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退到裡屋,再無可退之處,紐姐敏捷地從牀頭枕頭底下抓出一個手雷。
“別過來!”紐姐一隻手將手雷高高地舉起來,另一隻手拉着引線,“你們再過來,我就拉斷引線!”紐姐厲聲喝道。
幾個剛剛還露着猥瑣笑意的日本人,絲毫沒有料到一戶平常農戶家裡竟然會有手雷,更沒有想到一個女子竟要引爆手雷來威脅他們。他們看着紐姐手裡的手雷,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復又把槍緊緊的握在手裡,“咔嚓”幾聲響,毫不客氣地拉動槍栓,將槍口齊齊指向我們三人。
前面的一個日本人伸出手來,假意示笑,用蹩腳的中文說了句:“給我!”然後又走上前一步,說道:“花姑娘!”
聽着他粗鄙的聲音,我只感到全身發麻,見他不斷靠近我們,心裡十分害怕,握着扣兒的手捏得更緊了。
紐姐將手雷握得更緊,挺身到我和扣兒身前,大聲喝道:“別過來!”見紐姐兒氣勢不弱,不像只是嚇人,那幾個日本兵謹慎起來,也不再敢冒然上前,眼睛眯過,嘴巴抿起,露出兇相。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拉響手雷!”紐姐一邊嘶喊道,一邊護住我和扣兒,緩緩順着一側繞過幾個日本兵,向着門邊退去。我和扣兒躲在紐姐身後,跟着她慢慢朝門邊挪去。
“聞竹,帶扣兒快走!”到了門邊,紐姐沉聲說道,眼睛卻沒有回過,一直盯着前方的幾個日本兵,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別過來!”紐姐兒怕他們有異動,不敢鬆懈,不斷地警告道。
我拉着扣兒慢慢退了出來,紐姐緊緊地握着手雷,在我們後面攔住他們,讓我們先行。
退出門來,院中竹杆橫散,瓷壇破碎,已是滿院狼藉。無暇顧及,我轉眼看過馬廄,紅烈正在“嗷嗷”直叫,用馬蹄刨着沙地,彷彿知道主人有危險。我跑過去一腳踹開門欄,以最快的速度將馬拉了出來。
“扣兒,快上馬!”我一把拉過扣兒就要將她推上馬。
“姐姐還在裡面!”扣兒大嚷道,不肯上馬,而且還要掙脫我的束縛。
“我們先上馬,你姐姐才能脫身,”我對着扣兒大叫,她一聽也知分寸,便不再掙扎,任我將她推上馬背。
扣兒個子小,不容易上到馬上,我便將她橫掛在馬背上,一個翻身,自己躍上馬背。調過馬頭,回身一看,紐姐正從門裡退了出來。
“紐姐,快上馬來!”我騎在馬上,扯着馬繮,對紐姐大叫道。
“姐姐,快上馬!”扣兒被我壓在身前,看不到情況,但是聽我大叫,知道紐姐出來,於是也對姐姐大叫道。
“你們快走!”紐姐沒有回頭,仍死死地盯住屋內,嘴上卻大聲地對我們說道,她慢慢朝院中退來,眼看就要退到我們馬前,但是後面的日本兵也緊緊跟了出來。
“紐姐,快點!”我伸出一隻手來要拉住她,卻見她伸手抓起石頭牆上的一顆大石子向我們這邊扔來,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紅烈的屁股上,馬受痛,前足立即彈起,仰天嘶鳴一聲,便飛奔開去。
扣兒見馬扔下姐姐急奔出院子,開始叫嚷起來,嘴裡一直不停地喊着“姐——姐——”然後衝馬叫道:“紅烈,停下來”
但馬似乎知道有危險,也知道紐姐讓自己帶着我們趕快逃命,根本不作理會,反而越奔越快,我手上不斷扯動着馬繮,可馬根本也不聽我的指揮,繼續向前方拼命地狂奔。
扣兒大聲地叫嚷着,在馬背上不斷地掙扎着,吵嚷着要回去,然後聲音開始嘶啞,慢慢地開始啜泣,最近變成嚎淘大哭,眼淚嘩嘩往下流,一雙小腳不斷地踢打着紅烈,兩手也錘頓着馬腹,馬兒吃疼,越跑越快,像在故意將紐姐兒丟下似的。
空曠的原野裡,太陽當空高照,鷹鳥盤旋,烈馬奔騰。本該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騎馬人,此時卻是拼命逃亡,頭髮散亂地在空中飛舞打轉,整個人狼狽不堪。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刃一樣凌遲着肌膚,層層深入,一直痛到心底裡。
扣兒掙扎的幅度很大,我害怕她跌下馬去,死死地一手按住她,一手緊緊的抓牢了馬鞍,不敢鬆手。稍微坐穩,我紐頭看向屋子,紐姐此時站在院外牆下,那些日本兵將紐姐圍住,不止五個,竟多出了十來個,紐姐仍高高地舉起手雷,那羣日本兵不敢靠得太近,齊齊拿槍指着紐姐兒。
我牙齒緊緊地咬着脣,死死地盯住牆角下那個紫衣碎花的身影,大腦空白,整個人被馬帶着上下顛簸,卻像是石化了一般,慢慢地,紫色人影連同那片黃色也一同模糊起來。
“呯——呯——”兩聲驟響,我回過神來,牆角的側角,又衝出幾名日本軍,連連向我們這邊發出幾槍,我不再猶豫,決絕轉頭,回身坐正,拉動馬繮,“駕——”地一聲大策,喝馬向前飛奔。
突然,有些模糊的視線出現一抹黑色,速度迅速地朝這邊疾馳而來。
“欒大哥,欒大哥!”我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叫喊道,猶如看到救星,看到希望,拉動繮繩,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來人面前。
“姐夫,姐夫!”扣兒聽到我叫欒大哥,身子微微擡起,頭看向那方,也不斷地叫喊着。聲音已經沙啞不堪。
“欒大哥,你快去救救紐姐!”與欒大哥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嘲着欒大哥大喊道,欒大哥從我們身邊打馬掠過,未作停留,揮鞭直奔紐姐方向!
