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碗筷,我便站在屋門前大叫:“邱醫生,我收拾好了,你那邊弄好了嗎?我們可以出門了!”
只聽邱奕輝也在那邊大聲地答道:“我這裡也準備好了,我收拾一下就出來!”
“你們一問一答,還真像我姐姐和姐夫!”扣兒突然冒出來朗聲說了一句。
“扣兒,不要胡說八道!”我輕嗔了她一句,這個丫頭,老是找着機會將我和邱奕輝攪弄到一起,弄得我十分尷尬。
“竹子姐,你在想什麼呢?”聽我罵她,扣兒反問了我一句,“我的意思是說以前我姐姐和姐夫也常常在不同的屋裡大聲地相互答着話,你和邱大哥也這般大聲應答,讓我想起他們,”她巧妙地反駁道。
“哦,是想起紐姐和欒大哥了啊?”我順着她的意思,似恍然大悟一般,懶得和她爭辯,免得越說越亂,着了她的道。
“竹子姐,你心術不正,老是胡思亂想!”扣兒對我卻不依不撓。
“我胡思亂想?!”本想低調行事,但扣兒的話說得太過詭異,我一聽,終沒有按捺住衝動,保持大家閨秀應有的涵養,高聲驚愕道。
話一出口,有點後悔,自己終還是着了小丫頭的道,吸了吸氣,扣兒倒是十分殷切地跑過來爲我撫了撫胸口,我知道她陰謀得逞,此時得意,而她說的話又是一語雙關,用着紐姐和欒大哥作搪塞,我詞窮,只得掐了她一把,啐了她一句:“鬼丫頭!”
扣兒被我掐得“哎喲”一聲,然後便像早有預謀一般,呵呵笑了兩聲,道:“竹子姐,你對邱大哥是什麼意思,你爲什麼老是浮想聯翩,老會誤解我的意思呢?”
“我怎麼誤解你的意思了?”我低聲道,像是怕和她的打趣之話真被旁人聽了去一般,心想要是被邱奕輝聽到可就不好了。
“或許是我自己搞錯了?”她假意用懷疑自己的語氣說道,然後卻聽她突然拔高了聲調大聲對着另外一方說道:“邱大哥,我怎麼老是覺得竹子姐對你有非份之想?呃,不對!是對你想入非非!”
知道邱奕輝此時正站在我們對面,恐怕早已經將我們的打趣全數聽了去,我發窘,只感覺臉上又是火辣辣的。
聽着扣兒如此打趣,不知道邱奕輝是何反應,我在心裡早就對扣兒罵個不止了。
“邱大哥,你說這段話應該是用非份之想呢?還是想入非非?”扣兒越問越離譜,然後又抱怨道:“我人太笨,前天剛學的詞,方先生讓我們用這兩個詞造句,我老是不清楚兩個詞的意思,邱大哥,你學識淵博,幫我講講,是哪個詞好?應該是竹子姐對你有非份之想呢?還是竹子姐對你想入非非?這兩句話究竟哪個更準確,哪個更恰當,哪個詞更好啊?”
只聽邱奕輝不緊不慢地說道:“扣兒,方先生再讓你造句,你可以這樣子說:夏扣總是在浮想聯翩,她總是覺得邱大哥對竹子姐有非份之想,而竹子姐總是對邱大哥想入非非!”
聽他話說得風趣,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扣兒,要是方先生再讓你造句,你可以像邱醫生指點的那樣子說,一切都是你浮想聯翩瞎掰出來的!”邱奕輝替我擺平了她,這下我算是佔了上風,反過來打趣扣兒道。
“竹子姐,你別得意,哼,邱大哥老偏向你!”
“無中生有!”我笑笑撇嘴道。
“對!我就是要無中生有!”她賊笑着道,然後又湊到我耳邊,小聲地問我:“那我有沒有成功呢?”
“好好學習是正事,別像個人精!”我掐了她一把,微嗔道。
“扣兒,我們要送東哥兒回家,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邱奕輝走過來問道。
“不了,我今天才捱了戒尺,對先生心有餘悸,”扣兒說道,我聽她說話用上新鮮詞,心中暗喜,也對她的刻苦認真感到欣慰。
“我牽馬去了,晚上我出去溜溜馬,”她說道。
“那你可得小心點,晚上看不見,路又滑,”我叮囑道。
“放心,竹子姐,你就和邱大哥去走親訪友吧,”扣兒倒是對我的叮囑一副不屑的口吻說道,我聽着她的話覺得彆扭,怎麼感覺像小兩口登門造訪別人一般。
“那你去後院牽馬去吧!”我輕聲說道,實在不敢再招惹扣兒了,“邱醫生,那我們也出門吧,”我轉過頭,對邱奕輝說道。
“東哥兒,我們回家!”
