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刀,就沒辦法擁抱你;我放下刀,就沒辦法保護你。
我要去拉薩了,這件事確定了之後,我每天都活在一種難以言表的亢奮裡。
基本的行程定下之後,我就開始收整行裝,準備把一些多餘的東西寄回長沙。
陸知遙不厭其煩地強調:“能不帶的東西都別帶,光去拉薩還好,接下來往阿里走一定要減輕負重,化妝品之類的東西想都不用想了,到了那兒你弄得再漂亮也沒人看,幾天幾夜沒水洗臉洗澡是常事,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我剛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真的有點兒驚恐,要知道我如果兩天不洗頭髮那就跟要了我的命似的啊!
他斜着眼睛看着我,似乎對我的“做”有點兒鄙視。
“那……那邊有WIFI嗎?”我有點兒擔心,假如半個月上不了網,我媽她們會不會以爲我在外面出了什麼事兒啊?
“WIFI?”陸知遙聽到我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到了那邊兒,手機信號都沒有,還WIFI,你想清楚吧,到底要不要去。”
“去,當然去!上不了網而已,多大的事兒!”我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還有,你那些花裙子,小背心什麼的也都寄回去吧,上去之後沒機會穿的。”
“啊!我還想穿着那條橘紅色的裸肩長裙站在……那個什麼……什麼錯邊兒上讓你給我拍張照呢!”我幾乎語無倫次了。
他看着我笑了:“我只會拍野生動物,不會拍人。”
屁!我看了他的網絡相冊,是一個什麼國外的服務器,打開的時候費了好半天,一集電視劇都快放完了。
沒錯,大多數照片都是野生動物,可是,也有很漂亮的姑娘。
我心想,陸知遙你個渾蛋,你嫌我長得不好看就直說吧,沒有你這麼侮辱人的!
給我媽打電話的時候我沒敢說出真實情況,要是她知道我跟一個剛認識幾天的男人跑到荒無人煙、沒有水洗澡、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去,她說不定會親自來雲南把我抓回去。
我含糊其辭地說,我就去西藏看看,放心吧,沒事的,現在很多90後的小朋友都能去,我有什麼不能去的啊。
幸好我媽心裡對西藏也沒什麼概念,對她來說,西藏就是拉薩,就是有布達拉宮的那個地方,她也沒搞清楚西藏到底有多大。
“要是有高原反應怎麼辦?”她在電話那頭表示自己的擔憂。
“不會啦,拉薩的海拔跟香格里拉一樣,都只有三千六百米,我前兩天去了一趟香格里拉,完全沒有一點兒不適,放心吧!”
這我可沒騙她,雖然我只去了一天就回來了,可是在普達措森林公園裡,同行的幾個女生都臉色蒼白,呼吸困難,我可是一個人健步如飛!
“那好吧,你自己要小心點兒,不舒服的話趕快給我回來!”
不知道爲什麼,從我跟許至君分手,搬回家之後,我媽對我明顯比以前放任多了,雖然我知道她心裡未必真的同意我去那麼遠的地方—也許真的像康婕所說的那樣:自殺過一次的女兒,她傷不起啊。
收拾好東西在旅館等快遞的時候,我給康婕打了個電話,都中午了,她還沒起牀。
“你過得真墮落啊。”我感嘆道。
“是啊,我都快窮得要去申請低保了。”她跟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過兩天進藏,有些東西要先寄回去,我怕我媽翻,寄到你那兒去吧。”
“行。啊,對了……你那個姓陸的朋友,靠不靠得住啊?不會是騙子吧?”
騙子?我有什麼好騙的,我有什麼值得他騙的?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一沒錢,二沒美色,三沒戶外經驗,一路上隨時有可能成爲他的累贅,換了你,你願意騙這麼個傻×嗎?”
“程落薰,你也不要把自己講得這麼一無是處。至少,你是個女的嘛,把你賣給窮鄉僻壤的光棍做老婆還是可以的嘛,哈哈—”
聽着她猖狂的笑聲,我發誓,這筆賬我記下了,等我回去見到她的時候,我一定會抽她的!
我動身的前一天晚上,陸知遙忽然問我,你有沒有帽子?
