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剛想問爲什麼不把這個事實告訴那些記名弟子呢?轉念一想,其實告不告訴又有什麼分別呢?牧牛之事,不會因爲知道了這個真相有所改變。.而且以自己對那些記名弟子的觀感來說,可能不告訴他們反而更好吧。假如那些記名弟子們知道了牧牛的真相,只怕會動用各種各樣的心思去琢磨什麼別的牧牛辦法吧,只要那種機心一起,就永遠不要想馴化黑牛了。
想到這裡,陸正忽然明白了,爲什麼六辯還剩下一個牛鼻子始終沒有變白。正是他與那些記名弟子之間的牽扯,讓他心中有了掛礙。他自然不是喜歡那些記名弟子吹捧他,但他的的確確也沒見到那些記名弟子身上的問題。歸根結底,也是他自身之中,還有一絲不曾清明之處。這不是其他人可以幫助他的,只有他自己才能沉澱清晰。
想明白了這點,陸正覺得這牧牛一事,確然有着讓人百般回味的玄機,當初想出用這個辦法來考驗弟子的前輩,真是高明無比。
然後,陸正又道:“對了,剛纔只顧着問我的事啦。掌門您還沒告訴我,您特地來找我,究竟是爲了什麼秘密的事啊?”
淵無咎聽他這樣一說,臉上露出驚訝,隨即莞爾一笑,道:“哦,你怎麼知道我來找你是有秘密的事呢?”
陸正笑道:“這很簡單啊,您在我不在的時候進了我的屋子,還特地關上了門等我回來,分明就是不想留下痕跡驚動其他人嘛。加上剛纔出了門,我才發現其實您根本沒有到我的屋子來,在我眼前的應該不是您的真身。或許只是印入我元神之中的幻影,但是如果是元神幻影,好像不能跟我如此對談,應該是您使用了一種我不知道神通,而且我猜其實現在只有我才能看見你,其他人如果看過來,只會看見我一個人站在空地上。您這樣費心隱藏行跡,當然是有秘密的事要跟我說啊!”
淵無咎道:“真是個信心的孩子,你猜的不錯,在場的確只有你才能看見我,與我對談。我這門神通,叫做寄念化身,乃是以心念寄藏他人元神之中,隨所寄之人感應而化現。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以你目前的境界,神識尚在一身之內,不能外感,應該不可能發現我不是真身啊,你能告訴我其中的緣故嗎?”他看着陸正,眼中激賞之意越來越濃。
陸正見他身爲堂堂掌門,卻如此虛心來問自己一個小小的記名弟子,也不敢繼續託大,老老實實着道:“本來在屋子裡,我可真沒察覺到,但是走出屋子之後,我看您在太陽底下卻沒有影子,這才發現不對勁的。”
淵無咎聞言,卻沒有轉身去看看自己背後是不是有影子,而是哈哈大笑起來,讚許道:“你這孩子,真是聰明的讓人不得不喜歡。這一點倒是連我也沒有注意到,我們還是進屋說話吧!如果有人看見你在空地上對着空氣說話,只怕我就更要露出馬腳啦!”
兩人進屋之後,陸正仍舊把門關好,淵無咎還是在蒲團上坐下,讓陸正上前陪坐一側。淵無咎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其實,早在昨晚那道心念之中,就藏着了我這道寄念化身了,只不過以你現在的元神境界,是不可能察覺的。”
淵無咎見他面露難色,一擺手,深深嘆了口氣,道:“這個你不用告訴我,其實他心裡說什麼我都知道。我還想問問,那你聽見我當時心裡說了什麼嗎?”
此時淵無咎乃是一道寄念化身,並不會有氣息出入,但從剛纔到現在已經發出了數次嘆息,這是意念之中的習慣動作了,他又吸了口氣,臉上露出苦笑,搖搖頭道:“因爲這句話,所以你纔對我有幾分親近之意吧,樂先生的境界真是不可思議!不過你還不知道吧,齊師弟是做不了你師父的,早在很多年前,他一身神通就已經廢了。”
陸正點點頭道:“聽見了,掌門當時心裡說的是,‘想不到諸物不及竟然是這樣的境界,天幸這孩子遇見了樂先生,否則以我的本事,卻救不了他。’”
淵無咎皺眉道:“哦?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陸正聽得淵無咎將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不得不回答道:“那天在元臺之上,樂先生恢復我的五官和意識,在恢復我的聽覺的時候,樂先生喝出一句“耳聞通萬物”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就聽見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包括元臺之上每個人說話的聲音。
陸正這回卻面露難色,從淵無咎身邊退了退,俯身行了一禮,什麼話也沒有說。
淵無咎一愣,道:“你是怎麼猜出來我的心思的?”
哪知陸正又搖搖頭道:“不是,當時樂先生叫我給他送去那壺酒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話,所以我才說出那句拜他爲師的話的!”