“好哇,”東哥兒聽到回家,歡快地拍起手來,“我們回家!”
“聞竹,你自己能走嗎?”邱奕輝細聲地問道,“我抱着東哥兒不方便再拉你。”
我拍了拍胸膛,道:“你放心好了,我自己能走!”
看到我自不量力地肯定自己,他“嘖嘖”兩聲後便往我手裡塞過一根手杖,語氣不善地說道:“拿着,自己小心些,別大大咧咧,冒冒失失的摔個大跟斗!”
我將手杖拿在手裡仔細摸了摸,是一根龍頭手杖,我知道這種手杖有吉祥、安康、長壽的韻味,是專給老人用的,我又用手細細的摩了摩,材質細膩,溫潤如玉,暗想這手杖應該不是尋常之物。
“這根手杖很貴重吧?”我心下感激,小聲地問道。
“嗯,用的時候保護點,是我奶奶用的!”他輕聲回答道。
我“嗯”了一聲,拿在手裡的柺杖像有了靈力一般,傳來陣陣暖流,讓我全身都暖意融融。
“走吧,”他朗聲說道,“這裡,小心,有個坎,”他輕聲提醒,最終還是騰出一隻手來拉住我的手臂,看來,他還是對我的能力表示懷疑,還是不放心我,還是擔心我會絆倒。
雖然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但我卻沒有扯開他,任由他拉着我一直走出門去,因爲霎那間不覺得這是自己無用無能的表現,而是代表着他溫柔細心的呵護……這種感覺,讓我有點眷戀。
“邱大哥,我還是想不通,那你究竟有沒有對竹子姐有非份之想?竹子姐,那你究竟有沒有對邱大哥想入非非呀?”我們出了門來,卻聽扣兒在院裡氣急敗壞地叫嚷起來。
我沒有理會,跟着邱奕輝出了門來,卻聽到東哥兒拍着手一個勁地歡嚷着叫道:“想入非非!想入非非!想入非非……”那稚嫩的童聲叫我得我臉上火辣辣的燙。
“扣兒這鬼丫頭,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我心下怦怦直跳,嘴上責罵着扣兒,掩飾着尷尬。
“她是浮想聯翩,可卻沒有錯,”邱奕輝笑了笑,柔聲着說道。
“嗯?”聽他如此說,我心下“咯噔”一下,毫無意識驅動地驚訝出聲。
“嗯,”他反應出自己口誤,也有些難爲情,向我解釋道,說得有些吞吐,“我的意思是說,她的做法沒有錯,這樣子有利於想像力的培養,還有學習的進步。”
“嗯,”我低着頭,小聲地表示同意。
說罷間,我們都沒有再作聲,東哥兒剛纔叫得歡快,此時卻伏在邱奕輝身上安睡起來,小傢伙還發出細弱的小鼾聲,我聽到,心疼而關切地小聲問道:“東哥兒睡着了?你摟緊些,可別讓他着涼。”
“他穿得多,我把他護在懷裡,涼不了,”邱奕輝怕吵醒東哥兒,小聲地答道。
河水的潺潺聲漸漸清晰,偶然傳來一兩聲鳥蟲啼叫,夜降臨,幽靜一片,不知不覺,我們竟走到了小鎮西岸,回過神來,我這才發現他拉着我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暖意從他手上徐徐傳來,恍惚間,竟還真有一家三口走親訪友的感覺。
“東哥兒,醒醒,”快到學堂時,邱奕輝輕聲喚着東哥兒。
“邱大哥,”東哥兒睡意朦朦地答應了一聲。
“東哥兒不是想讓娘不再生爹爹的氣了麼?那你還在睡覺?”邱奕輝帶點責罵的問道。
“嗯嗯,東哥兒不睡了,”東哥兒聽了邱奕輝的話,馬上來了精神,聲音清朗的答道。
“醒了嗎?”邱奕輝再和他逗趣一下。
“醒了!”東哥兒高聲回答道,聲音稚嫩而大聲。
“好,那一會兒就看東哥兒的!”邱奕輝鼓勵道。
我好奇,不知道邱奕輝教給他什麼花招。
“你就等着瞧吧!”東哥兒自信地回答道。
又是一個人小鬼大!我暗笑驚歎。
“爹,娘,我回來了!”門沒鎖,一進門,東哥兒便叫道,邱奕輝將他放下來,他便朝屋內跑去。
邱奕輝在後面連聲叮囑道:“東哥兒,跑慢點,小心摔倒!”
