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陸正這才注意到原來他們的立足之處乃在一座極高的山峰之巔,回眸處正是苦行僧一路揹着自己的來路兩界山。只見千里山川如神龍逶迤而去,不見盡頭,苦行僧就是揹着他一路從這神龍脊背上前來,而此時他們立身之處,正是昂揚的龍頭!
可想而知這一路行來是如何的艱難,陸正回頭看着苦行僧,眼中不覺噙滿淚水。苦行僧僧袍被大風鼓盪而起,讓陸正心折不已,道:“大和尚,真是辛苦你……”說到此,卻不知怎麼說下去纔好了,他姓格本就是內向,不如唐小九能說會道,但此時真心所感,雖是隻言片語卻也飽含他心中對這苦行僧之感激。
苦行僧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你只看了來路,不妨往那邊看看。”說着伸手一指。
陸正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卻是白茫茫一無所見,不知苦行僧要自己看什麼,正要詢問,忽然苦行僧伸手在他眉心一點即收,同時道:“好了,你現在再看!”
陸正睜眼望去,只見兩界山前方,乃是一片平原,莽莽蕩蕩、遼闊萬里,根本不能看到盡頭。平原上散佈着許多遊蕩的霧氣,猶如奔騰的野馬;偶有不少黑點、藍點,則是遠處的一些森林湖泊。就在這偌大的平原間,從兩界山下的幾間草屋爲起點,有一道細長的黑線不斷地在平原延伸,一直到視線看不見的所在,將這個萬里平原整齊得一分爲二。
這道黑線,正是傳說中千年之前,一代奇人聖宗,以絕世的神通法力種下的籬笆。如此遠望,只能看見一條黑線。
這時,苦行僧指着那道黑線道:“這就是籬笆,凡人肉眼是看不見的,籬笆的這邊是人間,籬笆的那邊就是修行界!這條籬笆,就是仙凡的界限!”
陸正努力向那黑線看過去,卻似乎受到了某種干擾,不管是在近處,還是遠處,怎麼看也都是一條模糊的黑線。他剛纔遠望那遼闊無比的平原時,也是難以看到平原的盡頭,但卻是一草一木看得清晰無比,小神通又發動了。如此壯觀之景,已讓他看得目瞪口呆,
陸正道:“大和尚,我看不清,這籬笆有多長?”
苦行僧道:“貧僧不知道!”
隨着“請用茶”幾個字響起,陸正只覺得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再看時,周圍景物已換,眨眼間已經身處一間十分明亮的木屋之內。正前方有一白衣人歪着身子倚於案桌正注視着他,身穿一襲白袍,眼神有含着一種說不出的柔和親近。四周不時有清風徐來,吹起屋內柱子上的輕紗帷幔,那人看上去風神瀟灑,好比隱士閒居;但氣質高貴,又宛如帝王在堂。
陸正從未見識過這樣的人物,只覺得他與自己以前所見的人都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哪些不一樣,卻讓他說不出來,看了幾眼趕緊縮回目光,心道:“這人好似天上的神仙一樣!”
陸正依言看了過去。
原來他就是苦行僧曾提過的樂中平,也就是要給他治毒傷的人。那麼此刻自己應該是在剛纔看見的那個草廬裡面了,但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呢?
苦行僧莞爾一笑,雙手合十,恭敬迴應道:“先生別來無恙,一向可少煩惱嗎?”
陸正下意識轉頭去找苦行僧,這才見,不知何時苦行僧已經坐在那人的左側,面前也有一個漆黑的小案桌,上面還有一個茶杯,正冒着熱氣。他和樂先生兩人都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草蓆上。不同的是,苦行僧是盤坐着雙腿,那位樂先生卻是斜斜的,半倚在案桌上,一條腿伸在外面。
這是陸正平生第一次見到了曰月草廬,相比那條模糊神秘的籬笆黑線,這座草廬卻讓人看不出什麼異樣,陸正看見曰月草廬,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曰月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只是一間茅草屋,而是一整片的好幾間茅草屋!
正在這時,忽起一陣清風,拂面生柔,兩人耳邊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九宮的中心格,是一間二層木樓,遠遠看去,這座木樓通體造得四四方方,屋頂卻是又平又圓,沒有普通房屋那樣的屋脊,上面只是整齊覆蓋着的一圈茅草,形成了一種上圓下方的造型。迎着二人的視線的那堵牆,上面開了不少門窗,都用竹子包邊,做得十分精巧。木樓的外圍被一圈水池包圍,讓木樓宛如建在水中的孤島上一般。水池上共建造有四座木橋供人進出。
屋子造成這樣,自然顯得十分奇怪,尤其是中間的那座木樓,四面環水,都必須通過木橋出入,木橋又有四座,難道這木樓四面都開了門?
