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匆忙度過,太陽快落山時,孜然還在專心致志地思考着怎麼樣火藥才更加猛烈些,火房兄弟送來的飯菜放在桌上,她也沒有空去吃。
“妹子好盡職,連飯都忘了吃了!”門口突然傳來響聲,擡頭一看,正是欒國強。
“大哥快坐,”孜然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筆和紙,站起身來搬了根凳子讓欒國強坐下。
“大哥近日無事?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因爲是研究製備火藥,十分危險,所以特地讓欒國強在離主寨有一定距離的地方搭建了這個木棚,就算是發生意外,也不至於牽連到寨內兄弟。
孜然爲欒國強倒了杯水,欒國強抿了一口水,才道:“妹子昨晚受委屈了,你的傷沒事了吧?”
孜然見欒國強面露難言之色,乾脆地問道:“大哥平日說話豪爽利落,今日說話爲何吞吞吐吐?”
“唉!我是覺得對不住你呀!”欒國強嘆了一聲說道。
“大哥何出此言,有話儘管說,”孜然看着欒國強,問道。
“你一個大家閨秀,現在要和我們一幫草寇一同居住,也着實難爲你了,昨晚,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心中不好受吶!”欒國強聲色沉斂,發自肺腑地說道。
“原來大哥是爲沒能保護好妹子還心中愧疚啊!”孜然說着笑了笑,“大哥不必介懷,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周蠻兄弟雖然打得我傷痕累累,但受這些傷卻是值得的。”
“此話怎講?”欒國強聽她此言,當即換過熠熠神采,全無半點剛纔懊惱傷神之色。
孜然淡淡笑過,道:“寨中兄弟個個如狼似虎,我一介女流長久在寨中居住,就算是大哥護着,也終歸是護得住一時,護不住一世,要想在寨中長久立足,也終得讓兄弟們心悅誠服才行!”
“妹子想得周到,”欒國強讚許道。
“不瞞大哥,昨晚的事,妹子心上的確是不好受,但若逞一時之快,逼迫大哥將周蠻一槍斃了,一時間我一肚子的委屈和氣憤得以消除,但那必會引起其它兄弟的不滿,要想再在這火烽寨中立足,恐怕是再也不能。”
“昨日要殺周蠻時,雖然大家沒有出聲,但手上可都開始摩拳擦掌了啊!”欒國強點點頭,也嘆道。
“那倒不假,寨中兄弟都視我爲禍水,”說到此,孜然嘴角輕扯,接着說道:“我來到寨中才幾日,便害死了寨內一兄弟,衆人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除之而後快!”
“依那時情況來看,與其以暴制暴,四面樹敵,倒不如替他求情,化干戈爲玉帛,這不僅是給他一條生路,也是留我自己一條生路,”孜然吸過一口氣,眼眸看向欒國強,目光銳利而堅定,“如此一來,他倒是承了我的情,寨上兄弟見我寬厚待人,以後必也會寬厚待我。”
欒國強看過孜然篤定的目光,抿了抿一口茶水,難得的打趣說道:“你這是在收買人心麼?”
孜然笑笑,答道:“也可以這麼說。”
聽到孜然並不狡辯,如此坦白,也知她對自己沒有芥蒂,這才說道:“寨中兄弟雖爲草寇,但本性都不壞,周蠻爹媽被地主惡霸欺壓致死,他從小孤苦無依,靠着左鄰右舍的施捨,吃着大家飯才長大成人,然後終於娶了同村的一個姑娘,也算是慢慢過上好日子,生活也總歸有了些盼頭,可不想剛成親才三天,那些狗孃養的地主惡霸又找上門來,二話沒說,當着周蠻的面就將他媳婦給……”說到此,欒國強也說不下去,只聽他對着地卻是“呸”了一聲,怒道:“狗孃養的!”