“去玩這麼久,現在纔回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呀!是邱醫生吶,快進屋裡坐!”那男人見是邱奕輝,非常熱情的將我們往屋裡請,我想這肯定是扣兒的授課老師方先生。
“方先生好,”邱奕輝非常禮貌地先道了聲好,“東哥兒在我那裡玩得歡,我們吃了飯才送他回來,讓你們着急了!”
“哪裡的話,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去接他的,只是……”方先生說到此處打住了,我心想他剛纔肯定還在想着怎麼和媳婦和好來着,接着又聽他笑着說道:“他今天非要去你那裡玩,我就讓夏扣帶了去,實在是打擾你,無奈這孩子就是喜歡你!”
“東哥兒可愛,討人喜歡,有他在,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邱奕輝拉着我走過去。
“這孩子淘氣着呢!就只聽你的,”方先生替兒子謙虛道,然後注意到我,便問道:“這位小姐是?”
“她是夏扣的姐姐聞竹,”邱奕輝回答道,此時卻發現自己的手仍拉着我,放也不是,不放也是,拉着進門,此時才突然放開,太過突兀,似有做賊心虛之嫌,但仍拉着我卻又好像在向別人擺明我倆關係親密一般。
察覺到他的尷尬,雖然此時我也並非旁觀者,但卻在心中暗暗好笑,看他如何解釋。
我感覺到他拉着我的手緊了緊,然後接着解釋道:“聞竹眼睛受了傷,我是他的醫生,所以……”
“所以邱醫生便帶我出來走走,”我接着答道,只是心裡因爲他要一清二楚地撇明我們的關係,隱隱約約有些難受。
我將身體挪了挪,他便也知趣地放開了拉着我的手,我向前一步,向方先生道:“方先生好!邱醫生對我很是照顧,也感謝方先生對扣兒的照顧,”記到邱奕輝說過方先生雖然主要教授國文課,但也教授天文地理等知識,那麼他應該是接納新式禮儀的,於是,我便向他伸出手去。
他也豪爽地伸過手來同我握了握,笑着說道:“你好你好!”握手之後,便又說道:“快,到屋裡坐!”又進一步將我們請到屋裡去。
“明慧,快泡兩杯茶來!”方先生叫着,想是看到我們來作客,一時高興竟忘了和妻子正鬧着彆扭。
“我正忙,你自己泡!”方太太正在氣頭上,一點也不給丈夫面子。
“好好好,那我自己來!”方先生反應過來,很是無奈地嘆道。我在想,這家人果然是讀書人,受過新式教育,不同於老式家庭,家中男女平等,一時怔忡,暗想自己以後若是成家,也要是這樣的家庭。和誰成家呢?邱奕輝,心下一愣,我竟然不假思索地想到他。
方先生正要去自己泡茶,此時卻聽已經端坐在桌前的東哥兒朗聲背誦起詩詞來:“千里修書只爲牆,再讓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童聲稚嫩,但卻將詩詞背得朗朗上口,聲色可愛乖巧,讓人心生愛憐,疼愛不已。
一首唐詩背完,我們幾個大人都驚訝萬分,屋內一秒鐘的鴉雀無聲,突然“噗哧”一聲打破了沉寂,是方太太笑了起來。
以詩借喻,讓自己孃親不要再責怪爹爹,況且這樣的詩詞又是出自小孩之口,大人哪裡還能生出半分氣,火氣和惱怒早已經被孩子的單純和可愛全都澆滅了去。我也笑着暗歎,孩子果真是父母的開心果和調味劑。
“罷了罷了,你坐着招呼客人,我去泡吧,”一陣笑後,方太太說道,看得出來,她已經原諒了方先生,況且,她氣惱方先生,也是方先生經常喝酒,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之故,說到底,也是因爲深愛丈夫,從此也可看出兩人是感情深厚,生活相依相扶。
“邱醫生,聞竹小姐,你們喝茶,”不一會兒,三杯香氣四溢的茶便端了上來,方太太將茶放到我們面前說道,然後又衝着方先生仍帶着不滿的語氣說道:“這杯是你的!”
