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天雷地火之中,慎虛緩緩走了過來,臉上凝聚了無數的表情,看不清是悲是喜,卻已再無半點猥瑣之態。他的雙眼直直的看着靈虛,渾然沒聽見陸正在叫他。
慎虛來到靈虛的身後不遠處站定,嘴脣一哆嗦,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輕輕叫了一聲:“師妹!”
剛纔他叫了一聲,靈虛沒有任何反應,此時又叫了一聲,靈虛還是沒有理睬他。慎虛終於意識到,靈虛根本就是將自己當做不存在,頓時也沉默了下來。
場面一下子顯得十分怪異,天上是一片風雷電閃,激鬥不休,不時降下無數疾雷風刃、劍罡白氣,扇起寒熱之流,已是喧鬧驚悚之極。但是地上的靈虛直直地望向天空的山鬼,沒有向慎虛看一眼,而慎虛則站在靈虛的身後,目光復雜地注視着這個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魂牽夢縈的身影,兩人似乎全然忘記了身處在極危險之地,在這天雷地火之中,顯得是那麼靜謐。
陸正身在其中,一面感受着天上的極動,一面感受着兩人的極靜,感覺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幾次忍不住想要張口提醒靈虛,但話到嘴邊卻是生生嚥了下去,覺得以自己的身份,什麼話也不適合說出來,當下只好仔細盯住天空的一切動靜,好及時做出反應,以免被戰鬥所殃及。
眼中看着這十餘年沒有看見的身影,慎虛的目光是這樣的熱切而帶着迷離,但目光每每掃動到她空蕩蕩的左袖,他心猛然一揪了起來,心中無數念頭閃動,靈虛,你終於出來啦!我知道你知道我來了,我也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現在出來了,我該帶三鮮來見你,讓你們母子見面!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帶三鮮一起來嗎?三鮮跪在雪地裡那麼多天,活活被凍傷了。
哎,他是個孝順的孩子,早知道我就不該告訴他你被關在四相境的事。我以爲他即便知道了也進不來,沒想到他天生便有穿越結界之能,因爲他是半妖之身,是你和那個妖怪的孩子……
想到此,慎虛忍不住沖天空中騰躍的身影看了一眼,眼中燃起無比憎恨的怒火,兩隻手握成緊緊的拳頭,牙齒也咬得發出咯吱的聲響。
慎虛的目光變了幾次,從愧疚到憤怒,還不時透出悲傷哀憐之意。最終卻是嘆了口氣,開口道:“靈虛,我知道你不會再認我這個師兄,但你看在過去我對你那麼好的份上,你轉過來讓我看你一眼好嗎?”語氣之中滿是哀求,但靈虛仍舊是一動不動。
慎虛一臉失望,神情顯得有些失魂落魄,幽幽道:“師妹,我心裡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但是見了你,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有些話,原本是應該在十幾年前就跟你說的,但沒有說成,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跟你說啦。這些話藏在我心裡頭十幾年了,原本我以爲這輩子也不會再跟你說。呵呵,沒想到老天還是給了我這個機會!
師妹,你知道嗎,那些曰子我度曰如年,除了擔心和思念你之外。以往我看不起的那些人,見我神通跌落到了神霄天,一個個都來嘲笑我、譏諷我,甚至出手揍我。我實在沒辦法,只好用對付妖怪的那個辦法一樣先百般討好他們、敷衍應付他們,讓他們不要打我。
那時候我覺得他們就是妖怪,比妖怪還要可惡。我一直在心裡暗暗想着,等有一天,我恢復了神通,一定要讓他們千百倍的還回來!但是整整過了一年,不僅你沒有回來,我的神通也一直沒有恢復。我心裡越來越絕望,也習慣了逢人就說一些阿諛奉承的話,到最後連我自己也分不出那個巴結討好的小人和一心想要恢復神通的,到底哪個纔是自己。後來掌門師伯看不下去,乾脆我把調到了不及天,看管那些記名弟子。
雖然他們立即傳令道門其他宗門相助,但是我知道,連師伯的天鏡都找不到你的一絲痕跡,其他人更不可能找到你。更讓我絕望的是,師父師伯他們也都沒辦法幫我解開封印,我只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修爲一點點下滑,不到半個月,我的修爲便一直跌落到了神霄天。
哎,想想,我們其實也都是可憐之人,一輩子都在修行御天訣,哈,其實這老天最喜歡捉弄人,又怎麼會讓人駕馭他呢?真是癡心妄想了!”