我心中萌生希望,感激欒大哥此時回來,祈禱着他能夠救出紐姐。
“大哥,別過來!”紐姐的大喊聲傳來,聲音像泉水叩擊頑石一般,剛毅有力但又十分清脆。
我回過頭去,見紐姐已被那隊日本兵緊緊圍住,她大聲呼喊,勸阻欒大哥不要再上前。欒大哥卻並未理採,反而急抽着鞭子向紐姐兒狂奔過去,速度更甚。
“大哥,我夏紐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給你,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女人!”說罷拉開手雷,身下的紅烈仍在急速狂奔,距離越來越遠,但隔着那麼遠,我竟能清晰地看着那閃動的火星,黃的,刺眼的,那引線在不斷變短,越來越短,我甚至還能聽到刺耳的“呲呲”之聲在不斷叫囂着,那一刻,我是多麼希望時間能就此停止,不要再有下一秒。
“替我照顧扣兒——”轟然一聲巨響,黑煙乍起,卻只剩下那聲音在空中迴盪。
那枚手雷炸開了,我的一顆心彷彿也一起被炸開了,痛得鮮血直流。
“我是你欒大哥的妻子,我叫夏紐”
“咱們都是一家人了!”
在我落崖初醒的一瞬間,那個爽朗的笑容,那段簡明的介紹,那句親切的話語,女子的大方、善良、細心在那一刻,已經深深鑽進了我的心裡。
她勤勞能幹,將家裡打點得井井有條,她體貼周到,關愛親人,總在替丈夫,替妹妹着想。就在剛剛,她還在細心地爲欒大哥打着鞋底;就在剛剛,她還遞給我一個雞蛋,讓我和扣兒別餓着;就在剛剛,她還衝着我們淡淡微笑……
美麗賢惠的紐姐,溫柔體貼的紐姐,敢愛敢恨的紐姐,至死不渝的紐姐……紐姐的音容笑貌,一幕又一幕地在我眼前閃過。
“替我照顧扣兒”紐姐最後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腦中響過,聲音是那麼地清脆動聽。那最後一句臨終遺言,既是對妹子的不捨,又是給欒大哥的一個重託,這個囑託,會像一個任務一樣讓欒大哥身負責任,不會死衝上去拼掉性命。
最後一刻,她還在爲親人着想,不僅是爲他們的現在,還在爲他們的將來……
“姐姐,姐姐!”扣兒聽到響起,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哭喊聲嘎然而止,腿腳也停止了掙扎,整個人頓時好像一具死屍,軟塌在馬背上,不再動彈分毫,嘴上卻是仍是喃喃地低聲只念着:“姐姐,姐姐!”
“呯——”
“呯——呯——”
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
我回過頭,看見那些日本兵調轉身形,朝欒大哥連連開槍。
欒大哥停馬駐足了半晌,終是勒了繮繩,掉轉馬頭,向這邊飛奔而來。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一幫和我們一樣,也騎着馬的日本兵,我們在前面狂奔,他們在後面追,還不斷開槍向我們射擊,眼看就要被追上。
“聞竹,幫我照顧扣兒!”欒大哥重聲說道,然後掉轉馬頭,側馬揮鞭,向着那隊日要兵奔去!
託付,又是託付,我不要被人託付!眼睛擒着淚,我大叫道:“欒大哥,你一定要回來!我不要幫你照顧扣兒!”
欒大哥往揮鞭往馬背上奮力一抽,那原本腳步稍稍停歇緩下來的馬便又發足了力氣向前奔去,瞬時我只感覺風在耳邊疾馳而過,頭突然之間變得沉沉的,埋進了衣襟裡,不敢再擡出來。
“呯——呯——”聲後槍聲響起,聲音卻漸漸在空中飄散。
“呯——呯——”半晌之後,又響起兩聲槍聲,聲音越有些遙遠。
“轟——”地一聲巨響,我心中一震,全身陡然打了個寒激。
那轟鳴的爆炸聲,在草地的整個上空迴盪不息。我卻再也沒有勇氣回身張望,沒有親見那慘痛的一幕,便是事實未果,即便是幻想,即便是安慰自己,總是留了那麼一絲可能,終歸希望還在。我怕親眼見了,那便連哄騙自己的機會也沒了,希望消失,又該怎麼辦?
曠原之上,狂風捲打着高草,發現令人寒顫地呼嘯之聲。閉上眼,我決絕地猛踢馬肚,大策馬繮,馬兒通靈性,知道主人懦弱膽小,很是賣命地向前狂奔,風馳電掣,異常勇猛,只是沿途留下的,除了那行急奔的馬蹄印,還有在風中隨即飄散的,不知是誰的汗水,或是淚水……
天上鷹鳩盤旋,突然“嗷——”地嘶叫一聲,俯衝下來,落向未知明的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luna親說得對,像欒國強這們的草莽英雄保護不了愛的人
只有詹哥哥才行,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