“他媳婦自覺對不住周蠻,也沒臉再見人,於是投河自盡了!”眼中滿是無奈,而且閃着仇恨的光芒,說話間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響起“咚”地一聲。
“大哥,後來是你爲周蠻報了仇麼?”孜然問道。
“那日我帶着寨內的兄弟又出去營生,恰好到了張員外家,衝入院中,看到一個年輕男子被大綁在木樁上,被打得遍體鱗傷,已經氣息奄奄,我們將他救了下來,他雖說得不清不楚,但三兩句之後我們也猜到個大概,於是押着那張員外跪到他面前,然後遞給他一把刀,周蠻雖然體虛無力,但當即抓起那把刀,一刀就捅入張員外的肚中,殺了張員外,他便大哭出聲,直喊着採鳳的名字,說:‘阿蠻哥給你報仇了’”
逼上梁山,落草爲寇,若是生活有一點點希望,一個好好的莊稼漢怎麼捨得走上一條人人唾罵的不歸路?在這亂世之中,在這人吃人的社會,哪怕僅僅在這大寨之中,恐怕各人身後,都有一段讓人心寒又心酸的往事。孜然想到他們淪爲草寇必定事出有因,然而當活生生的事例就這樣擺在眼前時,卻仍然是那樣的錐心刺骨。
怪不得昨日欒國強拿槍指着周蠻,周蠻對他也滿是敬畏和感激,在自己最孱弱無能的時候,替自己報了濤天大仇,沒有什麼比得上這樣的恩情了,在周蠻看來,今後他的命便是欒國強的,而欒國強便是他的再生父母!
“人身都是肉長的,哪個天生便是強盜?我看寨裡的兄弟,不是奸邪惡徒,只是世道淒涼,壞人作威作福,好人多災多難,”孜然心下觸動,幽幽說道。
當下倒過一杯水酒,舉起來,鄭重說道:“大哥疾惡如仇,帶領一幫兄弟除惡揚善,孜然心下也好生佩服大哥,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說罷兩人一飲而盡,孜然拿起茶壺,又爲兩人的復倒滿茶水,道:“大哥說昨晚我受了委屈,大哥又何嘗沒有受到委屈,這一杯再敬大哥,感謝大哥爲小妹考慮得周到!”
“哦?這話從何而來,我倒要好好聽聽,”欒國強端起杯子,卻不急喝。
兩人此時都是心照不宣,哪裡需要她把話說得明白,孜然只是淡淡笑過,說道:“若不是大哥心甘情願唱了白臉,我又怎麼有機會唱得了紅臉呢?寨內衆兄弟昨晚均懊惱大哥做事太過草率輕佻,且冷酷無情,”說着孜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很是正經地道了一句:“大哥昨晚受的委屈,並不比孜然少吶!”
欒國強聽她此言,心中甚感欣慰,道:“看來你這義妹認得值,也不妄大哥做了一次惡人!”
孜然想了想卻又笑了起來,對着欒國強打趣道:“大哥和衆兄弟情同手足,我可不相信大哥會爲了我這個黃毛丫頭殺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欒國強看了看孜然,也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的道:“確實很爲難啊!”
“那要是孜然真的不分好歹,就巴望着看大哥殺了周蠻以解心頭之氣,當下沒有出言制止,大哥還真要把周蠻兄弟一槍斃了?”孜然不依不饒,仍然笑侃道。
欒國強聽她這一問,也哈哈笑了起來,面色微有慚愧,道:“哪能真殺?索性不過這當家的半點威信都沒有了,將槍一丟,怒道:‘兄弟情深,還是捨不得殺你!’”
聽過,孜然也哈哈笑了起來。
孜然想了想,不再燦笑,站起身來,對着欒國強說道:“與大哥如此有情有義的英雄相識,實屬三生有幸,雖和大哥有兄妹之名,但今日纔是真正敬仰大哥,小妹有個不情之請,想和大哥三拜九叩,結爲異姓兄妹!”
“義妹小小年紀,即有不凡氣度,大哥能認識義妹,也是三生有幸!”
說罷間,兩人跪立於門外。
“黃天厚土在此爲證”
“我欒國強”
“我林孜然”
“在此結爲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與共!”
說罷兩人以茶代酒,敬天,敬地,接着又是痛飲一番。
兩人正要摔破瓷碗也盟誓詞,忽聽屋內有聲音“呲——呲——”作響,孜然往裡一瞧,只見煉爐中有青煙上冒,眉頭一皺,大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