“娘,爹知道錯了,你就原諒他吧?”東哥兒軟語央求着母親,然後又對方先生說道:“爹,你知道錯了的哦?”小孩子童真的聲音,聽得我直想發笑,我想這肯定又是邱奕輝教他的,暗暗稱讚,他竟有本事將一個小孩教得如此乖巧。
“他是知道錯了,但就是知錯不改!”沒等方先生回答,方太太先說道。
“我改還不成麼?你就不能在客人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方先生笑着責怪着妻子。
“怎麼?現在知道掃你面子了,邱醫生,聞竹小姐,你們可得給我作證,他說他要改掉喜歡喝酒的毛病的!”
“我們作證,”邱奕輝說道。
“我們作證,”我附和着邱奕輝說道,然後大家便笑了起來。
“你倆倒也默契,”方太太一邊笑,一邊開始打趣我和邱奕輝來,“嗯,我看你倆倒挺有夫妻相的!”
“方太太說笑了,我大衆臉,”我慌忙說道。
“我也是大衆臉,”邱奕輝也緊跟着說道。
“瞧瞧兩位,先是夫唱婦隨,後是婦唱夫隨,”方太太笑朗說道,可見她性格大方,無拘無束,“你兩位要都是大衆臉,那天底下恐怕都是俊男美女了!”
“謬讚了,”邱奕輝說道。
“我們哪有像方太太說的那樣好看,”我也跟着說到。
“哈哈,果真是夫唱婦隨,”方太太說着又嚶嚶笑了起來。
我面上更是發窘。所幸的是方太太也知道適可而止,見我一個大姑娘已經面色緋紅,便轉過話題,數落了一通方先生如何愛喝酒,每次喝酒又會犯腸炎等等,然後大家又淡天說地地寒暄了一番後,我們才盡興地告辭。
出了門來,我便撇嘴笑道:“還真有你的,這樣的主意都能被你想出來!”
“佩服我吧?”他一點也不謙虛,笑着說道:“調解家庭糾紛,是我的專長,你學着點!”
“說他人容易,輪到自己時可就不一定了,等什麼時候你也娶了親,把妻子擺平得服服貼貼的,那我才真正對你刮目相待呢!”
“擺平?”只聽他嘖嘖出聲,擺出輕蔑的口吻,“虧你還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居然說出那麼粗鄙的話!”
“哪裡粗鄙了?”我問道,不滿他的批評。
“夫妻相處應該互敬互愛,知道嗎?有機會指導指導你!”
“指導我?看有時間還是想想以後怎麼指導你老婆吧,要不,你就等着受你老婆調.教吧!”我恐嚇着他。
“你這人說話句句粗鄙,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等着被你老婆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吧!”我頓了頓,理直氣壯地補充道:“等着瞧吧,到時沒人同情你!”
“你怎麼知道我需要人同情,或許……”他說到此,故意停頓住了,我側耳等待着他的下文,卻沒有發現腳下階梯,一個踏空,栽了下去。
幸而他13看看書;網,將我抱住,我才倖免栽個跟頭,只聽他責怪着我並褒揚着自己道:“你笨手笨腳,還反應遲鈍,又總是走神,若不是有我在,都不知道栽了多少跟頭了!”
“你說話總是吞吞吐吐,老是說了上句沒下句,若不是凝神聽你說話,我會沒有注意到腳下踏空嗎?”我辯解道,心裡卻仍惦記着他的下文,於是沒好聲色地厲聲問道:“或許什麼?”
“或許,”他又頓了頓,“或許我心甘情願的也說不定!”
“呵呵,”我微怔,卻也笑了出來,“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嘛,邱醫生也是想當英雄的!”
“口無遮攔,浮想聯翩,我看你和扣兒染上了一樣的毛病,回家後先得教導教導你!”還未等我申辯,他也不考慮我眼睛看不見,便一把拉住我放開腳步跑了起來,我被他緊緊拽住往前急奔,嚇得只有嘴上連連求饒的份。
秋夜乍涼,秋風吹動着枯葉沙沙作響,伴着沙沙的響聲,一陣突兀的嚎叫聲一併穿過小鎮:“邱醫生,邱醫生,我錯了,你饒了我吧,別跑這麼急,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