兩界山腳下,距離兩人立足的高崖大約一二里,就在那黑線一般的籬笆的起點,座落着幾間草屋,形成了一片院子。陸正站在山頂居高俯瞰,正可以看見這片院子的全貌,乃是四四方方一個大院子,共有五間茅草屋子和四個茅草亭子,草屋和茅亭錯落,猶如一個極大的九宮格一般。
“小施主,這位就是樂先生,過來行禮。”一旁的苦行僧見介紹道。
陸正吃驚道:“大和尚也不知道呀!”
那聲音帶着真誠的歡喜,道:“煩惱養菩提,煩惱即菩提,人生何處不從容啊!大和尚遠來,風塵僕僕,請用茶!”
九宮的四個角落是四間大屋,也是木樓,同樣的覆蓋茅草,屋頂卻帶着屋脊,這一點跟中心那座木樓不同;四間大屋兩兩之間都是圍廊相通,正是這這圍廊形成了那個巨大的正方形。四條圍廊的中點便是那四個亭子。無論圍廊還是亭子,都是四面通達,可以直接進出,所以這片小院並沒有什麼圍牆。亭子頂蓋也是跟屋子一樣覆着茅草,擡頭可見曰月當空,難怪這地方叫做曰月草廬。
除此之外,院子裡還點綴的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此時正是春深,遠遠看去,院子裡到處奼紫嫣紅,十分好看。
苦行僧道:“因爲在籬笆面前,你走到哪兒,它就延伸到哪兒,是無法繞過去的。”
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莫非這籬笆是活的,陸正又努力的盯着那道籬笆看過去。苦行僧在一邊道:“這道籬笆是聖宗種下的,帶着無匹的法力,不是你能夠看清的。”原來籬笆上帶着聖宗的神通法力,幾千年了居然還不曾散離,陸正有些驚駭未復。苦行僧又一指那黑線邊上的那片草屋,道:“小施主你看,那就是曰月草廬!”
苦行僧指着那木樓道:“那中間上圓下方的木樓,叫做天圓地方閣。那四個角落的四個屋子,叫四時居,依次名爲種春、長夏、得秋、藏冬。那四個亭子,東邊的叫做曲直亭,南邊的叫做炎上亭,西邊的叫從革亭,北邊的叫做潤下亭。”
這聲音隨清風送至兩人耳邊,就如同有人在他們身旁說話一般。陸正嚇了一跳,四顧左右並沒看見什麼人,想起苦行僧在兩界山跟山下山水劍宗的老頭隔着老遠說話,是用了神通法力,難道也有人用同樣的方式跟他們說話嗎?
天下間竟然有四面開門的屋子?陸正不由好生奇怪,而且從陸正看得見的那面牆上來看,除了正中間的一扇門,門的左右兩側牆壁上各有四扇窗戶,這樣一面牆上就有八扇窗戶,也就是說統統加起來算,這座木樓開了四個門,三十二個窗戶!
陸正第一反應卻不是向那位樂先生行禮,倒是一溜小跑到了苦行僧身旁,緊緊挨着苦行僧坐下了,低着頭不敢去看那位樂先生。他這樣的舉動,倒好似被長輩帶出來見客的孩子,因爲怕生而躲在長輩身後一般。
陸正看得楞半天,這院子裡的屋子可跟自己常見的房屋相差甚遠。那四間大屋還好,尤其是那中間的木樓還有四面的透風的圍廊,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涼颼颼的,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道:“大和尚,這些屋子都那麼透風,看起來這屋子的主人一定喜歡涼快,只是怕到了冬天可冷得很!”
苦行僧也沒料到陸正有這樣的舉動,一愣之下,便向那位樂先生合十行禮致歉道:“此子失禮,還望樂先生不要見怪。”
那位樂先生嘴角微揚,呵呵一笑,顯然並不在意,端起身前的茶杯泯了一口。苦行僧也隨着他的動作端起茶杯喝茶,隨後兩人幾乎同時將茶杯放到案桌上。陸正看得清楚,這裡的茶杯也是竹筒的樣子,但是看起來卻潤澤透亮,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竹子做的。
接着,兩人又喝了幾次茶,動作都十分輕柔沉靜,除了剛纔在山上聽見那人說過兩句話,進入室內後苦行僧說了兩句話,兩人都不說話、也不交談,只是隔一會兒就一起喝一口茶,隨後又同時放下茶杯相視一笑,顯得無比默契。
陸正看得好生奇怪,卻也漸漸不如開始那麼緊張,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這個屋裡空空蕩蕩的,並沒有其他什麼陳設,果然如在山上看見的一樣,四面都開了門,四面牆上各自都開個八扇窗戶,真是八面漏氣,心道,這果然是個涼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