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集祈躺在自己牀上,如雪的月光照亮他微微泛紅的臉,亢奮的雙瞳目不轉睛地盯着頭頂的木質天花板,絲毫沒有疲倦的神色。
此時是午夜時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蟲鳴和蛙聲從遠處傳來。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集祈早就陷入沉睡和周公比拼棋藝去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在牀上翻來覆去了幾個小時,硬是沒有一點睡意,連綿羊都快被他點名點暈了,還是無法進入夢鄉。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列剋星敦,那個擾亂軍心的蘇妲己。
和她談了一晚上的心,最後是她把自己送到門口,本以爲這就完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書生的狐妖怎能就此罷手,一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像是恐怖分子送來的炸彈,把集祈作息表炸掉,連一點殘渣都找不回。
進入房間關上門的他腦袋暈沉沉的,像是漂浮在雲端。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女孩子的嘴巴是什麼味道了,現在他知道了,是和棉花糖一樣,甜蜜而柔軟。
躺在牀上的他腦子裡全是列剋星敦回眸一笑的萬種風情,和她離去時強抱着自己輕吻的模樣。她櫻色的嘴脣如導火索將自己徹底點燃,興奮得無法抑制。集祈傻乎乎地摸着自己的嘴,回味着當時的味道,那一幕幕熟悉的劇情在腦海中被回放無數次,就像是吃了罌粟的鸚鵡,一直狂叫,管都管不住。
這應該是初吻吧?集祈在心裡問自己,他儘管和威爾士建立了所謂的情侶關係,可是除了牽手擁抱,最多抱着一起睡覺,除此之外,情侶該做的事一件沒做。打KISS、滾牀單這些項目似乎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和威爾士的選項當中,就算兩人單獨相處也只是摟摟抱抱,從不逾矩。像是純潔的友誼,乾淨得只剩下白紙。可是,這張白紙被另一種顏色浸染,打上了更爲深刻的烙印——列剋星敦。她就像是個蠻不講理的強盜,闖進自己的房間,用那一抹青絲將自己綁住,強迫自己寫下了歸屬於她的賣身契,還奪走了保留多年的貞潔。集祈傻笑,他對強盜的暴行並不反感。就像一扇門,她是第一個將門一腳踢開,大搖大擺,以勝利者的姿態走進來的那個。如凌駕衆生的魔女,手持天下無敵的刀劍,噼裡啪啦,一招就將自己的防線輕易擊潰,用銳利的劍尖指着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待宰羔羊,大笑着說,你小子以後就是朕的人了,沒有反抗的權利,乖乖等着本王的臨幸吧。而自己在這樣的淫威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點頭同意,以示屈服,將手中的賣身契簽字畫押,彰顯她的主權,目送她揚長而去。
至於爲什麼就這樣被征服,連對方一招都接不下,集祈也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他想可能是因爲列剋星敦是第一個爲他唱生日快樂歌的人。像是貧窮的鄉下少女被有權有勢的霸道總裁看上,在煙花漫天炸裂的夜晚,總裁用他低沉而帶有魅惑力的聲音獻唱了一首《生日快樂》,隨後挑着少女的下巴,說,你願意跟我簽訂終身的契約嗎?
場景滿分,對白滿分,就連語言動作神情都是滿分,沒有會拒絕這滿分的告白場景,少女也不會。被逼到牆角的她別無退路,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點頭同意,被總裁粗暴地拉入懷中,在絢爛的煙花下親吻。
在這樣火力強大的攻勢下,自己已經淪陷了吧。集祈回憶起少女身上茉莉花香,悄悄地闔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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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基地
由厚重鋼板建造而成的巨型建築被粗大的支柱固定在陡峭的海底山壁上,隱藏在數百米深的水中。建築外形猙獰,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將深海中的一切生靈吞噬殆盡。
位於基地中心的辦公室,豪華寬大,門對面佇立着頂牆的巨型書櫃,前面是張超大的實木辦公桌。長髮少女站在書櫃旁的窗前,默默注視着窗外的景色。
鋼化玻璃外的景色和夜晚的星空沒有什麼兩樣。奇異的海底生物如同閃爍的星辰,會在黑暗的世界中發出屬於自己的微光,爲死寂的深海,帶來一絲絲生的希望。
少女伸出手,觸摸着冰涼的窗戶,透過那層看不見的阻礙,她感受着萬物的喜怒哀樂。
“你到底是怎麼了,愛宕?”躺在沙發上的少女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擡起手輕輕敲着邊上木桌的桌面發出脆響,以示不滿,“你一回來就對着窗子發呆,窗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你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看的?”
愛宕搖搖頭,伸出手指,哈口熱氣,在水霧凝結的玻璃上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寫下名爲“愛”的字眼。她好奇地問,“大和,你相信愛情嗎?”
