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覺得悲傷。
我輕扯着嘴角在姜媛身上掃視了一遍而後才拉開門離開，我跟姜媛註定了這輩子只能是仇人，沒有第二種關係。現在宋忠誠也死了，我就跟她再無任何關係。
不過走出來後我在大街上晃盪了好久，馬路上沒有多少人，明明是應該新年伊始的喜悅，我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曾經所有讓我“過不去”的人都已經隨着時間而消失在這世界上，而如今又只剩下我一個。
林方曉給我打來了電話，告訴我林深已經走了，問我爲什麼前兩天沒有去找他。我仰着頭看着天空笑了笑，我沒有告訴她，那個時候我選擇了去看即將死亡的宋忠誠，而拋下了即將要離開的林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