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轎囉!”接着便聽到轎外鞭炮聲噼裡啪啦震耳欲聾,夾雜着男男女女的賀喜聲,拍手聲,高喊聲,還有小孩跳躍的歡呼雀躍聲,隨後便感覺轎子搖晃了起來。
我坐在轎中,一直端端正正地坐着,轎外吹吹打打的嗩那聲和鑼鼓聲鳴響在耳,聽在耳中卻直擊我心,平靜的一顆心頓時又感到糾結起來,別人做新娘子都是歡天喜地的,而我心裡卻如五味雜瓶,什麼感覺都有,但既想不明白,又理不清楚。
我擡起手來一把揭開罩在我頭上的喜帕,猛然掀開花轎側簾看向外面。
轎外一片空曠,全是冬日裡蓋上了冰凍的莊稼地,地中還彌散着疏疏淺淺的霧氣,環繞漂動着,偶然間有一兩隻低飛的鳥兒掠過,那身影小小的,從我視線的一角飛到另一角,然後消失在前方一片稀疏的樹林裡。
鳥兒也是有知覺的,知道冬日裡寒風凜冽不且高飛,沒有了輕快的翱翔自然也就沒了亮快活的叫聲,可是,它們是否也知道,隆冬馬上就要過去,萬物必定會復甦,到那時,它們就能與樹爲伴,與花爲友,又能自由高飛了,也許,有朝一日,我也會像那小鳥一樣,可以自由高飛。
此時整個隊伍正走在一處寬闊的大道中,路面雖是泥土,卻也十分平坦,我坐在轎中,看不清這儀仗隊的陣勢,只是一路走來,那吹吹打打的聲音竟是絲毫不減。
“落轎——”一聲高呼,轎子停了下來,轎外立即鴉雀無聲,我屏氣斂息聆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個穩健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啪——”地一聲叩響,一個沉穩的男聲,“路途遙遠,請夫人下轎,換乘轎車!”
我將手裡拽着的喜帕往靠坐上一丟,掀開轎簾,便走了出去,沒有矜持,沒有靦腆,我行我素。
“哎喲!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喜婆見我如此毫不忌諱地走出花轎,慌忙地跑過來嚷道,“新娘子快坐回轎裡去,蓋上花蓋,讓老太婆我背您過去!”
我眯着眼,望了望停在遠處的幾輛黑色轎車,還有兩旁整齊站列身着一身戎裝的負槍軍人,嘴角不禁勾了勾,這架勢!
轉眼看過站在我面前的軍官,只見他一身藍布軍裝,腰間皮帶上彆着配槍,一副的手套乾淨潔白,擡首挺胸筆直地站在我面前,面色嚴肅,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一面向儀態威嚴的軍官微微頷首,一面淡淡微笑向喜婆道:“新式女性,從來不會拘泥小節,我自己走過去就行!”
只聽那軍官又是“啪”的一聲,再次向我行了個軍禮。
深吸了一口氣,邁開了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我走向那輛黑色轎車,此時,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消失殆盡,在我的眼中,只剩下那個突兀的黑色物體,似乎它就是我生命的主宰,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心中格外沉重,卻只能聽天由命,走向那命中的歸宿。天色乍冷,天空中陰鬱鬱一片,陡然間一陣風猛烈地吹了過來,揚起了滿天的塵土,迷糊了前方的視線,我擡起手,想要遮擋那撲面而來的沙粒,卻發現它早已涌入我的眼眶。一身華美的羅裙也隨風揚起,衣袂飄飄,隨風舞動,我想,站在四周的人們遠遠望着,在他們的心中,我應該像只風中飛舞的蝴蝶,身姿搖曳,翩翩起舞,可是,那股強勁風卻將我渦旋於其中,帶動着我整個身體,讓我飄忽不定,只能跟隨着它在風中搖擺,任其肆虐,而自己卻無能爲力,毫無辦法。
誰會知道這麼種無助的感覺呢?只有自己罷了。
從出那間狹小的閨房門到掀開簾子走下轎子,這一路上均是別人揹着,花轎擡着,而此時,卻是用我自己的腳一步一步邁着過去,這一段路不過就幾分鐘,看起來是那樣的短,是那樣的近,然而,在我的心裡,這幾分鐘的路卻又是那樣的長,長得仿如踏過以後,整個人生就此瞭然,我便再不能回頭。風繼續瘋狂地叫囂着,黃沙依舊漫天的飛舞着,我聽着自己的心跳,“咚——咚——”一拍是一拍,節奏均勻,毫不紊亂,只是每一下都猶如重捶一般地砸在心上,痛到讓我幾近麻木。
鑼鼓吹打聲又開始響起,每個人都喜氣洋洋,除了我!
