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躺在了一張土漆暗紅木牀上。青色的被褥蓋在我的身上,牀外側,同色的棉布牀幔用粗糙發黑的銅鉤子掛着,我坐起身來,揭開被子起身穿鞋走下牀去。
屋子裡沒有太多傢俱擺設,除了牀之外就是一張桌子和幾把長凳,還有就是一個櫃子和一盞油燈,東西都已經非常破舊,房間裡也比較陰暗,竹編的窗戶上貼了一層發黃的紙,我擡起來,看見屋頂上佈滿了蜘蛛網,一層一層的,頂上的瓦礫出有些殘破,光線從縫隙中透進來,一束一束的。
我輕輕地走到桌房,將滑落在地上的小薄被輕輕地蓋在伏在桌上正沉沉睡着的人身上。
他雙手交叉伏着桌子,側着臉,左耳緊貼着手臂,微微打着鼾,睡得正香,他面容清秀,看上去文雅斯文,只見長長的睫毛不時地一動一動的,雖在夢中,也很是朝氣蓬勃。
看着吳嘉文鼾睡的模樣,恍惚之間,我竟爲之感動,想這大千世界,芸芸衆生,多少人尋覓一生,不過就是想找一個知心知己的人,可是上天往往不遂人願,漫漫人生,有多少人能在記憶中劃過,茫茫人海,又有多少人值得爲之感動。
眼下這人,待我如此無微不至,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成爲我千方尋覓的最終歸宿。
一時觸動,竟在腦中恍惚閃過那日萍嬸提到的家,溫馨恬蜜,轉念又想到了此時自己的淒涼遭遇,環顧四周,周圍的一切漆黑冰冷,無不透着蕭條冷漠,擺頭苦笑,理想和現實總是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異,打了個哈欠,大概是還沒有睡醒,眼眶居然略微溫潤迷糊起來。
正當我出神之際,突見剛剛還沉睡着的吳嘉文忽然睜開了眼睛,我趕緊轉過身去,手忙腳亂地提起袖子擦着眼角將要溢出的眼淚。
“孜然,怎麼了?”起初吳嘉文還只是像個孩子似的揉着慵懶的眼睛,在他發現我不對勁的動作後,趕忙轉到我的面前,急切地甚至是手足無措地問道:“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看着我的淚不注地往下流,他摩挲着我的臉,幫我擦掉奪眶而出的淚水,甚至像央哄小孩一般。我本來情緒並未太大波動,但看着他無計可施,急得只是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我心中溫暖甘甜,淚卻更如雨注,竟越發地哭得厲害。
“別哭,別哭,你要是不高興了打我罵我都行,但是不要哭,”說着理了理衣服,一本正經地對我恭手鞠躬道,“小姐別再哭泣,吳嘉文這相有禮了!”
“呵呵,”想到他故意誇張,頗爲做作的動作,我破涕爲笑,也對着他福了一福道:“多謝恩公搭救之恩,小女子無以爲報!”
“終於不哭了,可嚇壞我了,”他像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復又看着我,伸出兩手來握住我的雙臂,壓低了聲音鄭重地說:“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看着他那漆黑的雙眸透露着的真誠,此刻,我動容開來,也許,一顆包圍着鐵壁,時刻防備的心正在慢慢熔化,我多麼希望我能存在記憶,想起過往,那麼我就可以真正的感受他的關懷……
“嘉文,”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把我的事情再明明確確地告訴他,“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沒有過去的記憶了,”我一字一句地說得非常清晰,“也就是說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你了,一點都不記得,你知道嗎?”我的確很害怕看到他的驚愕與無措,於是把頭狠狠地低着,咬了咬牙才接着說,“就連你的名字,我也是從香雲那裡知道的。”
從余光中,卻見他一直俯身看着我,那擁着我雙臂的手越來越緊,半晌,才聽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知道,但我不怕,我們相愛過一次,我就相信我們能再相愛一次,”那聲音清脆明亮,如一絲清泉徐徐流入我的耳中,直搗心窩,將我陶醉。
一時間怔忡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着他眼波流轉,既包含着溫柔,也包含着堅定,我內心一陣悸動,默默地將他的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相信我們能再相愛一次,再相愛一次……
“嘉文,我們現在是在哪裡?”我的目光移向了別處,順勢環繞了一圈,無疑,現在知道明白身處何地更爲實在。
吳嘉文也跟着我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屋子,道:“這是一戶農戶家裡,”雖然沒有看他,但我感覺說話之間他又看了看我,“昨夜我們一路過來,沒有一間旅店,於是,只能在這裡先休息下。”
“哦,”我轉過身,恰好對上他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中反射出白光,在那明亮的雙眸下隱約看到了我的影子,愣了半晌,我又有些緊張,於是趕緊轉移着話題,“那主人家呢?真是感激人家呢!”
“嗯,”吳嘉文吱了一聲,“他們現在在廚房給我們準備飯菜!”
“哦,”氣氛有些尷尬,我和吳嘉文你一聲我一句卻總是嗯哦幾個單音節重複着。
“你倆小情人整晚窩在房裡不膩煩麼?醒沒?要醒了就趕緊出來吃飯,老子可沒功夫陪你們談情說愛,”野蠻的幾聲吼從房外傳入,我很不自然地對着吳嘉文笑笑,而他卻擰了擰眉,對門外的叫喊很是不滿。
“飯菜做好了,”吳嘉文轉而看過我,卻是帶着溫柔的笑意,看了我兩秒,然後說道,“我們出去吧!”
想到那一夥賊人,我在心中暗笑,他們心中一定着急,雖然昨晚迷迷糊糊,但我還是記得吳嘉文有一半佣金沒有付給他們,他們肯定希望能儘快將我們送到目的地,拿到屬於他們的那筆錢,落袋爲安!
吳嘉文朝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我們出去吧,我點點頭,看着站在門邊的他爲我揭開簾子,示意我先出去,我也回他一個笑容,順着拉開着的簾子走了出去。
我知道,吳嘉文對他們還是忌彈的,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雖然吳嘉文和他們是僱傭關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但我一年輕女子和這些粗人在一起,無疑是羊入虎口,在沒有去到我們要到的地方前,在沒有確定我們絕對安全前,對於他們,不得不防。
他一夜睡在我房中,毫無疑問,肯定是因爲擔心我的安全……想到這一層,我感激地回頭看了一眼吳嘉文,他擡過眼,恰好對上我的視線,於是衝我抿嘴笑笑。