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
集祈蜷縮在冰冷的角落中,頭頂不斷閃爍的燈照亮着他慘白的臉,他捏着冰涼的木筷,小口吃着餐盤中散落在地上後被他一點點撿起的飯菜,儘管不是那麼幹淨,甚至還混雜着一些玻璃的碎渣,但是此刻的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腹中的飢餓感和強烈的求生慾望像是不斷驅趕着他的惡魔,驅使着他吃下本應該被倒掉的晚餐。
他以前並不是沒有遭受過類似的境遇,在跟着母親住在貧民窟的時候,吃別人的剩飯剩菜是常有的事情,而現在只不過更慘上一點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他在心中自嘲地笑着,但是眼睛卻像是吹進了風沙一樣,不斷地滲出委屈的淚水,滴落在已經混雜着看不出原樣的飯菜中,每一口裡都帶着淡淡的鹹味。
他小口地吃着他幾乎花費了一個下午做出來的晚餐,那份全心全意爲她做的一人份晚餐,因爲食材的原因,從一開始集祈就知道做出來的食物只夠一個人享用,儘管內心的慾望告訴他對方不喜歡吃人類的食物,這一份飯菜就是你的了,爲什麼還要端給她呢?但是他知道要是遵從自己內心的慾望去做的話,根本無法做到像自己說的那樣。
愛情本就是不求回報的付出,如果你連付出都做不大,怎麼能讓對方感受到你的真心。但是集祈如傻瓜的舉動換回來的卻不是對方的感同身受的感動,他得到的也不是什麼微笑和感謝,而是近乎絕望的黑暗。
想到這,他望着頭頂的燈,苦澀且乾巴巴的嘴露出無力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哪裡沒有做好,只是無望地覺得不管自己做什麼說什麼,在對方看來都是徒勞的無用功,因爲對方是深海啊!不是什麼艦娘也不是什麼青春懵懂的少女,就像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無法拯救一個被殺戮和冷漠侵蝕的深海。你爲她做的任何事,都無法換來她哪怕一丁點的感動,她只會愣愣地看着你,不知這對於你意味着什麼,就像一塊不會說話也沒有情感的石頭一樣,不管你對她傾述再多,她迴應給你的也只有冰涼。
哪怕你天天用自己的體溫捂熱她,最後你離開的時候,也只能感受到快速流逝的熱量。
這或許就是深海吧,集祈靠在冰冷的牆角喃喃地說。
他現在終於知道教科書上對於深海描述的兇狠殘暴這樣的詞語到底是怎樣的由來,並不是憑空猜想,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你刨開胸膛對她露出自己的真心,她們卻不會因此有任何的觸動,只會一口將你的心吃下,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不捨。就像教導提督的那些老師講述的一樣,她們就是沒有理智和情感的怪物,沒可能依靠愛去感化她們,所以人類和深海之間永遠只有戰爭,沒有和平。而當時的他竟然對這樣的真理感到懷疑,現在他才明白當時的自己有多麼的幼稚,真正的現實有多麼的殘酷。
那麼自己到底還能在這裡堅持多久呢?集祈嘆息,他無神地望着泛白的天花板,瞳孔黯淡如同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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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坐在沙發上,眼前是已經被黑夜籠罩的落地窗,此刻已經是深夜,而她卻沒有絲毫想要睡覺的慾望,她愣愣地盯着窗外閃爍的星辰,墨黑色的眼睛中沒有絲毫的神采,她現在感覺到莫名的難受,心中像是被石頭堵住了一樣,沉重而發悶。
她不知道剛纔自己做了些什麼,只是感覺相機做了一個噩夢一樣,夢中她狠狠地卡住了一個看不清臉的瘦弱少年,他朝着自己苦澀地笑,眼睛透亮如清澈之水。醒來之後她發現原本明亮得可以當做鏡子的地面散落着無數的殘渣剩菜,散發着食物的熱氣和香味,而他卻趴在地上大口喘氣,一點點將地板上的飯菜收拾乾淨,眼角中流露着無奈和委屈,就像是被狠狠欺負嚎啕大哭的孩子,露出讓人可憐的模樣。
她傻傻地站着,並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或許就像自己夢中的那樣,自己將對方送來的飯菜無情地打翻,眼神冰冷地掐着他的脖子,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他就可能失去呼吸。
自己真的對他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嗎?大和不知道那是夢還是現實,她垂頭看着矮桌上殘留的醬汁,在燈光下泛着油光,她伸出手輕蘸一點,放進嘴裡。