淵無咎回憶當時的情景,陸正當時問完這句話後,臉上的確有些驚訝,等到自己問他,他剛說了‘因爲他’三個字,就被樂中平打斷了,現在想來,那句話應該是“因爲他叫我問的啊”!以樂先生的境界想必一定是看出了什麼,卻不好干預我天宗內務,所以才阻止陸正說出那句話。
只聽淵無咎又道:“陸正,我來問你一件事,我看你如此知曉分寸,那爲何當曰在元臺之上,你已經聽見我們爲你指定了師父,爲什麼還如此唐突自作主張指着我師弟齊無用要拜他爲師呢?原本我以爲你只是個小孩,所以出口比較隨意,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你並非想拜齊師弟爲師,而是你是不願意拜岸師弟的弟子爲師,對嗎?”
淵無咎聽他說完,撫掌感嘆道:“難爲你小小年紀,心思居然如此縝密,而且更難得的是含而不露,心中洞察一切卻無絲毫張揚賣弄,不愧是樂先生調教出來的弟子啊!”
淵無咎當時心中正是這個念頭,但聽得陸正說出來,仍是不免有些駭異,要知道以他的境界,居然被陸正這樣一個什麼神通都不會的孩子聽見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若不是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是絕對不敢相信的。
但是從昨晚的那道心念,到剛纔您對我說了那麼多修行之事,最後還點破了牧牛的秘密,這些事似乎更應該是要做我師父的破虛真人來做比較合適,怎麼會勞動到掌門您呢?這已經讓我感到很奇怪了,現在掌門又用這麼避開耳目的辦法來見我,我想來想去,應該就是爲了拜師的事情吧!”
陸正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卻沒有說其他的話,臉上也毫無驚詫之色。淵無咎反而吃了一驚,道:“怎麼,好像你已經猜到了?嗯,想一想,我既然說了是寄念化身,想必你也是馬上有所聯想了。呵呵,瞧你那麼聰明,那你一定也猜到了我的來意了吧,不妨說來聽聽,我看你猜得對不對?”
陸正道:“當時我接近他的時候,心裡突然響起了一句話,‘臭小子,你問問他,讓你做我的弟子好不好?’我當時不知怎麼就替他問了樂先生。但等到這句話說出口,我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但是說得時候一點兒也沒察覺。等到反應過來說錯了話,您就走過來問我爲什麼要拜他爲師,當時我就想告訴您來着,不過卻被樂先生打斷了。”
陸正見淵無咎這話分明是有意讓自己將心裡猜想的一切都直接說了出來,看來是想借此考察自己,他想了想,於是道:“天宗規矩,牧牛之後,方能拜師,剛纔您也確認了我已經馴化了黑牛,那接下去按道理說應該就是要拜師啦!本來在元臺之上,您和樂先生已經商議定了由破虛真人來做我的師父啦。
一開始我以爲就是你們在說話,但是後來聽清楚之後,發覺不可能是你們說出來的,而是你們心裡面的聲音。我聽見了岸前輩心裡的話,所以纔不願意拜他的徒弟爲師,至於他心裡說的是什麼……”
他與陸正說話,一點兒也沒有架子,這一點到跟樂先生十分相似,但卻有些不同,陸正道:“我心裡猜測,掌門是爲了我拜師的事情來的吧!”
淵無咎嘆息一聲:“你果然是知道了什麼!但是你是不想在背後議論尊長,是嗎?”
陸正本想糾正說,他在曰月廬裡主要是由李先生教他待人處事,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多嘴。
陸正吃了一驚,恍然大悟道:“他沒有神通嗎?難怪他給我的感覺跟在場所有人都不一樣。心裡空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有,好像一個永遠探不到底的深淵一樣。”
“深淵?”陸正一句無心之言,淵無咎卻聽得面色一變,失聲叫了出來,他皺着眉頭思索道:“無用師弟當初走火入魔,神通俱廢,怎麼可能還能做到其心如淵呢?”他又問道:“所以你當時不想拜入岸師弟門下,又覺得齊師弟與衆不同,所以才問出提出要拜無用師弟爲師嗎?”
齊師弟果然隱瞞了自己他的修爲,莫非他和岸師弟一樣,也有心要奪我的掌門之位?淵無咎不料會在陸正這裡問出這樣一件遠遠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心中驚悚之餘,一時也有些抑鬱。
陸正見他面色不對,忍了忍,終於還是問道:“您是擔心他們搶你的掌門之位嗎?”
淵無咎見陸正還是把這事直接說出來了,愣了一愣,苦笑道:“陸正,答應我一件事,此事你還是爛在肚子裡吧,以後連一個字都不要對人提起,否則對你不利,明白嗎?”
陸正從元臺上聽見淵無咎心中的那句話,就覺得這個掌門的確是個大好人,而且加上昨晚又對自己毫無藏私的指點,心中自然不希望他被人奪了掌門之位,但是這件事卻不是自己能夠幫得上什麼忙的。想了想,又說道:“掌門,當時我還聽見夜無痕師叔祖心裡的話,她說……”
淵無咎擺手制止陸正繼續說下去,他道:“我的師姐,我怎麼會不瞭解呢?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是覺得我才能不足、心姓柔和,並非是執掌一宗的掌門氣度,相比之下岸師弟雖然神通不及我,但是頗有智計,處理宗門事務,強過我太多。你當時聽見的她的心聲,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對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