我搖搖頭。
他起身去他自己房間裡倒騰了一會兒拿了一頂棒球帽過來給我:“戴着吧,你們小姑娘都愛漂亮,生怕曬黑了。”
那頂灰色的帽子被我緊緊地攥在手裡,一時之間我不曉得要說什麼好,認真地說謝謝還是戲謔着說你真是個好人?都不對,怎麼說都不對。
於是我只是低着頭,沉默地看着木地板上我們的影子交會在一起。
“你有沒有防曬霜?”陸知遙接着問。
“有。”我的聲音很輕。
“嗯,那就行了,藥品那些我會準備的,萬一有什麼事到時候給你打一針葡萄糖。”頓了頓,他又說,“你到了之後別做什麼劇烈運動,你第一次去,身體需要一點兒時間適應高原氣候,也別忙着洗澡洗頭,會降低免疫力。冷的話就找個戶外用品店隨便買件衝鋒衣穿着,當然,都是山寨的,哈哈—不過裡面那層抓絨還是挺保暖的,我得跟幾個朋友先碰頭,十天之內,到拉薩去跟你會合,有事你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沒擡頭,很難說清楚爲什麼在那一刻我會有點兒想哭,也許是因爲即將到來的短暫分別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大風大浪生離死別都經歷過了,心理還是這麼脆弱。
要再多經歷一些事情之後,我纔可以解釋這種突如其來的憂傷是爲什麼,其實任何女孩子,她的多愁善感都不是來源於偶像劇或者言情小說,而是在於那個牽過她的手的人。
那個人是誰,他會不會跟她一起走,或者說是他先走,是明天醒來他就走,還是留在她身邊永遠不走?
在我動身去拉薩的時候,康婕那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墮落生活也戛然而止了。
她、要、工、作、了。
面試的前一天晚上,康婕把李珊珊拖出來吃夜宵,幹鍋牛蛙辣得兩人狂灌飲料。
康婕灌下一瓶果粒橙之後,哀怨地說:“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兒啊,別人二十多歲開瑪莎拉蒂啊,膠原蛋白當水喝啊,每天花費時間最多的事情是上網秀自己的奢侈品,發那些液化得她爹孃都認不出來的照片啊!”
李珊珊有點兒心不在焉,家裡的寬帶到期了,宋遠說幾個朋友約好晚上一起去網吧打遊戲,雖然她不太願意,可還是同意他去了。
其實宋遠一出門她就後悔了,剩下她一人在家裡要多無聊就有多無聊,沒什麼好看的電視,又不能上網,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面對着四堵牆壁簡直都快發瘋了。
所以當康婕打電話來的時候,她簡直想叫康婕一聲:恩人啊!
兩個女孩子各懷心事地對着一鍋牛蛙,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們兩人都被籠罩在傷感裡。
“康婕,你說,落薰真的能忘掉林逸舟嗎?”李珊珊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康婕怔了怔,手裡拿着一次性筷子無意識地敲打着桌子:“這個……我覺得,不會吧。”
“你不是說她認識了新的朋友,而且,還要跟那個人一起去什麼什麼阿里巴巴嗎?”
“是阿里,沒有巴巴!”康婕白了李珊珊一眼,難得碰到一個比自己還沒文化的人,這樣的朋友,一定要珍惜!