瞬間一股濃郁的香味在口舌間瀰漫,帶着殘留的餘熱和香甜,點點滴滴融進津液。她傻傻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指,才發現對方做的東西竟然如此美味,超過了她原來還是艦娘時吃到的一切。而自己卻親手將所有的東西無情地毀掉,絲毫沒有在意對方在這份飯菜中付出的一切。
她還記得冰櫃中存放的食材並不多,似乎是卡梅爾在離開之前最後送來補給時,叫人隨便放進去的。而自己和愛宕並沒有吃飯的習慣,身爲深海已經做到了不用進食,只是爲了維持生命的必須,會把各項資源當做零食吃。
所以在這麼多個天后,那個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誰也沒有推開,而他是這麼久以來第一個進去的人,第一個使用那裡餐具的人。
而自己卻像是毀掉什麼無所謂的東西一樣,將他所有爲自己準備的心意都抹殺掉,甚至還差點要了他的生命,難怪他離開時會那麼傷心,儘管依舊露着微笑,可是瞳孔中卻下着無盡的大雨,將他的全身淋得溼透。
自己真的……很討厭呢,大和站起身看着狼藉的地面,在心中暗罵着自己,她儘管身爲深海,但還是保留着原來艦孃的一面,對於優秀的提督儘管不會手下留情,也不會做出羞辱。但是對於那個人,她堅定的內心卻開始不斷動搖,像是被放上砝碼的天平,左右搖擺不定,慢慢地向着她從未經歷過的另一面傾斜。
她轉身走出房間,門外是扇形的過道,由無數的透明落地窗包圍。
海浪在夜晚洶涌地發出拍岸之聲,鳴叫的海鳥在月色下展翅,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掠過。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吧,他睡在哪個房間呢?大和一邊踩着柔軟的地毯前行,一邊在心中小聲問,因爲今天晚上的意外,她並沒有安排集祈的房間,但是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對方就呆在那個她從未去過的盡頭。
她快速地邁着步伐,窗外淒冷的月光拖長着她的身影。
終於緩緩地轉了個彎,她終於看到了那扇沾滿蜘蛛網和灰塵的房間,房門虛掩,透過門縫依稀可以看見裡面亮着的藍光和聽到嗡嗡作響的冰櫃,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大和推開門,月光順着門廓照進。明與暗的交織線處蜷縮着一個瘦弱的身影,他緊緊地抱着自己,雙腳彎曲,像個呆在母親懷抱中的嬰兒,而那張素白的臉在月色的襯托下更加慘白。她一點點靠近,腳上的木屐踩着月光前行。
他就是在這裡睡覺嗎?大和看着對方因爲寒冷而微顫的身軀,愣愣地嘆了口氣。真的就是個傻子呢,一點一點都不聰明,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找個地方,甚至連一張被單都沒有。明明現在已經不是夏天了,晚上也沒有了炎熱,有的只是獨屬於秋天的冰涼,而他打算就這樣度過寒冷的秋夜。
她在心中不斷地數落着對方的愚蠢,但是每說一句,心中那份擁堵感也變得愈加嚴重,甚至連一滴水都無法流動。
她慢慢地蹲下身,借月色看着他靜美的側臉。按照卡梅爾的資料,他纔剛剛成年沒多久吧,還只是……一個孩子呢,可就是這樣年輕稚嫩的存在,卻像座高山一般成熟和堅毅。爲了自己的艦娘毫不猶豫地犧牲掉自己,彷彿在他眼中沒有什麼東西比他的艦娘們還要珍貴,包括他自己纔剛剛開始的生命。
她伸出手輕輕觸摸集祈的側臉,從身上滑落的左手在月色下泛着深深的嫣紅,甚至透過黑色的布條都能夠清晰地看見。大和垂頭看着那團紅色,慢慢地伸手解開胡亂綁着的布條,布條下是有些模糊的血肉,已經凝固的鮮血縱橫在手背,整個手都被這樣的鮮紅所佔據。
這應該是他做飯時弄傷的吧,大和裂開嘴無聲地說,她微微轉頭,腳邊是幾乎空蕩蕩的餐盤,裡面的玻璃碎渣閃爍,邊上是剩下的米粒。他把那些被自己打翻在地方的飯菜都吃掉了嗎?不是……還有嗎?難道他……就只做了那一份飯菜?大和眼睛死死地盯着整齊擺放在角落的餐盤,內心涌動着從沒有過的酸楚。
是啊,冰櫃裡就只有那麼多的東西,能做出一份飯菜都很勉強,哪裡還有第二份。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做好餓肚子的準備了,將僅有的一份端給了自己,而自己卻拒絕了,冷漠到無情,甚至沒有給他一絲絲解釋的機會。
想到這,大和眼眶中凝結着淚花,晶瑩而燦爛,在月色下泛着彩光。她終於知道了愛宕口中的傻瓜究竟是怎樣的,她口中可以爲愛情而死掉的傻子究竟是怎樣的。就是這樣,只會在背後默默付出,而從沒有想過要有回報。
所以在遇見自己的時候,會不猶豫地站出來犧牲,因爲他生來就是蠟燭,一直燃燒着自己的命去照亮他周圍的所有人,哪怕燃燒殆盡也無所謂,哪怕墜入海底熄滅也無所謂,只要能夠發出最後的一點光亮,一絲溫暖,只要光和熱能夠溫暖他愛的人,他自己再怎樣都不會在意。
她之前說所有提督都是爲了自己而活,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徹底地錯了。至少他不是,他是一直爲了他愛的艦娘而活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