前面是兇是吉,是好是壞,我別無選擇,只能走下去。
“夫人請上車!”站立在車門邊的另一名軍官爲我拉開後座車門,我正要上車時,整個四周又是一個整齊劃一的“啪”的一聲響,我擡眼環視了一圈,軍士們個個收頦梗頸,身姿挺拔,精神飽滿,我讚許地點了點頭,復又低下頭,再也沒有猶豫,果斷地鑽進車內。
“新夫人,桌上的點心味道極佳,你一定記得嘗哦!”面帶桃花笑顏的秀麗丫環殷切地提醒了我後,便拉上門出去了。
黃昏時分,天□暮,隨從軍官趙啓安告訴我,正式的行宛別榻還有一段路才能到,所以今晚一行迎親隊伍就在這座臨時準備的別院裡休息,明天一早再繼上路。
雖說是臨時準備的,但設施用具卻是齊全完善,我被安排在這間寬大明亮的臥室,棕色的木製靠椅,樣式簡單的茶几,雕花軟臥牀,窗邊還細心地放了個假山盆景,整個房間清新明快,感覺很舒適。
我坐下來,拿起一塊糕點,想着剛剛離去時丫環用眉眼挑了一下桌上的餐盤,若有所指的表情。
一塊塊的掰開來,果然,在最底層的一塊中發現了一張紙條。
一看之下便知道其意,我心想,也只有這一次機會了。不過,現在唯一顧及的是我的離開會不會波及林家,怎麼說來,林家待我畢竟不薄,至少我甦醒這段日子並沒有虧待過我!
思量再三,應該沒問題,不管怎樣,新娘是交給韓家的迎親隊伍後纔不見的,就算是要人,也應該是林家向韓家要纔對。
那,就如此了。
夜幕降臨。
果然,十時許,院內離我住所不遠處的一所閣樓起了大火,我驚愕地跑出門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隨即被門外的兩個站崗的哨兵攔住了,他們隻手交叉,擋在我的面前,讓我感覺我成了失去人身自由的囚犯。
“我就是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辯解道,“去去就回!”
“請夫人回房,安全重要!”士兵一臉嚴肅地道。
“那你幫我去看看?”放開了原本皺着的眉,我舒緩了一下面容,輕聲細語地說道。
“我的責任只是負責夫人安全!恕難重命,”士兵站得挺直,臉色仍然十分嚴肅。
我正想再說什麼,見一戎裝小兵從院門匆匆跑過來,稟道:“靈書閣起火,但火勢已經控制住,趙副官說,讓夫人不必擔心,安心在房內休息!”