沉默了一會兒,康婕說:“那是不一樣的,就算她以後還會遇到更多比林逸舟帥,比他有錢,比他愛她,或者比他更難駕馭的人,我覺得她都不可能忘記他,因爲他死在了她最愛他的時候,不是有人說過嗎,死去的愛人是完美的。”
在我回來之後的某一天晚上,跟康婕睡在一起時,聊起這個話題,她把這番話說給我聽後,我沉默了很久。
沒錯,她說得是對的,無論我再遇到多少人,我永遠不可能忘記林逸舟。
有人說時間會治癒一切,我也從來不懷疑時間的強大力量,有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以爲自己痊癒了,像城市裡大多數女孩子一樣過着簡單的生活,看電影,逛街,上淘寶,偶爾還去咖啡館裝裝小資。
新的人生觀,新的朋友,我以爲我已經沒事了。
可是會在某一天早上,窗外大雨傾盆,天色昏暗,就像我第一次被淋得渾身溼透,被他帶回公寓休息那天的天氣一樣。
有人敲門,我睜開眼睛,我以爲是他,然而打開門,不過是要簽收的快遞。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只是無數次在心裡想起那天的場景。我似乎說過一千次,大雨會讓我想起他,不是惆悵的,是震驚的刺痛,身體裡像被掏空了似的恐懼,因爲我們,永遠不會再見。
他的的確確,走了。
因爲我無法改變這悲傷的起源,所以無法終結日夜相隨的痛苦。
康婕說完那句話之後,李珊珊很久沒有說話,周圍別桌都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幫人,更反襯得她們兩人鬱鬱寡歡。
“走吧,我明天清早還要起來去面試。”康婕叫老闆埋單。
起身的時候李珊珊把一個紙袋子交給她:“這個給你。”
康婕打開一看,正是上次搬家時李珊珊穿的那件黑色外套,衣襟上鑲嵌了一圈白色,很明顯是模仿香奈兒的風格。
她還沒說話,李珊珊先開口了:“你不是要面試嘛,穿得好一點兒顯得有氣場些,現在的人都勢利。”
我們這幫人都是這樣的,就算心裡明明很感動,但嘴上也不好意思說出太酸的話來。康婕明明很想由衷地說聲謝謝,可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真小氣,要借就借一套嘛,你不是還有雙Gucci的鞋子嗎?”
“滾!”
因爲順路的緣故,兩人上了同一輛的士,李珊珊先到,下車的時候她忽然幽幽地說:“你說如果我死了,宋遠是不是也會一輩子記得我?”
看着瞠目結舌的康婕,她連忙說:“我開玩笑的啦,白癡,快回去吧,拜拜。”
可是在她下車之後,康婕心裡仍然被她那句突然冒出來的話弄得很不舒服,她心想:你們好不容易纔在一起,可千萬別再搞出什麼意外啊。
第二天早上康婕很早就起來了,過去她總是在這樣的時間段坐着空蕩蕩的早班車回她媽媽家。這個時候路上還算安靜,不像再過幾小時那樣,沿途的公交車站點都站滿了人,去上課的學生、去上班的年輕人,還有搶在早上買菜的老人家。
她知道,如果面試順利的話,不久她也會成爲那些人當中的一分子,如同一滴水溶入汪洋,像每一個爲了生計奔波的人那樣朝九晚五地生活。
在熹微的晨光裡,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跟落薰已經走在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上,這是她們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落薰寄來的明信片上說,也許我們都需要一個人,可以安心地在他身邊入睡,可以說話,或者和他相愛。
這話如果不是寫在紙上而是說出來的,就會顯得特別可笑,雖然康婕知道一直以來程落薰這個傢伙還保有年少時的率真和孩子氣,但是她自己,已經沒有心思關注風花雪月這一套了。
現實的生活會把一些原本很澄澈的靈魂磨礪得很粗糙,她看着鏡子裡自己需要用遮瑕膏才能蓋住的黑眼圈,心裡說:落薰,你還能寫出這樣的句子,說明老天爺還是挺厚待你的。
化好妝,穿上高跟鞋,再套上李珊珊那件價值不菲的外套,看起來真的有一些OL的風采了。
她拿着大大的牛皮紙袋,裡面裝着她的簡歷,在公交車站一邊喝豆漿一邊在腦袋裡模擬着待會兒面試的場面,好吧!已經註定不可能成爲富二代了,那就跟命運繼續玩兒下去吧!
到了面試地點之後,康婕才覺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看着全公司上上下下加起來才十幾個人的規模,她覺得……自己這身行頭都被糟蹋了。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問:“康婕是吧?”
“啊,是!”康婕回答完還納悶難道自己簡歷上的照片那麼美?讓人過目不忘?以至於一見到她本人就立刻認出來了?
“不是……”那個男人好像看穿了康婕的想法,“就你一人應聘。”
一聞此言,康婕的腦門兒上立刻三道黑線,她還沒說話,一個穿着米色雪紡,燙着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梨花頭的女孩子扭着腰走了過來,她看了康婕一眼,說:“這麼熱的天,你穿個外套幹什麼?”