不管我怎麼努力,我自己怎麼都無法解開那股奇怪的力量的封印,但當時我還不灰心,心想只好等師父回來幫我了。但我當時哪裡能想到,幾天之後,師父師伯他們才陸續回到天宗,卻沒有把你帶回來,他們根本就沒找到你。
一旁的陸正聽得心中一動,因爲靈虛師叔也曾對自己說過一句差不多的話,他記得靈虛說的是,‘御天御天,其實天又豈能是人可以駕馭的呢?’
只聽慎虛繼續道:“那天,我們遇上這妖怪,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知命境的高手,以我們三個人是無論如何打不過他的。所以我費盡力氣裝出一副小人的嘴臉,阿諛奉承討好他,連你也看不下去。呵呵,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當時我是想暗暗找尋機會偷襲他,你信嗎?
說到這,慎虛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天上的山鬼,道:“那時候看見你大着肚子,我的心裡涌起一陣又一陣的恨意,就是他,就是這個該死的妖怪!要不是當年他那一掌,我又怎麼會一點一點從丹霄天滑落到神霄天!如果不是他用強讓你懷上了孩子,你又怎麼會……靈虛,我當時滿腦子的念頭,就是你當時爲什麼不去死了,爲什麼不去死了,要讓這個妖怪玷污你的清白。
那時候你看見我變成了那副樣子,臉上露出那麼驚訝的神色。我才知道在元臺之上,你根本一眼都沒有瞧過我。但事實上,當時你還跟我打了招呼的。”
能夠避開那些人,我心裡自願樂意,於是就在溪山靈谷住了下來。直到那天你帶着這個妖怪回來,我被師父帶到了元臺之上,看見你竟然大着肚子跟那個妖怪站在一起,神情親密,一臉笑容。我看見你看着他的眼神,你從來沒有用那種眼神看過我,但是你卻用這種眼神去看那個妖怪!師妹,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的心裡一片空白,忽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可笑!
但是在谷中,你卻告訴我,你喜歡那妖怪,是真心愛他的。我聽了這幾句話,當時心裡那種懊喪、苦澀、憤怒,的滋味,我這輩子也忘不掉。
當時大師兄告訴我,師父和師伯他們已經出發前去救你了。我心裡想,師伯有天鏡在手,一定能夠在最短時間找到你,而且以他們的修爲,那妖怪自然不是對手,一定能夠將你安然無恙的救回來。於是我也放下心來察看自己的傷勢,這才發現我渾身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鎖住了所有氣脈,而我的神通修爲竟然下滑到了碧霄天的境界。
而你和那個妖怪一開口,就是求師父答應你們的婚事。我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炸滅了,之後你們說了什麼我再也聽不清楚。只隱約聽見師父氣得發瘋,不停的罵你,最後卻拗不過你,只好帶着那妖怪來這四相境見掌門,而你則自己一個人到谷裡來看我。
呵呵,不管你信不信,都已經無所謂了,反正當時這計策也沒有奏效,反而被他打了一掌,將你帶走了。我受了他一掌,當時就被封了神通,人也被打昏了,從天上摔了下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回到天宗,後來才知道,是大師兄帶我回來的。
你知道當時我心裡的恨嗎?要不是爲了你,又怎麼會遇見這個妖怪?如果沒有發生那天的事,我現在的修行會到什麼境界?一定早就成爲虛字輩修爲最高的弟子了,說不定還會超越師父,那時候我就是下一任天宗掌門之選……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變成一條只搖尾乞憐的狗!就連破虛這種人,也能踩在我的頭上,對我趾高氣揚,不拿正眼看我。哼,這個小人,只是師父身邊的一條狗,他忘記當年我的修行遠遠超過他的時候,從來不敢看着我說話!
而我更加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對你這麼好,你最後卻死心塌地跟了這個妖物!枉費當初我還以爲你已經被妖怪害死了,爲你傷心流淚,恨自己沒有本事保護你……所以我心裡不斷迴響一個聲音,你這個賤人,居然跟這個禽獸妖物有了孽種!你就是整個修行界最賤的賤人!那一刻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你殺死,只有殺了你,那纔是對我的公平!
那時候你還在對我說着可憐的話,說會讓那妖怪來助我恢復神通,你心裡一點兒也沒想到,我當時在想的是要殺死你吧!不過我終究還是心軟,所以那一劍被你躲過去了,只斷了你一條手臂!我現在還記得,看着我手裡的劍,你那一臉的驚慌和不相信。因爲你不知道我當時心中有多麼憤怒,我不明白,我心中愛慕的靈虛,怎麼可以去喜歡一個妖怪,卻讓我變成了這副樣子?”
慎虛說到這最後一句話,問出這個問題,既帶着疑惑,更帶着一種不甘和責備,在等靈虛回答,但靈虛仍是恍若未聞。
慎虛久久等不到迴應,不由地垂下頭去,道:“師妹,你還是不肯回頭看我一眼嗎?你瞧瞧這是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