“嗯,知道了,”我點點頭,心想軍人就是軍人,動作還真不是一般的迅速。
那小兵向我稟報完後,“啪”地行了個軍禮便又匆匆調頭離開,我眯着眼,微微皺着眉,看着那士兵離開奔去的背景,若有所思。
“夫人安全重要,請夫人還是回房!”那士兵的聲音頗大,一聲驟響,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看了看爲我站崗的兩個士兵,一個身材魁梧,眉目炯炯有神,另一個瘦削些,卻也精神抖擻,但兩人都是面無表情,不苟言笑,讓人只有古板之感,剛剛提醒我回房的那名魁梧士兵還一本正經地正對我行着絕對標準的軍禮。
正思量着該怎麼行事,眼角的餘光卻瞟見那原本不苟言笑的小兵嘴角輕輕扯過,然後又人爲地抑制扯了回來,表情十分的不自然,竟像是憋着一肚子笑,如此怪異,讓我疑惑頓生,低了頭擰着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北。
“你是?”我索性擡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疑問出聲。
“孜然姐,哈哈,”憋住的笑終於爆發出來,說話間還用手搓了搓剛剛一本正經向我稟報的另一名士兵,打趣道,“在孜然姐面前還表現得有模有樣的嘛!孜然姐就老愛演戲,和王伍一唱一喝,跟真和咱們不認識似的。”
我心一愣,的確是不認識了。
“別鬧!總是這麼沒大沒小,老沒個正經,都當了好幾年兵了,這猴性子還改不了!”王伍倒是真比那瘦削的士兵年紀大些,看起來也成熟穩重些。
“孜然姐,沒想到來接你的是我們吧?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攬到的這趟差哦!”年輕的士兵對着我調皮地說道,故意將“哦”字拖得老長,像是體現着自己的本事一般。
“既然知道是差事,態度就應該認真,”見小兵仍舊嘻皮笑臉,王伍微怒,“認真!要是這趟差沒辦好,夫人有個閃失怎麼辦?”
“孜然姐自己就很厲害!會有什麼閃失?”年輕士兵不滿地辯解道。
我聽着他們的對話,猜想着在我失憶以前必定和他們認識,當下便回房端了那盤點心來,親切地笑道:“你們站這麼久也累了,來來,孜然姐請你們吃點心!”
“還是孜然姐好!”那年輕士兵也不待王伍許可,很是我行我素,抓起一塊來便塞嘴裡,全無防備之心。
“你!”王伍對他這一行爲似乎很是不滿,就要發作,我趕緊遞上糕點,說道:“這有什麼的,你也嘗一塊,我剛剛嘗過,這味道挺好!”
王伍在衣服上搓了搓,擡起來,又放下,很是猶豫,大概是擔心正在當差不能隨意亂吃東西,我眼珠一轉,瞥眼瞪了瞪他,說:“跟我還這麼見外啊,再不吃我可不高興了!”
“看,你再不吃大帥夫人就不高興了,要是你得罪了大帥夫人,”年輕士兵接着“嘿嘿”怪笑了兩聲,“看大帥長怎麼收拾你!”
“謝謝夫人!”說畢便也拿起一塊憨笑着吃起來。
“孜然姐和咱們大帥成親了,大帥便有了個賢內助,”小士兵嘴裡塞着糕點,含糊不清地說着,“以後咱們也能經常看到孜然姐!
“別急,慢慢吃,來,門外冷,進屋裡坐吧!”說着便要拉他們到屋裡來。
“這可不行了!”這一次,是年輕士兵先拒絕的,“我們可是保護你安全的,我們得站在門口值勤!”
“那我給你們倒杯水來!”看他咽得不行,我回身走向屋內。
“這水還有些涼了……”我故意找話扯着說,沒等我說完,只聽“咚——咚——”兩聲,兩人相繼倒地的聲音傳來。
這藥效來得還真快!
再也顧不得其它,我趕緊整了整衣服便跑出門去,出了門,一股勁地往右側院衝,紙條上寫着,他會在右邊院子等我!進到院子裡才發現黑漆漆地看不到一個人,我四下裡張望也只發現能擋住視線的只有不遠處的那座假山,於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誰?”身後突然想起一個聲音,我一驚,轉過身來,“呃——”一個白影從我眼前飄過,我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心下暗道不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竟也被人下迷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