“呃……我……我特別怕冷。”
在衆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裡,康婕就這麼順順當當地成爲這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的一員,要做的事不多,打打文件,接接電話,收發快遞之類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的活兒,工資不高,但好歹能解決溫飽。
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穿着外套,熱出一身汗的康婕心裡有一張默默流淚的臉。
那天下午公司聚餐,說是爲了歡迎新同事,康婕一想到還沒拿到工資就要透支信用卡請這幫名字都還沒記住的人吃飯,她就心口疼。
那個戴眼鏡的男同事叫小川,他的位置就在康婕旁邊,趁大家沒注意,他小聲地跟康婕說,沒事,別怕,是吃大老闆的錢,這個公司小歸小,對待員工還算比較厚道。
一聽這話,康婕頓時放下心來,外套也脫掉了,瞬間感覺神清氣爽。
那個梨花頭的女同事叫蘇施琪,坐在康婕對面,在康婕來之前,她本來是整個公司唯一的女性,平日裡橫行霸道慣了,男生們都不太跟她計較,除了老大之外,她就是這個廣告公司的一方霸主。
可是現在康婕來了,姿色不遜於她,待人接物也比她溫和,難怪男同事們在第一天就紛紛表示自己的友好。
其實蘇施琪弄錯了,康婕絕對不是溫柔如水的主兒,她只是……還沒暴露猙獰變態的真面目。
“我估計那個女的對我的印象不怎麼樣,不過,我對她的印象也很差。”聚餐完回家之後,康婕在QQ上跟我說。
“怎麼了呢?美女相輕啊?哈哈—”這個時候的我在成都一家青旅裡,正值雨季,滇藏線的路況不好,何況我獨身上路,金錢、精力都成問題,於是選擇去成都,再上拉薩。
“不是,你沒看到她那副我搶了她男人的樣子,才第一天啊,就冷眉冷眼地對我。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大說爲了歡迎新同事,我們乾一杯,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就她騷兮兮地說,我是酒精過敏的體質,不能喝酒的。我靠,要多做作就有多做作。”
“嗯,看樣子你以後的日子不太好過啊。”我在視頻這頭挑着眉毛感嘆。
“是啊!我還跟你講,她那個胸啊……我懷疑有F杯!真的!我估計放杯水在上面都不會倒!”康婕一邊眉飛色舞地說一邊手舞足蹈地在她自己平坦的胸口比畫出一個巨大的弧度,逗得我哈哈大笑。
“真的,程落薰,我覺得我又要開始過那種跟女人鬥智鬥勇的生活了,我的人生太悲催了。”下線之前,她苦着臉說。
我對着攝像頭揮揮手:“你放心,到了西藏我會替你多拜拜佛,保佑你戰無不勝!”
在我暫時放下困擾我的那些往事,準備在拉薩安安靜靜地享受一段與世無爭的時光,在康婕徹底脫離晝伏夜出的生活,再也不需要在凌晨的時候坐在火車站旁的麥當勞裡握着一杯朱古力等天亮的時候,李珊珊和宋遠那邊卻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硝煙瀰漫的氛圍中。
導火索是一盒櫻桃。
那天宋遠下班之後累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也知道都怪自己前一天晚上打遊戲打到凌晨纔回家,沒休息好才這樣的。要不是中午那個叫橙橙的女孩兒特意跑去幫他買了杯咖啡,可能他都撐不到下午收盤就趴下了。
對了,這個叫橙橙的女孩兒不是之前引起李珊珊跟他吵架的那個。
宋遠真是不敢想象,如果被李珊珊知道又冒出一個新的被她稱爲“潛在小三”的姑娘,她是不是會逼着他辭職。
他就這麼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剛換好鞋子往牀上一倒閉上眼想休息一下的時候,李珊珊就撲上來了:“我買了櫻桃!我靠,七十塊錢一斤,你快起來吃!”
其實她也是好意,卻沒想到自己剛說完這句話,宋遠的眼睛立刻睜開還瞪得很大,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怎麼了?你不想吃?你是不是太累了?說了讓你晚上別去打副本的嘛……”
“閉嘴。”宋遠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