“愛情?”聽到提問的少女不屑地冷笑,像是嘲弄。“那種人類口中可以爲之奉獻生命的信仰?抱歉,我從沒相信過那樣的東西,我也不覺得它會存在。”
“那你覺得提督願意爲艦娘而死嗎?”愛宕轉過身繼續問。
“誰會願意去做那樣的傻事?尤其是那些提督,一個個惜命如金,深海來襲的時候,巴不得自己多長兩條腿。跑得最快的就是他們,爲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他們不惜留下艦娘爲他們斷後,因爲在他們眼裡,艦娘就是可以使用的武器而已,沒有了再建造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的劇情我見過無數次,沒有一次例外。”大和站起身,神情厭惡,輕蔑地說:“他們就跟虛僞教徒一樣,穿着潔白的聖衣,整天對心中的神明叩拜信仰,虔誠無比。然而呢?在面對闖進殿堂大肆掃殺搶掠的暴徒時,輪到他們捨身證道的時候,一個個跟縮頭烏龜一樣,蜷縮在角落裡祈求神明的庇護。看着他們懦弱的表情,就令人作嘔。”
“那你相信會有那樣的提督存在嗎?”
“怎麼可能!”大和大聲否定了愛宕的看法,“面對深海,面對死侍,那些凡夫俗子跑都還來不及,哪裡還有回頭的勇氣?”
“可是,我遇到了,遇到了一個不畏懼死亡,視它爲無物的提督。”愛宕說,“最後臨死的時候,他對我說,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就是那種可以讓人豁出命的東西,我很想陪着我的艦娘一起看日出日落,可是我答應了,卻沒做到。”
大和沉默沒有說話,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對話,只是盯着愛宕漆黑如墨的瞳孔,如羣星閃耀,有着名爲情緒的光在跳動。她撇過頭看着窗外,深吸口氣,努力平復有些波動的內心。
“你也不相信會有那樣的傻子?”愛宕接着問。一連串的發問讓大和有着難以招架,她就像辯論的反方,被正方的逼問壓得喘不過氣,節節敗退。
“最後他死了?”大和嘆了口氣,表示認輸,沒有繼續和愛宕討論傻子是否存在的問題。
“的確,我殺了他,就跟我殺了的無數提督一樣,凡人之軀無法迴避死亡。”她頓了頓,“但是唯一不同的是,我受傷了,被他的最後一擊砍到了。”
“爲什麼會受傷?你可不是那種會被輕易擊中的人,尤其是面對一個人類。”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絕望而發狠的眼睛,裡面燃燒着湛藍色的光,像是逆境中人最後的絕唱。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那樣的眼神,也不知道他爲了什麼而戰。”愛宕舒了口氣,許久才幽幽地說,“我愣神了,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所措,以前的記憶像是鋪天蓋地的潮汐向我襲來,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以前的回憶?你記起了什麼嗎?”大和有些緊張。
愛宕搖搖頭,笑着說:“並沒有,只是回來之後有時候腦海裡會浮現空無一人的海域,那裡下着無休止的暴雨。而夜晚的星空和窗外的場景一樣,明滅變幻,看到不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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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死亡回憶。”沉默了許久,大和才喃喃地說,眼裡淌着悲傷。“每個墜入深海的艦娘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當你徹底想起過往時,你只會對提督充滿仇恨,如同宿敵不共戴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一個已死之人這樣好奇。”
“我曾經是一位艦娘?”愛宕抓住了關鍵點,有些驚愕。
“不然你覺得愛宕這個名字從何而來?高雄二號艦——愛宕號。”
“那我又是怎麼墮入深海的?”
“誰知道呢?”大和有些不耐煩,她被對方不停的提問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她不知道爲什麼要討論提督的問題,一提起這兩個字,她就會忍不住想起過往,那段被封存的記憶。雨夜、死亡、鮮血如同輪迴不停地在她腦海裡浮現。
“有可能是你自己跳到海里,想去海底世界一探究竟,結果發現自己不會游泳,就這樣淹死在海里變成了深海。”大和張口就開始亂說,她知道答案,但不想回答,面對質問卻又無可奈何。
她彷彿講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被淹死的艦娘。可是愛宕沒有笑,她認真地看着眼神閃躲的少女,像是逼問,“艦娘會游泳,而且她們無法自己沉入海底,你沒有說真話,你,說謊了。”
大和的謊言被無情揭穿,有些難堪。被逼到絕境的她沒有回答,而是垂着頭,聲音低沉,像是被激怒的猛獸。“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知道,你現在是深海!是艦孃的天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聽從我的命令,消滅艦娘還有那些沾滿罪孽的提督!”
“還有我從不相信什麼狗屁愛情!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也靠不住!你要是再提及那樣的字眼,我會殺了你,毫不猶豫!”她擡起頭接着說,眼神凌厲如刀,彷彿有頭噬人的老虎要從裡面跳出來。
愛宕點點頭表示知曉,她沒有再問緣由,因爲她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大和站在了爆發的邊緣。再多說一句,她真的會暴起殺人,一刀捅進自己的心臟,不帶丁點的猶豫。
但是她卻從那雙暴怒的眼睛裡看到了和無數被遺棄者一樣的東西,深不見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